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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第9节

作者:乔牧木 字数:21992 更新:2021-12-28 23:11:48

    苏家是锦绣起家,祖上领制造局事务,后来渐渐没落,在苏谢这一代勉强拿得出手,却也只能算作富贵人家。苏谢的母亲在生下他那年便逝世。父亲又是个多情种,长相俊美,运气好极了,又娶得高门之女,同年便生下一女。

    后母不算苛刻,但人心隔肚皮,再者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苏谢从小虽然衣食不缺,却难得温暖,小他不到一岁的妹妹是掌中宝,他无人看管,便喜爱去一庙里,因为那边有老和尚教他功夫,与他对阵沙盘,博弈厮杀。

    他便是那时候认识的张显,竹马成双,暗生情愫。

    而起源说来可笑,便是那半文钱典故的由来。

    后母生二胎的时候整个府忙上忙下,竟然无人看顾他,苏谢饿的受不了,便从后院狗洞钻出去,手上拿着的是房中的东西,想着去当掉然后买东西吃。路遇一家包子铺,停驻原地,肚子咕咕响。张显那时候花了五枚大钱,买了两个包子,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吃了。

    据张显说,他其实本来不想吃包子的,只是看苏谢那馋样,觉得他可怜,便买了两个包子,为了照顾苏谢的自尊心,假装自己吃不完,分了一个给苏谢。

    “那店家从不一个一个卖,但凡来买包子的,必定成双成对。”苏谢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有些像霜打的花,带着恹恹的感觉,“所以后来我还他钱,还了三枚大钱,之后他又请我吃,我再还钱,吃吃还还吃还还,还还吃吃还吃吃,最后竟然再也算不清了”

    苏谢醉的话都说不清了,童简鸾靠的极近,听他胡言乱语,前言不搭后语,终究运用了推理、脑补、去伪存真,终于把事情理清楚了。

    这傻家伙就为了这半枚大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因为张显对他太好了,好到最后连感情的界限都模糊了。苏张两家最后一举搬入京城,还成了邻居,一时间传为佳话。

    从垂髫小儿,长成风流少年,不过用了十年光阴,二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只是到了年龄,有些事情便由不得自己做主。当时又将至五年大选,千娇万宠的女孩,自然不愿意入宫枯等白头,纷纷找上了人家。

    苏家长女窈窕,正是最好的年华,便想到了张显。墙头马上风筝误,少女芳心暗轻许,两家皆乐见其成。

    张显不点头,直言自己心里有人,苏谢也言称不。太殷有娶男后的规矩,下面自然也可娶男妻,苏谢这么一说,两家人心中俱是清楚,大概这两少年想着龙阳分桃之好然而心中知道,并不代表允许。

    两家依旧递了帖子,交了生辰八字,十分贴合,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将一切事务办理好,这事瞒着准新妇。而苏谢张显之事,只道一时间魔怔,到时候知道软香温玉的好处,便会回头。

    张显跪了祠堂,苏谢去看他被家丁抓住,苏父大怒,直接将苏谢的腿给打断,这样到了他妹妹出嫁,也不会叫他出去打扰这美满姻缘。

    “便是这时候,督主将我救了出去,且治好了我的腿。”苏谢眼角泛红,竟是流下了眼泪,“新婚之夜,我就在房顶听人墙角,还是我喜欢的人和我妹妹的,这可真是糟糕透了。不过自那以后我也明白,倘若没有能力,便是自己的东西,也有可能不再是自己的。”

    “然后你就去了北疆”

    “督主问我是愿意在京城,还是去北疆建功立业,我选了后者。”苏谢这时候略清醒了些,便不似刚才那般情绪外泄,无波无澜的样子,“京城势力盘根错乱,我那后母的娘家也在这边,想要出人头地,根本不可能,大丈夫何必拘泥情爱该放下的便放下。”

    “那张显为什么现在又来缠着你”童简鸾听了苏谢的话,顿时又觉得这对话里张显的形象又不可爱了。

    “我那妹妹和他新婚之夜,他被人下了药,把她当做了我。”苏谢漠然描述着这一切,“前尘终须灭,终究是辜负了。他死心眼,不肯放弃。我却不能不顾及他的名誉。”

    毕竟已经成婚,木已成舟,和自己的小舅子有私情,这关系被外人知道,两家都要蒙羞。且张显身在朝中,前程似锦,官运亨通,苏谢舍不得他身败名裂。

    “我离开之前留书一封,只叫他从此好好过日子。虽则我父亲对我下了狠手,嫁与他的女子却是无辜的,且我养好伤的时候,听到我那妹妹已经传出了喜讯。”苏谢道,“从此身在天山,心老长干。”

    长干,便是当年苏家与张家旧时故居之处。

    “只是他这人固执的很,每年都会酿一坛酒,第二年在万家楼等,一等就是三年。”苏谢轻声喟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果只是这样,我决计不会如此难受,只是我那妹妹头年生产的时候,大出血难产,坚持要保住孩子,她离世的时候只来得及说了句对不起,便溘然长逝。”

    童简鸾看他一边流眼泪,一边平静的说故事,心里替他难过,拍了拍肩膀,“从心所欲便是。”

