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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夫传奇录 第14节

作者:花青一品 字数:25420 更新:2021-12-28 23:35:25

    不过片刻,便见帘子被守在门边的小丫头打了起来,向景行扶着娇小的乔致静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金燕与玉镯等几个大丫头。众人的视线在新妇脸上瞧了一瞧,瞬时静了一静,随即便是低低的惊叹与连声道贺的恭喜声。

    柳夫人但观那新妇体态,走路虽算不上聘婷袅娜,却也好看;腰身纤细娇弱,容貌艳色迫人,果是极出色的美人;颊上自带绯红晕色,进了屋便慢慢垂了头,也不乱瞧细看,可见是个有教养的;而自家儿子居然亲手扶她进门,便知是个得了儿子喜欢的。

    只是柳夫人的视线扫过随着新妇走动而隐然露出的绣花鞋上,不觉又微微皱了眉头。这乔氏容貌身段似与三年前并无太大变化,虽行路间脚步带了轻浮之意,可见昨日里身子确然不好,带着股子病弱之气,只这双脚却实在是与记忆中的三寸金莲差别大了些,也不知究竟是何因由。

    再一想到昨天乔氏在婚礼上的种种失礼举动,柳夫人一双秀眉蹙得更深。

    这刻乔氏却是在向景行问安之后亦然福了福身,向老爷太太行了礼,又在早已放好的蒲团上慢慢跪了下来。

    玉镯站在金燕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乔致宁,紧张得心跳得飞快,见自家小主子动作虽有些僵硬,举止间却也没什么差错,绷紧的神经这才略略松快了些。鹦哥儿缩在玉镯身边,连头也不敢抬。

    “媳妇给公公婆婆请安,请公公用茶。”

    乔致宁从身旁的丫头手中接过一早便预备好的放了茶盏的茶盘,微微垂头,敛眉,将茶盘高举过头,细声细气地小声道。

    声音不似普通女子的莺声呖呖,却也清亮好听。

    随着乔致宁的动作,本搭在手腕上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段近乎无暇的玉白小臂来,向景行瞧过去便不由皱了眉,这刻却也无法说什么,只凝神留意瞧着上座的父母,见二老在小孩儿出声后并未有任何疑惑表情,这才略略放下一颗心来。

    虽然乔致宁的动作与话音都算流畅,向景行却能听出那其中压抑的忐忑与紧张,心中一时怜意大起,思忖着回去后要好好安抚小孩儿一番才好。

    “好,好”

    向明轩老怀大慰,接了茶盏后已是笑眯了眼。柳夫人担心中的不着调的老毛病没有发作,反是一脸长者姿态,字正腔圆地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儿,便从丫鬟手中接过早就备好的红包儿,亲手递到了新媳妇儿手中。

    乔致宁道了谢接了,又转手递给站在一旁的玉镯。

    “请婆婆用茶。”

    再次将茶盏高举过头顶,却不见上座的婆婆立刻接了过去。

    只听柳夫人说了几句头面话儿后又接着道“既是入了我向家的门儿,又是做了行儿的媳妇儿,日后便该担起你该担的担子来该说这向家日后便是行儿当家,你现下成了行儿的正妻,自然跟往日在闺阁中不同,必要学着如何打理内宅,如何相夫教子,如何立了宅里规矩,不让行儿在外操心才是正理。

    只是我瞧着你这身子骨儿却是弱了些,日后当该好好调理一番,省得没了精力照管这些分内之事,一旦闹出些事情来却是有碍我向家名声如此,你可记得了”

    照说柳夫人这番话倒也没错,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如今场合不对。

    一来当着向明轩的面直言不讳向家未来继承人云云,二来又在新媳妇敬茶时一番教训言语,却是显然有些不妥当。别的不说,单是这番冲着新妇乔氏的话便可知柳夫人对于昨日婚礼上新娘种种失礼行为极为不满,这是借机敲打几句,令儿媳妇儿养好身子,以后可别再给向家丢脸呢。

    至于向明轩的反应,却也十分有趣,眯着眼低头数手指头,一副我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是,我媳妇知道了。”

