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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深院 第1节

作者:锦重 字数:24073 更新:2021-12-28 21:42:33

    王府深院作者锦重

    文案

    夏安卖身到王府的第一天,想着王府的月例银子总少不了吧,过不了几年就能把自己赎出去。

    第一年,夏安想着王府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不给钱就算了,人命还不值钱,残了打死,死了不管埋,夏安牢记,不能死,没坟地。

    第二年,夏安换了活计,还有了体面的下人衫,瞧这布料,不刮手,瞧这样式,一个补丁也没有。

    第三年,夏安挣银子了,王府原来还是有月例银子的啊,可不少呢。反正王府管吃住,一个子不花的攒下来,三十年后就能赎身。

    第四年,各个主子打赏的银子真不少,就是王爷太抠门了,打碎个茶碗都要赔钱,真不讲理。

    第五年,哈哈,再攒上几个月,就是自由身了。诶,王爷你抢我银子干啥

    第一卷小攻有禽兽行为,之后渐好,大大们如有不适,点红叉叉

    腹黑野心攻vs可爱向上受 同别扭 宠啦 一定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宅斗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安容离 ┃ 配角王府一干仆众,炮灰皇子几位 ┃ 其它宅斗,宠爱

    第一卷 初入王府的悲惨生活

    1、卖身入府小修

    长长的宫墙圈起一方天地,间或有柔软的柳枝垂到墙外来,偷偷的打量外世间。与之相反的是,渐渐靠近王府的简陋马车里面露出几个脑袋来,拼命伸着,仿佛想要把这座传说中吃人的府邸看个通透。

    送人过来的王婆子坐在马车外面,看着王府威严狮子狰狞的面孔愈加清晰,搓搓手,叹了口气,掀开灰布帘子,努力堆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着一个身着青布衫的少年言道“你也想开些吧,老婆子我也要养活一大家子不是。”

    少年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闻言只轻轻点头,答道“奶妈勿需担忧,我照顾好自己便是。”

    说话间,马仰头响亮嘶鸣一声,车停下,先跳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身汉子,眉眼凶恶,满脸不耐,催促道“到了,一个个的都给我滚下来。”话是这么说,却不指望车中人乖乖配合,从车沿解下一股麻绳,使劲一扯,正在陆续下车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前赶了几步,最后几人脚步仓促都打了个踉跄。

    青衣少年被系在最后,绳子一扯,他摔得最厉害。从马车上直接面朝下摔倒在了王府门前坚硬的大理石板上。王婆急忙扶起他,见他脸上摔的青一块紫一块,不心疼反倒安慰了许多,拍拍他身上的泥土,小声道“这时没了样貌倒好,让总管安排个脏活累活,离王爷远远的,不管怎样,命留下才最重要。老爷他”

    “好了,老婆子不许叨叨,快去请总管大人出来,咱们得了银两好买酒喝。”矮身汉子扯了自己的婆娘往大门处推,王婆道了声“作孽”,径自往王府求人通传去了。

    矮身汉子斜了青衣少年一眼,威胁道“嘴巴牢些,不该说的给我闷死在肚子里。进府去懂些规矩,别以为自己还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

    见青衣少年不作理会,矮身汉子顿时火冒三丈,近前一步,歪起嘴小声喝到“如果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小心我让你父亲黄土之下也不得安宁。”

    青衣少年终于有了反应,语气平静却终是掩不住其中的焦急“我进了这王府,自是改了姓名换了身份,与从前一刀两断,无论什么我都会忘记。我既已为你换了银钱,你我之间便两不相欠,我父亲那里你不去祭拜便罢,不许多做打扰。”

    矮身汉子正要说什么,王府里来了小厮,要引他们进去。矮身汉子见到王府的下人,一改凶恶,笑的讨好,忙牵了众人要进去。却被拦下,那小厮眼中闪过不屑,厌恶道“正门也是你能走的,别说正门,就是侧门也要四品以上官员才可踏槛,正门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行走。”

    那小厮骂骂咧咧说了许多,矮身汉子也不恼,一个劲的点头哈腰,跟着进了王府的后门。一路亭台楼阁檐牙勾心斗角,假石流水百花争香斗艳。走的自然不是什么大路,专拣着清净无人的小路走。绕是如此,众人的眼也是看直了,把自身的境遇都忘记了。

    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众人的腿都走的有些酸了,到了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里,那小厮方道“行了,在此等候吧,等总管忙完了,自会过来。”

    矮身汉子一个劲的应“是”,躬身将那小厮送至院外。王府到处是带刀侍卫,矮身汉子便放心的将绳子往树上一绕,自己在院中寻了个舒坦的地方,掏出酒囊一口一口的喝起来。

    被缚的共有八人,围着树坐了下来。青衣少年不愿坐在地上,又被绑着远走不得,只好突兀的站在那里。王婆陪他站着,看着昔日众星捧月的白玉娃娃,如今落得一身尘土,半面青紫,连性命都要卖与他人,不由的红了眼圈。

    青衣少年不喜她这般,先开口道“奶妈勿要伤心,自个的身子要紧。我一介男儿,身强体壮,与人为奴仆又如何想来王府的月银定不会太少,我省吃俭用些,或许过个十几年,能把自己赎出去也不一定。”

    不说便罢,一说倒好,王婆的眼泪成珠的往下砸。哪里还有什么赎身的机会,先不说一个签了死契的奴才能不能有月银,纵是王府大方,他又能不能活着攒够赎身银子呢这清闲王府可是个吃人的地方,每月总要买好多奴仆进府,却不见有人被放出来。进过王府的人都说里面的人少,那么买的这些仆人又去了哪里,王婆别过头,不敢看青衣少年充满希望的神情。

    一等便等了两个多时辰,午时过了许久,总管方姗姗来迟。总管刚进院口,马上有机灵的小厮跑过来,引着众人跪了一排。

    有人搬了把红木椅,总管随意坐下,蹙眉问道“就这几个”

    矮身汉子忙答道“虽是数量不多,不过货色上等,您瞧瞧这几个。”说着,掰了几个人的下巴,好让总管看清他们的脸。

    总管看了几个,还算满意。到了青衣少年仰起脸时,马上皱起了眉。矮身汉子暗叫后悔,这青衣男子是他手中货色最好的一个,卖的价钱该是最高,可偏偏刚才摔坏了脸,现下难看的紧。