    苏谢今年才二十岁,放到他在异世的时候,这年纪多数人还在没心没肺。

    “回不去了。”苏谢摇摇头,“欠的半文钱,终究不再是从前那半文钱。况且当日督主救我一命,又开解我,我与他有三件事的承诺,终此一生践行之。大丈夫生当建功立业,驰骋战场,马革裹尸还葬耳”

    他越讲越激动,自己倒是澎湃起来,将酒盏摔碎在地上,捧起酒坛就要饮酒发狂,只听得何保保凉凉道“苏小侯爷,虽然你是我的客人,可这东西也不是说摔便摔的,回头我将银两算与你看,叫你府上的账房准备好银子还我才是。”

    他这么一说,苏谢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终于静下来,坐在石凳上,像一只蠢蠢的呆头鹅,半点也无战场上风头无二的样子。

    童简鸾却是双手覆在石桌上,颇为感慨道“何卿,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放石桌石凳在这里了,因为搬也搬不动,砸也不好砸,这着实省钱省力省心。”

    何保保这话听进去了,还颇为喜欢,“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天下间再也没有比钱更好的东西了,自然是能省则省,这主意还是督主出的,督主说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多少人来这里都以为这是夏日乘凉来着,没想到你却一言道破了玄机,真不愧是督主看重的人,想法居然不谋而合。”

    童简鸾只是随口称赞了一下,哪里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被人这么一夸,却不愿像在容玖面前那样肆意表现,自夸自演,只干巴巴笑了两声。心里却洋洋得意,我当然与容玖不谋而合,我们不仅心合,身也合。

    他没想到容玖居然有这般大的魅力,叫这么多人都追随他,对他死心塌地。虽然心中知道容玖与他们多半只当上下级来相处,然而好玉蕴含光华,吸引识货之人,以后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到时候他想捂都捂不住。

    算了,捂不住,就努力提升自己,叫自己成为配得上好玉的盒子。

    、 第49章 永不相负

    既已交心,推杯交盏便比刚才自然了许多,三人喝了个酩酊大醉,这时候却从树上轻飘飘落下一人,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照你们这么喝,醉的有人站在树上,也听不到,什么乱糟糟的事情都叫人听去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然而听的人汗流浃背,何保保和苏谢跪了下来,齐齐喊道“见过督主”

    童简鸾却没有动静,双目涣散,两眼无神,已经醉的不能再醉了。

    古时的酒和现在的酒毕竟不同,况且何保保这里放的是好酒,童简鸾舍命陪君子,想着和苏谢要拉近关系,交友,尤其是谋士,需得拿着真心,换取真心。

    况且他嘴巴也紧,这席上竟是全然把别人的话给套出来,别人问他,也全然被一两句给掩盖了过去,他二人知道的事情,全是容玖告诉他们的,童简鸾也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绕圈子打太极。

    但是容玖还是不满,究其原因,这不满还是因为童简鸾敢在别人面前喝醉,这般称兄道弟,终究叫他心里有些扭曲的愤怒。

    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条素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童简鸾双手束在身后,用素绢捆住童简鸾,把他扛在肩上,面无表情的转身看着那二人,“今日之事我不多追究,没有下次。”

    说罢朝着门外大步走去,消失在了门后。

    何保保和苏谢面面相觑,脸上神色诡异。

    督主今日,有些反常。

    童简鸾头昏的很,再加上被容玖这么头朝下倒置,气血逆流,腹部有硬物捅着,叫他难受的很,闻到那熟悉的桂花香,便放心的呻吟了两声,然后哼哼“放我下来放我下去”

    容玖没有对童简鸾多温柔,直接把他抛进了车厢里,老马识途,知道容玖要前往何方,自顾自的行路,因为无人看路,走的很慢,使得车厢有些像是小船,晃来晃去。

    童简鸾头更晕了,看到容玖的脸一个变成两个,后又变成三个,但个个都是美人,叫童简鸾恨自己只长了一双手,一次只能摸两个。

    咦,手伸不出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自己的手给压了,酥酥麻麻的,扭了扭,再抬头,三个容玖变成了一个。

    童简鸾对着容玖嬉皮笑脸,容玖眯着眼睛看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来一颗丸子给童简鸾吃。

    童简鸾只觉得容玖的怀里藏了一只小叮当,不然为什么他什么都拿得出来,但他根本看起来还是个平胸呢于是他拿自己的头去抵住容玖的胸膛。

    这时候容玖的手已经在童简鸾的唇边,童简鸾张口咬住,那药丸结果被容玖弹进了嘴巴,把童简鸾的嗓子给呛住了,咳嗽的天翻地覆,脸色涨红,差点把心肝脾肺肾都给咳出来。

    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童简鸾也变得眼泪汪汪,无他,生理泪水,毕竟咳成这副鬼样,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变成他这副娇花模样,除非本身就是李逵夜叉状,那一定是大王花的变种。

