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地收到些奇奇怪怪的礼物,宫里新做出来的点心,用沉香木雕刻的奇怪人偶,陶瓷烧制的兵佣,扭几下脑袋就会啄米的木头小鸡总之都是些有别于珍珠玉器珊瑚玛瑙之类的可以说是不起眼的东西,穆怀谦一边觉得好笑,又一边找出精致的箱子,一件件包裹仔细了放好落锁,就连那些吃食,他也是很有耐心地慢慢吃完,结果让刘福以为他喜欢上了甜食,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子的甜菜。
太子喜欢往他府里跑,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只是喜欢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就连如厕,那小家伙都恨不得守在门口等他。
这孩子怎么这么黏人呢想是这么想,他却习惯了自己看书太子就在一旁练字,自己练武太子就在一旁扎马步,饭桌上总有几道菜是太子喜欢吃的,就连园子的假山,也因为太子的一个建议移了位置。
等到穆怀谦意识到只要对着那孩子,自己的笑容是真的,眼神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时候,他的意志甚至出现了动摇,如果太子一直这个样子,他不介意不不穆怀谦突然觉得惶恐,怎么能轻易就改变想法,太子不可能永远是这个样子,等到他长大,等到他懂得什么是权力,什么是人心,哪还容得下自己他现在一时心软,以后只会后悔
穆怀谦对自己心里的矛盾视而不见,他似乎迷上了扮演好哥哥的感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麻痹太子还是麻痹自己。
等到穆怀谦窃喜于自己是太子最信赖的人的时候,他突然看君瑞很不顺眼了。
他开始觉得太子殷勤讨好君瑞的样子很刺眼,也开始对君瑞阳奉阴违的做法感到厌恶。
穆怀谦不笨,他知道自己出问题了,尽管他一直说服自己那是对喜爱的弟弟的独占欲,可没有一个哥哥,会对弟弟喜欢的人感到嫉妒、厌恶。
穆怀谦不想承认这种违反人伦的感情,他觉得感情是可以控制的,弟弟,就永远只是弟弟罢了。
他本可以一直这么催眠自己,直到殷王逼宫的那天。
30番外二
殷王临死前的那一剑本来是冲着穆怀谦来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挡在他面前,他更没有想到看见太子倒下时自己竟会感到恐惧。
是啊,他一直谋划着如何取而代之,可从头至尾,他都没想过让太子死。
小太子躺在血泊里,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眼里一片茫然,斩杀殷王后转过身的穆怀谦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很心疼,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这么想着,他把小小的少年抱进怀里,心里对父皇竟生出些怨恨。
那之后太子来王府来的更勤了,有时候更是冲着他撒娇耍赖不想回宫,穆怀谦看在眼里,只觉得太子就像是一只拼命想飞出皇宫的鸟,无奈他的翅膀早就被层层荆棘缠住,只能偶尔做出些微弱的挣扎罢了。
太子留宿在王府的时候最喜欢他那张大床,赶都赶不走,穆怀谦只觉得好笑,难道他这床真的比客房的床来的舒服这小太子就连借口都不会找。直到有一次太子喝醉了酒,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穆怀谦笑着问为什么,结果小太子像只猫一样打了半天呼噜,就在他以为人已经睡着的时候,那小孩才低声呢喃道“二哥身上的味道让人安心。”
穆怀谦是个极挑剔的人,用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他身上染着的是最上等的龙涎香,看太子喜欢,他特意让人送了些去东宫。可是下次两人见面的时候,太子依旧是一身极淡的兰香,而且精神萎靡,颇委屈地向他诉苦,“为什么那香用在身上总觉得怪怪的和二哥身上的不一样”
穆怀谦哑然,自此以后却只用龙涎香,这样一来,自己身上总归有一种东西是那人惦念的。
太子一向对君瑞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为此穆怀谦十分恼怒,这个君瑞到底有哪里好太子就像被糊住了眼睛一样,对君瑞的嘲讽的笑容视而不见,反而掏心挖肝,恨不得把命都给他。
于是穆怀谦开始故意在太子面前表现出对君瑞的亲近,君瑞当然是欣喜若狂,只可惜他的那片柔情蜜意根本没入穆怀谦的眼,眼高于顶的二皇子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手段,不过是希望太子看清楚君瑞的真面目罢了。
可是太子真的太傻,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依旧对君瑞一片痴心。穆怀谦暗恨,这个小呆瓜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明明重情至极却又识人不清,将真心送到别人手上任人揉捏挥霍,他不觉得疼,自己在一旁看着都疼。