    乔致宁本就心内惴惴,又被这么教训了一通,早就对这眉眼间带了一抹厉色的“婆母”起了畏惧之心。兼之身子一直不舒服,这般跪着已是辛苦,又要高高举着双臂托着手中茶盏听柳夫人教训,时间一长,酸痛的腰身已在瑟瑟发抖。

    好在柳夫人教训完便罢,抬手便将茶盏接了过去,乔致宁这才放下高举的手臂,暗中松了一口气。

    再晚一点,恐怕真要出糗了小孩儿庆幸地想。

    柳夫人准备的红包足够丰厚,玉镯接过来的时候都不由得暗自咂舌,小孩儿却是全然没有感觉,只盼着能快点结束这磨人的规矩,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奉茶完毕,乔致宁便要起身。却不料跪得久了些,腰肢又酸痛得紧,这一起身的功夫已是脚下不稳,踉跄一下便要向前扑倒。向景行一直在旁边留意着小孩儿的反应,这刻如何能让他摔了,抢上前一步大手一捞,已是将小孩儿揽进了怀里,牢牢抱住。

    见新媳妇儿大庭广众之下被姑爷抱住也不觉害臊,反反手便搂在丈夫腰间,小脑袋往男人宽阔的胸膛里一埋,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儿求安慰的模样,一屋子热热闹闹的人都有点傻眼,不知该作何反应得好。

    短暂的安静中,却听上座上“嗤儿”一笑,向老爷捋着三缕美髯开始眉花眼笑“我老向家向来没有欺负媳妇儿的传统,我儿虽是新婚燕尔,好歹也悠着点,别太没有节制了咳,瞧你这小媳妇儿身娇体软的小模样,行儿却也别太欺负得过了些,所谓来日方长,就算急着给向家添丁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嘛”

    柳夫人头疼地捂着额角,拼命给自家老爷使眼色,却全然没有效果,只能听着这老不修的在新媳妇儿面前胡言乱语,兼之把一屋子媳妇下人臊了个面红耳赤,便连儿子向景行也支持不住,搂着自家媳妇儿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来,一张俊脸一会儿青来一会儿紫,简直是扭曲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这就对了嘛,所谓”

    见老爷还要继续不着调,柳夫人终于急了,低声喝了一句“老爷”,方才打断了向明轩四处乱飞的诡异训子戒条,把后路斩断了来。饶是如此,方才好不容易给媳妇儿的一番训诫估计效果也被这老不修毁了个差不多了,这让柳夫人心中懊恼十分。

    见此场景,向景行如何还肯在这里多呆,早扶了媳妇儿的小腰,以稍后还要与几位庶弟庶妹见面为由忙忙告了罪离开了。

    且不论一脑门官司的柳夫人关起门来与自家老爷如何好生一番理论,且说向景行一行终于自椿萱院里出得门来,方才长吁一口气,放下提了半日的心来。

    向老爷是个不着调的,虽然不能说他是个真正的纨绔草包,毕竟还好些,让向景行忌惮的是精明的柳夫人,若是小孩儿在她面前露出丁点破绽,恐怕最终都讨不了好处去,如今被向老爷一番打岔,倒是顺利圆了过去,这让向景行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

    回到兰庭院,向景行让金燕去准备点细粥小菜过来,便打发了众丫鬟,搂了小孩儿进了里屋。

    把小人儿放到腿上抱着,向景行亲亲小孩儿红红的小嘴儿,柔声问道“方才害怕么”

    小人儿大眼睛扑闪扑闪,坚决摇头。

    见那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来表扬我吧”五个闪闪发光的大字,向景行忍俊不禁,扭扭他的鼻尖儿,表扬道“宁儿真是勇敢。”

    小孩儿于是皱皱鼻头儿,露出一个自得的笑来。

    “待会儿先吃点东西,估摸着几个弟妹就要过来了,见过他们之后你再睡一会儿,昨儿个没有睡饱吧”

    乔致宁先是点头,后来不知怎么又脸红起来,伸手又勾了男人的颈子,细声细气道“你父亲真是个有趣的人”

