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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寄悠 字数:6901 更新:2021-12-28 22:22:00

    是那个少年得志,战无不胜的冠军候。之后,无论卫家如何,都和他无关了。”

    “也许你说的都对,”刘初缓缓回过头来,却道,“可是,我宁愿他败了,不得志了,或者因为卫家。与我彻底对立。至少,他还活着。活着,比一切都重要。”她说话的语气极静谧,眼神亦是一片冰雪之色,刘陌看的心惊,道,“天气正好,你陪哥哥出去走走吧。”

    刘初点点头。乖巧的起身,出了殿,才觉得殿外地阳光。亮成一片纯白色,刺地人不得不低下头来。

    未央宫依旧一片繁盛。丝毫不因为这些上少了一个人而乱了分寸。刘初深吸了口气,竟在一片鲜花着锦中,窥出一点荒凉来。忽然听见身边清凉殿后菊花丛中,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宫女细声细气的劝慰,  “卫长公主,你要再哭,就会伤着腹中孩子了。”

    刘初心中一慨,只觉脚步软软的。有些迈不开,不管她们从前如何不睦,至少在这一刻,都在为同一个人伤心。

    菊花之后,刘斐低低应了一声,扶着侍女的手,转了出来。见了刘陌刘初,迥然一惊。

    刘初不愿意惊扰到她,微微颔首致意,拉着哥哥的手,道,“我们往那边去。”

    从清凉殿过去,远远的就是宣德殿,再过去依次是玉堂,昭阳,便是皇帝日常所居,宣室殿了。刘初随手所指,本意只是随意走走,落在奉母命出来寻觅长姐地诸邑公主刘清眼底,便成了彻底的挑衅。

    “站住,”刘清散步而来,笑意盈盈,“初妹这是要往父皇那里去”

    刘陌微微皱眉,护住妹妹,有礼道,“不劳诸邑公主费神。”

    在未央宫里,虽然皇子女中最受宠的是悦宁公主,但宫人最敬畏地却是皇长子刘陌。日益沉稳的风度,以及受宠地母亲,妹妹,让众人对其日后有着极高的期许。在刘陌的注视下,刘清也不觉退下半步,却仍倔强的抬起头,傲慢道,“听说悦宁妹妹在我表哥去世前曾向表哥求过亲。表哥早有如花美眷,麟儿伴身。身为公主,如此不知自爱,倒也难得。”

    刘陌并不知此事,听闻不免一怔,回身看妹妹脸色一白,却也微笑的端起架子,反击道,“至少霍哥哥答应娶我,也不愿意娶你这个表妹。”

    “你”刘清气的浑身发抖,越过他们,向刘斐走去,道,“大姐,我们不理他们,回椒房殿去。”忽然一怔,看着姐姐涟涟落下的眼泪。

    原来,霍去病不是不肯娶亲,只是,一直没有等到能够让他点头的人。

    未央宫里,几位皇子皇女的冲突,陈阿娇不久后就听说了。愕然良久,方叹了口气,她一直以为刘初年纪尚幼,却不妨,也渐渐到了情窦初开地豆蔻年华。

    她微笑的望着忧心忡忡的刘陌,道,“不用担心早早,我会去安抚她的。”

    刘陌显然对娘亲很信服,放宽了脸色,点点头,忽然低声道,“其实冠军候过世,我也很难过的。”

    那样一个桀骜孤高,气吞山河的少年将军,温和稳重如刘陌,亦心怀仰慕。

    陈阿娇轻轻拍拍他的额,道,“娘亲知道。因为,娘亲也很难过。”

    她捧了琵琶,进殿,看见刘初坐在榻上,怔怔地出神,连她进来都没有看见。

    “早早,”她唤道,看着她一惊,这才看见自己。

    “娘亲,”她安静唤道。

    “不知不觉,早早也有十二岁了。竟就快可以嫁人了。”

    刘初将脸埋在膝上,良久,方嘟哝道,“除非比霍哥哥更好的人,不然,我谁都不嫁。”

    陈阿娇失笑,轻轻理过她的青丝,问道,“告诉娘亲,你真的,很喜欢霍哥哥么”

    “我不知道,”刘初迷茫道,“那一日,说要他娶我,只是有感而发,随便说说。想着反正以后要嫁人,与其像刘斐,刘纭一样嫁一个不喜欢的人,不如嫁给霍哥哥。”