有一次太子得了两只会说话的鸟,喜爱非常,整日对着笼子教那小鸟说话,更是亲自喂食倒水、清扫鸟笼,那态度比对着君瑞的时候还殷勤上几分,这倒是让穆怀谦高兴了几日,可没过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过了些时日,太子送了其中一只鸟给他,那只鸟一开口就会叫“二哥”,还会说些吉祥话,穆怀谦逗着鸟儿,心里不知有多得意。可第二日,君瑞就提溜着另一鸟来找他,君瑞对太子的总是很敷衍,根本不知道太子把另一只送给了穆怀谦,只说自己得了一只有趣的鸟,想送给靖王殿下。
穆怀谦面上笑着,眼里却透出一阵阵寒光,真是恨不得当场杀了君瑞,那人的一片心意,合该被人如此糟蹋么
随便打发了君瑞,穆怀谦一转身便把那只只会叫“君瑞”的鸟扭断了脖子,扔了喂狗。
那时候穆怀谦想,干脆杀了君瑞得了,可一想到若君瑞死了太子该是多么难过自己就下不了手,穆怀谦对这样的自己怒不可谒,可笑无往不利的二皇子竟然会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太子傻,穆怀谦可不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太子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父亲、师长、兄弟、朋友,却唯独不是爱恋的人,可穆怀谦偏偏只想要最后一种。
早就说过了,穆怀谦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喜欢的东西,拿不到就抢过来,喜欢的人也一样。
他对太子越发的好,好到父皇都起了疑心。想想也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心思来讨好几乎只有一个空架子的太子呢
但是父皇终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穆怀谦知道父皇的心思,因为不是自己的儿子,更因为是那个人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所以父皇才一直容不下他,最大的极限也只能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这样的身世,更是让他对太子多了几分怜惜。父辈结下的孽缘,最后全都责罚到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若连自己也放手,那孩子最后会怎样
太子很孤僻、很骄纵、很顽劣,可这些到了穆怀谦眼里,都成了惹人怜爱的部分,只因他知道,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这人的心却是脆弱的、柔软的,甚至是单纯而天真的,弱小却让他不忍舍弃。
太子很喜欢他的长子,得知孩子出生时,太子表现得比他这个父亲还高兴,派人送了一大堆小孩的用的东西不说,每次来都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被尿了一身还乐呵呵地傻笑。
穆怀谦忍俊不禁,“这么喜欢孩子”虽然这么问着太子,他却很难想象太子有了亲子之后的画面,在他看来,太子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罢了,而且是如此精致脆弱,怎么去抱那些女人呢
太子只是一脸欢喜地看着熟睡的婴孩,时不时伸手戳戳孩子的笑脸,轻笑着答道“这可是二哥的孩子啊感觉就像看见小时候的二哥一样,怎么可能不喜欢”
听着小少年无意识般地说出类似表白心意的话,穆怀谦又喜又恼,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就不能变成另一种喜欢
父皇暴毙,其实是自己把自己毒死的,因为太子的亲生父亲在江南去世了。父皇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最后却败给了“情”。情之一字,果真是叫人生死相许。
小太子登基做了小皇帝,穆怀谦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平静,平静到跟随他的那些官员以为他已经怒到极点,随时都会篡位。
穆怀谦让那些人失望了,也更让他们捉摸不透了。本来二皇子打的什么主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现在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小皇帝最信赖的辅政王,每日矜矜业业全心全意辅佐新皇,全是一派贤王风范。
其实穆怀谦想的很简单,权利他当然会握在手中,可只要太子一直真心待他,他便甘心屈居一人之下,但若太子变了,他必然会毫不迟疑地篡位登基,至于太子穆怀谦摇了摇头,对于自己藏于心底的阴暗心思,他不知道是拒绝多一点,还是期望多一点。
穆怀谦以为自己可以忍,可是时间越久,他就觉得自己的忍耐力越薄弱,他曾以为对于君瑞,只要小皇帝一直都得不到,总有一天会死心的,可他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小皇帝对君瑞的好一如既往,甚至愈发的纵容,穆怀谦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自己心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直到那一天他在君瑞的衣领下看见几枚淡淡的吻痕。