    “这等货色你也敢往王府送,我瞧着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总管接过小厮递来的茶吹了吹,热气氤氲蒸腾,衬得年轻贵气的面容更加遥远不可触及。

    矮身汉子揪起少年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来,讨好的笑道“总管您仔细瞧瞧,这孩子生的可不差,王爷要是瞧见了,必定要收到屋里去的。”少年闻言身子颤了颤,死咬住内唇,面无表情不作言语。

    总管将茶往地上一摔,骂道“你个下三滥的东西,王爷也是你能挂在嘴边的,竟敢如此大胆的污了王爷的名讳,来人给我板子伺候。”

    矮身汉子吓得不轻,忙跪下求饶,王婆子也是磕头不停。总管又捧了新茶细细的品着,众人皆心惊,低首不语,一时间院子只听闻他二人的告罪声。

    很快几个小厮抬来了一条长木凳,和两个巴掌宽的长板子,都涂着发旧的红漆,颜色斑驳,有处发褐色,又有红的发黑的地方。少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手指微微颤抖,那上面是很多人的血吧,才有了这样的颜色。

    小厮往凳子上抬人,总管又将茶盏摔了个稀巴烂“不懂事的奴才,他这样低贱的狗东西,也是能上咱王府的椅凳的么”

    “是,是。”小厮忙将长凳放到一边,拖过人就打。听总管的语气,谁还敢放水,一板子下去都是实打实的狠手。

    打了五十板子,矮身汉子原本猪嚎般的叫声低了下去,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执行主管见差不多了,躬身问道“请总管给个计数。”

    “还计什么数,照死了打就是。”总管又得了盏新茶,喝的很是享受,眯缝了眼,懒洋洋的丢出这么一句。

    主管抹汗“打,使劲打。”

    王婆子哭嚎着越来越大,额头上磕的都见了血,听了这话,哭着要去扯总管的衣衫下摆,伺候的小厮哪里能容她逾距,刚瞄准了方向,就有小厮过来死死的压住他。

    青衣少年握拳,咽了口唾液,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跪好,徐徐说道“总管大人莫生气,为了我们这等下贱人伤了您的贵体可就折了奴才们的寿了。他就是个粗汉子,口出污言,原本就该打死,也好有个无罪的魂魄投胎。但奴才听闻王府近日有喜,他一死原是最该,就怕这污血给王府带来晦气,那他就是鞭尸三百也消不去罪过的。”

    总管放下茶盏,深深看了少年一眼,点头道“倒是个口齿伶俐的,看你细皮嫩肉,是被拐来的大家公子吧,读过书么”

    少年未及答言,王婆子慌道“他连字都识不得几个,哪里读过书,总管抬举他了。”

    “不像。”总管伸手一根手指摆了摆。

    “奴才是商家出身,按律不可赴试,故家父未让上学堂。”

    “那么就是会看账本了。”

    少年抬眸瞅了一下,方仔细答道“因在家中是庶子,没资格接触商铺。”

    总管给出了最后评语“一无是处。”不过,少年也没白费力气,矮身汉子的刑罚免了,和王婆子被侍卫给轰了出去,卖人的银钱连车马费也没拿回来。少年心中暗暗叫好,可转念又担心王婆子生计,又怕矮身汉子将葬他父亲的那块地给卖了,一时间不知该啼该笑。

    有清秀小厮快跑着过来禀报“王爷吩咐,酒池肉林必须在王妃进府前建好。今日阮侍妾自杀了,王爷很生气,命总管快些找到替代的人。届时,淳侍郎和安国长公主府上的两位公子都会来参与比试。王爷说了,找的人一定要身子漂亮白皙,箭头要金银朱墨四色分开,这样最后在靶子身上检查的时候也好区分。”

    “好高的要求。”总管深吸口气,笑道“行了,去回王爷说我知道了。明个只管请几位公子来府上乐呵吧。”

    “现在来找找身子漂亮白皙的人。不如就你吧,又白又嫩的小少爷。”总管的手指向少年。“叫什么名字”

    “夏安。”

    “好名字,为了你这名字就不选你了。”总管嘻嘻笑,又指了他旁边的一个长相柔美的青年,对着院子里一个看起来地位稍高的中年男子说道“我怕夏安那张丑八怪脸吓到王爷,万一箭法不准了,可不是得怪咱们。你把他安排远远地,别污了王爷的眼,就是我看着,也吃不下饭。”

    少年低下头,心想,不就是磕出了几块青紫么,不至于吃不下饭那么严重吧。不过王婆子仔细叮嘱过,要离王爷远些,这样也好。

    这府上的王爷,少年晓得。当今圣上的第七子容离,母妃原是孝仁皇后,可因着不仁不孝,被夺了封号,废了后位,打入冷宫,原来的中宫之子,太子位的头号竞争人物,十岁的容离被封为清闲王,早早的搬出皇宫。到现在,已有十五年。

    清闲王位,原本无此封位,乃是当今圣上亲设,专为容离而设。容离人如其王位名号,自小清闲。别的皇子自十五岁出宫建府,就要到正天殿上早朝学习政务。他却不用,十五岁那年天天请病假,皇上以体弱不胜劳累免了他的早朝,自此之后,他从未参与朝政。

    少年心想,不知这清闲王到底如何体弱,居然还能射箭如果有机会,他很想偷偷看上一眼。不过王府这么大,也不知何时才能撞见。

    总管带着被选上的青年离去后,那个中年男子姓张,是府里的一名主管,负责人事调动。他将剩下的人分配好,除了少年和两个长相略黑的男子,其余四人都被主管亲自带走了。

    两个略黑的男子被小厮领走,那小厮很不客气的交代着厨房的一应事件,该是被调到厨房去了。

    少年忐忑的等了半个时辰,方来了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七八的粗使下人,穿着明显没有院子里其他小厮好,粗糙短打的布衫,补了再补的蓝裤,过来时先朝着所有的小厮都躬了身见礼,才冲着少年一板脸,恶声恶气道“还不快跟上。”

