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厮匆忙跪倒在了堂下“启禀大王,王后,凌衍已经离开了,公子还留在殿中。”
“看来这个凌衍也不笨,”风秀容笑得迷人,“罢了,你下去领赏去吧。”
“他自然不笨,能够不到半把月,就了却了厉朝十一代十三位皇帝的心愿”萧鸾皱着眉头叹气,他们一个律王、一个律王后,窝在延庆殿里面已经好几日。
该说,凌衍在上音的清音殿里面待了两日,律王也就在风秀容的宫里待了两日。
“大王竟然会连着两夜宿在我宫里,传出去倒要叫各位姬妾们惊讶了。”风秀容笑眯眯的点燃了一个香炉,挥了挥手,让周围伺候的宫女侍婢们都退下了。
“你是寡人的王后,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寡人宿在你宫里,有什么好惊讶的。颜姬都过世九年了,寡人在这个宫中,不宿在你这里,难道还要每个姬妾那里宿一晚才成么、我的王后”萧鸾满不在乎地斜靠在了桌边,“你当年和颜姬斗成那样,寡人可不觉得你有这么大度、贤惠。”
“妾不过提一句,大王反而小气起来,怎么还翻起旧账来怎么,很想念颜姬”风秀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立刻就地反击,“我记得颜姬可是有琅琊美人之称,在遇见我之前,她可是宠冠大王的律王府啊。”
萧鸾皱眉,他翻旧账不过是打趣、风秀容吃起醋来却是认真的翻了旧账。
颜姬确实是萧鸾的第一个女人,曾经也是自己最宠爱的人。琅琊临沂颜氏最为出挑的一个女子,厉顺宗在时就将她指给了自己作为律王妃。
萧鸾确实很满意颜姬,而且更是许了王后之位给了颜姬。
“奈何”萧鸾想起旧事,不过一阵唏嘘,“若非是她想着家族的事情,一心谋逆,更蛊惑了上音来谋逆寡人,寡人也不会不念旧恩,只因为长子的痴傻就将她赐死。”
风秀容听了这话,不过是古怪地笑了笑,然后才说道“是吗可是你的上音公子回来了啊你对他的宠爱,在六宫之中、甚至是在律王府,大家每个人都知道的。”
说着,风秀容故意往东六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继续说道“当年他说觉得夏日太热了,你可是不惜动用了军饷,给他挖了冰窖。因为他想看莲池和竹林,你也不管竹子在锦都能不能存活,找了多少花匠来愣是栽活了。为了他,你可是真的十足当了昏君。”
萧鸾淡淡叹了一气“秀容,你是故意戳我的痛处吗”
风秀容笑了笑,没回答。
话虽如此,萧鸾也没有和风秀容计较,“他回来了,却和没有回来一样。他在清音殿中,看着寡人,心里却没有寡人。寡人去清音殿里面待着,也不过是给自己心理添堵而已。”
风秀容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只是拿起桌上的糕点来,随意咬了一口。嘴角留下了一点碎屑,正好被萧鸾看见,萧鸾伸手将那碎屑摘了。
风秀容则是给了萧鸾一个温柔的笑容“公子心里既然没有大王,妾倒是有一个好主意。不知,大王想不想听”
“喔”萧鸾坐起身来,“什么主意”
“这颗心里没有,不如挖出来、丢了,换一颗里面装着大王的心吧,”风秀容笑得风情万种,说的却是一件好像很恐怖的事情,“若想要得到公子的心,不如先让公子心冷、心死。待到无心的时候,公子心中,也便再也没有别的男人了。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大王不是正好进去”
萧鸾沉默了一会儿,风秀容这个主意虽然狠毒,但是不失为特殊情状下的一种方法。
然而,那日,萧鸾在清音殿外站了一夜,也听了一夜,心痛到发麻,反而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上音心中装着什么。
“凌衍和他,情深意重,寡人无法从中破坏,”萧鸾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寡人多谢王后美意。”
说着,萧鸾起身就要走。
“哎”风秀容拦住了萧鸾,“在大王眼中他们的所有一切,都牢不可破。可是,在妾眼中,却是不堪一击。要让公子死心、甚至是无心,妾倒是真有办法。”
“当真”萧鸾来了兴致,更像是垂死的人终于捉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灵草。
风秀容笑了,站起身来、一点儿不顾及礼仪地抓过了萧鸾的衣襟,在萧鸾耳边说了一串密语。
萧鸾听着,神色变了数变,最后还是十分犹豫的后退了几步“可是”
“办法我已经出给了大王,大王用不用,全看大王自己。”风秀容却不想要做那个说服了律王的恶人,一句话将所有的责任都给推脱了一干二净。
回身,做回到了桌边,风秀容端起一碗茶,品得意犹未尽。
“如此,寡人知道了,”萧鸾沉默了良久,终于说了此句,“王后好好歇着吧,寡人走了。”
“大王慢走。”风秀容也不起身送,不过是点头致意。
萧鸾走后不久,风秀容就招来了身边的小厮“去打听一下,大王从我这里出去以后,去了哪里”
小厮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回禀娘娘,说是大王出宫去了。”
听见这个回答,风秀容笑了,笑得十分开心出宫了那么恐怕就是去找那个人去了。
看来,萧鸾是打算接受自己的建议了。
风秀容虽然笑着,可是她的笑容让她身边服侍了她也很久的小厮一阵不寒而栗,更是不等王后赏赐,就直接告退出去了。
如此,整个延庆殿之中,就只有律王后风秀容一个人。
虽然厉朝祖制,皇后可有宫女十人伺候。后来六国并立,对此法有所继承扬弃,风秀容身边现在却没有半个贴心的人伺候着,甚至连个陪嫁的侍婢都没有。
须知,风秀容不能比琅琊临沂的颜姬出身豪门士族,家中在临沂一代乃是地方豪强、在厉朝的时候,颜家也算是上层士族。颜姬有良好的出生、厉顺宗的亲自赐婚,更是拥有家族实力。
这些,风秀容一样都没有。
风秀容唯一强过颜姬的,便只有她的美貌。
摸着自己这么多年却依旧容颜未改的脸,风秀容忽然就笑了,凭她下品寒门一介孤女,如今也能成为了律国的王后,将来甚至会成为统一天下的皇后。
