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去了连府。
游览了连府精致的庭院,享用过丰盛的美食,又扯了些风雅的话题,连慕容终于忍不住了。
“公子,连某有一事相求。”连慕容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我扫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水,“何事说来听听。”
“连某在京城时多得公子的照拂,故返家后对家父说起过一二,家父听过之后觉得公子与一位故人甚是相似,昨日得知公子来到此地,故想见上公子一面,也好当面致谢。不知公子”
连慕容欲言又止,我不动声色。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就猜测连父是揭开整个谜团的关键,到了最后关头我反而有些犹豫。前世父皇对我格外冷淡的态度,母妃未来得及说出的遗言,皇祖母临终前的话,还有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与我牵扯上的连慕容一点点蛛丝马迹拼凑出故事的轮廓,面对谜底我却摆不脱茫然的情绪。在习以为常的表象下,埋藏着汹涌的暗流,如果它们破壳而出,带给我的会是什么
“公子”
猛然回过神,我放下瓷杯,点点头,“既然是令尊的意思,我这个做客人的怎能不从请连公子带路吧”我顿了顿,转过头道“明安,你就在这里等我。”
20第十九章
“无妨。”我看了看连慕容,这个人十分敏锐,大概很早就感知到我不喜欢他,因此在我面前一向很讲究礼数。他给我的感觉和太子太像,所以我从未打算和他深交,也就默许了身份所带来的疏远和隔阂。
“梅园”抬头看院子门口的牌匾,“梅园”两个字是用草书写的,慵懒却大气,我忍不住念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同名的错觉,我总觉得这个笔迹与东宫梅园牌匾上的笔迹有些微的相似。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庭院里并未栽种梅树,只是因为家父素来喜爱梅花,所以取此名聊以慰藉罢了”
“嗯。”我点点头,进了院子。庭院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闲适,果然如连慕容所说没有梅树,倒是有一池开的肆意的睡莲。
连慕容站在一扇门前,恭敬地说道“父亲,六公子来了。”
房间里传出一声响动,似是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暗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进来吧。”
连慕容推开门,做出请的手势,待我走进后,他自己却没进来,而是从外边关上了门。
我打量了下四周,毫无疑问这是一间书房,高高的书架占满了整整一面墙,屋里的家具显得有些陈旧,整体却布置的简洁素雅。
打量的目光最后落到书桌边的人身上,四十来岁的年纪,普通文士的打扮,坐在竹制的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精巧的木盒。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当我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时,心里却顿时翻起了惊涛骇浪。
眼前的人的脸已经带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即使这样,我也可以轻易看出他的容貌与皇祖母何其相似或者换句话说,我和他是多么的像,就连左眼下的那颗泪痣都相差无几。
“你”我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直接问他为什么我们这么像么还是问他为什么执意要见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渐渐泛出些湿润的亮光,良久,他低声问道“可以过来一点么我的腿不方便我想好好看看你。”
我的大脑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可身体却仿佛被那句话蛊惑了一般,慢慢靠近那人,直至我能从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仰头看向我,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抬起的手似乎想要触摸我的脸,犹豫了一会儿后却颓然的放回膝盖上。
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斥着怀念和欣慰,可蕴藏更多的却是刻骨的痛楚,这份痛楚让我在一瞬间莫名地感同身受,喃喃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眼前的男人会说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答案,可他踌躇了一会儿,只是低头敛眉,叹气一般地说道“你的母亲是我的一位故人。”
“这样么家母的祖籍在殷州,没想到和您是旧识。”我退后一步看向窗外,“家母很喜欢睡莲。”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将心底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小失望掩去。这个人明显在说谎,可我不屑去逼问他,即使我有那么多理由。最重要的是,我不确定真相是否就是我想要的。
