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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第6节

作者:乔牧木 字数:18433 更新:2021-12-28 23:11:45

    这桌子是紫檀木材质的,表面经过打蜡磨光,看起来像缎子一样光滑亮泽,因为长期没有人来,所以积灰很多,刚才童简鸾略略打扫了一下,也就不讲究的用了,现在才看到这处污渍。

    也是旁边有个砚台搁着,所以没有一眼看到。

    童简鸾拿手指摸了摸,放到鼻子下闻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

    这是血迹,并且是很多年前才能形成这样的血迹。

    西苑原来是童书桦住的地方,只是这里二十年前就不再住人了,童书桦那之后甚少来冬园,因为二十年前韩彤入府,并且和她前后脚怀孕。

    童简鸾想要挪开那个砚台,结果发现砚台好像长死在桌子上一样,根本挪不开,怎么可能呢这血迹形状看起来就不正常,肯定在砚台底下也掩盖了一部分。

    他想到电视剧上演的,于是转了转这砚台。

    没想到真的转动了,桌子倒是没有动静,外边的床响了起来。

    “怎么了”云锦听到里间的动静,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没事,我就是发现了一点东西。”童简鸾扬声道,看到砚台转开之后血迹完整了,像是一滴血坠落摔成血花那种样子。

    大概是谁站在这里,手上沾血了,才会滴到桌面上,形成这种样子吧。

    “少爷,这里有东西,你出来看一下”云锦喊道。

    她声音里有着惊慌,让童简鸾觉得奇怪,在他看来,云锦是个很大胆的女人,按理说,怎么也不该这样惊慌,于是他快步出去,发现床板往外挪动了两尺,床板里面此刻是一个棺材形状空间,只有二尺深,放着一个带血的襁褓。

    襁褓里,此时只剩下一堆骨头。

    饶是童简鸾大胆,也万万没想到床的里面竟然会放这样的东西他此刻头皮发麻,僵立在原地,心跳的很厉害,口干舌燥。

    “那好像是个小孩子啊”云锦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毕竟是个女人,天性里都有母性,看到这样的情景,怎么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童简鸾大着胆子往前走,靠近之后发现,那具骷髅连毛发都没有。

    刚出生的婴儿童简鸾这样想,因为再长大点的小孩,就该长毛发了,毛发是没有那么容易腐烂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看骨架大小,只能往小里猜。

    只是为什么不葬了呢,而是放在这里,这真是太恐怖了。

    童简鸾心里想到一个可能,这个可能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但和之前的一切联系起来,却是合情合理的。

    他不是童书桦的孩子,而这个婴儿是。只是当初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孩子死了,而他就成了童书桦的孩子。

    童简鸾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墙壁,才好歹站稳了。

    “少爷,怎么做”云锦这时候从惊慌中出来,问童简鸾。

    “找个东西,把它把这东西放起来,我明天有用。”童简鸾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要怎么做,这样嘱咐云锦。

    “这,这要用来干什么啊”云锦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明天正好要去找她。”童简鸾低声道,“也不用麻烦,就用外边那个食盒吧,那不是三层么,你把中间掏空。”

    “好好。”云锦赶忙出去,她已经不忍再看眼前这场景了。

    童简鸾这时候已经很好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想到刚才他还在这张床上躺过,全身上下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如蛆附骨,差点把刚才吃的东西给吐了。

    云锦把摆置好的食盒递给他,童简鸾将被单扯下来,然后缠在手上,又在脸上蒙了一层,这才伸手过去把那襁褓给抱出来,二十年积灰甚多,刚一碰,表面便飞起来无数颗粒。

    幸好蒙上脸了。

    、 第33章 童夫人

    童简鸾做好这一切后,把身上的东西都给换了,扔给云锦让她烧掉,自己去洗澡。

    他将自己沉浸在温泉中,闭目休息,这时候水面有波纹震荡,虽然细微,却仍然被他察觉到。

    睁开眼睛便发现,教授他的铜面人来了,就站在泉边,静静的看着他。

    童简鸾心中猜测到他是谁,却没有点破,大大方方的擦干净身体,穿上亵衣,便跟在铜面人身后离开。

    夜里又下起了雪,若说之前一场落地即化,那这一场万里雪飘,便会彻底叫这个世界银装素裹。

    雪渐渐大起来,在空中密密麻麻,叫人眼睛也睁不开,童简鸾眯着眼睛看他任由霜雪落满头,好似白首。执剑的手却仍是稳稳的,虽苍白却遒劲有力,身影飘若惊鸿,婉若游龙。

    只是在动作连接之间,腿上的动作凝滞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童简鸾及时上去扶着他,顺手将那铜色面具摘了下来。