    两人走了没多远,到了一处破落院子。院子虽破,却是不小,北面三间大屋子,东西各两间,进出都是穿着破烂,脸上也都抹得乌七八黑的人。少年虽落得卖身为奴的场景,但也未曾真正见过几次底下人的生活,此时不由睁大了眼细瞧,一脸的不可置信。

    领他来的下人没有大名,人人都叫他阿福。他介绍的倒也全,这院子住的都是府里最低贱的下人,就是那种今天死了,明天连个草席也挣不到拉出去喂狗填狗肚子的下人。

    东西屋子住的是干活的劳力,北面一间住的是管事,一间用来存放杂物,一间是厨房和汤池,用了布隔开,其实汤池就是两个大水桶,从火上烧了水跳进去洗洗就是,但干完活回来都累的半死,很少有人去洗澡。厨房也就两灶台,不是王府的大厨房,只供这院子里的下人吃食。

    院中有口古井,这里面的水是吃不得的,院子紧挨的那条河,也是打死不能碰的。要挑水的话需要出院门直走左拐再直走,到一片荒草地上的井中打水。阿福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少年千万别碰河水和别擅自去其他院子里打水。

    少年一一应下,并不多言。阿福见他不爱说话,自己也不愿讨没趣,就将人交到管事手中,去厨房烧水做饭了。

    管事问了少年姓名年纪籍贯,一一登记在册,一边写一边叹道“怎么就把你这样瘦弱的人打发到我这里来了,你莫不是得罪了总管吧”

    “没有,并不是总管亲自分配的。”

    “我知道,分配人手的是张其天,他是总管肚子里的蛔虫,肯定是你惹恼了总管,他才将你分到这里来的。看看你的小身板,能在这里活过一年,就该烧香拜菩萨喽。”

    少年咬唇没说话,多争辩无益。

    “别怕,没事,看你年纪还小,我不让你背土袋扛石头,你就去厨房给阿福打打下手,烧个火总累不死人吧。”

    少年刚要点头,进来一个人,腿脚不太方便,走路一高一低,舔着发红的脸笑“刚才听管事的说厨房缺人,那可是个肥差,您照顾照顾我吧。”说着,从破了好几个口子的袖子里掏出丁点大的银子来。

    管事掂起来瞅瞅“呦,小子,怎么发的财啊”

    “前几天阮侍妾过来放莲花灯,小的出了点力气,她的小厮赏的,整整一两重呢。”

    管事顿时拉了脸“死人的东西,晦气。”话这般说,却并不放下银子。

    那人问“阮侍妾不是正得宠么,怎么死了”

    “什么正得宠,咱们王府里哪个主子能快活过一个月的。听说王爷约了人练箭,要拿活人当靶子,王爷选了阮侍妾。那阮侍妾威风几天,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一时没想开,吊死了。”

    “管她活的死的,您老就帮帮我吧。您瞧瞧我的腿,这么大的石头砸下来,腿都砸扁了,上头催的急,还不让人休息。您看看,这还是人腿么”说完,卷巴起裤腿,用手将伤腿抬高。

    黑红色的肉翻卷而出,因为没有得到治疗,伤口溃脓发白,还向外淌着汁水。血肉中,还有长长的白色肉虫蠕动。那人见了,顺便抓了两只,丢在地上,用好的那只脚狠狠的踩上。

    少年忍不住,扶着墙角吐了。

    那人哀求道“管事的,但凡我有一丝活路,绝不来麻烦您。我这腿废是废了,可我不想死,我还发着烧,实在干不了重活,求您行个方便吧。”

    管事还在掂着银子犹豫,少年忙说道“我不会烧火做饭,让这位大哥去好了。”

    2、王府初遇

    管事姓韩,大伙都叫他韩管事,他就专门管这一个院子的下人。夏安在他那里备了底,就正式成为王府里有活计的下人了。有活计就代表有用,有用就可以生存。

    跟着韩管事到北面中间的大屋子里领了生活用具,一身破旧的厉害的灰粗布短打衣衫和补丁蓝裤,与阿福的衣衫一样,只是还不如阿福的齐整,还有布巾一条,倒是新的,被褥一床,又脏又破又潮。夏安接过东西的时候,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外露,可毕竟年少不谙世事,微皱的眉头还是让韩管事读出了心思。

    “你也别嫌弃,人人都说王府是金子堆银子盖,哈,可金子银子底下都是稻草,咱们啊,就是枯草,你别把自己当宝,就做一根草,一根枯草需要什么家伙什,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就该念阿弥陀佛了。”

    “是,我谨记管事的教导。”夏安弯腰,恭顺的回答。

    韩管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咱们虽然活的不如那些地位高的下人,可是咱这院子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以后随意些,只是该干活的时候不能偷懒,上面派了监工来,他们才真正凶呢,人人都拿着这么长的鞭子,慢一些就得挨上几鞭,可疼的很呢。”

    “我知道了,谢管事的。”夏安还是礼貌的答话。

    韩管事又说了几项注意,和阿福说的一样,都强调了用水的问题。最后韩管事好心道“你登记的册子,今天送去华嬴苑,明天才算是正式批下。你啊,今天就好好休息,适应一下环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多找找阿福,他是王府的家生奴才,对王府比咱们都熟。”

    家生奴才不是地位一向要高于后来买进的奴才么,怎么阿福落得这般地步。夏安心里疑惑,却不敢多问,抱着自己领到的所有物件,到分配好的西屋去收拾住下。

    一进西屋,夏安愣了。床呢,床在哪里

    西屋的布置非常简单。冲着门是一条两脚宽的小道,小道的两边是用土砌成的到膝盖处的矮台子,台子上面铺了很多被褥,没有一个是整齐叠好的,乱哄哄也就罢了,还臭不可闻。

    夏安仔细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确认那矮台子真的是床,是他要睡的地方。但是台子上都铺满了被褥,他的要放在哪里呢。

    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瘸腿男子一拐一拐的进来了,看见夏安苦着脸抱着被褥发呆,心里感激他让出肥差,便帮忙安置。到里面,每个铺位都往外拨一点,到了最里面就腾出一个身子的宽度来,对睁大眼睛的少年招招手”过来睡这里吧,虽然味道难闻了点,但胜在只有一个人挤你。”