颜姬,永远不足为虑。
晚些时候,萧鸾回宫,没有再去延庆殿,而是直接去了清音殿。回来的队伍浩浩汤汤,律王竟然是从宫外还带了不少人回来,上音是被吵醒的。
可是,上音睁开眼睛,看见了萧鸾身边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时候,上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师傅”
、第十六章 易容
“你叫我师傅”白发的老人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大王所言不虚。”
上音后悔,我现在心里一片混乱,师傅你忽然出现,我又怎么会还记得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况且
上音抬头狠狠地瞪了律王萧鸾一眼,这才不甘心地说道
“师傅既然都从出关了,想必是信了大王所言,又何必来试探上音呢。”
“哈哈哈哈哈”老头爽朗的大笑起来,“你是老夫最聪明的弟子,有些事情,为师也是不得不防。”赞毕了,老头才继续说道
“上音,你福气不浅呐,死后竟然还能重生成为河东顾家的高门公子。”
听出了老头语气中的揶揄,上音不动声色,看了看老头和萧鸾道“那又如何,反正在大王眼里,无论我变成是谁,他都只以为我是上音而已。”
听了上音这话,萧鸾和老头子两个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换。
老头子眯起眼睛来大王当真要这么做不后悔吗。
萧鸾眨了眨眼睛既然都请您老在现在出山,寡人就是做好了十全的准备。
“也罢,”白发老人长叹了一口气道,“上音,为师已经和大王商议过了,虽然你河东顾家七公子这张脸没有什么大不妥,可是,大王还是喜欢你自己原来的样子。”
“什么”
原来的样子
上音一怔,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在梁国城墙上苏彦对自己问的那一句“你以为凌衍是真心爱慕你吗”。
若说凌衍和他的相遇在于宋国云溪河畔,一见钟情的话。凌衍所爱慕的人,应该是河东顾家的顾七公子,顾宁杭。
不、不对,应该至少是顾宁杭的这张脸。
一旦想到这一点,上音立刻瑟缩着往床榻更深处躲了躲,颤声道“师傅说笑,就算大王喜欢,上音也没有本事变回去上音的尸体早就被琴川水道之中的鱼儿啃噬殆尽了”
老头子闻言,不过笑而不语,直接转身出去了。
留下了萧鸾和上音在大殿之内,上音在老头子出门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怯了。现在看着萧鸾的时候,更是往后躲在了床脚
“萧鸾,你不能这么对我。”
“上音,”萧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下了心里的痛苦,“别怕,不过是换张脸而已,不疼的,寡人向你保证。真的,你乖乖的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说着,萧鸾走过去想要抱住上音。
可是却被上音狠狠的煽了一个耳光,上音将自己整个人抱在了被子里面,看着萧鸾寒声道“萧鸾你若是真敢这么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萧鸾被上音打得懵了一会儿,加之又听见了上音绝情的话。一时间愣在了当场,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冷笑起来“那么,寡人什么都不做,你就会原谅我吗”
“我”
“反正你都不会原谅我,寡人宁愿让你恨我一辈子”说着,萧鸾强势地一把拉起连着上音脚铐的链子,粗鲁地将上音从床上拉了下来。
上音拼命挣扎,就算是武功尽失,也是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萧鸾的手上背上,萧鸾被打得痛了,却还是没有还手。就那么认命一样地将上音拽了出来,扛在肩上,这个时候才解开了上音脚上的镣铐,往外走去。
上音头朝下被萧鸾抗在肩上,非常不舒服,恐惧和挣扎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加上萧鸾面不改色地扛着他走向了东厢房中,上音更是浑身都升起了寒意。
其实,自从那日做了那个梦、在宫宴上吐过血以后,上音就发现,自己过去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就算他用尽力气想要忘记,可是熟悉的画面总是在他不经意间,击中他的心。
东厢房的地面基本都贴着铜镜,在铜镜下面,却是一个巨大的冰窖。萧鸾扛着上音走到地下,在寒冷的冰窖之中穿行。
萧鸾身上到底还有外袍,上音却只着中衣,不一会儿就已经冻得浑身发抖。
可是萧鸾现在竟然没有了半点怜惜之情,就这样扛着上音七拐八扭来到了一处黑暗的甬道前,萧鸾这才将上音放下来,改成打横抱起“上音,很快、很快我们就要见面了。”
上音一看见那黑暗的甬道,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这里
“萧鸾你疯了你放开我我不要”上音尖叫起来,发疯一般一口咬在了萧鸾的肩上,可是无论上音怎么用力,萧鸾遏制住上音的手就是没有松开,甚至,萧鸾最终重复的,也不过只有那么一句话而已
“上音,寡人会等你的,别怕。”
“等呵”上音看着萧鸾,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萧鸾已经横了心。
如果你当真愿意等我长大,萧鸾,那么九年前,你为什么要残忍的将我关在这里,让我变成了玉面鬼刹,杀了那么多的人