    “果然是你。”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容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容玖声音并不惊讶,好似他发现这个秘密,或者不发现,都无所谓。

    “你身上有桂花香,”童简鸾微微一笑,“独一无二的感觉。”

    容玖闻言只是挑了一下自己的眉梢,然后推开了他的搀扶。他的腿在幼年的时候遭受过一场大难,从此落下了病根,无论武功再高,都没有办法根治。

    “我听云锦说了今天下午的事情,”容玖道,“接下来的时间,你准备怎么做”

    “山人自有妙计。”童简鸾脑海中有了猜测,明天需要去验证这个想法。只是面对容玖,他仍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并非没有勇气去质问对方到底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只是感情上并不想接受,大概知道那份责任多重,抱有逃避的心情吧。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怯懦的。

    只是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却又没有问出来过“容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容玖听他这么一问,眼神在那一刻有些失神,他看了一眼天空,飘雪的日子不会有星辰,然而这并不代表星辰不存在,它们只是隐匿在天空的后边,想叫你看见的时候叫你看见,想蒙蔽你的眼睛时只需躲在天幕之后。

    “你很快会知道的。”他轻声开口,似是呢喃。

    “很快是多快”童简鸾并不喜欢这么模糊的答案。

    “蓝家倒台之后。”容玖微笑着看他,“什么时候获得这个答案,就看你的本事了。”

    说罢他便消失在原地,不给童简鸾一点疑问的时间。

    童简鸾这时候才感觉到寒冷,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想到容玖最后那句话,觉得坑爹。

    蓝家倒台怎么可能

    就算失却帝心,凭着战功,蓝长钰也不会轻易被撸下来,北疆还是需要有人镇守的。倘使想要蓝家倒台,那么先要做的,就是找到取代蓝长钰的人。

    童简鸾想到这里,僵立在原地。

    取代之人,并非没有。

    白衣银枪神将,苏谢。

    容玖并没有直接远去,而是跃至一个童简鸾没有看到的角落,看着他的行动。待看到童简鸾走着走着停下来,眼神清明,便知道他有了主意。

    容玖知道他素来聪慧,却从不轻易杀人,但想要复仇,便要杀人;想要上位,也要杀人。当这两样事情重合到一起的时候,死人,更是必不可免。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容玖自言自语,似是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我的命是你给的,我还有选择吗”

    他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御使轻功,前往兰音庵。

    兰音庵这时候安静的很,万径人踪灭,唯独其中一间屋子的油灯还点着,消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死人。

    “童夫人。”容玖隔着木门,唤了一声。

    那影子动了动,像被风吹拂了一下的烛光,良久才有声音传到窗外“世间并无童夫人,贫尼名唤了尘。”

    “出世了尘,入世童夫人。”容玖声音里带笑,“夫人尘缘未了,何必自称了尘事不了则心不静,又何必自欺欺人”

    屋中人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便站起,过来开门,看到他的容貌顿了一下,低声道“原来是你。”

    她并未请人进去,容玖也没有要求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声音中带着他贯来的温和,其实蕴含裹着绸缎一样的刀锋,“夫人,他回来了,你也要实现当年的允诺了吧。”

    童书桦眼睛失神了一会,雪夜的风有些强势,吹皱她宽大的袍子,显得身影不仅瘦削,也有些佝偻。

    “将军令这么快吗”她捏着手中的念珠,力气大约有些过了,念珠的绳子经受不住,“啪”的一声断了,黑色的珠子跌落,跳到了雪地上,顷刻便被大雪覆盖。

    容玖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失态,继续温声道“夫人难道心软了夫人难道忘了当年那个还没出生就被害死的孩子,亦或者忘了当年蓝长钰背叛明慧太子,围剿太子府的事情”