    夏安才反应过来,受了人家的帮助,自然要感谢。朝着男子躬身致谢,那男子不理会他这虚假的礼数,径自抢了被褥来铺了。

    “院子里的水井邪气,里面的水是不能吃的,但是洗衣服冲个凉澡不碍事。我看你是个干净人,现在还好是夏天,你能天天冲个冷水,等天气转凉了,热水可排不上,一臭啊可就臭到第二年夏天喽。”

    夏安被吓到,张了嘴说不出话来。

    男子指着夏安的衣服“这衣服虽旧,但看料子还是很不错的。咱们院子领到的物件不多,都是人死了东西留下给新人,就这样,还是分不够,能领到两身衣裳换着穿的可少着呢。你身上穿的这身最好脱下来藏好,别被谁瞧见了,给抢了去。”

    “可我只领到一身下人服,总要换着穿吧。”

    “哎呀,真正到你干活了,你就没那个力气吵着洗衣服了。整天不是土就是石头,洗干净了第二天还不是一样脏。我姓郑,叫郑大,比你大上几岁,就叫我郑哥吧。”

    这就是有交情了。夏安以前虽出门不多,却也从书上读到过一个道理,多交友少树敌。他立刻报以一笑“郑哥。”

    趁着其他人都未回来,夏安将新领到的下人服到井边打水洗了,夜风吹一晚,明天上工时就能穿了。他不是听不进郑大的话,只是实在受不了这么肮脏的衣服,尤其,这衣服很有可能是不只一个死人穿过的。

    洗了衣服,搭在院子里一条黑乎乎的粗绳子上,又用布巾洗了脸。夏安不想回到臭乱的屋子,肚子也不争气的饿了。坐了一天的马车,路上就吃了半个玉米面馍馍,那东西在夏安看来,就是吃个新鲜,不是主食不管饱的。

    厨房有炊烟,里面应该有吃食吧,就是不知道王府里让不让随时吃饭,就是没饭吃,能喝口水也是极好的。

    厨房不大,两个灶台,锅碗瓢盆的胡乱摆了一屋子。夏安刚推门进去,就听见阿福在骂郑大“管事的怎么就派了个残废的给我,挑个水也不行,那你进厨房来作甚,难不成是要烧饭,叫我去挑水劈柴么”

    木门发出“嘎吱”声响,两人都朝门口看去。夏安有些不安的站在门口,考虑此时进去是不是不方便。

    “你作甚呢”阿福不是很喜欢这个话少的少年。

    夏安开口道“我想来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没吃的有口干净的水喝也成。”

    “怎么,拍花子连口饭也不让你们吃么”

    郑大有些看不过阿福的态度,插嘴道“拍花子都是拐小孩子的,夏安都是大人了,人贩子能舍得花钱给他们买吃的么,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吃的”

    “没有,水也没有,你去挑啊,挑回来我就煮。”阿福成心为难郑大,后者咬咬牙拿起挑水扁担要出门,夏安忙拦了。

    “我去吧,反正我也要去找找荒地上的井,水也是我要喝的,就不麻烦郑哥了。”夏安抢过扁担,学样子放在肩上,一颤一颤的,还挺好玩。出门那一刻,听到背后阿福的冷笑“哼,郑哥。”

    出院门直走,左拐,再直走。夏安走的有些晕乎了,他觉得自己是走对了的,可是为什么总也找不到有井的荒地呢,现在四周都是齐整的阁楼院子,不但齐整,还繁华,自己住的那破院子跟这里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没法子比的。

    荒地,井。夏安抱着扁担四处晃,打不到水也没关系,至少能回去也行。

    咦,有河。是那条不能碰的河吧。累极了的夏安抱着扁担坐在河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发呆。

    突然他的脑袋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回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臻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彩衣高鬓,丰姿华然。

    夏安忙起身,一躬到底“姑娘可是要吩咐奴才做什么么”在韩管事面前,夏安注意到郑大没自称“奴才”,也就跟着说“我”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奴才”“奴才”的叫吧。但看这位姑娘衣衫华贵,夏安需要谨慎言行。

    “你是哪个院子里头的,怎么穿的这么破”那姑娘绕着夏安转圈子,掩着帕子嘻嘻的笑。

    哪个院子夏安还真没注意自己住的破院子的门上是否有门匾。“回姑娘,奴才今日才入府,还不知道自己住的院子叫什么。”

    “还真是个呆子。”那姑娘冲着假山上头的亭子招手,说话的声音尖细,音量很大,震得夏安耳朵疼,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夏安顺着望过去,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因为正对着阳光,夏安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罢了。

    夏安不敢反驳那姑娘所说的话,尽管他真的不是呆子。

    “嘿,呆子,你坐在这里抱着根棍子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奴才是出门挑水,但是没找到井,有些累了,过来这里歇歇脚。若是碍了姑娘的事,奴才马上就走。”

    “哈哈,不但呆还傻。”那姑娘性子活泼,指着夏安捂着肚子笑。夏安被笑的有些恼,抱着扁担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诶,别走啊。”那姑娘扯住夏安的衣袖,指着清澈河流说道“这水不是挺干净的么,你可以从这里挑水回去啊。”

    “多谢姑娘好意,奴才身份低微,这水怕是动不得,奴才告退。”

    “没关系,我帮你挑。”那姑娘趁着夏安一晃神没防备,抢了夏安的水桶扔进河中,灌了一桶水,使劲一提没提起,反而自己差点掉到河里去,夏安赶紧拽住她,把水桶里的水又倒了回去。

    那姑娘恼怒“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打了一桶”

    “对不住,奴才不敢用这里的水,奴才去前面瞧瞧,告退了。”夏安转身要走,姑娘要拦,两人争执时,突然过来两个身穿黄绸的侍卫,走近二话不说,竟抓起那姑娘一把丢进河里。

    夏安吓了一大跳,两个侍卫站在一边看着那姑娘费力的游回来,竟出手按住姑娘的头,想要溺死河中之人。

    夏安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是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女在自己的面前走向死亡。

    他跑过去想扯开两个侍卫,奈何年纪小力气也不大,一个侍卫继续摁那姑娘的头,另一个侍卫回身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小腹剧疼,他痛苦的弓起身子。侍卫不依不饶,又狠狠踢过来。