大王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萧鸾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上音一瞬间不再挣扎了,只是抱着上音来到了甬道尽头的一间暗室前,这间地下的暗室的门上连个小窗都没有,现在门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墙壁上也没有任何的窗户,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摆放烛台的地方。墙壁像是被人新刷过了厚厚一层的漆,地面上还有厚重的黑漆流下来黏腻成一团的痕迹。
老头子站在屋中,看着上音和萧鸾,开了口“这个地方,还真是怀念呐。不过可惜了,上音你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
上音神色不变地扫了一眼整间屋子,闭上眼睛,没有将自己眼中的任何感情流露出去。
怎么会不记得,萧鸾你让苏彦用药试图让我想起来的,不就是关于这件屋子的记忆么。九年前,你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面,里面没有一丝光线,无穷无尽的黑暗一直包围着我。
我哭过、喊过,最后喉咙嘶哑到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徒手在墙壁上用指甲一道一道地刻画过,指甲碎裂、眼泪流尽,心如死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大王。
每天唯一一次见到光明的时候,却不过是师傅送来的食物,却伴随着折磨我的那些话语。
萧鸾,你既然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让我忘记了。如今,怎么可以又一次残忍地说,要给我换一张你喜欢的脸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玩偶娃娃。不听话了,可以换一颗心。不好看了,就可以换一张脸
见上音不说话,萧鸾和老头子都无可奈何。萧鸾将上音放下来,甚至在上音的额心留下来了一个吻,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小屋,甚至给上音和老头子两个人合上了门。
没人知道小屋里面发生了什么,正如上音也就只是到了小屋之中的时候,才明白为何自己在黑暗之中视物那么厉害。
屋中的情状没人能知,屋外的甬道之中,却来了另一个人。
“大王还真是比我想象的残忍。”萧鸾靠在门上,颓然地坐下来的时候,却听见苏彦的声音,毒公子苏彦穿着他那件素色的袍子,笑着站在门口看着萧鸾。
“苏公子”萧鸾奇怪,苏彦怎么会在这里。
苏彦却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甬道尽头的小屋,忽然“铮”地一声亮出了一把锃亮的小匕首,匕首上面简单的刻着一个“苏”字。
苏彦竟然伸出了舌头、像是蛇一样地舔了舔那把匕首,带着勾人的笑意看着萧鸾,或者说并不是萧鸾,而是萧鸾身后的那扇门。
不多时,小黑屋的门打开了,率先出来的人是白发的老头。
“如何了”萧鸾站起来,匆忙赶过去。
可是,白发的老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站在萧鸾身后的苏彦竟然迅速地冲了过来,手中的匕首直接就戳进了老人的肚子之中,一击得手之后,苏彦飞速地向后退,匕首变成了暗器,直接瞄准了老人的胸口投了过去。
饶是萧鸾见惯了生死,也没有料到如此变故。萧鸾大骇,一时间不明白为何苏彦要对自己的师傅下此毒手,下意识的,萧鸾是护在了门口,生怕苏彦对上音做出什么事情来。
老头腹部中了一刀,胸口上现在插着苏彦的匕首,身上两个洞都在汩汩流血。可是老人却还是丰神俊朗地站直了身子,看着远远站在甬道尽头的苏彦,老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是伸出了右手一把将匕首从自己胸口拔了出来,细细的看了一眼那匕首。
然后反手朝着苏彦掷了过去“苏彦,从你杀上音的那一天开始,为师就在等着你来动手杀我。却没想到,这一天让老夫等了如此久。”
“若非你执意要将鸾凤阁传给师兄,我又如何会对他动了杀机,”苏彦接住了匕首,冷笑着看着老头子,“师兄,要怪,就只能怪你从小比我优秀太多,而这个死老头子,却还想着要将他的一切都传给你。”
只因为这个,你就要那样杀我
这会儿上音已经从屋内走出来了,听了苏彦的话,他除了脸色惨白并没有其他什么异状,只看着苏彦和老头子,皱眉“苏彦,我从未与你相争。鸾凤阁,也并非吾愿。”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老夫最中意的弟子”老头子竟然还能笑出来,可见他的武功是到了什么出神入化的地步,“苏彦,为师教过你多次,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到最后,你还是不如上音。”
“够了给我闭嘴你这个臭老头,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说着,苏彦就动当真在这狭小的甬道之中,和老头子动起了手。
、第十七章 弑师
上音看着苏彦和老头子拆招,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反而拉着萧鸾退回到了那间小屋之中,干脆地合上了门。
上音拉着萧鸾进入小屋之后,屋内就只有刚才老头子留下来的烛台。虽然这间暗室不大,可是一个烛台根本不能照亮屋子的全部角落,听着屋外打斗传来的破风之声,上音不看萧鸾,只是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壁上
“苏彦一身的用毒本事,是从师傅那里学来的。躲得再远,不如在这里安全。”
萧鸾听了这句话,细细品了一番,之后萧鸾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将上音抱在了怀里。萧鸾万分兴奋地紧紧抱着上音
“你担心寡人是不是上音你在担心寡人”