    童书桦枯瘦的手在颤抖,日日青灯古佛相伴,恨意并未因木鱼念经消磨,而是随着时光,越积越深。

    “夫人离开永安侯府之后,蓝长钰并未放过阿简,而是给他吃了一种药,叫他永远变得愚不可及。”容玖将这一切娓娓道来,“毁诺在前,背信弃义在后,只因为他怀疑夫人与他人有染,生了这么个孩子,便不问缘由,直接加害。夫人,您还要仁慈吗”

    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而言语,虽然非刀非毒,却能直接把人打入地狱。

    “我知道了。”童书桦声音颤抖而坚定,“我尽力而为。”

    “夫人不能尽力而为,而当竭尽全力。”容玖又抛下一枚重量级炸弹,“他这次北疆之战为示弱于明德帝,不惜战败解甲,叫五座城池遭屠城之罪,功高震主,失却帝心。我想明德帝不等多时就会叫苏谢取而代之。夫人如果不动手,他大约要死在别人手里了。我想夫人还是希望这人死在您手上吧。”

    “我知道了。”童书桦眼睛盯着他,“劳九千岁上心了。”

    “我必将刽子手之刀亲自递给夫人。”容玖彬彬有礼,“将军令之事,在此谢过夫人了。”

    、 第34章 往事随风

    童书桦情绪已经稳定了,平静道“不必多谢,我好歹当了简鸾七年的娘亲。”

    “明日阿简便会过来,带来那孩子的骸骨,夫人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容某便不多话了,就此告辞。”

    童书桦待他离开,阖上木门,靠在上面,身体渐渐滑落地面,抱着膝盖,将下巴放在上面。

    她泪流满面。

    翌日,童简鸾早早起来便赶马车前往兰音庵,随行的只有云锦。

    两人坐在马车前方,车厢里只放着那个食盒。

    兰音庵离这里不算远,从天蒙蒙亮童简鸾便开始赶车,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地方。

    没想到,兰音庵这么破。

    有一个小尼姑在外边扫雪,童简鸾本来想进去,那小尼姑拦住了他,道男人不能进去。

    于是童简鸾只能请她通报一声,说求见童书桦,也就是了尘。

    小尼姑出来的时候摇了摇头,说了尘不肯见他,只让他把东西放下便可。

    童简鸾不相信,他让小尼姑再去通报一声。

    结果还是那样。

    他直接跪了下来,因为外边雪没有扫干净,这一跪,膝盖上的雪因为压力全部变成了水,湿透了。

    “求见了尘师太”童简鸾朗声道。

    他磕了三个头,为童书桦七年的养育之恩,这三个头也是应该的。

    “您这是何必呢”小尼姑不解,她从未见过如此执着之人。

    小尼姑跑进去告诉了尘师太这件事,过了一刻钟,终于跑出来,声音里带着欣喜“施主,了尘师太叫你进去”

    童简鸾笑着道“多谢。”

    他起身,提起食盒进去。

    童书桦站在门内,没有和童简鸾面对面,两人隔着一道房门说话。

    “你这是何必呢”童书桦声音中有着无奈。

    “孩儿心中有疑惑,想要来求一个答案。”童简鸾低声道,“请娘请了尘师太解惑。”

    “心中所想便是你的答案。”童书桦声音平平,“视线所及便是你要走的路。”

    “那路太难怎么办”童简鸾问。

    一阵沉默。

    “向前。”童书桦给出这个答案,“你别无他路。”

    “为何”童简鸾不解。

    “你知道赵氏孤儿的典故么”童书桦没有直接给他答案,而是讲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春秋时期,晋贵族赵氏被奸臣屠岸贾陷害而惨遭灭门,幸存下来的赵氏孤儿赵武长大后为家族复仇。程婴当初为了救赵氏孤儿,牺牲了自己的独子,李代桃僵,让赵氏孤儿活了下来。”