    “醒了没”容玖靠在车厢上,样子有些慵懒。

    “没醒”童简鸾嬉笑,结果便听到自己脚上“咔咔”两声,竟然从车厢底部钻出来两道冷光,钢箍圈住了脚踝。

    他惊的一动也不敢动,身体都僵在原地。

    “现在呢”容玖就那么静静的看他。

    “醒了。”童简鸾手心背上全是汗,心想如果自己的脚刚才没有在这里,那岂不是要被刺穿脚踝于卧榻,车厢中藏金丝雀

    啊,这个死变态,他腹谤了一句。

    “醒了就好,我还以为要多费点功夫呢。”容玖终于不再是刚才那副冷漠的模样,叫童简鸾觉得心惊胆战,但现在显然也没有好多少,他带着戏谑笑意时候更让人觉得恐怖,“我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要带小的做什么呢”童简鸾知道大概自己触及容玖的霉头了,很识时务的正经起来,狗腿的问了一句。

    “定于蓝长钰的罪,应该是通敌卖国,我并未查出来真正的原因,只是隐约知道,他与北疆戎狄王有来往,两人似是因为一件物什而作此交易。”容玖低声道,“但那物什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

    “那你捏造一个罪名不就成了”童简鸾小声嘀咕。

    容玖笑的有点诡异,“你方才说什么”

    这话的语气有点阴森森。

    “您老英明”童简鸾腰背抻直,连忙应声,内心泪流满面,觉得自己与容玖半点不像是以后能成君臣的模样,反倒是狗腿和主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怎么会无端定人罪呢,我只是能找出罪因。”容玖曼声说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空穴来风,没有空穴,哪里有风既然有风,定然是有洞。

    “这两天蓝长钰都不会回府,你到书房去检查一下,我怀疑”容玖说到这里竟然踟蹰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童简鸾,“他想换的那样东西,是金缕玉衣。”

    童简鸾愣在当场,半晌没动。

    “这话我只与你说过,”容玖沉声,“当年的事情,我身边的人知道的并不多,大概只有你才能从一些线索中察觉缘由。”

    和当年的事情牵扯起来,那必然与童简鸾的那对父母逃脱不了关系,事实上当年之事,怪异地方甚多,蓝长钰为何背叛太子,容明皇的尸首又在哪里,诸如此类。

    而今牵连的也甚广,譬如容玖的猜测是对的话,那蓝长钰为什么要换金缕玉衣,难道他想当皇帝亦或者,他想保存尸首,如果是这样,那保存谁的尸首呢

    “这么重大的任务,你就放心的交给我啊,这么相信我”童简鸾强笑着问。

    “这只是个开始,”容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人我替你除掉,然而之后的事情便不得不由你亲自出谋划策。”

    刚才那一瞥,叫童简鸾都觉得那眼神简直深情脉脉起来,虽然知道八分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想弄假成真,语气上也变得有些温柔,“不是还有你吗。”

    容玖倒似是被这句话困扰到了,随即笑了笑,也不反驳,似乎不以为然。只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吐出五个字,“天子,寡人也。”

    童简鸾觉得这话不太吉祥,生怕一语成谶,便开口打哈哈道“难道我以后娶老婆,还能叫寡妇这是不会发生的,我保证。”

    他盯着容玖的眼睛,神情十分认真,“我保证,对你永不相负。”

    容玖噗嗤一声笑了,“这些容后再说吧,大业未成,还需努力,何必先说这些”

    却是把“以后”这两个字轻易的避开了去。

    、 第50章 白头吟

    童简鸾也不逼他,总归两人已经踏上了同一条船,没有谁先下船的道理。就算真的到时候谁想下船了,捆也好,绑也好,都不放过。

    说起话来竟然叫人忘了时间,马车在将至永安侯府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容玖终于把童简鸾给放开了。

    解开手后的素绢,还有打开脚踝上的桎梏,童简鸾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脚腕。

    无他,麻了。

    容玖在童简鸾离开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在童简鸾心中窃喜,以为这是舍不得的表现时,容玖便又给了他一份礼物他狠狠的咬在了童简鸾的手腕上

    “痛痛痛死了”童简鸾要抽离,发现容玖竟然咬着不松开,牙齿已经渗透了皮肉,叫他觉得连骨头都被啃了,一手抓住车厢门框,指骨都要抓破木头,对容玖的行为目瞪口呆,都瞪出眼泪,才咬牙切齿的问他“你是属狗的吗见我就咬”

    容玖还维持着那个咬着他的手腕的样子,只是头微微昂起,对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只是简单的将嘴角上扬,眼睛弯弯,却因为沾染了血迹,颇有种暴力美学的味道。

    可那是我的血啊

    童简鸾欲哭无泪,恨恨的咬着衣角,才迫使自己没有喊出来,心中不断的自我暗示不就是掉一块肉么,破菊之痛也不过如此,老子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容玖最终没有把那块肉给咬掉,不过松口的时候差不离了。

    这时候童简鸾痛的满头大汗,跟被人上了一样。

    容玖把肉边缘的血迹舔干净,然后把那块素绢缠绕在手腕上,就当是疗伤了,步骤如此简单粗暴,动作却温柔的要命。

    童简鸾心里决定原谅他刚才的行为了。

    “过不了夜就会好。”容玖看着他的表情解释道,“成人礼的福利。”

    三个字直接让童简鸾老脸一红,成人礼什么的,你果然不知道含义。

    好在他脸皮厚,硬是没有叫容玖看出来他居然脸红了,只说了一句“回头见”,便驱车离开,留下童简鸾一人在寒风凛冽中瑟瑟发抖,心中将容玖来回折腾千百遍,才算消气。

    容玖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他如何不知道这次蓝长钰究竟是为什么才叛国的呢只是这些东西,要童简鸾自己去寻找,连他以后的路,都要学会自己去走。