    直到另一个侍卫办完事过来说道“好了,王爷没说都杀死,咱们还是积点阴德吧,死后入地狱也好少下几次油锅。”

    “我没想打死他,是想给他长长教训,清闲王府也是能多管闲事的地方,也不看看自己的干瘦样。”打人的侍卫停手,不满的哼哼。

    “王爷一向是通杀,怎么这次还留一个”

    “哈哈,想必是王爷看这小子抱着扁担的样子太傻,想留着取乐呢。”

    “可惜这齐家三小姐了,进府才一天,也得王爷喜欢,怎么就觉得这小子好玩,跟王爷说要下来看看,碰了河水,犯了王爷的忌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怪可惜的。”

    “也没见你下手时有多可惜。”

    “哈哈,在我手里折的人多了去了,这双血手啊,早就不听我脑子指挥喽。”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夏安蜷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都说深府侯院是吃人的地方,这王府又岂止是吃人。

    上一刻还宠爱说笑,下一刻就能绝情夺命。清闲王爷比阎王不输,夏安心里冷的如千年寒石,他这辈子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个人。

    还能不能活着攒够赎身的钱一个连吃穿用度都拮据的奴才,一个月会有多少月例银子。王婆子买他不过一分薄地,一副棺材,一身寿衣,算来也不过三四两银子,而卖他入王府,因为他长相难看,只得了十两,却是比买他时的一倍还多了。

    他日离府时,又要献给王府多少银子呢

    夏安忍着疼痛起身,先将身上泥土拍干净,又将扁担两头的铁钩挑起水桶。即使水桶里没水,两个大木桶扛久了,肩膀也疼,所以夏安更愿意抱着扁担,反正桶里没水,抱着也不怕它漏。

    向河中漂浮远去的尸体三躬身,算告别,也算抱歉吧。听侍卫的话,那姑娘惹来杀身之祸起由竟是因为他。

    往哪个方向走是回去的路呢。夏安抱着扁担原地转了一圈,视线落在假山上头的亭子里,那高大的身子还在。那身影,就是这个王府的主子,也是他的主子清闲王爷吧。

    夏日的阳光毒烈而刺眼,假山亭高而远,夏安看不到黑影的脸容,看不清身上的衣衫,甚至辨不出黑影是背向他,还是面向他。

    不管怎样,他不想死。死了就是个奴才,活下去,还有可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夏安朝着黑影叩头拜别,或许很可笑,可是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万无一失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他的命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全部,可对于王爷来说,就是随口说杀几个的数量词的不同而已。

    天黑下来的时候,夏安还在转悠着。不过他幸运的瞅见了和自己所领衣服相同样式颜色的人群,尾随其后,终于顺利的回到了院子。

    进厨房的时候,阿福见他抱着空桶进来,斜了一眼,没说话。郑大眼有些红,在一旁烧火,灶上烧着一口大铁锅,“咕噜”“咕噜”的响着。夏安吸吸鼻子,好香,不过不是白米粥。

    “你去哪里了,挨打了”郑大看着夏安脸上又多出了一大片乌痕,担心的问。

    “没,摔了一跤。”夏安不敢多说话,尽管他真的很想找个人将事情全盘说出,憋在肚子里难受,而且心里还很恐惧,夏安此时觉得这个王府真的是糟透了。“对不住,我没找到水。”

    “没事,水缸里还有些,够烧晚饭了,吃完晚饭再去挑不迟。”

    夏安勉强挤出笑容来,耳边听得阿福用鼻音重重哼了一声。

    晚膳熬了玉米粥,蒸了玉米馍馍,都加了盐,两样就着吃,没菜倒也能入口。夏安对着膳食叹气,再叹气,王府那么豪华,怎么下人就只吃这样的东西。就是在贩卖人口的王婆子家,也是有稻米粥喝的。

    吃完饭,郑大端了木盆洗碗,夏安可怜他腿脚不便,替他将用过的碗收在一起,端给他洗好,又端走一摞摞放好。

    郑大占着手,嘴却没闲着,唠唠叨叨地说着话“你瞧着咱王府的伙食差吧,其实就咱们院子差。真没想到,你第一天入王府,竟会被分到这个院子来。你不知道,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被王府判了死令的,身子壮的在这里也没活超过五年的。你说,王府怎么可能会让死人吃的好。”

    “明天你就得跟着大伙出工了,其实那活儿不难,就是靠力气。可你偏又是瘦弱无力,到时候若有监工在旁边,就是死扛也要干下去,若是看不到监工,就偷偷的歇会。没人爱惜咱们,咱们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不是。”

    “按理说,我不该拿银子抢你在厨房的好差事,可你看我,实在是没活路了。”

    一直闷不吭声的夏安听到这里开口道“有一两银子为何不去看看大夫,你这腿要是一直不治,怕是会引发其它病症。”

    “看大夫单有钱是不够的,我没时间熬药啊,厨房也不会让我使。但我在厨房有了活计,就能去后山拔些药草,悄悄在灶上熬了。”

    夏安点头,郑大这样想确实周到。

    和郑大一起挑完水回屋的时候,大伙都已经躺在床上,有的已经响起鼾声。夏安从他们面前走过,没有人打招呼,只是拿眼瞧他。夏安也在偷偷打量其他人,年纪都比他大,有身子比他壮实的,也有躺在床上脸色发黄咳个不停的。

    在西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夏安坐起在门外看了一夜月色,不知何时靠着杨树睡着了。第二日鸡鸣时刻,韩管事拿了铜锣,站在院子中央,使劲的敲。

    夏安是第一个醒的,拿过自己昨天晾好的衣服回屋子,大伙都已经醒了,睡得时候就没人脱衣服,起来时自然是从床上爬起来就能走。

    匆匆换了衣服,夏安将自己带进来的那身仔细叠好,端端正正的压在被子下面。

    3、夜半相见

    夏安要干的活计,确实如郑大所言,不难,花力气罢了,但对夏安来说,难如登天。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养尊处优丫鬟小厮一大堆的少爷,你突然叫他去挑四百斤的大石,就不会吃惊看到以下画面。