    童简鸾看向了那个食盒,“他,便是当时替我死去的那人吗”

    这个故事里,他是那个赵氏孤儿,童书桦是程婴,西苑床内密室里的那个婴儿,便是当年枉死的程婴之子

    他的出生,直接毁去了一个新生命的未来

    “不,他不是替你死去的,他是被他父亲害死的。”童书桦说到这里声音中含着深深的悲恸,“干将莫邪断,夫妻情意绝。”

    童简鸾并不知这段恩怨。

    “也罢,我便将前因告诉你。”

    童书桦很久没有说过这样长的故事,故事中她不是主角,而仅仅是悲剧人物。

    当年明德帝是顺位第四,明慧太子顺位第八,但明慧太子是嫡子,所以后者是太子。

    明慧太子有一个哥哥,只是早年夭折,帝后感情很好,对于大儿子的夭折,高宗很是伤心。后来明慧出生,便得高宗的喜爱,得了一个“慧”字。而明慧太子也做到了这点,从小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得高宗一句“明君之相”称赞,可想而知到底有多意气风发。

    然而他却是个情种,喜欢的不是别人,正是容明皇。

    容明皇并非京畿中人,更像是江湖女子,不然也不会连皇家的名讳都不避讳。她更像是风,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往何处去,叫人握不住。

    那时候,蓝长钰只是太子府的一个侍卫,太子和他交情还不错。下银陵时,路经织造局童家,便住在了那里,童书桦是童家长女,看上了蓝长钰,后来不顾家人阻挠,和蓝长钰成亲,回到了京城。

    容明皇和人并不近交,如溶溶月,挂在天边,不可攀摘。然而感情之事终究不是人能控制的,否则哪来“情不自禁”四个字

    童书桦私下和容明皇有交情,发现了容明皇和太子已经在一起的事情,只是他们隐藏的很好。

    两人同时有的身孕,甚至会开玩笑说,以后结亲。

    容明皇并不想进皇宫,想当布衣皇后,明慧答应她,后位永远悬空,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

    皇四子明德在银陵办差,上书童家巨贪,把童家给办了,那时候童书桦身边没有一个人和她通消息,因为她那时候在冬园,被与世隔绝。

    明德有一个正妃,有一个侧妃,侧妃正是韩嫣,韩嫣有个姐姐,叫韩彤,韩彤私下里跟了蓝长钰,那时候也有了身孕,比童书桦晚了两个月而已。

    韩家双姝的父亲是个将军,管得人也不算多,但恰好够了某个数。

    明德的手段很简单,也很粗暴,笼络了护城兵马司,养了暗卫,然后把他所有的兄弟都给杀了,冲到皇宫里,把老皇帝也给逼退了。

    这一切动作太快。

    太子本来是可以反击的,只是那时候容明皇快要临产了,情况十分危急,他跟在产房,没有及时了解情况。再加上太子府出了内奸,他信任的兄弟背叛了他,府内的水源被下了毒,近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行动力。

    没有失去行动力的也被蓝长钰带人给杀了。

    给出致命一击的,永远是离得最近的人。

    太子死在了蓝长钰的剑下。

    蓝长钰那时候想着容明皇也失去行动力了,他便想要生擒容明皇。

    谁也没想到容明皇居然还能抗拒那药力,拼近全力逃走了。

    误打误撞,她逃到了冬园的西苑里。

    当时童书桦难产,难产的原因,是韩彤过来,洋洋得意的告诉她,童家已经死光了,结果导致了童书桦失控,她想要去抓韩彤,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韩彤身边的丫头给了她一脚,害的她胎动,后来早产。

    韩彤见状,直接离开。

    那时候西苑没有一个人,童书桦近乎绝望的躺在地上,气息快要没了,这时候容明皇闯了进来,看到她的情况,割了自己的手腕给她喂了些血液,童书桦活了过来。

    容明皇产下一子,而童书桦产下死婴。

    、 第35章 狗咬狗前奏

    原来因为蓝长钰那段时间对童书桦的不闻不问与囚禁,韩彤心生嫉妒给童书桦饭菜里下了毒药,本来婴儿应该只是体弱,不会死,但因为那一脚加上早产,出生便死了。

    “那,我母亲呢”童简鸾痴痴地问。

    “一命偿一命。”童书桦声音中带着悲悯,“ 情爱杀人。”