    向景行黑了脸,宁儿,你不觉得话题转换的速度快了些么

    况且,向家老爷,除了老不修,还有哪里有趣

    “我父亲就很古板,没有趣,也不喜欢我。”

    小孩儿低头玩手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落寞。

    向景行一怔,抱着乔致宁的手紧了紧,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外面有敲门的声音“大爷,夫人,二爷、三爷和五爷他们来了。”

    向景行一共有三个庶弟四个庶妹。柳夫人手段高端,牢牢把控着向家内宅。虽然向老爷身边的姬妾通房一大堆,如今却也只有四子四女。

    其中向家大姐儿和二姐儿已经出嫁,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没有长成就夭折了,而今只剩下一个四姐儿一个七姐儿,如今也都到了议亲的年龄。按照规矩,上午先是兄弟们给大哥大嫂请安,午时过后方是姐妹们拜见哥哥嫂嫂的时辰。

    大弟向景言年方十八岁,乃是向老爷早年的一个宠妾所生,小时便长得面如皎月,目似朗星,十足一个仙童模样,而今更是长成一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三弟向景慎则是柳夫人一个陪嫁丫头所生,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向景行离家时他年岁尚小,虽与大哥没有多少感情可言,但行止间对向景行极是尊敬,倒也是个有眼色的。

    至于幼弟向景然却只有六岁,是向老爷的老来子,性子活泼可爱,长了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向景行倒也对他还算喜爱。

    这刻听闻弟弟们联袂来兰庭院请安,向景行无奈,只好拉了小孩儿起身,整了整衣冠,去到正屋里与庶弟们见面。

    孰料见过哥嫂之后,向景言的头一句话就惹恼了大哥向景行。

    见盛装的乔致宁颜色极美,向景言一时忍不住,调笑道“哥哥好运道嫂嫂这般美丽,便是花月楼的头牌姑娘怕是也比之不得还请大哥教教小弟,如何才能得了佳人芳心,最后抱得美人归呢”

    向景行沉下脸,下一刻,他自主座上起身,走到大弟身前,当着三弟和五弟和乔致宁的面,抡起巴掌,“啪”地一声掴在了向景言脸上。

    一掌落下,接着又是一巴掌,“啪”地一声掴在了他另一边面皮上。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哈哈我老花又回来了强烈要求撒花花

    今天晚了,明天会把这一章修一下,明天继续更新,不过估计要晚些。如果亲们看到上午文就有更新显示,那多半说明老花正在修文orz

    、第94章 祸福相依

    二爷向景言去兰庭院给哥哥嫂嫂问安,结果却挨了两巴掌,又被痛骂一通,最终紫涨着面皮一脸狼狈地离开的事情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整个向府。之后又有兰庭院的小丫头出得院来,去给四姑娘和七姑娘传话儿,道是大夫人身上不好,今儿个下午的问安便罢了,改明日上午再过院子里来吧。

    虽然众人都觉得向景行这番安排做得不合规矩,但经过了上午的二爷被掌掴事件,任谁都不敢吱声儿在大爷眼前多嘴两句,敢开言申斥向景行的,例如柳夫人听了丫头原原本本学过来的话儿,却只以帕子掩唇冷笑道“不知所谓的东西既然没人教会他怎么说话儿,行儿这个做兄长的教训教训也是应该。”

    丫头垂首听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想了想,柳夫人又道“去叫秋槿过来,就说是我的话,把新送到院子里的这一季的新头花儿给行儿媳妇儿送过去。”既然儿子媳妇儿受了委屈,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总该给她些安慰才是。

    丫头听了,急忙应一声去了。

    有人将消息送到翠松院,向老爷却正在书房里看老友新送来的曲谱儿,听了下人的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连一点变化都欠奉。那人瞧老爷的反应,也没说话,静悄悄地自下去了。