上音在心里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任由萧鸾抱着
“九年前,我也是这般在意你,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心。这件屋子里,你根本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
“上音”萧鸾闻言大惊,立刻放开了上音,一看上音的眼,瞬间萧鸾后退了一步,神色大变,“你、你上音你”
“我”上音勾起了一个邪气的笑容,伸出手来摸了摸那面涂满了厚漆的墙壁,“九年前,我在这墙壁上刻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吧或者说、九年前的你,并不知道吧我的大王”
上音尾音翘起,声音带着魔魅,一瞬间萧鸾恍惚在屋中看见了八年前那个眉目之中全是残忍很绝的小孩。
萧鸾最想要的那个人,可是现在上音这样,萧鸾竟然怕了,后退了一步。
“大王怕什么呢”上音嗤笑一声,伸出了食指挑起了萧鸾的下巴,“这个结果不是大王你心心念念想着的么希望上音恢复记忆,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你罔顾伦常的梦”
“不、不、不,上音,你不能,寡人没有相让你想起这件事”萧鸾脸色变得惨白,“寡人只想你想起来、想起来寡人和你的约定”
“约定等我长大吗”上音笑起来,忽然一把狠狠地捏住了萧鸾的下巴,看着萧鸾痛得皱起了眉的时候,上音忽然凑近了萧鸾的耳边,在萧鸾耳边说了两个字。
然而,就是这两个字,让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律王萧鸾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崩溃一般跌倒在了地上,更是撞翻了在暗室里面唯一的烛台。屋内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律王萧鸾爆发出来了受伤野兽一般痛苦的嘶吼
可是能够在黑暗之中视物的上音,却不过是在唇边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冷笑
萧鸾,是你逼我的。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散了、远了,上音这才推开了小屋的门,看了外面一片狼藉,上音面容不动,只是头也不回地律王萧鸾说了一声“大王若再不出来,师傅和苏彦拆了这里,将大王活埋在这里,上音可就真的要谋朝篡位了”
这句话,上音将“谋朝篡位”几个字念得极重,看着上音绝尘而去的潇洒身影,萧鸾浑身都升起了寒意他为他们想过了千百万种结局,却没有想到这一种。
萧鸾想要上音想起来的,不过只是那个孩子看着他对他微笑,说的那一句你等我长大。
可是,上音想起来的事情,却远远超出了萧鸾的预料,萧鸾又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匆匆忙忙地追着上音出去,却发现外面的冰窖已经被苏彦和老头子给拆得不成样子,上音双手环胸挑眉眯着眼睛看了看一地被冻得冰凉的毒物尸体,只听声音便知道萧鸾跟了上来。
“我倒低估了苏彦的武功。”上音叹了一句。
正在这个时候,上音头顶的的地板却忽然塌了,萧鸾大喊一声“小心”也就冲了过去将上音护在了身下,被苏彦和老头子打落塌陷下来的东西不过是碎裂的铜箔和铜镜,那些碎片刺入了萧鸾的背上,萧鸾流出了汩汩鲜血,
上音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萧鸾护了自己周全,然后从萧鸾身下爬出来,勾起嘴角看着满身狼狈的萧鸾道“可惜了大王费心修的清音殿。”
说完这句话,上音转头就走,根本不管萧鸾能不能自己爬起来。而萧鸾也不过是自己苦笑一声在他和上音的这场拉锯战之中,他从来都不是赢家。
上音走出了东厢房,却看见了苏彦气息奄奄地靠在外面的桃花树下,院内血光点点,却不见了师傅的身影。
上音立刻快步走到了苏彦的身前,苏彦还是一席白衣、青白色的鞋面,白衣上面有绣着墨色的梅花,平日里他喜欢举着的浅色伞,已经被打得散得乱七八糟,落在一边。
以前,哪怕是屠戮了一个家族的人,苏彦身上,也不会沾上一份血迹。
以前,哪怕是有心想要和这个师弟搞好关系,上音也不会主动离苏彦这么近。
可是,
现在苏彦身上占满了血,腹部破开了很大一个洞,上音都可以看见肌肤皮肉之下苏彦少掉的那部分肠子。
苏彦命大,现在还没死。可是,也活不了了。
苏彦很骄傲,落得如此狼狈,自然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上音直接来到了苏彦面前,苏彦看着上音走过来,却勉强支起了身体,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丢在上音怀中。
“解药”苏彦喘息着说了两个字,看着上音忽然就笑了,“师兄,其实我”
话没说完,苏彦笑了,倒不是因为他要气绝死了,而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说完。现在的上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从来没有恨上音到非杀了上音不可的地步。
上音看着苏彦丢给自己的解药喝了这东西自己的武功就能够恢复了,可是上音并没有马上喝,只是看了看苏彦身上到处扎着的毒针,还有从他伤口处爬来爬去的诡异小虫
“苏彦,你想和我说的,不止这些吧”
甚至不惜动用了虫术,让这些虫子强撑着最后一线清明。忍受着几乎是万蚁蚀心的痛苦,苏彦到底要告诉上音什么。
“师傅他”苏彦看了上音一眼,又看了看上音身后的萧鸾,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兄,你知道吗我们两个都是糊涂虫、可怜鬼,我们都被师傅给骗了你可怜、我何尝不可悲哈哈哈哈哈哈”