    “什么意思”童简鸾不解。

    “我也是听了她临终的话,才知晓这一切。”童书桦娓娓道来,“北羌戎狄,南蛮南诏国,东瀛倭寇,西蜀的蜀加帝国,中州太殷王朝,这五处一并坐落于人间世,人间世后天外天,她并不是这里的人,她来自星夜一族。凡人皆有一死,星夜一族,长生不死,而孕育了后代,便会同凡人一样,终究一死,有一命偿一命之说。”

    童简鸾震惊。

    “这便是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童书桦讲完之后,忽然发觉心中一座大山好似移开,一片轻松。

    “那,容玖是怎么回事”童简鸾撸顺了思路,却不知道容玖是为什么要帮他。

    “他的事情,你只有问他才知道。”童书桦如实相告,“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你不到一岁的时候。那时蓝长钰出征平定北疆,他来到府上将你带走,一年之后才回来。”

    “你没有拦住”童简鸾觉得这点很奇怪。

    “你和他很亲近。”童书桦声音里带着笑意,“刚学会走路,看到他,便要扑到他怀里。”

    童简鸾好像看到两条小短腿奔向一只美正太的怀里的场景,忍俊不禁。

    或许这就是他与童夫人之间最为温馨的相处。

    “你和他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这些你可以问他,我并不知情。”童书桦说到这里声音变低,“将那孩子的尸骨放在外边,你走吧。”

    “你不要见我一面么”童简鸾道,“娘”

    门内似乎传来一阵啜泣声,“走吧,见了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已经长大了,您不看看现在的我么”童简鸾不甘心。

    “能得你称呼一声娘,我此生已经没有其他遗憾了。”童书桦开口,“然而我发过毒誓,不能与你再见一面,否则厄运便要应在你身上。所以,你,还是走吧。”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想着,等我死那日,你来送送我就好了。

    童简鸾站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那扇门开启,夕阳快要落下,他不得已离开,一步一回头。

    那扇门终究没有开启,只是从门内传来轻慢曲声

    “锦绣衣裳白玉楼,

    最繁华时最忧愁。

    而今一旦全抛却,

    与君同做少年游。

    长携手,天地久,到白头。

    问君家乡路几许,

    岸上灯火是瓜洲。

    境由心生

    魔从心破

    一步一莲华

    一步一罪化

    怕缘不到头

    寸心犹未休”

    等他走的远远的,离开了尼姑庵的门,他终于看到那扇门开启,从中间走出一个人,那人骨瘦如柴,身着灰袍,头上戴着一顶尼姑帽。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表情,蹒跚着走出来,将食盒拿起,然后转身,又将自己关在那扇门内。

    那扇关了她十三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启。

    童简鸾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一个片段,那是蓝长钰一骑绝尘而去前喊得话“你既已落发为尼,我强迫不得你回去,他也可以在侯府待着继续当他的侯门嫡子,只是我要你以他起誓,你以后若是敢再见他,他便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童书桦为他妥协,发誓终身不相见。

    童简鸾坐在马车上,一天不吃饭,也没有觉得饿,大概全用来消化今天的事情了。他想了一路,想自己该怎么做。

    该如何,才能把蓝府彻底毁去。

    如果从前只是想打压韩彤和她两个女儿的嚣张,那么现在,便是想要将整个蓝府连根拔去。

    而想要这么做,不得不借助容玖的力量。

    他想起容玖之前告诉他,加冠礼的时候去找他,而现在离加冠礼,只剩下三天了。

    如果他晚上来找自己,便找个适当的时候商量一下吧。

    他和云锦没有回冬园,那个地方他再也不想待了,如今他武力值比不过蓝长钰,去了无非自取其辱,看到韩彤那一家子他大概会直接上去杀了她们,不能一击致命,便不动手。

    只是恶心一下他们还是信手拈来的,于是童简鸾仿照韩彤的字迹,给韩寿年写了一封信,邀请他前往冬园。

    狗咬狗去吧。

    这封信由云锦前去给韩寿年,只需要假装是韩彤的侍女就行了。

    韩彤的字迹真是相当的好模仿,因为她的字迹相当的没个性,武将之女,除非基因突变,否则基本没什么文采,她和她妹妹当初基因能遗传她们娘的美貌已经很幸运了,于是幸运加成没有智商。