穆怀谦发现自己怒到极点思路就会特别清晰,后宫那些女人他可以忍,因为在他眼里她们都只是工具罢了,永远不可能在小皇帝的心理占下丝毫空隙,但君瑞不一样,即使不想承认,穆怀谦也心知肚明,那是小皇帝真心爱着的人。
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偏偏爱上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
得不到的就抢过来。
穆怀谦突然又想做皇帝了,他更想做的是把小皇帝关在自己的笼子里,这样他就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至于君瑞,他当然也得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辅政王很快就掌握了所有的实权,他将小皇帝软禁在深宫里,只让自己一个人看见。小皇帝起初还会反抗,时间久了就变得很乖巧听话,只是人也愈发的苍白脆弱,不动的时候就像精致的人偶,无数个夜晚,他只有感受着对方轻浅的呼吸,才能确定对方是活着的。
这个人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了自己,可穆怀谦还是高兴不起来,有时候看着静静坐在窗边的人,他甚至有些惶恐,为什么那双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黯淡,为什么那个人的反应越来越麻木,为什么不再看着他对他笑,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好像灵魂已经碎裂
他开始想着法子折磨他,一定要他喊出来哭出来才罢休,那些痛苦的表情才能让他安心一些,似乎只有依靠这种方式,穆怀谦才能确定自己怀里抱着的还是当年那个小太子。
那时候穆怀谦还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越久自己就越不安,等到一切戛然而止,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那根本不是不安,而是深深的悔意。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该是多么恨他,才如此决绝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孤独的死去。早朝前印在那张睡颜上的吻,成了那人最后的诀别。
新皇登基了,小皇帝的死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穆怀谦想,这样也好,这样就连那个人的死,也只能是自己的了。
他将叫霜竹的太监调到身边,每次看见的时候就会想起小皇帝,心当然会疼痛难忍,但现在只有这种疼痛能给他带来些许微妙的幸福感了。
下毒的妃子被诛了九族,至于妃子本人,则千刀万剐让她自己亲眼看着身上的肉喂了狗。但这算什么呢和他心里的痛比起来这算什么呢那个人早已被埋进了土里,和他再无瓜葛。
这么想着,穆怀谦又不甘起来,命人取出尸骨烧化成灰,然后装进精致的瓷瓶放到床头边,这样,至少距离近了一些吧
这样过了两三年,某天天气特别好,穆怀谦从东宫出来,就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蜷缩在花丛里。他的心突然慢了一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只见那孩子抱着一只狸花猫睡的正香,还如小猫一般轻轻地打着呼噜。
穆怀谦屏住呼吸毫无形象的蹲在一旁,想起泛黄的往事,心情难得的轻松起来。
最后穆怀谦把那睡的昏天暗地毫无防备的孩子抱回了寝宫,探子查出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喜怒交加。小皇帝软禁前一个后妃已有身孕只是时日尚短没有察觉,直到被关进冷宫两个月后才得知,那个妃子不敢告诉他只是偷偷生下了孩子,一直在冷宫里养着。今天估计是小孩淘气,追着花猫跑出来了,不想被路过的穆怀谦捡到。
难怪这么像他穆怀谦的心突然重新变得柔软起来。
“以后他就是朕的三皇子,也是大燕国的太子”
穆怀谦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起父皇,想起小皇帝,又想到自己,他们的命运就像一个怪圈,一遍又一遍的轮回,结来结去,结的终是孽缘。
31第二十八章
宇儿走了,我觉得整个善宁宫都空了下来,显得过分安静。
我常常习惯性地问霜竹,“宇儿呢”,往往问完才反应过来,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这个时候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时间格外难熬。
一天天挨到了夏天,畏寒的我觉得身体好的快了些,实在不想看书练字的时候就去缠着明安。
明安在院子里小心照看他的药草,我看着有趣也想试试,却被明安干脆地拒绝了。
“会给我添乱。”
明安毫不客气,可偏偏用的是最客观的语气,我撇了撇嘴,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你就把这边的杂草扯了吧。”
我走到明安指着的地方扒拉了几下,抓着一株问他“这个是什么像花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扬了起来,“这本来就是花,我没来的时候就种在这里了。”