两个互相隐瞒互相掩饰也同样懦弱的人,终究只是在一起说些无聊的家常话,显得那么可笑,也那么可悲。
“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他说。“也算是代故人了了份心思吧”
过得好不好
不,一点都不好,一身病骨,小小年纪就失去两个至亲的人,又独自护着幼弟在深宫里周旋求生――怎么可能会好
“劳您牵挂了。”我压下心底的愤懑,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果我说不好,您又能帮我什么呢”
男人眼底的水光更甚,张了张嘴将头扭到一边,书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点破,长久的沉默过后,说了些场面话我就告辞了。临走前,男子把一直放在膝上的木盒递给我,眼里的不舍带着微妙的决绝。我想,这会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连慕容等在书房外边,见我出来没有多问什么,行了礼便带我回前厅,我把玩着精巧的木盒一语不发,直到快到前厅门口的时候我才停步说道“今天的事”
“连某省得,今日公子只是做客连府而已。”
连慕容不愧是有着玲珑心肝,我挑了挑眉恢复沉默。书房里的话他听没听到并不重要,他知道的事情恐怕比我还多,我只是防着父皇罢了,虽然未必防得住。
一回到宅院,朱岩就颠颠地来找我,我随手把木盒递给明安,整了整衣服就跟着去了,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这么多天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想起我来了
“伤好些了么”
父皇明显是刚回来,外褂上还沾着些许灰尘。我行过礼道“谢父亲关心,伤差不多痊愈了。”
“那就好,过来坐吧”父皇倒了杯茶放到矮桌对面,“听下面的人说,你这两天出去了”
“嗯。”我并不意外父皇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昨天出去遇见了连慕容,受邀今日去了连府。”
父皇看了我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
“见到他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让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
“如果见到了,你大概也能猜到。”父皇苦笑道“毕竟只有你和他才那么像太后。”
与父皇话里的意思相比,他坦诚的态度更让我感到惊异,我和那个男人都回避了的问题最后竟然是由他来揭穿。摸不清父皇的真正的心思,我不禁有些急惶,更不知如何应对。
“这件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也是太后的意思。”父皇的语气有些无奈,“不过既然你已经在查了,我也不妨告诉你。”
“连逸本名穆连瑜,是太后的亲子,也是你的亲父。”
“可是穆连瑜”
“对。”父皇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复杂,“当年的皇长子确实已经病逝,活下来的只是连逸而已。”
“当年先皇暴病而亡,生前并未册立太子,先皇驾崩后百官拥戴嫡长子继位,可惜皇长子无心国事,于登基之前留书出走,为了稳定局势,太后对外宣称皇长子病逝,遂改选新皇。”
我定定地看着父皇,不敢相信本该隐藏的宫闱秘事就被父皇这么轻描淡写的讲了出来,更何况涉及到皇室血脉的事向来都是禁中之禁。
“那母妃”
“你的亲母是安平郡主,宇儿的母妃是她的闺中密友。”顿了顿,父皇继续解释道“你出生后不久,连逸的行踪被密谋造反的秦王得知,在逃跑途中安平郡主与连逸走散,只好求助于我,后因旧伤复发又积劳成疾不久就离世了。”
我呆坐着一动不动,脑子马不停蹄地消化着听到的一切。整件事情听起来毫无破绽,我却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
最完美的谎言总是建立在真相的基础上,父皇的话我只能信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恐怕才是真正的宫闱秘闻。
“这件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父皇似乎也不急着让我全盘接受,“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大燕国的六皇子。”
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明安正在摆弄那个木盒。
“那里面是什么”我瞥了他一眼问道。
“这是连慕容的父亲送给你的吗”明安看起来很高兴,对盒子里的东西爱不释手,“是很好的东西,改天给你熬汤喝”
“嗯。”我敷衍地应了一句,将自己整个扔进床褥里,现在的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再想了。
21第二十章
一大早明安就过来敲门,我翻来覆去了一整晚,现下正困的厉害,干脆蒙着毯子不理他。
明安直接推门进来,毫不留情地掀开薄毯,“怀远,起来把这个喝了。”
我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清甜香气,懒懒地眯着眼睛看他,“你这么快就把那东西煮了”