    韩寿年接到信之后,很开心的去了冬园。他心想着终于可以再次见到表妹了,当然他并不知道他心爱的表妹脸毁了。

    云锦捏着童简鸾给的锦囊,心想以后谁也别得罪少爷,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寿年到冬园有些突然,幸好韩彤“随机应变”,以为他知道自家丫头毁容了,上门验证。且蓝元笙之前被容玖那么称赞了一句,她娘家有点不敢娶这丫头了,谁娶谁就是有不臣之心呐,于是她心中又生出一计。

    既然大丫头不能嫁,那二丫头总成吧她家阿宁虽然脸毁了一半,但总归是永安侯府的嫡女,嫁给韩寿年,不亏待对方

    只是男人总归是看脸的,所以这件事要放在后边说,且不能叫韩寿年再和阿宁见面了。

    于是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岔开韩寿年和阿宁,且不遗余力的夸自己的二女儿。

    韩寿年和阿宁早已厮混到一块,这时候听到自己要娶蓝元宁而不是蓝元笙,自然开心的要命。虽然太殷王朝对女子的德行之名很看重,但男人,哪个不是好色之人能娶漂亮的,有没有脑子无所谓。

    云锦这天用了三封信,把三个主角拉到一起,约到水榭中,只是到的时间不一样。

    蓝元笙最先到,蓝元宁其次,韩寿年最后。

    给蓝元笙的信,是以蓝元宁的名义发出去的,只说有事找她,措辞有些严厉。并且说如果她不来,一定给她好看,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姐姐。

    蓝元笙心中有鬼,她给蓝元宁的方子里加了东西,叫她碰花瓣水,便彻底毁容,于是她便拉着自己身边的贴心婆子,藏在水榭中的一处,准备伺机而动。

    蓝元笙知道这些天,蓝元宁把所有的侍女都给打了,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因为她总觉得别人比自己好看。对付她的蠢妹妹,她有无数法子。

    给蓝元宁的信,是以韩寿年的名义发出去的,不需要什么理由,蓝元宁肯定来。

    给韩寿年的信,是以蓝元宁的名义发出去的。

    蓝元宁和韩寿年几乎同时到的水榭,蓝元宁的头上还带着斗笠,斗笠前是面纱。

    男女私会,自然是不希望旁人在场,蓝元宁一向是喜欢支使仆人的,让他们全都远远的避开,说是他们打扰自己赏雪的雅兴。

    于是所有人都离水榭远远的,生怕招惹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二小姐。

    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喁喁私语,言笑晏晏。

    、 第36章 姐妹生嫌隙

    可把蓝元笙给气死了,她知道归知道,却是第一次见这对狗男女到底是怎么私会的。蓝元宁这行为举止无异于给她带了顶绿帽子。

    而且她还敢这么大胆的在冬园里私会,她竟然把自己叫过来

    这无异于挑衅,蓝元笙想起那信上的语气,更加确定,蓝元宁应该是看出来什么了。

    蓝元笙手握成拳,指甲都要掐断了,手心都是红痕。

    蓝元宁的脑子当然看不出什么,但不妨碍别人在她旁边说些什么。当初她的侍女被她打的那么惨,心中哪个没有恨

    云锦便是利用这些人的心思,给蓝元宁上眼药,在她耳边慢慢说些蓝元笙的坏话,引导蓝元宁往那边想。这样一来,蓝元宁对蓝元笙,自然是恨不得毁了她的骄傲的。

    她不是要嫁人么,就让她嫁不出去咯。

    所以蓝元宁在冬园也很大胆的跟韩寿年私会,那时候韩寿年说的可是很好呢,蓝元宁觉得自己可以再加一把火,动摇韩寿年的心思,到时候叫他娶了自己,不去娶姐姐。

    如果他反悔蓝元宁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她就叫他身败名裂

    蓝元宁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要嫁给别人,除非脸上的那些疤痕好了,否则,几乎是不可能,她虽然蠢,但不是没脑子。这样的情况,除非下嫁,否则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想要往上,也只有往舅舅家去了。