“”
我松开手,蹲到一边,看着明安忙来忙去。初夏的天蓝的很清透,阳光也很好,总是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明安,你想家么”我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突然想起在殷州时候的事,那时候明师父要明安跟着我们走,并没有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其实心里也是很舍不得的吧。
明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想家,不过很想师父。”
我微微地愣了一下,觉得明安一脸正直地说这种话很有意思,笑道“想师父不就是想家了么”话一出口我突然反应过来,“难道你”
停下手里的动作,明安站直身体看向我,“我是师父买来的,不过还记得以前的家。”
“啊”我有些诧异,随即点点头,“这样啊对了,明安,你当初为什么会救我们”是因为所谓的医者仁心吗即使知道会惹上麻烦也愿意无条件的救治伤者
“唔”明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咧开嘴的笑,特别高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太像了。”
“像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明安低声地说了句什么,我听不太清楚,正想再问一遍,霜竹却端着药过来了。
“殿下,刚才朱公公过来传话,皇上召您去崇德殿。”
“崇德殿”皱了皱眉,我忍不住重复确认。崇德殿是君臣讨论军机政事的重地,我一向不管朝堂上的事,父皇叫我过去干什么
“回殿下,奴才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崇德殿。”
好不容易好了些的心情已经沉了下去,我一口一口喝着药,心思又繁杂起来。
“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正准备行跪拜礼,父皇便迎了上来,引我到一旁的榻上坐下,微笑着问道。
“多谢父皇的关心,儿臣自入夏以后就好很多了。”自志学之礼后我对父皇的态度就疏远了很多,父皇却像什么都没察觉一般,依旧与我谈笑如常。
“嗯,那就好”父皇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明安确实是位良医朕也可以放心让他跟着你了。”
“父皇”他话里的意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宇儿走了,朕看你在宫里也是无聊,就给你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差事。”父皇看着我笑道“而且最近天气也好,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我呆愣了几秒,迟疑道“父皇,这儿臣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平日学的也多是些杂学,父皇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儿臣,儿臣恐会有负父皇的嘱托。”
“呵呵,这个远儿不用担心”父皇随意地摆了摆手,“朕只是派你去河府体察一下民情,而且也会安排得力的人跟在你左右,远儿全当是难得的出游就好”
“河府”我想起之前看的燕国地志,河府是一个靠海的商城,因为位于运河与海的交汇处成了重商之地,再加上盛产海盐,此地十分富庶,是京官外放最想去的地方。
“河府距京城不远,且十分繁华,比起江南来又别有一番风情。”父皇似是回忆起什么,声音更是柔和了几分,“你已是志学之龄,也该多出去看看开开眼界,再把你关在宫里就是父皇的不是了”
那让我出宫建府不就好了虽然是这么想但我却万不敢如此口无遮拦,更何况宇儿一走,换不换地方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不同。
父皇已经做好的决定从来容不得别人说个不字,我虽觉得这个差事来的十分突兀古怪,却也只有接了下来。
父皇又嘱咐了几句,多是关于地方官员的,说那些人送我什么都不必忌讳只管收下,也不必对他们表现的太热情,请吃请喝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作罢全凭我的意愿,只是烟花之地万万不可去,以免染上脏病。
我越听越糊涂,到后来只觉得自己就是去作威作福的,至于体察民情什么的父皇竟是只字未提。
隔日父皇便下了旨,我早已得知消息也就没细听,霜竹因为要跟着我出行兴奋不已只是一心想着要带哪些东西,明安估计一直惦记着炉上的药有些心不在焉,结果到头来大家都没注意到是谁随行。
直到收拾了几日,又被父皇叮嘱了一番,我终于坐上了离宫的马车,也第一次意识到还有一个随行的助手。
“吏部主事君瑞参见临亲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僵硬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直到霜竹暗暗提醒我才慢了半拍地叫起。我心眼小,虽早已将这人看做陌生人,但也绝不喜欢和他朝夕相对。