“嗯。”明安点点头,扶我坐起来,把碗递给我。
我困极,也没耐心细细品味,几大口就灌了下去,重新倒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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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乖乖喝了药,明安也满意了,不再吵我。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才发现太子正坐在房里,也不知他来了多久,竟没叫醒我。
“二哥怎么来了”我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让二哥久等了。”
“无事,我刚来没多久。”太子微笑着看向我,“前几日早出晚归,怕晚上过来吵到了你,所以迟迟未来看你。”接着又关切地问道“伤都好了吗”
“谢二哥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有太子在,我不方便叫人进来伺候洗漱,只得抱着毯子坐在床边尴尬应付着。太子似是看出我的窘境,问候一番就走了。只是我觉得太子的态度比起之前稍稍变了些,大概是因为共患难过,他对我明显比往日来得亲厚。
其实认真说起来,那天全是太子救了我,当时他大可以抛下我这个累赘自己逃跑,事后说途中失散也没人能找到证据,父皇就算责备他也万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废了太子。
可是直至昏迷,他都未抛下我,如果这也是做戏,那他未免也太入戏了些。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虽然恨他怕他,却从来不认为他是个坏人。他最后那般针对的,也只有我而已。
太子不知道的是,那日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曾想过杀了他,尽管这一世的他并不是上辈子里的那个穆怀谦,但只要他死了,我就能将过去彻底埋葬,纠缠不散的梦魇就会消失,这个世界上也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令我惧怕的存在,那是比没有任何牵挂和忧愁的死去更令我大快人心的事可当我将匕首紧贴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心中却涌起莫名的不舍,阻止我更进一步。
在那段孤独落寞的时光里,二哥充斥着我的生活,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二哥是我的父亲、兄长、老师、朋友,有二哥在,那些日子都变得鲜活起来。那个时候的二哥,是我心中无人能取代的最重要的人,我一心敬他、爱他,就连君瑞也远比不上他一分。那是融合了依赖、信任、崇拜、敬爱和不可分割的血脉的情感,它独一无二,类似亲情,却比亲情更为丰富厚重,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为虔诚执着。
那个二哥是我年少时的支柱,从而成为了我灵魂的一部分,可最后他却以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这一部分。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同样的,被背叛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就恰恰说明那段回忆有多么快乐。如果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带来的,杀了他或者不杀他,最痛的、最不舍的、最后悔的,还是我。
当我放下手里的刀时才真正明白,我记着二哥的狠绝,可记得更牢的,却是他对我的好。果真是我太重情么碰上二哥那般凉薄的人,注定只能惨淡收场。就连杀他,也是做不到的。
满脑子胡思乱想终究不是办法,收到宫中来信,得知宇儿他们安好,我心情大好,将身世和二哥丢到一边,拉着明安出去闲逛。下江南的机会兴许就这么一次,怎能委屈了自己。
明安对殷州城比我熟,倒是带我去了不少好地方,不过对于我甚是向往的青楼楚馆,明安却是敬谢不敏。
“我只是去看看”对上明安怀疑的目光,我一脸真诚,“真的别人不都说江南美女如云么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不见识见识”
“那种地方不好。”明安一身正气。
“哦”恍然大悟点点头,“这么说你去过了”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他,十八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明安去过也无可厚非,只是我实在很难将他与那种地方联系起来。
“没有”明安用力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回道。
瞅了瞅他充血的耳垂,我心里暗笑不止,“那你怎么知道不好”说着唰的打开扇子摇了摇,“不过正好,咱们一起去见识一番”
要说无赖的功夫,明安绝不是我的对手,最后当然是不甘不愿跟着我进了殷州最热闹的花楼。
一个金元宝下去,我和明安就坐在了“飘香院”最好的厢房里,老鸨谄笑着送进来一堆姑娘。