    一个合格的君王,其实本质是一头野兽,拥有自己的领土,制定相应的法则;既要学会狐狸的狡猾,又要有狮子的果敢;既要识破陷阱,又要抵御豺狼,否则最后只能被别人吃的骨头也不剩。

    他不可能陪伴此人一生,在最开始就输了一筹,生命长度的不对等,让他只能做对方生命里的一个旅人。

    他并不愿意这样的开始,如果有选择,或许自由是最好的。可是赌局开始的筹码不能由他来定,那么只能保证中间不输,不仅不能输,还要当庄家。

    一个合格的赌徒,应该知道如何绝地反击,用一手不怎么好的牌,得到利益最大化的赌局。

    蓝长钰没办法见到明德帝,只得无奈回到冬园。

    然而冬园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韩寿年与蓝氏姐妹落水之后被救起,之后三人皆昏迷了三日,蓝元宁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沉默了许多,要去北苑看姐姐。本以为是姐妹情深,谁也没料想蓝元宁会拿袖口中的匕首刺向蓝元笙,蓝元笙躲的快,这一刺没有划在脸上,却刺中了大腿。

    如果只是一般的人被刺破双腿,养好了便是,至多数落蓝元宁一顿,然而蓝元笙不算是一般人,她的腿,是来跳舞的,如果想要进宫,那身上是不能留疤的。

    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蓝元宁刺她那一刀,将她整个大腿都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大腿肉嫩,不可能不留疤,况且蓝元宁的匕首上抹了药。

    她被人拖出去的时候嘴上还不停的辱骂,直言“你把我的脸毁了,我就把你的腿给毁了,看咱们谁能拼的过谁”

    而蓝元笙直接给了她一巴掌,骂了她一句“贱人”

    谁能料想昔日还笑脸相迎,相处融洽的姐妹,竟然能有这样惊天的丑闻呢

    人言可畏。

    很快,两女争一男的戏码便传出来,蓝元笙和蓝元宁的名声都坏掉了,韩寿年醒过来之后直接从冬园落荒而逃,说什么也不娶蓝家的女儿。

    蓝长钰回府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直接把茶杯摔了出去,韩彤有一张好脸,脑子却根本不值得一提,然而此人深谙一个道理,那便是看人下饭,所以凭借不高的智商,也活到了今天。

    韩彤看到蓝长钰心情不好,不管自己的一对女儿闹到了何种地步,也没有上前去惊扰他,蓝长钰却接到了一个近乎不可能联系他的人联系他,请他前往兰音庵一叙。

    蓝长钰在冬园的书房拧眉看了一天,终于应邀欣然前往。

    发出那封请柬的,正是童书桦。

    隔了二十年的恩怨情仇,终于该清一清了。

    这封请柬,便是容玖分别给两人的。

    那日天正好,雪过初晴,阳光映照大地时光反射回天空,竟叫人觉得炫目的不得了。

    蓝长钰想了想,还是穿上了白色的锦袍,当年和童书桦相遇时候穿着的衣服的颜色,只是再回忆那时候,心中除了那个出色的影子,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并未跟身边的近侍说这些事情,只道自己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便独自出门了。

    兰音庵还是那日的破败,过了这么些时日也没有变过。蓝长钰来过这里,却也不记得当时童书桦在哪个地方,便找人过来问了一下,才抬步朝着那地方去。

    他走到一间角落里的屋子,并未敲门,或许心中不想和童书桦客气,径直推开门,看到了那个背影。

    童书桦那时正在敲木鱼,听得身后连门也不敲的人,心中不知道该冒出来什么感情,本以为会愤怒的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却发现根本无力做这样的事情。

    “你找我什么事情”蓝长钰看童书桦好好的,根本不像信上所说的那样半步踏进了棺材,心中隐隐有被骗的愤怒,但因为中间十三年没有见面,便当对方是陌生人,给了一份属于陌生人的尊重,发现屋子里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只得站在门口,阴沉着脸问她。

    他以为童书桦叫他过来只是让他看看如今的状态,两人在二十年前便已经撕破了脸,如今竟然能伪作和和气气在这里说话,也不得不说是一件惊异到诡异的事情。

    “你如今连半句话也不愿同我说了么”童书桦起身,缓缓转过来看着蓝长钰,看到他如今这营营汲汲的模样,心中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感,不由得阿弥陀佛了一声,暗道自己果真未曾褪去红尘世俗之心。

    、 第51章 骨灰酒

    蓝长钰冷哼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你信上说自己行将就木,不日便死,我今天看你好好的,你骗我过来看你,是什么居心”

    “将军不是想知道当年那人到底是谁么,贫尼今日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告知将军此事。”

    童书桦温和一笑,手上那串珠子不再被摩挲,而是套在了手腕上,“当年仍在尘世中,贫尼曾酿了一坛酒,曾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酒如此情,岁月悠悠,其味愈深。本想着隔一甲子再与将军共饮此杯,孰料贱妾无福消受。便请人前往告知将军,此时此日此地,与将军饮一杯。”