苏彦大笑,一点也不顾及有更多的血顺着他的嘴、他身上的大洞中涌出来。上音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彦,而萧鸾却已经看不下这种诡异且血腥的场面,扭过头去,不看他们师兄弟两人。
“师兄,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苏彦忽然问了上音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曾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孤儿”上音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起来,“当然,我大概也不算什么孤儿。”
苏彦诡异的笑了,他听出来了上音口中的嘲讽,不过他还是要在临死前将一切都说清楚“师兄,你难道就不曾联想过吗须知,我姓苏,而厉朝一朝,高门士族无数,有宰辅之家的淇县苏家、也有辈出将才的兰陵萧家,更有诗人词人之门的琅琊王氏”
“淇县苏家”这会儿轮到萧鸾惊讶了,“你竟然是淇县苏家的后人”
“没想到吧”苏彦竟然笑得骄傲,“当年沈家陷害我们苏家的时候,很不幸,我并未在家中。你们火烧苏家的时候,我恰好逃过了一劫。飞鸟尽、良弓藏啊大王,苏家为了你们厉朝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最后不过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上音看着苏彦,立刻就明白了。
“所以,你就要鸾凤阁,为的就是向沈家报复”萧鸾却干脆将话说破了,问完之后,萧鸾竟然面色诡异的看着苏彦。
“可惜啊、可惜”苏彦自嘲起来,“我却没有想到,师傅他、师傅他竟然就是”
苏彦一样诡异地看了萧鸾一眼“大王,你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为了天下,你可算计了不少人、父母兄弟亲人,凡所能利用的棋子,你可都用上了。可惜”
“可惜什么”萧鸾看着苏彦。
“我师兄这一局,你是输了”苏彦笑,“而且,你以为,我师傅当真会放任大王你和我师兄这样纠缠下去吗哈哈哈哈哈,尤其是我知道了师傅的真实身份之后。”
“你什么意思”萧鸾慌了,“你师傅怎么了”
苏彦却忽然拉起了上音的手,用自己沾满了血污的手搭在了上音的脉门上,上音没有反抗,可是萧鸾却大惊失色,一把将上音扯起来护在怀里“你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彦大笑,活生生像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鬼,“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不愧是师傅、不愧是师傅咳咳咳”
苏彦咯血,上音知道苏彦已经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于是上音追问“到底如何”
“如何呵”苏彦笑了,看着萧鸾,“大王,我看你们还是快些去看看师傅他老人家吧,如果他侥幸没有被我毒死大王你可要记得找他要解药。若我所料不错,我师兄现在中了剧毒。”
“什么”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萧鸾惊讶不已,揪着苏彦就要追问。
可惜,苏彦已经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只是对着上音伸出了手,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启,只做了一个唇形师兄,若是可以,我反希望这个天下,是你
、第十八章 伦常
待萧鸾根本顾不得自己背上的伤口,拉着上音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老头子所在的地方的时候,上音就立刻明白了苏彦为何会那样笑得诡异地死去。
因为萧鸾带着上音来到的地方并不是藏在琴川之中的鸾凤阁,也不是分立在六国之中外表看上去是酒楼、青楼,其实是鸾凤阁的分舵的地方。
萧鸾带着上音来到的地方,是律国、不应该说是厉朝,自从那个人故去之后,就一直被人封存起来的一处宅院。
这个宅院坐落在律国镜都王城外不远的地方,只有朝廷要员才能住在这种距离王城并不远的地方,而且,这宅院虽然已经闲置了多年,却也没有荒废,可见律王萧鸾对此人的重视。
而上音,只是看着门匾上“沈宅”两个由厉顺宗亲手提的烫金大字,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怪不得苏彦要笑。
当萧鸾带着上音找到了在一片尸堆之中抱着一个年轻人在吸血的老头子的时候,萧鸾再也经受不住那么多的打击,脸色惨白地后退了好几步。
如今,明月高悬,看着对面那个竟然在吸食人血的白发老人,反而叫人怀疑,这是不是另一个恐怖的梦境。
比起萧鸾的畏惧,上音反而一点也不惊讶,只是远远的看着老人,淡淡一笑“上音猜了数次,却没有想到师傅你,原来就是律国名相沈胤。”
老头子,或者说鸾凤阁主,听了这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接将那个失血过多的年轻人给丢了下去,像是满地的尸体一样,老头用手袖擦掉了唇边的血迹。
“老夫也没有想到,苏彦那个小子,为了让我死,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搏,”老头没有否认自己就是沈胤的事实,“若是解不了他血液里面的毒,老夫只怕今日也要死在此地了。”
尤记当年上音和凌衍在宋国云溪相逢,上音被凌衍劫到了祭龙山的山寨之中,瞧着凌衍和范云为律队的先天大阵困扰,上音想也没有想就能破了那阵。
那时,上音就有怀疑。