冷淡地颔首,“起来吧。”这几日因为明安和霜竹的安抚而稍稍明朗的心情瞬时支离破碎。
新科探花,官途顺遂,又得君王青睐,与几年前相比,此人越发得意潇洒,就算跪拜于地,也丝毫无损他的灼灼光华,这是一个即使讨厌他也不得不赞他一声好的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但心中的那股怨气又岂是轻易可消散的,不想做出迁怒这么难看的事,索性眼不见为净。
踏上旅程后我如同上次一样,多是呆在马车里和霜竹明安自娱自乐,天气不错的时候也会在明安的看护下小骑一段,我最喜欢送给明安的那匹黑马,常常松了缰绳去抱它的脖子,吓得霜竹脸色发白。
因为我的缘故,队伍一路上走的极慢,也绝不会因为赶路而露宿在外,和去江南那次相比,这次倒是真正的出游。
君瑞早知我不喜欢他,除了每日的请安也不来自讨没趣,我有时甚至当他不存在,心情倒慢慢好起来。
我有时候会想,若真正地想忘掉一个人,再不相见倒不见得是最好的办法,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将他当做随意的一个人,当有一日你再也看不到他和别人的不同时,那才是真正地遗忘。
32第二十九章
河府确实距京城不远,走走停停,半个月就到了。
还没进城,远远地就看见大大小小的官员正等候在城门外,虽然赶了一天的路我已有些疲惫,但也不想在这些官员面前拿架子,自那日在大明正殿斩杀潘励以后,关于我的谣言已越来越玄乎,若真的像父皇说的那样跋扈下去,太子登基后御史们绝对第一个参我。
官员们一见我就跪了下去,等起来后也是低着头,我骑在马上只能勉强看清河府知府的脸。
简单的打了几句官腔,我便将君瑞引荐给他们,这次父皇派他跟着我也是看好他的意思,再加上我不耐烦那些琐事,交给他正好。
看着君瑞自如得和那些官员周旋,我突然想起秋猎时见过的新科状元,我虽不知他们俩作的文章具体如何,但单从表现出来的来看,君瑞其实比姚原更像状元,只得了探花大概也是父皇不想让他年纪轻轻太过顺遂从而变得浮躁。
“殿下”
我猛地回神,抬眼看向君瑞,他见我走神有些诧异,但还是走近马下低声说道“陈大人说住处已经准备好了,就在知府府衙。”
我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转头道“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到了府衙,霜竹忙前忙后的安置,我和明安则乐得清闲地在院子里下棋,君瑞向我报备了一声就去应付那些“热情”的官员了。
明安看了看君瑞远去的背影,又转而看向我,眼里有些疑惑。
“怎么了”明安大多时候都是闷葫芦,我不给他开条口子他就倒不出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葫芦至少还有表情,虽然不多。
“你很讨厌他”明安求证似地问道。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才发觉,我们好歹也一起走了十多天了。”
“感觉不像讨厌。”
“不是讨厌那是什么”我很好奇明安的结论,大概是受了明师父的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很多时候都和别人不一样。
明安认真的想了想,“像是不甘心。”
我拿着棋子的手顿住,苦笑道“真是一针见血。”
是啊,不甘心。就连对我的情绪一向敏感的宇儿也以为我是讨厌君瑞,可我知道,那只是不甘而已,付出了那么多,怎会甘愿落得那样一个结果。
“明安,你说为什么有些东西不管付出多少就是得不到呢”珠宝、钱财甚至人都可以抢夺,可偏偏就是感情抢不来也夺不到,就算你拿一片真心去换,也要看那人愿不愿意。
“你不甘心不是因为得不到。”明安面色如常地下着棋,“而是付出的太多了。”
“付出的太多了”那时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还觉得远远不够。
“嗯,付出的太多但又没有收获就会觉得吃亏,吃的亏越大就越不甘心。”
“噗”我想了想忍不住笑出声,“虽然这么说感觉怪怪的,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这是你想的还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明安也笑了笑,“师父说的。”
“明师父真是个奇人”我感叹着,突然想起上次没有继续的话题,“明安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吗”
明安点点头,没有我担心的不悦,坦然地答道“我小的时候就住在河府,父母都是海边的渔民,那一年运河刚贯通,渔业被禁了,我最小,父母就把我卖给了师父。”
我看着明安平淡的神情,忍不住问道“那时候你应该开始记事了吧难道不恨吗”那么多孩子偏偏要卖掉自己。
“恨。”明安干脆地点点头,“但师父告诉我,其实没什么好恨的,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再强求痛苦的是自己。”
“然后你就不恨了”我不是很相信,被至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我知道,那种事情岂是想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明安定定地看着我,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小的时候不懂,后来想通了就不恨了。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结束了,所以和他们再无瓜葛。”说完他低下头继续研究棋局。