    且不论府里如何暗潮汹涌,向景行把庶弟们都打发走,便将小孩儿抱进了里屋,其他人都被他打发了下去,唯留下玉镯一个人伺候着。

    一时服侍着乔致宁卸了妆,去了满头珠翠,换了件家常衫子穿了,又在房里将早先预备好却一直没来得及送上的细粥小菜布好了,玉镯这才握了小主子的一双绣花鞋默默退了下去。

    站在门外,玉镯一张俏脸上阴晴不定,手中的绣花鞋几要被她捏变了形去。少爷代嫁时,衣裳内衣等皆不怎么合体,唯有一双鞋是合脚的,看来姑爷说得果然不错,那些人是早有预谋的只可恨自己竟然直到今天方才晓得这些

    又想起姑爷叮嘱自己好生盯着鹦哥儿的事,玉镯垂下眼,盯着自己葱白一般的手指,唇角闪过一抹冷笑这般该杀的奴才,早晚不得好下场

    罢罢,姑爷总不会放过她的

    不过,以后宁少爷在这向府中生活恐多艰难,自己一家当年受高夫人颇多恩惠,无论如何要好好护着小主子玉镯一行想着,转身向外走,心中又计较着乔致宁没有合身的衣物,不论男装还是女装,假手他人总是有些风险,既如此,以后便都由自己一力担了吧

    乔致宁并不晓得玉镯正殚精竭虑地为自己谋划,此刻他穿着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向景行八九年前的衣裳,拉扯着犹然嫌长的袖子愁眉苦脸“还是大了些”

    向景行瞧着被裹进衣衫里的小人儿,努力将想要上翘的唇角压下去,口是心非道“还好,并不怎么大。”既然不想穿女装,暂且也只能凑合些了。

    乔致宁嘟着唇一脸不满,刚要抬脚迈步却踩到衣角,一头就要扎到桌子底下去,却被向景行眼疾手快地一把捞到了怀里抱住。

    乔致宁瘪了瘪嘴,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在向景行怀里炸毛道“我为什么要穿这些衣服以后还要见天的穿女装,戴珠翠,装女人什么事都不能做还要被人比作青楼的妓子我是男的是个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几日来积攒的怒气、怨怼、委屈与各种复杂的情绪接踵而来,加之今日所见所遇种种给他的压力,乔致宁承受不住,在这一刻终是发泄出来。

    见他如此,向景行原本还带笑的脸瞬间又阴沉下去,小孩儿一眼瞧过去心尖儿就是一哆嗦,对眼前男人的畏惧心理占了上风,炸开的毛儿登时就萎了下去,耷拉着眉眼,一副可怜相。

    向景行却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他眉峰带着锋锐的厉色,伸手捏住小孩儿的下巴用力抬起,眯着眼盯着乔致宁雾蒙蒙的大眼睛冷声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放任了你家姊姊的荒唐行为,因为你作茧自缚,因为你犯了错,就该承受今日的苦果”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向景行以拇指轻轻拂过小少年殷红的唇儿,低低道“也再没有任性的资格。从今往后,要学着在这里生存下去。”

    小孩儿的眼泪滚了出来。眼眶通红,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他本想大声申辩,想说自己没有错,可是想到之所以如今能够保得性命在这里全须全尾地冲着向景行大喊大叫的原因,却又完全开不了口。

    他依然感觉愤懑不平,即便是被眼前的男人占据了身心依旧如此,所以才会在此刻爆发出来,可是爆发过后,他亦然心知男人的话并没有错。他需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即便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

    揪住男人的衣领,小孩儿掉着泪嗫嚅道“我以后都要过这种日子么当一个女人”

    做向家的大夫人,学会如何掌管内宅,像自己的母亲高夫人那样相夫教子,管理丈夫的所有妻妾,打理向家的田庄铺子,惩罚犯错的家人仆婢,更要为夫家延续香火

    乔致宁是娇憨天真,可不代表他蠢,一想起这些潜意识里留存在他脑海中的东西,他就忍不住焦躁,更况且,他是个男的,怎么给向景行生孩子

    见怀里的小人儿终于软化下来,向景行脸上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些,原本要出口的无情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居然被他咽了下去,反不由自主道“不会,我向你保证。”他说“我会想办法,不会勉强你做那些你不喜欢的事情放心吧,一切还有我。”