    肩膀上搁着木扁担,扁担两头各是二百多斤的石块,少年弓着身子,试图站起。但是每一次的努力换来的是一身的汗,和脸颊的愈加涨红。少年张大嘴帮助喘气,脸颊红的欲滴出血来。湿透的衣衫虽破旧,但放眼望去,却不难发现所有干活的人中就这位少年的衣服单单只是湿罢了。

    努力了一刻钟,少年虽累极,却仍不敢放弃。身边聚了五六个监工,都围着他笑个不停。少年也赌气,怎么就那么沉。

    少年撂下扁担,解开扁担绑在箩筐上的绳结,打算抱着箩筐走。但是只是妄想罢了,二百多斤的石头,少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抱到膝盖上方,勉强走了两步,人就跟着箩筐重重摔在了地上。

    有监工笑道“怎么就分过来这么一个又丑又小的家伙,瞧瞧他那力气,整个就是一个小姑娘,兄弟们,要不咱扒了他的裤子,看看里面到底是有那玩意没有”

    少年一惊,忙拿手护住重要部位。

    又引发一阵大笑,有声音道“这等丑八怪给老子钱,老子也不碰,老子的小兄弟挑的很,见到丑的起不来。”

    不知谁说了句“王爷打西边过来了。”

    少年刚准备抬头看,劈天盖地一顿鞭子袭来,少年只疼的在地上打滚,耳边听得众人的叫骂“快起来干活,不然老子抽死你。”

    少年心中顶了回去“你这么打我怎么起的来。”

    鞭子很快就停了,少年赶紧起来接着去抱石块。众人皆伏地山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只有一个人突兀的弯着腰在努力的抱箩筐。

    容离勒住马,众人都以头触地,恨不得以真正的五体投地来表示自己的恭敬卑微。

    少年扶着腰站直身子,一手揉着酸痛的腰部,一手从怀里掏出布巾,抖抖,擦擦脸上的汗珠,又叠整齐放回怀里。很热,少年以手做扇,快速的扇个不停。

    好安静,乱哄哄的场地此时怎么这么静悄悄的。少年后知后觉的四向望望,咦,没人不,高地上有好多骑大马的人。当前一人身材高大,五官深刻,浑身散发出阵阵冷意,使人不敢深瞧。他身后有三位华服公子,再之后都是穿黄绸的侍卫。

    穿黄绸的侍卫少年惊醒,刚才不是有人喊“王爷来了“么,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王爷千岁。”少年迅速双膝着地,声音几不可闻,努力的把自己同化在人群里。

    砰

    什么重物被扔过来,一时间尘土飞扬,少年被呛到,想咳又怕被注意,捂着嘴努力的憋着。待尘土散去后,少年定睛一看,差点把魂魄给吓没了。

    这不是和他一起被买入王府的那个长相柔美的青年么昨日被总管选中,说是要身子最美,还提到了什么侍妾,少年以为是要干那码子事,谁成想才一日不见,青年就被满身箭孔的丢在自己的面前。

    身子美,是用来射箭的么少年咬紧了下唇。

    在王婆子家的时候,少年曾给被买来的这些人送饭,这个青年看似柔美,其实脾气最倔。他是被人拐了,卖给王婆子。他赌气不吃饭,面对铁锁,他曾经哭求少年放他走。少年犹豫,因为王婆子说卖了这些人,她这一年就不愁吃穿了,也会劝她汉子别老想着去动少年父亲的安葬地。

    犹豫了一夜,错过了好机会。第二日,少年也被绑的仔细,和众人一起丢进了马车里,驶进了朝向王府的路上。

    如果当时没有犹豫,放走了青年。那么今日,就不会有躺在自己面前惨不忍睹的尸体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马蹄声不知何时远去,有个侍卫留了下来,在马上对着刚起身的监工说道“这个也扔到后山去,胡士林公子送了王爷两条通身金黄的狼狗,就喂这两条新的,在山南,弄错了小心也把你们剁了喂狗。”

    监工点头哈腰的一叠声的应“是”。待那侍卫也骑马走后,答话的监工挺直了腰杆,愤恨的说“怎么老让我们去喂狗,前天一个侍妾,昨天一个女尸,今天又是一个男尸,真是晦气的很。”

    “别看那些侍卫威风,其实他们胆小的很,见了王爷的狗腿都打颤。他们不把这里的人当人,找死的活计自然要往这里扒拉。”

    “还不快干活。”

    少年冷不丁被抽了一鞭子,刚要弯下身去抱箩筐,就听见又有监工促狭道“让他去送死尸吧,反正他在这里也干不了活。”

    “是啊,去了说不定还回不来了呢,咱们这缺人手,是不能再损了一个了,就让他这个废物去吧。”说完,语气顿时变得凶狠,这是对少年说的话了“你,背上尸体,沿着这条路往上爬,山南边有两条黄狗,你喂它们吃饭吧。”

    监工指挥两个人,将尸体抬在少年的背上。少年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个狗啃屎。

    背着尸体爬了很长时间,少年回头,也不过才爬了一小段路。少年找了个直指苍天的大树,将尸体面朝上放好,素有洁癖的他也不再嫌弃黄土,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休息。

    原本只想着歇一歇,他也不知怎地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想家么家早已散干净了想亲人已经没有一个停留在这浊世间了。

    少年发现自己没什么好想的,索性什么都不去想,疲累的身子一得到放松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看到来人是郑大,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们派你来喂狗。”

    郑大一句话就猜出了原由,可见拿尸体喂狗的事他没少见。少年点头,看看郑大手中那的小铁铲和几颗小草,问道“草药”

    “嗯,没找到治外伤的,不过这药退烧,也能顶顶。”

    “能把这东西借我么”

    郑大愕然“你要铲子做什么”

    “刨土。”少年接过铲子,就地挖了起来。郑大蹲在旁边问了半天,少年却不再说话,直到一个能装下一人的大坑出现,郑大才了然。

    “你要埋了他,疯了吧,这要让别人发现了,咱俩都得喂狗。”

    少年现在已经冷静下来,缓缓道“你不说,我不说,难道这死人会说”

    郑大还想说什么,手拽着少年不放。少年挣扎了会,挣不开就瞪着郑大不说话。好一会,郑大放开手,还主动帮着少年抬尸埋土。

    “谢谢你,郑哥。”