上音与律国的宰相沈胤素昧平生,为何师傅能够未卜先知、料算了如此的阵法。更是自小就教上音看那么多的书、学习阵法和排兵布阵。而鸾凤阁之中,为何会有天下藏书。
这些都因为老头子、鸾凤阁主,上音的师傅便正是沈胤本人,就是先天大阵的创建者,就是厉朝名相、律王萧鸾最为重视的宰相,被人称为兵法鬼才的沈胤。
天下无人不知沈胤创立了先天大阵之后不久就去世了,留下多少遗憾给六国兵家和军家。天下人更知道律王给沈胤死后封了侯,将沈宰相的宅院永远封存,此后再不立相。
却没人知道,沈胤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怪不得,大王亲征宋国的时候,律国的政事如旧、无所变乱,”上音这会儿就想通了一切,“原先我在建邺看见了中丞沈懿,还在奇怪律国竟可无人主政那么长时间还不生乱,这会儿,才明白了原来是师傅你才是那枚暗棋。”
沈胤点点头,赞赏地看着上音“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老夫所创立的大阵,在陈国一战之中扬名天下。如此,势必会引来了天下人的讨教和斗法。老夫不堪应付,况且要助大王获得天下,老夫只能假死”
沈胤假死,建立了鸾凤阁,搜罗天下情报和杀手,买凶杀人、一方面获得了大量的情报和资金,一方面暗中铲除了不少不服律王统治的人。
这些事情,上音自然也知道。
如此,更是不怪苏彦为何要大笑着死去了他的仇人就是他的师傅,他一心一意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过是沈胤和萧鸾玩的一个游戏。
算起来,为了老头子的命令,上音和苏彦杀人,倒是真的可悲可叹。
江山以枰,天下人的性命都不过捏在了律王萧鸾和沈胤的手中。人人都说律王有不臣之心、更有包举宇内之志,却没人知道,律王为了统一天下已经筹谋到了这样的地步。
从沈胤的死开始,不、或许应该更久,从永嘉之乱、厉殇宗的驾崩开始,所有人事就已经入了局,而且一旦跟了这把盲公骰,就再也不能退出来。萧鸾是庄家,而且握着沈胤这张王牌,每个人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想通了所有事情之后,上音看着一地的尸体,轻声问了一句“那么师傅,你找到解方了吗师弟的毒”
萧鸾这才回神,也追问道“对、对、对,沈老,苏彦临死前说、说你”
“那小子竟然还有力气留下话来”沈胤反而吃惊了几分,却摇摇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老夫倒是没想到淇县苏家的小子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利用完就丢,这才是沈胤的本性。说是厉朝、律国的两朝贤相,其实不过是明哲保身、利用他人的一个自私的老人罢了。
“师傅,”上音忽然摸着自己的脸开了口,“你涂在我脸上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易容的药吧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人可以只用药水就能易容成为另一个人。”
“是苏彦看出来的,还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什么”萧鸾却惊讶的插嘴,“沈老,你、你竟然骗我苏彦说上音中毒了,难道、难道真是你”
沈胤皱眉,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忽然喷出了一口血水来,老头子的白色胡须上都被血给染成了红色,这会儿他吐血完,反而释怀了
“是,大王,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只用药就可以易容的办法。江湖所传的易容术,要么是真的用人皮换脸,要么也要用面皮制成。大王异想天开,倒是真叫老夫失望咳咳咳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晚了”
“什么晚了”萧鸾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直接揪住了沈胤的衣襟,“解药你有解药对不对快点将解药给寡人交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沈胤却一点不怕地反手抓住了萧鸾的衣襟,“大王,你以为,老头我会眼睁睁的看着你继续沉沦下去吗”
“什么”萧鸾暴怒,“沈胤寡人要你将解药交出来”
“萧鸾,”沈胤也直接叫了萧鸾的名字,而不再口称大王,“萧鸾,你还是律王爷的时候,老夫就决心助你。天下,老夫助你夺,可是你罔顾伦常纲纪,老夫却不能坐视不管了萧鸾,老夫当年要上音入鸾凤阁,就是为了让你不要走错路”
“可是”沈胤带着恨、又带着无奈看了上音一眼,又回头来看着萧鸾,“没想到九年以后,你还是、还是走错了萧鸾、大王老夫能够容忍上音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活着,或者是作为替大王你登基的杀手活着。”
“但是老夫,绝不容许他作为上音活在大王身边,”沈胤说到这里,更是用内力震开了律王萧鸾,“他到底也是你们兰陵萧家皇室的唔”
沈胤没有说完,萧鸾却一骨碌爬起来,拼命捂住了沈胤的嘴,萧鸾的脸色从没有那么惨白过。而且律王萧鸾作为一代霸主、枭雄,也从来没有在一个臣下面前如此低姿态地恳求过,萧鸾说
“沈老,求你,不要、不要说。”
“有什么不可说的,”上音面不改色,冷冷地看了捂住沈胤嘴巴的萧鸾一眼,“叔叔既然做得出,就不要怕天下人耻笑。”
萧鸾听见上音如此说,终于整个人都委顿下去,徒劳地让沈胤挣脱开来,整个人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多岁,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都是痛苦的神色。