我突然十分羡慕明安,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所以活得轻轻松松。再看我,该忘得忘不掉,该放的放不下,全是作茧自缚。若是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偏偏我又看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就连纯粹的去恨也做不到了,有时竟是自厌自弃,恨不得遗忘一切才好。
晚上是为我们一行人准备的接风宴。从饭桌上就可以直观地看出来河府有多么富庶,若不是忌讳以下犯上,这摆出来的菜怕是会比宫宴还多。
明安就坐在我身边,端上来的菜都要让他过目,确认不忌口才允许我吃,喝酒更是不可能,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河府青花。
虽然我表现的还算亲和,但估计京城里有关我“残暴跋扈”的恶名已经流传甚广、深入人心,官员们表现的太过有礼,显得很是拘谨。
我知道只要有我在气氛就轻松不起来,干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借口身体不适退席了。
早早的歇下,不想到了半夜,院子里突然吵闹起来,我迷迷糊糊起身,心里满是被吵醒的怒气。
“怎么回事”看霜竹推门进来,我很不耐烦地问道。
霜竹有些尴尬,“回殿下,陈大人他们往君大人房里送了个人,君大人很不高兴,再加上晚上喝的多了,就闹的大了点。”
这岂止是大了点,满院子的人都被吵醒了那些人也是的,要贿赂就花点脑子啊,新科探花向来洁身自好他们就不知道我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行了行了把那个女人弄走,给君大人煮点醒酒汤醒醒脑子我明天再找他算账”
“是,殿下”
我一向浅眠,后半夜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只好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爬起来。本来心有怨气,但一开门就看见君瑞同样顶着两黑眼圈直挺挺地跪在门口。
看着眼前这人难得狼狈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心里虽不自在,却升起一点久违的亲切感,也不再板出一张黑脸,而是笑道“君大人酒醒了”
大概是被我难得温和的态度吓到,一向说话伶俐的君瑞竟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醒了就行,以后喝酒就罢了,再吵到本王休息本王就让你后半辈子都睡不着”不等君瑞反应过来我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本王今天放你休沐,就不用跟着了。”
打发了君瑞,我心情大好,就连明安一直盯着我的眼圈看我都没恼,用过早膳就拉着他和霜竹出了门。
河府的官场并不干净,但好在也没把民脂民膏刮的太过,街上很是繁华热闹,百姓虽不是各个都锦服长衫,但穿着打扮也都干净整洁,就连路边偶尔可见的乞丐的气色也比我在江南见过的要好几分。
“明安,你怎么看”
明安四下打量了一下,“比十几年前好。”
我笑了笑,“那当然。”父皇确实是位明君,在朝臣大肆反对浪费劳力挖运河时硬是坚持了下来,造就了如今繁华的河府。但越繁华的地方事越多,河府的官员贪点没什么,但万不该动官盐的心思。
还记得上一世河府因为官盐一事牵扯进了一大批官员等等我停下脚步细想着,当时彻查这个案子的是二哥,时间也正好是在父皇驾崩前,那不就是
“公子是不是累了要不去前面的茶楼歇歇”
我看了看霜竹,知道大概是我突然沉下的脸色让他担心了。
“嗯,也好。”点点头向茶楼走去,我的思路已经理清了大半,此次父皇派我来怕是为了引开河府官员的注意,然后让太子走暗线彻查官盐的事,至于君瑞,则正好是内应。
哼果真是让我来出游的
被人蒙在鼓里虽然难免气恼,但我也知道不牵扯进去是最好的,在心里发泄一通就作罢,既然是体察民情那就好好体察一番吧
“这位公子,里面有上好的兰香玉,要不要进来看看”
路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门口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叫住了我,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袖口处绣着的连氏商号的标志。
心思一转,进了店门。
“公子,一看您就是贵人,上好的兰香玉都在内室摆着,您不妨去里面看看。”
管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看了他一眼,让霜竹和明安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进了内室。
里面的人一见我赶紧行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