    郑大笑了笑,道“若是我有天走了,你也背着我上山,找个地方把我埋了。进了狗肚子就不能投胎转世了,我还想在下辈子的时候享享福呢。”

    “王爷养了许多条狗”少年鼻子都皱了起来。

    “王爷爱狗成痴,为了培养狗的野性,常常喂狗吃人肉,尸体只是狗的常食罢了,王爷兴致来了,就会把活人弄伤出血,剥干净了,赶进后山林子里引狗去扑。”

    两人回到小院,暮色已浅浅的布下一层。阿福正在兜着水桶的底往缸里灌水,见二人进来,马上厉声骂道“郑大,你死哪里去了,眼看大家伙都要回来了,火都没烧起来呢。”

    “我去烧火,夏安,你去多抱些柴火来。”郑大瘸着腿去山里溜达一圈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于阿福的指责,他不敢反抗。

    “呦,指挥人倒是一个一个的,夏安是干重活的人,又不是在厨房里帮忙的。”阿福嘲讽道。

    夏安忙说“没关系的,是我拖累了郑哥,要不然郑哥早回来了。我去抱柴火过来,阿福哥你快做饭吧。”

    这声阿福哥,叫的阿福挺受用,便不再多说话,自顾自的提起另一桶水,倒进一口巨锅里,又转身去和面。

    绕是三个人忙的团团转,众人回来的时候还是等了一会才吃上饭。不过他们看到夏安毫发无伤的站在厨房里帮忙,过于讶异,也就没有人闹事。

    夏安也很饿,午膳在山里耽搁过去了,早上小院是不供饭食的,所以说他上一顿还是昨晚吃的,离现在十二个时辰还要多。

    吃晚饭,夏安精神倒是不差。他打算从被褥底下拿出自己带进来的那身衣服,换下身上的下人服。干活出了好些臭汗,又背了好长时间的死人,夏安恨不得把衣服丢掉,但是只此一身,夏安不但舍不得,也没那个胆子。他虽然在王府里见得人还不多,但也看得出来,王府里的人,要么穿的是下人服色,要么就是华服美衫。他自是穿不得贵重衣料的。

    进了西屋,手往被褥底下一伸,没有再一伸,还是没有。夏安想起郑大的话,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把将被褥全掀开了,底下什么都没有。夏安很难过,那是以前生活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其它的被抄的抄,卖的卖,还有一些不值钱的,被王婆子的汉子给收走了。

    他想找回那件衣服,但不知谁拿的,他一个新来的张口便问大伙捉贼,肯定是要遭排挤的。去告诉韩管事,也不知行不行的通,韩管事的脾气他还没摸透,这里的规矩道道,他也不知道。

    反复思量,先将此事悄悄与郑大讲了。郑大的性子,他倒是知晓一二。软弱,热心,求生欲强,对他也是不错。

    郑大遇到过这样的事,劝夏安放弃那件衣服“常常有丢东西的,有人没脑子,去问大伙谁拿了他的东西,还有人直接动手去翻大伙的床。大伙虽都穷,可是都还是有骨气的,被人怀疑成贼,自然生气。虽然不敢明着报复,可是干活的时候,动个手脚,要了条人命也是稀松平常的很。”

    “还有人去找管事的。咱那管事的也愣,拉着人就将大伙一顿骂,一顿打。就算东西能找回来,大伙心里能不记恨丢东西的人么。”

    夏安听了,万分庆幸自己没冲动坏事。衣服虽珍贵,但总抵不过命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夏安随大伙上工,监工见了也是带着几分惊讶。很巧,酒池肉林的地砖送来了,监工将命大的夏安分配去安地砖了。

    安地砖这个活计可让其他人眼红,不费力气,比起搬石头来要舒坦的多。夏安莫名其妙接受着众人的讶异和嫉妒,安分无事的干了几天。

    夏安终于忍无可忍,在两天失眠之后,某天在弯月当空众人酣睡的时候,拿着需要的东西悄悄溜出院门。

    他已经能够很快的找到打水的那个井了。借着明亮的月色,先打了一桶水,然后将衣服全脱了,在桶里浸湿,再将衣服捞出来,拧半干,然后将柴灰细细的抹在衣服上,自己蹲在一边拿手搓。

    容离和容逸出来赏月谈心,不知怎地就走到了一片荒地。容逸说这荒地正对月空,比在府里楼间或者山上林中赏月都好。容离听了,便告诉身边跟着伺候的下人去准备酒席。

    两人四处走走选地方,突然容离瞪大眼睛不走了,容逸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月光朦胧中有个娇小人影蹲在井边,无掩盖的全身反射着白色柔和的光,简单的束着黑丝,手一下一下的搓着满是黑灰的脏衣服。

    从两人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侧面,但只是一面,五官和身体线条的美丽柔和,也让二人心头紧了一紧。

    容逸毕竟年少,应景生情,想着如何开口今夜讨了此人去,便开口小声取笑道“皇兄府上的人当真有趣的很,这大半夜的不知在做什么”

    容离摇摇头,道“本王也是看不懂。”提了声音,这次是对蹲在井边的人,言道“什么人蹲在井边,过来。”

    夏安洗的顺当,心里这水不大凉,洗完衣服了,就舀桶水冲冲身子。多日未能洗澡,汗味已经浓烈到让他自己都吃不下去饭了。

    正想着,就听有人高声说话,着实将他吓了一跳,忙将湿乎乎的衣服捧在胸前挡了,转过身,看见两个身着锦衣的男子,衣服袖口衣摆都绣着金线龙爪,心下了然,忙跪下伏地,口呼“王爷万福。”

    容离在夏安转身过来看他们的时候,也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孔,心中道了一声“巧”,厉声问“半夜在此作甚”

    “回王爷,奴才出来洗衣服。”夏安音线发抖,他真是怕极了这个他见一次就死个人的王爷。

    “洗衣服”容逸好奇道“你洗来洗去,怎么衣服还是脏乎乎的,是不是因为忘了带捣衣棍,所以洗不干净啊”