上音看着萧鸾那样子,反而勾起了嘴角,笑得残忍。
“大王你看,”沈胤也站出来指责萧鸾,“陛下他终有一天会长大,记忆也终有一天会恢复,况且,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他的,你既然要这个天下,天下无二主、大王就不该心软、自欺欺人地容人于宫中。”
陛下。
上音冷笑着听着沈胤这么称呼自己,也是,这个称呼也是许久没有听过了。自从永嘉之乱之后,他也算是被人传为了在软禁之中,死在了律王宫中罢了。
世人皆传永嘉之乱,年仅十一岁的厉殇宗逊位,留下一句“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终结了悠悠厉朝百年岁月,开启六国并立的乱世时代。
却没有人知道,其实厉殇宗萧长彬根本就没有死。呵,假死,原来从永嘉之乱开始,一切的一切,就是从“厉殇宗的驾崩”假死开始的一场局。
永嘉之乱,律王爷萧鸾希望厉殇宗萧长彬死,却希望上音活。
九年后,律王萧鸾希望顾宁杭死、上音活,却没有想到上音是活过来了,一并活过来的,却还有萧长彬。
厉朝第十一代、第十三位皇帝,萧长彬。
传,逊位后驾崩在律王宫中的厉朝最后一帝,哀号、殇。
在清音殿的地下暗室里面,九年前,刻在墙壁上的、反反复复带着上音指尖血水的字,是“萧鸾”。九年后,在暗室之中,上音凑在萧鸾耳边喊的两个字,却成了“叔叔”。
只是,这样而已。
“老臣知道大王你下不了手,这一次,老臣自作主张,代替大王你、再送陛下最后一程”
、第十九章 血海
沈胤的武功确实很高、动作确实很快,满身都是血的时候,还能够爆发出致命一击。可惜,老头子还是低估了萧鸾对上音的在意程度。
也低估了,上音其实并非是孤身一人,在意上音的人,不仅仅只有萧鸾。
所以,当老头子的掌风逼到了上音面前的时候,挡在上音面前的人是萧鸾。突然从天而降将上音从原地拉走的人是冬然,也就是顾雪岚。
沈胤看着顾雪岚,又看了看挡在前面一步不让的律王萧鸾,老头勾起了嘴角“陛下果然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就算一点儿武功不会、死过一次重生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护着你。”
上音挑眉看着拉着自己的顾雪岚,又看了看萧鸾的背影,不过是哼了一声
“师傅,你忘了武功,从来不是我最骄傲的武器。”
“好、好、好,”沈胤诡异地一笑,“不过陛下,或者说上音,为师死了,你大概也活不长了。地狱里,我们师徒,还会相聚吧”
“沈胤你闭嘴”萧鸾暴怒之下打断了沈胤的话,“将解药交出来寡人要你将解药交出来”
“哈哈哈哈哈”沈胤爆发出了大笑来,“解药大王恐怕是过了多年,已经忘记了,陈国国师杨氏是怎么给陛下命批的”
萧鸾闻言沉默,传陈国国师杨氏有预言未来的能力,所以六国主君都想尽了办法找杨氏求一个预言,问的不过是天下大势和自己的命运。
“无情弄琴,离乱六国。两鬼夹世,命多磨难,”上音开口,“当年我就该怀疑,师傅你就算是鸾凤阁主,掌握了天下情报、在江湖上闻名,如何能够请得动天下闻名的预言师为你一个普通的弟子命批,而且,师傅你两名弟子,也就只有我有这命批。”
原来什么琴川水寨的仇恨都是假的,原来什么叫上音、只有名而无姓都是假的。不过是萧鸾为了欲盖弥彰和沈胤一起布下的阴谋而已。
怪不得萧鸾会说“上音”这个名字是他给我取的,怪不得宫中那么多人都怕我。
上音了然一笑,看着沈胤也不怕“师傅用毒的本事天下无双,如今上音还好好站在这里,想必师傅对我还是手下留情了。不妨说说吧,师傅、你到底给我下了怎样一种毒”
“临危不乱、知道自己身中剧毒还有心情与老夫谈天,”沈胤隔着萧鸾将上音一个打量,“不愧是老夫得意的弟子。陛下,你不该出生在帝王之家。”
沈胤的话上音不置可否,他当年留下那句“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便是对沈胤现在所说的话最好的回答。然而,人本来就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的权利。
“不过陛下和大王且放心,上音到底跟着老夫也有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夫不是不看往日情面的人。这毒,涂在人脸上,所有的功效,自然也只会发挥在人脸上。”沈胤捂着胸口说道,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见方才吸的人血并没有起到解读的作用。
“所以”上音皱眉,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会毁容”
沈胤看着上音,竟然笑着点点头。
比起沈胤和上音还算冷静的对话,萧鸾听见了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也不管沈胤是不是浑身是血,更是一点儿不在乎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背上全部都是伤口,萧鸾狠狠地扼住了沈胤的喉咙
“沈老,寡人要谢谢你为了寡人付出了这么多,十多年来你对寡人也算是忠心耿耿,为何、到头来,天下就要统一的时候,你却要背叛寡人你为何要这样对他你明明、明明知道他是寡人此生、此生”
萧鸾掐着沈胤的喉咙,沈胤也不反抗,只是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嘲笑的看着萧鸾
陈国国师所言不假,两鬼夹世,和荧惑守心一样,是凶相。冲撞君王,大凶,主不吉。陈、宋、梁三国的灭亡,或多或少都和上音有关系。
既如此,沈胤眯着眼睛看着萧鸾这个自小就被他寄予厚望的人,怎么能够担同样的风险。
“沈老,寡人求你”萧鸾忽然放开了沈胤的咽喉,扑通一声就给沈胤跪下了,“寡人求求你,将解药交出来。寡人已经夺了这孩子的一切,沈老你不能这样对他”
“寡人欠他的,已经太多了沈老,寡人求你”这个天下、这个王座,无忧无虑的童年,萧鸾数不清,他到底欠了上音多少东西。