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我使劲扇了扇扇子,忍住打喷嚏的欲望看向老鸨。
“不要胭脂太重的,我喜欢清爽干净一点的。”
“哎呀这全是奴家的错公子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这些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公子的眼”老鸨见风使舵,呼啦啦又换了一批。
“公子,这些都是咱们这儿的清倌”
我略扫了一眼,望向一边的明安,笑问道“有没有中意的”
明安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只是这次不只耳垂,就连脸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这个人一向冷淡直接,没想到害起羞来如此可爱。我轻笑几声,不再为难他,随意挑了几个留下。
“明安,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我一边听琴赏舞,一边不忘调侃旁边的木头人。只可惜这人情绪过的快,刚才的羞涩早已不见踪影,现下一身正气坐在我身边,倒衬得我如那吃喝玩乐的纨绔一般。
“我不紧张。”说着明安看向那几位姑娘,眼里的冷漠比我初见他的时候更甚,让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位瞬间安分了。
笑着摇摇头,这哪里是来喝花酒的,分明是来砸场子的,想着我端起一旁的茶水,正准备喝却被明安挡住了。
“不能喝。”
我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大概是加了助兴的药。悻悻然放下茶杯,去拿点心,又被挡住了。
“也不能吃。”
我郁闷,难道这里就没有不加料的东西么
“我们去外面吃。”如此情景正中明安下怀,难得主动提议。
我分外想念前世那个健康的身体,至少上青楼没这么多忌讳。但是想归想,本来乘兴而来的我唯有老老实实跟着明安归家,连那几位江南美人都没来得及细细欣赏。
回到宅院的时候父皇正在前厅等我,表情甚是严肃,很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架势。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开了口才知道父皇是不喜我去勾栏院那种地方。
“你年纪还小,身子骨又比别人弱一些,这种事情还得再缓缓。”
见父皇态度郑重,我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因为这种事情而特意来教导我,父皇倒真是把我看做他的亲子,我能感觉到他真实的关心,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迷惑,也愈发忍不住怀疑。既然这辈子他能如此善待我,为什么上辈子会对我不闻不问呢明明是相同的身世不是吗
又在江南逗留了几日,父皇终于决定返京,这一次我大部分时间都和明安呆在一起,所以日子轻松了很多。
回程途中又碰上了几批刺客,所幸每次都有惊无险,武功出乎意料高强的明安居功甚伟。与之相反的是父皇勃然大怒,命人加快了行程,我已经可以预料,等父皇回宫,朝堂上必然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殷王的好日子怕是快到头了。
22第二十一章
自从明安来后,我的身体就好了不少,即使最后一直赶路,我也支撑了下去。
兴许是因为第一次离开皇宫这么久,坐在马车里看着宫门越来越近,我竟觉得它很亲切,这是我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人等着我回来。
不出我所料,等我回善宁宫的时候,宇儿和忆雪果然正眼巴巴地杵在门口。
“哥哥”宇儿快步走过来扑进我怀里,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难得看见一向稳重的小孩如此雀跃。
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遍,宇儿终于小大人似地点点头,我只觉好笑,“怎么满意了”
“嗯”宇儿一本正经地答道“虽然瘦了,但是气色好了”
我又笑着揉捏了他一番,才指了指身后沉默的人,“这可都是明安的功劳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明安,这就是我弟弟,穆怀宇。”说着拉过一旁一直腼腆微笑着的少年,“这个也是我弟弟,柳忆雪。他们俩学武也有几年了,你有空可以指点指点他们,也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
接着我又指向不远处的霜竹,说道“他是霜竹,你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他就行了。”
几人简单认识了一下,让霜竹带明安去偏殿看看他住的地方,我则领了两条尾巴去书房,这么长时间没见,他们估计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再则我也要看看他们的学习落下了没。
先各自考校了一番,我很满意,不过宇儿和忆雪一向自觉,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做的很好。
“哥哥这次出去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看见我缓和了脸色,宇儿马上黏了过来。