    “可是,他死了。”眼泪弥漫上刘初的眼眶,“他死后,我回想以前他的形貌笑语,竟然觉得,自己当初说那些话,都是极真心的。”

    “娘亲,你们都不曾告诉我,霍哥哥是有侍妾的。”她低低道。

    “因为我们都不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陈阿娇道。不过是很平常的事。霍去病醉酒。卫少儿。遣来婢女伺候。

    后来,就是霍嬗诞生。

    不是说霍去病曾对浣莲付出了怎样地情谊,这个时代,男人皆是如此。

    “早早,你讨厌这个样子地霍哥哥么”

    “如果害哥哥还话着,我自然是讨厌的,说不定还会和他闹翻。”

    刘初道。“可是霍哥哥已经不在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她想起那一日她说起彼此婚嫁之时身后那一声清脆的杯盏破裂之声。

    浣莲,想必也是爱着霍哥哥的吧。

    至少。霍哥哥在这个世上,尚有一息血脉。也是幸事。

    良久,她方听见娘亲悠悠一叹,道,“死亡,真是一样美丽的东西。”

    “我不懂,”刘初怔怔道,“死亡,怎么会是美丽的呢”

    “因为,死亡会将人美化。你愿意将他记住的,都是美好地东西。一个人活着,每一步都可能走错,可是他死了,在别人心里就是永恒的。”

    “没有人曾能够跟永恒相抗衡。”她低低的道。

    “那么,”刘初想了想,道。“娘亲地意思是,我本来没有那么喜欢霍哥哥,但是他死了,所以我觉得我很喜欢他了,是么”

    “我也不清楚。”陈阿娇微笑道,“也许,你日后碰上一个少年,很爱很爱他,渐渐的,就将霍哥哥,当成年少时地一场梦。”

    而她身为一个母亲,是希望这样的。

    “娘亲,”刘初神情迷茫,问道,“爱是什么呢”

    “爱大约要每个人自己去体会吧。”

    “那么,娘亲爱父皇么”

    阿娇张口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平心而论,这些年,你父皇待我也算很好了。可是,每次想付出爱,就会忆起那年在椒房殿,听着废黜旨意时,刻骨铭心的疼,望而却步。”

    站在华美空旷的大殿,那么孤立无援,仿佛梁上的风,都在嘲笑。偏偏致命的一刀,来自最心爱的人。

    “再多的好,也无法弥补当年的伤痕么”

    她淡淡一笑,并不是刻意地要去记起那样的痛,而是生命本能对危险的探知让她却步,那个在前一刻对你温柔多情,后一刻便冷酷到如同所有的情分都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不值一提的男人,总觉得,再进一步,就是伤害了。

    这样隐私而坚固的不信任,她并不打算说给女儿听,一笑道,“我唱支歌给你听吧。”

    刘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阿娇素手拨弄琵琶,因为心中的哀伤,调子起的有些柔和,但还是遮不住曲子本身的豪气。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扰。恨欲征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刘初听的动容,问道,“这是唱给霍哥哥的么”

    她点点头,“除了冠军候,还有谁配的上这首词呢”

    不经意间,看见月光明竟,铺承在地上的影子。

    回头,不意外的看见那个人,在心里揣度,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对霍去病的去世,刘彻亦极痛惜。眼角之下,尚有一痕青黑。缓步进来,看了看已经半陷入昏睡的刘初,替她将锦被拉上些。

    “陛下怎么过来了”阿娇轻声问道。

    他淡淡一笑,道,“回去再说。”

    回到般若殿,方觉得时辰果然迟了。侍女挑起烛火,将殿上照的通透。

    “这是什么”刘彻举起案上的书卷,翻覆看看。

    陈阿娇一笑,道,“前些日子闲着无聊,让司马相如腾了一份乐府诗词送来。”后来冠罕候出事,一直没有翻看的机会。

    刘彻随手翻到一页,上面用工整篆字写了一首甘泉谣,曰运石甘泉口,河水不敢流。千人唱,万人讴,金陵余石大如沤。

    再往下,尚有匈奴歌一首,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他不由一笑,翻到最后几页,忽然脸一沉。

    “怎么了”阿娇问道。

    “没什么”他神色淡淡,放下手中乐府,忽然道,“刚才听你唱的那支歌,似乎娇娇从前从未唱过。”

    “是啊,”她自嘲一笑,“本来自己都记不得了,只是,最近冠军候去世,有感而发,就唱了。”