    夏安心中思索要不要顺着这位王爷的话应了,他怕自己多说话容易犯到清闲王爷的忌讳。

    容离喝到“十五王爷问你话呢,还不快答,本王看你就不是来洗衣服的,说,你想作什么怪呢”

    夏安一哆嗦,声音不稳道“回两位王爷,奴才真的是在洗衣服。奴才没有皂荚,也没有捣衣杵,所以就将柴灰抹在衣服上拿手搓着洗。王爷,奴才真的没有其它用意。”

    “柴灰可以洗衣服”容逸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那么脏的东西居然能用来清洁。

    “是。柴灰洗的很干净,不比皂荚差。在乡下,若地中没种皂荚树,也是舍不得买皂荚洗衣,就用柴灰洗,洗出来的衣服素净的很。”

    容离发话“洗出来本王看看。”

    “是。”夏安不敢起身,膝行至井边,搓了几下衣服。夏安不想露出身子,但水桶舀水总得站起身吧,夏安别别扭扭的一手拿衣服挡着,一手去提水。可是一只手总也提不起水桶来,夏安的冷汗扑扑而下,全身颤的连水桶里的水也跟着不断往外溢出。

    “穿上。”

    突然有件兰色锦衣披头而下,夏安像是挨了鞭子似的,身子跟着大抖了一下,心快要破胸而出。

    “穿上呀。你喜欢光着”

    足足傻了有半柱香,在容逸颇不耐烦的声音中才醒回神来。夏安快手快脚的将衣裳穿了,放开两只手将水桶提了上来,然后将衣服跑进去,揉了两下,拧干水,将衣服展开,恭恭敬敬地呈现给王爷们看。

    “好干净,真的能洗干净。”容逸大叫。

    容离淡然的点头,没说话。

    在月光朦胧中,容逸看夏安虽面黑不均,五官却见清秀,办事聪慧,心思别致,此时越相越对心思,便不再掩饰的对容离道“皇兄,这奴才我喜欢的紧,请皇兄大方,将这奴才赏了我吧。”

    夏安不知容逸心中所想,以为这是自己离了这吃人王府的好机会,当下又跪好了,等着自家王爷发话放人。他是很有把握的,因为在天家兄弟眼中,一个叫不出名字来的奴才还不如一只狗来的贵重。十五王爷都开口要人了,清闲王爷没理由为一个奴才伤了兄弟感情。

    容离沉默了一会,半响才开口“来人,将这污了主子眼的奴才拉到刑堂鞭五十,发配到思恩院。”转了头,放柔了声音对容逸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让这下贱的奴才污了。走,皇兄带你看几个好的去。”

    4、刑堂受刑

    夏安的腿不争气的软了,鞭五十,而且还是刑堂,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很恐怖的地方。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去想着很多以前在书上读到的各种折磨人的刑罚。

    就拿鞭刑来说,不知是谁发明了带倒刺的鞭子,抽在人身上的时候,倒刺会扎入皮肤内,然后在鞭子抽离的时候,倒刺就会带走一小部分的皮肉,所以一鞭子下去,抽出来的就是一条血肉横飞的伤口。

    还有在执行前将鞭子在辣椒水或者盐水中浸泡一夜,等到行刑时,受刑人会得到比鞭刑之后再泼辣椒水或盐水更大的痛苦,并且时间更长。因为辣椒水或盐水能跟着鞭子迅速而又深入的进入到伤口里面。夏安悲惨的想到,即便是用泡了醋的鞭子,也不是他能承受的范围。

    单是普通的牛皮鞭、柳鞭、藤鞭,哪一鞭下去也都会让人皮开肉绽,五十鞭下来血肉模糊是肯定的了。

    夏安被拖着往刑堂走的路上,思考着要不要挣脱束缚,一头撞死得了,免得受那般罪。但是他没有勇气,最后到了刑堂门口,他就只剩下发抖和叹气了。

    侍卫将人往刑堂冰冷的地板上一丢,报了个刑罚种类和数字便走了。马上有人过来架住夏安,四肢往木架上一绑,等着刑堂的主管来亲自监刑。

    主管亲自监刑是王爷定的规矩,避免了底下人私用刑罚,或者偷工减料。当然王爷不可能只安排一位主管,为了公平公正,刑堂里主管设置了三位之多。

    三个主管往对面掉了漆的木椅上这么一坐,冰冷的神情立刻让夏安感受到了痛苦即将来临的压迫。他的手被绑的死紧,脚裸处却不甚紧,所以他的腿抖得很厉害,脚拼命挣扎,绳子磨破了皮肤,渗出血来。

    一位主管笑道“这孩子怕是第一次进刑堂,怕极了,待会若不好好招呼,倒显得我们对不住他这份期待了。”

    另一位却皱紧了眉头“我瞧着他那衣服来头不小,若不弄清此人的身份和为何遭受处罚,怕是我们得受牵连。”

    剩下那一位点头附和“是呀,单是这件衣服若是抽坏了,我们拿命赔也赔不起。”

    “这件衣服我们是万万打不得的,打了就是冒犯主子。这刑罚又不得不打,依我看,须得脱了他这衣服再打。”

    夏安虽然怕,脑子却还好使。此时心念电转,顺着说道“使不得,主管们见谅,奴才里面什么都没穿,王爷说奴才光着身子污眼,所以才给奴才披了件衣裳。”言下之意,穿这件衣服是王爷的意思,脱不得。

    夏安动了小心思,王爷责罚他就是因他光着身子污了主子的眼,主管们要是知道肯定缘由,他们是不怕污了自己的眼的,定要将衣服扒下来打。

    侍卫既然没交代清楚,主管们又肯定不敢去问王爷,所以此时夏安说圆不扁。他自然是不愿意被脱光光的,暴露受刑他脸红一下就过了,脱了衣服主管们没了顾忌就会挨重打,这可就非常不好受了。

    “那倒要好好思量一番了。”说这话的主管就是开口发话要好好招待夏安和提议脱衣服再打的那位。后来夏安来刑堂来的“勤快”了,慢慢就跟这位主管彼此相熟,知晓这位叫做成大方的主管,狡猾多诈,心眼与名字相反,研究各种刑罚,专门以折磨人为乐。在刑堂,实际上成大方是真正的主管,其余两位是极怕他的手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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