    小孩儿含泪点了点头,他向来都相信眼前的男人,既然向景行这么说,他就相信。

    向景行要将他抱起来,小人儿也不反抗了,只抓住他的手臂想稳住身子,却不料下一瞬耳际传来男人一记闷哼声。

    小孩儿疑惑片刻,似想起什么,猛地去拨向景行的衣袖。

    向景行也不阻止,只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乔致宁卷起男人左边的衣袖,便看到了缠在小臂上的绷带,还有那上面晕染开的刺眼血迹。

    他想起早上那条血迹斑斑的素白帕子,还有丹桂兴冲冲抱了匣子离开的背影,终于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他晓得向景行对他是真的好。

    小孩儿无声地哭泣,泪水止不住,向景行为他拭泪,腔中却是终于放下一颗心来,从今往后,小孩儿心里的不平与怨怼该是可以消散了吧。

    一时这般想着,向景行又慢慢皱起眉来。

    既然应了小孩儿的话,以后的路总该安排好了才是。若要对乔致宁食言,向景行是委实不愿的,但若要将小孩儿的真实身份明朗化,自然需要好生一番周折,的确是件难事。

    乔致宁很快就满十四周岁,他原本比同龄人发育得晚些,当年向景行十四岁时甚至比一些十六岁的少年还要高些,且已经开始变声了。就算小孩儿长得慢些,到了十五六岁也该开始发育了,那时恐怕想再遮掩他的真实身份也是难了,所以,留给向景行的时间确然不多,他需要好好谋划一番方好。

    “还痛么”

    小孩儿眼泪巴巴地仰起头,打断了向景行的沉思。

    男人笑了一下,逗他“疼。”

    下一刻,小人儿低下头,在缠着绷带的伤处轻轻亲了一下,再仰了下巴,巴巴问道“这回还疼么”

    向景行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红红的唇儿上亲了亲,笑眯眯道“这回不疼了,真的。”

    小孩儿于是笑弯了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泪珠三两滴。

    向景行不由得心中暗叹,这小家伙儿似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小兽一般的善于讨好人心的本事,即便是自己这样冷硬的人也无法抵挡,却不知他那生身父亲乔博年却是为何不喜欢这个嫡子。

    不再多想,向景行将小孩儿抱在自己的腿上坐了,端了粥道“早上就不曾好好吃饭,这会儿该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小孩儿在他腿上歪了歪,犹豫道“你胳膊疼,我自己吃。”

    向景行失笑,伸臂揽在他腰间“伤的是左胳膊,右边无碍的。”

    小人儿于是心安理得地呆在男人腿上,被乖乖投喂。

    两人都饿坏了,几乎将金燕准备的饭食吃得一干二净。吃完了,小孩儿也不急着上床补眠,只提着衣角在屋里溜达着消食。

    一会儿,小人儿似想起什么,抬头,小小声唤男人“行大哥”

    向景行在床边闭目养神,闻同未闻。

    小孩儿又叫了几声,见男人不理,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一圈,忍住恶心道“那夫君”

    向景行唇角一勾,睁眼看过去。

    小孩儿顿时瞪眼。

    “怎么”向景行挑眉。

    “没什么。”小孩儿脚尖儿在地上划圈圈,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你今天打了你二弟两巴掌”

    向景行截断他的话,纠正道“是我打了咱们二弟两巴掌。”

    小孩儿扁扁嘴,也不争辩,又想起向景行两巴掌下去,向景言那俊秀非凡的脸立即成了猪头,登时就把自己皱成了包子脸一张,还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切身感受到了向景行那两巴掌的庞大威力。

    “你打了他两巴掌,又把他臭骂了一通,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小孩儿显得忧心忡忡。若是在乔家他把弟弟两巴掌打成猪头,父亲铁定不会饶了他。当然,他也不可能去揍弟弟两巴掌,即便是因他先冒犯了自己的妻子

    当然,自己以后估计也不会娶妻就是

    “会有什么事。”向景行笑得有些发冷“与乔家结亲本就是太太一手安排的,他今天那般说话乃是故意而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感觉这个故事太温馨平淡了点,是不是该给俩人搞点狗血咆哮x啥的