    他揽住她,双眸炯炯,“娇娇到底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东西呢”

    她嫣然一笑,“阿娇一直都在那里,是你不肯再看了,才觉得她变的多。”

    而一个人,就算看上一生,又如何能全盘了解另一个人。

    当天色微明,宫人们服侍着刘彻起身,离开长门宫,陈阿娇取出李延年腾抄的乐府诗集,翻覆着最后数页,心中思忖着是什么让刘彻蓦然沉下脸色。

    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她看着未三页上的卫子夫歌,不由一怔。

    从元朔六年自己归来长门,卫子夫已远不如当初的风光。民间,还传唱着这支歌谣么

    她叹了口气,刘彻在自己这里看见这样的歌谣,不知道,心里可有别样的疑虑。但有有如何,没有又如何,他又会怎样做,自己心思淡漠,竟是半点不在乎的。

    元狩六年冬十月,堂邑候庶子陈熙入朝,拜谏大夫。同年,其妻李妍产下一女,单名一个蔓字。襁褓之内,便可见玉雪可爱。

    转眼到了新年正月,汾水连日大雨,水流汹涌,带动了深埋在河床里的一青铜古鼎,冲刷在河中,最后沉在上游靠近左岸处。当地刺史将其取出,奉给皇帝。

    世人常言,“问鼎天下”,鼎在盛儒书中的意义,便是天下的代名词,何况那古鼎轻洗濯后,竟是完整无缺,古朴有华,从上面刻的铭文可以认出,是古周武王时铸造。周王文武,父子圣君,天下闻名。一时间满朝恭贺,言是陛下文功武治俱全,上天才赐此鼎。刘彻亦很是高兴,改元为鼎,是为元鼎元年。

    而到了元鼎元年,卫皇后的第三个女儿。诸邑公主刘清。也迎来了她的待嫁赇之路。

    元鼎元年二月,长信候柳裔率六千水军,一万步兵,出征昆明族。

    元鼎元年三月,刘彻携陈皇后,并朝臣,往上林苑春猎。

    经多年的经营。上林苑一派风光明眉,富丽堂皇之处,竟比未央宫还要盛上几分。

    刘彻携阿娇。登上昆明池上盛大地游船,游船缓缓向湖中心开去。坐在船上。观烟波浩渺,水气迎面而来,两岸亭台楼阁,檐角流转,浑然一体。刘彻不由觉得心旷神怡,含笑对身后侍立着地司马相如,道,“闻卿当今辞赋大家,词藻华丽之处。无人能及。不如以此上林为景,乃作一赋,共赏之。”

    司马相如躬身领命,便有宫人捧上纸笔。陈阿娇从船内出来,含笑看司马相如坐在一边,笔不加点,片刻而就。恭敬捧起道。“陛下,臣写好了。”

    “这么快”刘初不免有些讶异。

    陈阿娇好笑道,“所以你还有的学呢。”

    杨得意便接过,展开诵道“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往,重坐曲阁,华榱璧趟,辇道口属,步栏周流,长途中宿。夷峻筑堂,累台增成,岩交洞房,烦音眇而无见,仰攀榛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拙于檐轩,青龙蚴缪于东箱,象舆婉口于西清,灵圄燕于闲馆,促俭之伦,暴于南荣。醴泉诵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盘石振崖,嵌岩倚倾”

    这便是千古闻名的上林赋了,司马相如一向辞赋华丽,文辞之间一派大家气象,华丽万千,陈阿娇却听的寡然无味,只觉得纵然满篇锦绣,依旧不过是好大喜功四个字而已。

    “好。”然而刘彻却欢喜,赞道,“不愧是司马相如。”吩咐道,“传下去,赏司马相如百金。”

    司马相如谢恩退下。

    “娇娇,”刘彻揽住阿娇的腰,含笑道,“明日同朕一同去狩猎吧。”

    狩猎追逐的快感的确令阿娇意动,刚要应允,刘初缠过来道,“我也要去。”

    “你会骑马么”阿娇蹲下去,弹弹她地额头。

    “呃,”刘初顿时气虚,转念又道,“没关系,我让哥哥教我。”

    “就算你现在学,”阿娇好笑道,“明日的狩猎也赶不上了。”

    “可是我现在不学,”刘初慧黠一笑,“恐怕连明年的都赶不上了。 ”

    刘彻一笑,吩咐游舫靠了岸。

    天气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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