曾以为,有一天江山初定、天下太平,他们可以坐拥天下。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从来都是偷来的东西,只要主人活着一天,那东西就永远都不是他萧鸾的。
“此子容色清丽、命格不吉,离乱六国、两鬼夹世,冲煞君王,恐是大凶之相,”沈胤笑起来,后退了好几步说道,“大王,你再怎么求我都没有用,神迹更张、天下易变,殇宗注定不是继承大统之人,老夫已经手下留情。只是毁容、却不是要了他的性命,不是吗”
“还是、”沈胤忽然笑得异常诡异,“大王你所爱的,也不过只是一副皮囊而已”
萧鸾怔住,上音听了这句话,忽然又想起了苏彦在梁国城头所说的那句话。只恐怕,天下人包括凌衍在内,爱上的,都是他的脸而已。
有一张倾倒众生的脸顾然好,可是,如果一朝红颜白发云泥改,那些海誓山盟是不是还会矢志不渝
上音不敢想,也不想继续想下去。在沈胤和萧鸾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上音从身上将苏彦丢给他的解药,毫不犹豫地一仰头喝了下去。
武功虽然不是最锋利的武器,可是没有武功还有诸多不便。
“你就不怕苏彦在解药里面下毒吗”这是上音喝下解药的时候,冬然在旁边冷漠地说的话。
萧鸾和沈胤回头,正好看见了上音用手背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边的残渍。
上音挑眉一哂“饮鸩止渴、甘之若饴。”
此话音一落,上音转手后退几步,就抽出了跟着萧鸾的侍卫腰间的短剑。萧鸾身边这些亲卫队的武器都是用静钢铁打造的,锋利无比。
上音将短剑放在眼前一看,月光之下短剑闪着寒光,映衬着上音一双漂亮的眼睛。
下一个瞬间,在场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感慨上音公子的身法手段,就看见上音面无表情地抽剑就抹了靠近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的脖子。
那侍卫万没想到上音竟然会动手杀人,没有一点防备就这样被上音割断了咽喉,看见自己的鲜血洒了那个俊朗佳公子满身,侍卫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上音”萧鸾颤声,看着被喷了一身血污的上音,上音听见萧鸾叫他,回头冲着萧鸾一笑。
只见上音睫毛上、脸上都是血水,半身蓝衫也已经被溅红。加上那一笑十分诡异,现在的上音十足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和方才在吸食人血的沈胤比起来,也是一样的恐怖。
“他们”上音温柔地笑着,手中的短剑却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还来不及后退的一个侍卫的腹部,“都得死,不是吗他们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今晚、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或者,”上音剑下亡魂越来越多,身上的蓝衫也几乎被染红,“大王希望天下人知道,厉殇宗萧长彬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都是寡人的心腹,他们不会”萧鸾看着那样子的上音,竟然一瞬间怕了。
上音在斩杀了近处几人之后,竟然施展轻功一跃到了萧鸾的面前,伸出沾着鲜血的手轻轻地拂过了萧鸾的面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来“叔王,谢谢你等我长大,可是上音,只信死人。就算叔王你求情,他们也难逃一死呢。”
说完,上音头也不回地就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远远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萧鸾听着那声音,终于崩溃一般地委顿在地。
看着萧鸾那样子,沈胤长叹一声,在心里默默许愿只盼着萧鸾能够成为一代明君,以续厉朝世系。而若是殇宗容颜尽毁,愿萧鸾能够从中早日醒悟。
沈胤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并非不想对上音下狠手直接毒死。而是因为,在老头的心底,闭关在鸾凤阁的日日夜夜里面,有一个柔软的角落,永远是留给某个会恭恭敬敬跪在那里听他说话的小孩。
“陛下啊”沈胤笑了,嘴中流出了更多的血来,“最后,还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咳”
话说完,沈胤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死了。厉朝、律国两朝宰相沈胤,律国先天大阵的创建者,终于如同外界所传的那样,彻彻底底的死了。
那一夜之后,律国众人皆传,在沈胤的沈家老宅之中,律王萧鸾遇到了伏击、随行百余侍卫全部死于非命,律王更是受了重伤,朝务皆由中丞沈懿来代劳。
一时间,律国人心惶惶,毕竟律王春秋正盛,没有人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律王唯一的继承人,燕王萧宝卷不过才八岁,难道要再次让一个八岁的小孩儿继承天下权柄
、第二十章 弃疗
萧鸾不理朝政,并不是因为他在清音殿的东厢房之中受得伤有多重。而是因为,律王经历了在沈宅的一夜之后,身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时间无法接受,压抑多年的心病和旧疾都爆发出来,因此无法上朝,更是将自己关在了寝殿之中,无论是朝臣、还是后宫嫔妃,都是“非诏、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