    “表哥,你娶我好不好”蓝元宁装作娇羞,实则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他。

    韩寿年握着蓝元宁的柔胰,心中不屑一顾,嘴上却仍然吊着她,“好是好,可是你姐姐那里,还有姑丈那边,该怎么说”

    “表哥该不是还不知道吧,那日御花园的丹青宴,事情不都明了了”蓝元宁脑海里想着她的丫鬟对她说过的话,“那死太监一句此女堪当国母,舅舅真的敢让你娶姐姐”

    韩寿年心中一凛,手上不由得一紧。

    “表哥,你捏痛我了”蓝元宁娇嗔的打了他肩膀一下。

    “你说的对”韩寿年慢慢呼出一口气,“不过宁表妹,这件事也该从长计议,儿女亲事,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当不得主啊。”

    他虽然喜欢宁表妹的外貌,却是不喜欢这人的脾气的,骄纵的大小姐,娶回家真心不如笙表妹那样持家有道,所以拿话搪塞她。

    蓝元宁忿忿不平,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感到眼前之人的推诿,声音变得冷厉起来,“表哥,你该不是在敷衍我吧”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把斗笠前的面纱吹起,蓝元宁那张脸暴露在空气中,韩寿年被她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了她。

    没想到这一推有点用力了,蓝元宁直接被推到湖里去了。

    “表”韩寿年想要喊人过来,忽然想到自己是出来私会的,如果喊人过来,定然要问他二人在这里做什么,到时候他没事也成有事了,更何况二人却是有苟且之事。

    他方才瞥见宁表妹的脸,像是毁了脸的鬼一样,吓的他差点魂飞魄散,所以才有那么过激的行为。现在宁表妹落水,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本来还有些动摇的心,这时候也坚定了,不能叫旁人知道他与表妹有染,否则他还不得把这母夜叉娶回去

    本来就是母夜叉,现在又是鬼见愁,谁会娶她

    “表哥救我啊”蓝元宁在水中沉沉浮浮,挣扎着想要上来。

    她再这么喊下去,真的会把人喊过来的,到时候他就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韩寿年起了灭口的心思,他看到湖边放着一根长棍,那本来是用作清理水面上的杂物而放在这里的。

    韩寿年拿来那长棍,手心里全是汗,他将长棍伸进水中,口中念念有词“表妹,我来救你了”

    蓝元宁大喜,就要伸手过来握着,结果被韩寿年的长棍当头棒了一下,额头直接流血,昏了过去,沉入水面。

    湖面平静了下来,韩寿年站起来,背上已经变得湿哒哒,被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杀了自己的表妹。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他口中嘀嘀咕咕,慌忙间就要离开,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没有看清路,踩到一颗石子,又被旁边的及膝石栏绊了一下,摔进了另一边的湖里。

    那石子自然不是本来就在那里的,而是云锦扔的,童简鸾让她见机行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于是她为了把事情办成,还准备了一颗石子,往韩寿年膝盖上打,这样他是肯定能摔的。

    中间隔着一条长廊,两边的落水男女成了牛郎织女。

    蓝元笙这时候从水榭的柱子后走出来,看着湖面,眼神冰冷。

    死的真好,她巴不得他们死在这里。

    云锦怎么能便宜蓝元笙呢她往外蹿,捏着嗓子喊了两声“不好了,少爷小姐掉湖里去了不好了,少爷小姐掉湖里去了”

    蓝元笙吓了一跳,把伸出去的腿又缩回来,她想要赶紧走开,却发现来不及了,自己水榭只有一条出去的路,这时候如果出去了,她怎么开口解释自己在这里安然无恙

    于是她跳进了水里,好在娴熟水性,去捞蓝元宁,因为蓝元宁显然已经快死了,她不想看到韩寿年那嘴脸,如果这时候去救他,那自己的清白就真的全没了,估计也要便宜这位表哥了。