    那坛地下埋着的酒,早已被她挖了出来,如今正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之上,封泥也早已拍开,酒香阵阵,沁人心脾。

    蓝长钰心中觉得诡异,不愿意碰那酒,“你一出家之人,不是禁酒禁欲怎么,要破戒”

    “出尘十三年,死前还是想做一次尘世之人。”童书桦怆然一笑,“尘世中生,尘世中死,将军连贱妾最后的想法也不愿满足了么”

    这话说到后边,竟然隐隐叫人眼泪落下。

    蓝长钰气结,却也没有办法发脾气,在这清净之地,无论是大声呵斥还是出手,都显得失了风度,叫别人无端看低自己。他一怒之下将那酒饮了半坛,酒入候,化作醇香阵阵,中间却夹杂着些许怪怪的味道,似是有什么粉末状的东西掺杂在口中,叫人难受的紧。

    童书桦露出微笑,那笑容诡异的很,看起来艳极了,像是仇恨浇注了二十年的花骨朵,终于有一日绽放,红的刺眼。

    蓝长钰忍不住移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童书桦的神色就觉得心虚,他却不觉得自己该心虚,难道这女人给他带了绿帽子,他不该愤怒么还是要像千年乌龟一样忍耐是男人都不会忍吧

    “酒也喝了,该说了吧。”蓝长钰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他身上带着一颗解百毒的药丸,倘使觉得哪里不舒服,便可以立刻吞下这枚药丸解毒,并不怕这恶妇给自己下毒。

    他这般状态,只是不耐烦听这恶妇说什么前尘过往的风流往事,然而看着童书桦如今一副短命相,心想着毕竟夫妻一场,好聚好散,也没有上前做什么失去风度的事情。心中没有感情,言语举止之间便冷漠的要紧。

    “当年我并未有什么私情,韩彤对你说的那些,都只不过是污言秽语而已。”童书桦温声道,“只是简鸾不是你的孩子,这却是真的,因为那孩子,如今已经到了你的肚子里。”

    “你说什么”蓝长钰不敢置信,隐隐有作呕之感,向前两步,抬手就要按住这恶妇,“什么叫那孩子如今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你”

    他想到刚才那叫人难受的口感,伸手捂住嘴巴,饶是战场杀人无数,也觉得这事情着实可怖且恶心。

    “刚才喝下的,便是他的骨灰啊。”童书桦笑语殷殷,站起来慢步靠近蓝长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蜿蜒至下巴,然后滴落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的不适感,额头靠近蓝长钰,“你有没有听到他在哭呢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看到这世界,便被你那毒妇给扼死了。”

    “不”蓝长钰忍不住吐了出来,他捂住自己的腹部,觉得有无穷无尽的苦水要吐出来,哪怕当年与童书桦没有什么感情,却也行了房事,洞房之夜掀起她的盖头,那人温柔相对,举杯饮合卺酒,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再一同饮酒,饮下的竟然是骨灰酒,还是婴儿骸骨的骨灰

    童书桦抬起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不叫他继续吐出来,昂着下巴用眼神逼问他“吐什么既然做下了这等忘恩负义之事,你又怕什么皇天后土,众神诸佛都看着你背信弃义,当年允诺我的事情,如今一一相负,就该知道有今日的报应,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你的报应”

    她字字听来皆是血泪,这是一个女子忍了二十年的情绪爆发,“你不爱我,又何必娶我娶了我,又何必相负你这样的人,就该死了下十八层地狱,煎炒烹炸,滚油锅剥层皮,你杀了果儿,如今也应该日日扪心自问,跪在神佛面前日日忏悔,也不足以叫人宽恕你,你不值得宽恕。”

    “你你你”蓝长钰蓦地瞪大眼睛,拼了命扯开童书桦的手,连续三次也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毒妇”

    童书桦趁着他失神,从他的腰间摸了一样东西,然后默不作声的将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东西给塞了进去,只是将身体靠近他,做出更恶毒的模样,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容明皇的心思”

    蓝长钰这回已经不再是刚才那震惊间或厌恶的眼神,而是不敢置信,连声否认,“什么我对容明皇的心思你这恶妇在说什么”

    “女人心思最敏感,我又怎么看不出来你眼中对她的迷恋”童书桦泪水遏制不住的从眼角滚滚而下,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氤氲成透明的珠子,沾染尘土蒙了灰,“太子与她两情相悦,你瞧着难受了是不是之后两人同进同出,你嫉妒了是不是为什么背叛明慧太子,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不知道”

    “住口住口”蓝长钰推开她,把她推了个踉跄,而自己也因为这一推,退回了门口,被关着的门弹了回来,箕坐在门口,看着童书桦,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童书桦磕在了床边,额头上渗血,挣扎着起来的时候眼前冒着金星,蓝长钰的样子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她扶着床头,因为额头失血和之前的毒,现在已经是气喘吁吁,喘着气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遇见你,和你山盟海誓,你毁了我一辈子,我却为你赎罪”

    她冷笑两声,已再看向蓝长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所有的感情,口中的话也变得冷静不含感情,“却是不妨告诉你,我怀的你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是个死胎,二十年藏于冬园西苑未被黄土掩,我把他挫骨扬灰置于你方才饮下的酒中;你这些年毒打冷漠的简鸾,却是你心心念念的人的孩子。”