“呵呵,如果跟着父皇出去还会遇到危险,那这世道也该乱了”我揽过他,看向忆雪,“你们在宫中一直可好”
“殿下放心,我和小殿下都过得很好”忆雪说着看了宇儿一眼,忍笑道“小殿下的功夫更是进益颇深。”
“哦”我感兴趣地看着宇儿,就见他红了脸颊讪讪地把头扭到一边,途中还不忘瞪忆雪一眼。
不想这一眼竟让忆雪忍不住笑出声来,宇儿又羞又恼,拿头顶对着我嘟囔着说道“不就是从床上下来么”
“什么下来”我没听太清楚,不过看忆雪笑的更大声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等忆雪好不容易止住笑,我才弄清楚真相,原来前几天晚上忆雪半夜被吵醒,发现一旁的宇儿抱着被子揉来捏去,滚来滚去,一边滚还一边咬牙切齿大喊“哼叫你欺负我哥哥叫你欺负我哥哥”,结果滚的太远,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更有趣的是,到了地上某人还没醒,反倒是越掐越精神,直闹腾的忆雪受不了了叫醒他才作罢。
“噗”忆雪讲完的时候我口里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哈哈咳咳哈哈哈”
“哥哥”宇儿委屈地看着我,可我大笑了半天才勉强止住,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问道“宇儿可是摔到哪里了还疼么让哥哥看看。”
“没有摔倒”这次倒真的是咬牙切齿,瞪着忆雪的眼里更是冒着火光。
我心中大叹宇儿委实太过可爱,抚摸宇儿脑袋的手更是舍不得收回来,“呵呵宇儿放心哥哥好歹是个亲王,向来只有哥哥欺负别人,哪能被人欺负。”我笑说着,心里却知道,大概是我身体一直不好,看在宇儿眼里柔弱异常,便觉得我总是被人欺了一头。不过,他这份执意维护的心却是真真难得。
给两人讲了些南下的风俗美景,也讲了些明安的事,明安性格直率,他们应是合得来的,更何况听我说到明安武功很好的时候,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变得亮闪闪的。我想善宁宫多了明安,以后的生活怕是愈发不会无聊了。
接着便问了霜竹这段时间的事情,殷王和桓王都曾来过,说是看望幼弟,不过被霜竹挡了回去,并为此和殷王闹了些不愉快,我让霜竹不用担心,就算我再不济,区区一个殷王却是不怕的,不是我有多大能耐,而是我知道,父皇永远不会站在殷王这边。
因为我外出时忆雪一直未回家,回宫之后我便特意让忆雪回家多呆几天,等忆雪再次进宫,便向我说起辞行的事。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意外,十四岁在大燕国也不算小了,而且忆雪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功夫也练到了家,这次柳将军挥师北上对忆雪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前世忆雪成为大将前的事我不太了解,不过小小年纪能列将位,必是年少便上了战场。柳忆雪当是将门虎子、沙场猛将,在我身边呆下去,再厉害也只能当个禁卫军统领,如此岂不是太过绵软,别说柳将军不愿意,就是我,也是不甘愿的。
再说忆雪是家中幼子,正是被家人疼宠的,却从五岁起就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来与家人聚少离多,柳将军也是想借此机会与小儿子亲近亲近,宫里的师傅再好,作为父亲也是不放心的,更何况征战沙场最忌讳纸上谈兵,要有所为,自然是亲身历练为上。
我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他已经比我高出很多了,在不知不觉的朝夕相处中,小时候那个惹人怜爱的小粉团也渐渐长成了如今的俊秀少年,眉目清朗,英姿勃发,已有了我记忆中柳小将军的雏形。而能够清晰地见证这一切的我,何其之幸
我发自内心的微笑,这个人,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我的挚友,我的兄弟
“北方苦寒贫瘠,战场凶险,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忆雪用力点点头,神情异常认真,“我要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
我轻笑出声,毕竟还算半个小孩,虽然认真也还是带了些孩子气。
“我不在的时候,殿下和小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忆雪定定地看着我,“等我再回来,就没人敢欺负殿下和小殿下了”
我好气又好笑的敲了他一下,“怎么和宇儿一个德行你把自己保护好就不枉我每天给佛祖供香了。”
“好了,去看看宇儿吧他虽然喜欢和你闹别扭,你要走他却是比我还舍不得,你可得好好哄哄他”我挥了挥手,叮嘱道“还有,空闲的时候别忘了写信给我。”
“嗯,我一定记得”
我以为忆雪的离开会让宇儿难过不舍,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想出了另外的法子。
“你说你要和柳将军一起北上”我惊愕地问道。
“是的,哥哥。”
宇儿规规矩矩地站在我面前,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我知道你和忆雪的感情好,以前做什么都是形影不离,但是这次不一样,忆雪就算只是随父出征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你不能去。”