    于是两人落水,变成了三人落水,云锦趁乱逃走,在蓝元宁侍女的枕头下留了一封信和一张银票。

    那封信里将蓝元笙给蓝元宁下药的证据描述的很是具体,并且把这次事情的谋划者推到了蓝元笙身上,信上说,韩寿年之所以会约蓝元宁出来,就是因为听蓝元笙说她的脸毁了,便想来证实一下,所以才会有水榭那一出。

    不管蓝元宁信还是不信,怀疑的种子都种了下来,就算这次蓝元笙救了蓝元宁,蓝元宁也不会感激她。

    云锦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第37章 饮酒

    据说后来韩寿年和蓝元宁都大病了一场,蓝元笙闭门不出,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她的院子里。

    这件事情埋下的祸根,总会在有一日爆发出来。

    听云锦汇报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童简鸾一边吃花生米,一边点头。

    云锦很是疑惑,“少爷,为什么不直接趁这次机会让他们死呢”

    “死太便宜他们了,我要韩彤亲眼看着她拥有的一切都被毁掉。”童简鸾说到这里眼神冰冷。

    云锦点头,不管少爷说什么,她都觉得少爷能完成。

    此时两人并没有住在永安侯府,而是住在容玖给的羊良舍宅子中。

    童简鸾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了,他此刻已经换上了玄色锦袍,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目似朗星,颇有种翩翩谁家公子的味道。只是眼睛上仿佛蒙着一层朦胧的雾,叫人如何都看不清那其中的情绪。

    “你在这里休息吧。”童简鸾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童简鸾走在街道上,来到这世界第二日看到的繁华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有一种飘忽感,这种感觉让他现在都无法抹去。

    他好像无法和这个世界融合在一起,总是隔着一层薄膜,冷眼旁观身边的变化,但知道那总会消散,所以不会去接触。

    长生不死,他从前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就好像人听到神话一样,听听就算了,而当这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却没有一点欣喜。

    他怕死,更怕不死。

    他又闻到了一阵酒香,从前面的酒楼飘过来。童简鸾眼前一亮,抬步前往。

    街道上很多人也往酒楼那边靠近,似乎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好的酒味。

    酒楼的名字很简单,叫万家楼,此刻万家楼的二楼中央,坐着一个衣衫简朴的蓝衣人,他手上提着一坛酒,刚拍开封泥,刚才那阵飘香街道的酒香,就是他的酒坛里散发出来的。

    童简鸾坐到了临窗边的桌子,因为整个万家楼已经客满,只有这里还有一张二人桌,童简鸾坐在这里就知道为什么这里没人了,因为这边的窗户是破的,风吹过来,从身到心都是冷的。

    童简鸾听到身后的人讨论,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蓝衣人名唤张显,是大理寺丞,酿酒很有一手,每年的年末这一日,他都会来万家楼,提着一坛好酒,请有缘人喝酒。

    童简鸾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有缘人,什么样的人才叫有缘人

    蓝衣人转身,童简鸾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很是有特点他长得很正经,穿着很正经,连行为也十分正经。童简鸾看着他,都想不出这人不正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张显看向窗边,待视线接触童简鸾时,眼前一亮,便要上前。

    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遥遥的便听到“吁”的一声,马停了下来,甚至马鼻喷气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人蹬蹬蹬上楼,不是走楼梯,而是借助楼外雨棚,跃至二楼。

    恰好停在童简鸾桌旁。

    那人身着白色锦袍,头发用玉冠束着,飞眉入鬓,目若鹰隼,锐利无比,年纪轻轻身上便带着煞气。

    唯有经过血海洗礼的人才能有这种气场。

    然而这种气场收放自如,白衣人看到张显,顿了一下,没有与他打招呼,而是偏头问童简鸾“请问这里有人吗”

    童简鸾摇摇头,“苏将军请。”

    苏谢闻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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