    蓝长钰心中激荡,吐了口血,目光难以置信,心中乱成一团,“你”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 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

    出自元曲窦娥冤

    、 第52章 又一春

    童书桦这般唱着曲儿,移开头,眼睛再也不看蓝长钰,“只叫你日日诛心不得安宁,夜夜泣血山鬼暗哭,滚吧,别再污了我的眼脏了我的地,此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死生不复相见。”

    蓝长钰来时无情无义想做了结,去时却衣衫沾秽,脸色苍白,他脑中乱哄哄,各种凌乱的记忆碎片蜂拥而至,直叫脑袋都要爆炸碎掉一般,再也不能思考。骑在马上任其将自己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只是老马识途,还是将他慢慢挪到了冬园。

    蓝长钰下马进府的时候韩彤已经站在门口,准备将他迎进去。却不料被蓝长钰一把推开,目光嫌恶。

    韩彤惊惧,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想着这些日子她的所作所为,皆是以前蓝长钰默认的,难道这人要翻旧账了不成

    夫妻各怀异心,蓝长钰看韩彤,越看越觉得最毒妇人心果真不假,刚才那双碰自己的手曾经染过鲜血,他想想便受不了。

    然而他却根本没有反思过自己,为人夫者,他从未尽到过责任,且宠妾灭妻,为人父者,他因心生疑窦,捧庶踩嫡,为人臣者,他背叛明主与国家,为人友者,他觊觎朋友挚爱,殊不知朋友妻不可欺。

    如此夫不夫父不父臣不臣友不友者,又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蓝长钰气血攻心,哇的一声再次吐血,直接昏死了过去,并且一病不起。

    韩彤吓得魂飞魄散,好在其子蓝青禾沉着镇定,叫人直接把蓝长钰直接抬回屋子里,找大夫过来看,本想着找太医,却没想到竟无一人愿意前来。

    这其中有容玖的功劳。

    韩彤闻得竟然没有人愿意来医治自家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如若不是身在冬园进宫不易,说不定就要朝她妹子韩嫣诉苦,顺便叫韩嫣给陛下吹枕边风,治那些人死罪,叫他们听信阉竖,却不肯救治国家良臣。

    却也不想这般作为,哪里没有皇帝指示的意思容玖去了太医院逛了一圈,一众人皆噤声,没有人敢当出头鸟。

    整个永安侯府都陷入了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朝野上嗅觉敏锐的,已经察觉出来风雨将至,所以去探望蓝将军的,竟然没有几个人。

    韩彤气的跳脚,却没有什么办法,请的大夫,无论是名医,还是江湖郎中,都摇头叹气,无论什么药叫蓝长钰喝了,都要吐出来。

    一介将领,就这样一病不起。

    容玖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驱车前往兰音庵,遇上好巧不巧的遇见了蓝长钰,只是那时候他在车里,蓝长钰又是一副落水狗的模样,他便没有下车打招呼,只是若陌生人这般擦肩而过。

    他这日并未穿宫袍,仍是一袭青衣,头发没有整齐束着,只随意用青色缎带绑着,看起来颇有种洒脱不羁的味道。

    木门开着,容玖仍然礼貌的敲门,“童夫人。”

    等了一会儿,容玖才听到一虚弱的声音“请进。”

    他进去的时候,童书桦背靠着床边,半弓着上半身,及至脚步停留在她面前才抬起头,“容先生”

    容玖有些诧异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半蹲下,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就要给童夫人吃。

    童书桦摆摆手拒绝,将自己藏起的那枚将军令放到容玖手上,艰难道“这也算是,我的赎罪了”

    毒药发作的很快,黑色的血液从她嘴角溢出,已经呈现了血沫状,她用素帕擦拭,眼神中不再是刚才蓝长钰在场时候的狠厉决绝,而变得平和,似乎那一场撕心裂肺的质问,已经将她所有的活力抽走,只剩下一行尸走肉在原地。

    “能帮我把桌子上那坛酒递过来么”童书桦咳嗽,素帕掩住口。

    容玖日行一善,酒坛里面发出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头,“这里面”

    他没有把话说完,童书桦自然而然的接上来,这话不说,之后大约也只能带到地下,“是我儿子的骨灰”

    容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叹了一口气,“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童书桦凄绝一笑,“既然有了他却没有办法叫他看到这世界那做父母的便担着这份罪他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那就回来吧这是他该的他欠我的欠我的”

    她说着说着,眼睛亮起来,脸颊也变得红润,抓住容玖的手。

    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您还有什么遗言,可以说给我听。”容玖温声安慰道,但他并不承诺。他本就不是圣人,更不是什么善类,只是这么说让童夫人能好过一点,那么说一下,也无所谓。

    “简鸾命途多舛”童书桦力气出奇的大,差点将容玖的骨头抓碎,不过他面上并没有表示出来疼痛,神色如常,听童夫人最后断断续续的叮嘱,“你既然与他羁绊甚深便莫要负他”

    “自不必夫人叮嘱,我也不会负他。”容玖温和一笑,眼中似有无限深情,“他是我的命。”

    童书桦摇头,“你骗不了我你心中有怨。”