“不是因为忆雪”宇儿反驳道“我只是想和忆雪一样,去战场上历练一番。”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你年纪太小了,又是皇子,哪有这么小就上战场的”我看着他,一脸严肃,“这次柳将军北上是为了攻打蛮族的游民,可不是去游玩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我会武”
宇儿难得的固执让我有些气恼,“你会武战场上哪个士兵不会武那些蛮族天生孔武有力,又极为凶残,两个士兵才能对付一个,你这么小就算会武又能挡得住几个”顿了顿,我继续说道“你就算去了也是呆在后营,难不成你还能跟那些打仗打成精的人物争军师的位子如果只是被人保护着在营后无聊度日,你还不如呆在宫里,免得拖累了老将军”
“就是因为不会才要去学啊”宇儿大声说着,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仿佛随时会有泪落下来。
我心里一疼,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有些过分,只是这孩子不知被什么触动了,平日明明乖巧稳重,今天却倔得很。
“宇儿,你太心急了。”我放柔声音,劝慰道“你才九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学习,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也到了十四岁,那时候你想去哪都行但是现在还不行。”
“忆雪学的我都学过了”
宇儿小声嘟囔着,我叹了口气,这孩子倔起来怎么就不听劝呢
听到我叹气,宇儿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小孩看着我委屈地说道“时间就快来不及了啊”
我一愣,“什么来不及了”
宇儿不说话,拿眼看了看一边的霜竹。
“里面人都下去吧,霜竹,你再外边守着。”
“是,殿下”
等着屋里的人都出去了,我转回视线,“说吧,什么叫时间来不及了”
宇儿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等我到十四岁,太子的根基就稳如磐石了。”
我大骇,手一抖,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霜竹听到声响推开门准备进来收拾。
“出去”我低喝一声,“等会再收拾”
霜竹满脸担忧关上了门,可我现在顾不了这些,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孩子。
“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这些的”周学傅可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人,借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掺和到这种事里来
“没有谁告诉我。”宇儿止住了泪,脸有些发白,“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哥哥可能不相信,但这些事情我都懂。”
“懂”我怒极反笑,“你懂什么”我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你要真懂就该知道离这些事远远的,越远越好你要真懂就不会天真的妄想扳倒太子”
“你以为太子是谁啊你以为他看起来很温和很好说话”我恨不得大吼出声,“那都是假的假的他可以一边笑一边让你痛不欲生,想死都死不了你想和他斗把皇位给你你都斗不过他”要不然,要不然我最后岂会落得那般凄惨悲凉跟太子斗,输的不仅仅是皇位,连命你都得赔给他
我深深地喘息着,心脏却怎么也平稳不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怕得不得了但我怕的不是太子,而是宇儿的心思。若真有了这要不得的想法,我就是把心碾碎了也护不了他。
宇儿又哭起来,哽咽着来扶我,我拍开他的手,“不要说谎告诉我,说实话是不是父皇跟你说过什么”
宇儿哽咽着不做声。
“说”我忍不住吼出声。
“是,是的父皇问我想不想当皇帝。”宇儿小声说完,眼泪流的更凶了,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呜呜哥哥,不不要生宇儿的气”说到最后干脆大哭出声。
我从未见宇儿哭的如此伤心过,或者说他从小就很少哭泣,有一次练武脚踝扭了肿的老高也像没事儿一般,可现在他拽着我的袖子哭的淅沥哗啦,那么伤心难过的样子让我都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
我微微仰了仰头,接着看向一边,长长地叹息一声,“你出去吧。”
“哥哥”
宇儿哽咽着唤我,我不看他,怕他看见我积蓄的泪水,“出去吧去祠堂抄三天的佛经,期间不准出来。”
宇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我这才敢低头,任凭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袍上,印出大大小小的圆点。
23第二十二章
“他怎么样了”
“回殿下,小殿下还在祠堂里抄写佛经。”
霜竹的话让我皱起眉头,“三天不是已经过了么怎么还在抄”
“小殿下说”霜竹抬头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