    她语气十分笃定,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容玖的双眼。

    那濒死之眼似乎有审判的作用,叫容玖忍不住移开,然而并不松口,对将死之人,撒谎似乎变得没有必要起来,他只是将话题转移,毕竟他对童简鸾感情如何,不需要其他人来劝阻评判,也无关大局

    “不论我感情如何,我以后都会尽心尽力辅佐他。此生之愿,得见他君临天下,四夷臣服,万国来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罢了你们自有,你们的缘法。”童书桦双眼瞳孔已经涣散,像是幻想,又像是回忆,目光几次转圜,终于又回到现实,“我死后麻烦您,将我烧了骨灰,便撒在这山上吧。”

    “好。”这点小事并不成问题。

    童书桦再也支持不下去,直接倒向地面,幸好中途被容玖扶着,没有脸朝地,容玖撑住她的头,从她的视线望去,发现正好对着窗户。

    因为冬末春初,春寒料峭,所以窗户未曾开启,只有隐隐约约冰河解冻、积雪消融,使得泥土的气息传进来,清新又沉郁,无孔不入,钻进鼻孔。

    “春天要来了啊”童书桦喃喃道。

    这是她最后的话,也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受。

    原来,又将是一年春。

    容玖阖上了她的眼睛,站起来,将她抱到了床上,用床褥将她盖好。

    、 第53章 星夜族

    他将那枚将军令擦拭之后放回怀中,主人已经离去,身后之物便成了遗物,然而此间简陋之至,除了床底一个小木箱,竟然再没有半点身外之物。而那木箱也不曾上锁,容玖便自行打开,看到一薛涛笺,上边笔墨笔迹娟秀

    “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怎的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久以后手拍着胸脯悔时迟。寻前程。觅下稍。恰便似黑海也似难寻觅。人心料的不问。天理何为。”

    这一出姻缘,终究不是良善之配,断不知当年玉郎君真面目,原是遇上了黑心罗刹,血海深仇终究忍了过去,学程婴舍亲子救赵氏孤儿,熬了二十年,把心血都熬干了。

    大仇得报,一生却也尽数毁去。

    若是能回到当年,大概不会再做出这样的选择。

    然而终究没有亲手杀他,心中如今作何想法,终究不可考究。

    斯人已逝,这问题已经问不出答案了。

    后悔么

    这么些年,她有什么罪,才要青灯古佛伴一生她在替谁赎罪,答案昭然若揭。

    只愿修的来生的好福气,掩过这一生的劣迹斑斑。

    兰音庵是个小尼姑庵,这里这么些年,除了童书桦,只有她捡到的两个小尼姑在,容玖召过来两个手下,乔装打扮,把那小尼姑哄走,去了其他尼姑庵,然后他一把火烧掉了这里。

    这火烧了一夜,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烧的干干净净,或许老天爷听到了呼声,兰音庵烧的坍塌之后又下了一场雪,将灰烬掩埋,一切素白如初,而化作泥土的东西,在来年春发之后,又以另一种形态回到这个大地。

    容玖回宫之后,得到了皇帝的召见,换上宫服之后前往御书房,看到皇帝脸,越发的阴沉如水。

    皇帝扔给他一本折子,容玖大致阅览了一遍,发现那上边写的正是蓝长钰的罪行,不仅是这些时日的,竟是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给搜出来了,容玖不禁心道这皇帝真是够小心眼的。

    他看完之后,看向了皇帝。

    “这事,你怎么看”明德帝问。

    “连根拔起,亦徐徐图之。”容玖恭敬道,“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说错了,朕也不治你的罪。”明德帝眯起眼睛。

    “臣斗胆猜测,陛下至今未动蓝将军,想必因为京城中盘根错杂的关系,一动则牵扯甚多。”容玖将该说的温和道来,不该说的自然不会涉及,“陛下如今潜心修行,不宜见血,然天子之威不可叫旁人轻视。臣心想,不若寻得一人,面上将蓝将军手中的军权转移,内里由陛下指派人接手。也以此人为棋子,将失衡的局面,全盘清洗。”

    既然拿起一枚棋子会造成整个局面混乱失衡,那不如直接把所有的棋子趁着这次机会一并除去,这也是明德帝的心思。

    他只不过顺着皇帝的心思,把这些说了出来而已。

    “好计策,好手段。”明德帝拿着拂尘勾起容玖的下巴,“爱卿想了多久呢”

    容玖仿佛毫不觉得这样子有着屈辱,仍用那副不温不火的声音缓缓开口“臣一届残破之躯,能有今日,是陛下厚爱,陛下建千秋万代不世之功业,臣才能保全此身。臣一片拳拳之心为陛下,陛下何苦问臣这等问题”

    他眼神倒是一片赤诚,丝毫没有作假的可能,戏演的是一等一的好,明德帝这么一诈他,也只不过是敲打敲打而已。

    他虽不如何理朝政,心思却门清,知道这位专爱弄权的近侍是个什么心思,因求长生之道已经可以看到成功之日,所以对这位功臣也日益松泛起来。

    这就像富贵人家养了一条狗,这狗甚是好用,可以看门,可以咬人,关键对自己忠心耿耿,那么不妨赏几根肉骨头,总之也不缺这些东西,毕竟有时候人,还不如狗。

    “你倒是想的清楚。”明德帝嘴角一勾,扯了个不怎么像笑的笑,手上的拂尘却是扔到了一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有,有些事情办得干净利落点,不用三番四次来问朕意见,朕信得过你。”

    “是。”容玖低眉顺眼的应道。

    那边童简鸾顺顺当当的进了书房。

    其实本来不应该如此顺当,只可惜将军大病之后,整个永安侯府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将军的健康身上,毕竟有将军,才有永安侯府,没了将军,这风雨飘摇中,谁能庇护这么大一个府呢

    童简鸾进书房之后,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在这里,叫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直觉这里藏着密道,四处检查。

    或许是天赋所致,又或者是冥冥中给他心灵感应的人的指引,他在书房的椅子下发现了密道只要在将书桌上的那几个凹槽滑到相应的位置,形成北斗七星的模样,便开启了机关。

    这也忒简单了点,童简鸾心中有些嫌弃。

    但嫌弃归嫌弃,他进去的速度很快,动作很利落。

    这年头密室各种各样,大多都黑暗且阴冷,这边却不仅是阴冷,而是一个冰窖,进去之后是一道厚重的铜门,童简鸾拿出上辈子跟人学的偷鸡摸狗的功夫,不一会儿就将门锁捅开。

    他正要欣喜,结果发现铜门之后,还有一扇门。

    六扇门么童简鸾心中骂了一句,发现这居然是一道密码锁的门。

    这可难为他了,看了密码锁上现有的字迹,发现这是个日期密码,六位,用天干地支来解答。

    要么生日,要么忌日,童简鸾活马当作死马医,用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出生日期,好死不死的打开了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童简鸾摸不到头脑,他的生日,是他亲娘的忌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进去之后更为阴冷,这地下的与其说是密室,更像是太平间,周围眼见的不是石质墙壁,而是青铜材质,中间放着的,却是一个棺材。

    那似乎是一口玉棺,外观有着玉质的蕴华,不时的有青光流溢。

    棺材中有人。

    这棺材竟然不是老匹夫留给他自己的不过敢用玉棺,这人也真是大胆,就算再怎么不识相,也知道这东西不是他一个将军能用的。

    童简鸾胡思乱想,避开脑袋里那个“可能会有人诈尸”的恐怖想法,缓缓走了过去,看到那棺材中的人的长相的时候,直接愣在了当场。

    那人赫然是容明皇,之前只有一画之面的容明皇。

    容明皇身上穿着的,赫然是金缕玉衣

    逾制,通敌,背叛前任主子,与当年的明德皇子里应外合,杀了太子却放过容明皇一切都有了答案。

    容明皇的尸身保存完好,似乎仍然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刻,她全身上下都很干净,丝毫看不出童书桦说的那日生子之后离开的狼狈模样。

    童简鸾打开玉棺的盖子,想要将里面的人抱出来,然后让她入土为安,谁想到他触碰到尸体的那一刻,那宛如只是睡去的容颜忽然一瞬间开败化成了灰烬。

    童简鸾感到一阵心悸,伴随着全身上下拆骨割肉的痛苦,他一时不察,被痛楚击倒,弓着身体躺在地上,捂住心口。

    所以他没有看到灰烬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成碎片,飞离玉棺,钻进了他的眉心,让他在那一刻整个人都蒙在一层光华中。周围的空气形成漩涡,扭曲空间之力,改变了他的身体。

    这才是真正的传承,吞噬母体,长生不死

    星夜族的传承,从来传女不传男,这是因为男子受天生的身体限制,无法孕育后代,所以星夜一族只有女人,孕育后代之后,心遭雷噬,身死魂散,后代成人那日,连肉身也消散在天地之间。

    就像人倘使在时空长河中遇到过去的自己,只能杀死对方,才能获得继续往前走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如何可意。怎的相知。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久以后手拍着胸脯悔时迟。寻前程。觅下稍。恰便似黑海也似难寻觅。人心料的不问。天理何为。”

    出自元曲救风尘

    、 第54章 金缕玉衣

    童简鸾大汗淋漓的躺在地板上,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头发也黏在了一团,他拿手拂开在额前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双眼睛,从前还是星眸一双,如今看起来,如若无波古潭,带着夜的深沉。

    等了一会,童简鸾才站起来,闻到一股饭菜馊了的味道,抬手发现自己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污垢,应该是是刚才那番经历造成的。

    一切都不复存在。

    童简鸾又搜查了一遍整个密室,发现值钱的大概只剩下这件可能惹祸上身的金缕玉衣,还有那口玉棺。

    前者他顺手牵走了,后者等他那天再带走。

    好东西,为什么要留给这么一个人呢

    重见天日,外边的温度让童简鸾舒了一口气,抄小路回到自己住的那间破屋子,拿冷水洗了个澡,重新换上了一件衣服。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容玖叫他穿着女人的衣服,因为他和容明皇长得不像,大胆推测一下,他和那位明慧太子,大约是有几分相像的吧

    果然伪娘有理。

    就在这时,他听到很多人往这边走的脚步声,似乎在百米之外。

    童简鸾有点诧异,他的听力已经这么好了么

    “童简鸾,你给我出来”

    人还未至,声音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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