    、第95章 祸福相依

    向景行当年离家出走,柳夫人自然也因此受了些带累。而向景言的母亲毕竟出身低,原本还算安分,待到向景行数年不曾归家,向景言又颇得向老爷的喜欢,于是便渐渐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行事颇是骄狂。

    柳夫人先是忍而不发,一朝寻到了错处便果决出手,最终逼得向景言的母亲搬往城外的普济寺长住,名义上为向府众人祈福,众人却也心知肚明她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后来,向景言的母亲便因郁结于心,又染了病症,不久后便去世了。

    自那之后,向景言便自原先的温良谦恭,意气飞扬变成了如今的颓废轻浮,不思进取,不但撂了书本文章,反开始耽溺于烟花柳巷,声名也是一落千丈。

    向景言心中有恨,既恨柳夫人,也恨向明轩,连带着对向景行也是一片怨怼之心。因自当年事发到现在,向老爷从不曾对柳夫人的手段指摘过一言半句,更对他的变化不管不问,这令向景言十分难以接受。

    亲生母亲的下场令他晓得了一个道理,无论是向景行离家七年还是十七年,只要他还在这世上,哪怕他当初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这向家还是他的,自己但若想了,便是大逆不道,便是痴心妄想。

    这些认知令他不甘,也令他绝望,于是,在今日到兰庭院拜访哥嫂的时刻他才故意说了那一番话。

    却混没料到一番口舌意气竟会惹得兄长当场给了自己两巴掌,进而颜面尽失倒是真的。

    向景行虽久不在家,却也自柳夫人的信件中晓得这些年来府里的大略变化,更能将向景言的心思把握个八九不离十。

    他当时之所以勃然大怒,继而给了向景言两个巴掌,一方面确然是因向景言的话令他心中不快,生了动手的心思;二来却是出于维护乔致宁的立场,给府里下人管事们提个醒,但凡有人胆敢冒犯自己的妻子,即便是向景言等人也讨不了好处去;

    第三则是有意借此事立威,毕竟向景行离家数年,一朝回归,若要立刻令得府中诸人对他俯首帖耳自是不可能,既然如此,向景行也便不吝啬于在有人将杀威棒递上来的时候趁机敲打一番。

    向景行把这个中原由细细说与乔致宁,小孩儿听罢半日没有言语。

    向景行捏捏小人儿下巴,挑眉“怎么”

    小孩儿叹了口气“真是复杂。”复又感慨万千“兄弟之间怎么会有这么些个弯弯绕,好好相处不行么”

    向景行见小人儿一副幼齿模样,却皱着眉作圣人老者状有模有样地叹气摇头,不禁莞尔,呵呵笑出声来,故意逗他道“怎么,你家兄弟之间莫不是就一团和气了”

    小人儿继续皱眉“也不是我原本是想要与他们好好相处的可是唉”

    说罢又是一叹。

    向景行被小孩儿这装大人儿的小模样儿逗得不行,一俯身将他抱上了床,压在他身上笑道“唉声叹气便罢了,一点也不适合你别想这些个不相干的事情了累了这么些时候还不困么,好好睡一觉方是正经。”

    小孩儿眨眨大眼睛,默默去揪男人的衣领,却是答非所问“行大哥,谢谢你。”

    谢谢你这般维护于我。

    向景行挑眉,似笑非笑。

    小人儿于是红了脸,小小声地叫了一句“夫君”,又仰起小脑袋在他唇角轻轻蹭了一下,便扭了头缩起身子闭紧眼睛做害羞鹌鹑状。

    向景行忍不住大笑,抱住小孩儿就是好一番揉搓亲昵。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刻,却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向景行脸色一沉,手中的动作一滞“谁”

    金燕听出主子话音里的不悦,心尖尖儿就是一抖,声音里也不觉带了一丝怯意“大爷,太太让秋槿传了话儿过来呢。”

    片许时分过后,只听“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开了,向景行走了出来。

    “何事”

    金燕垂了头,福了福身道“回大爷的话,太太说了,这几日夫人身上不好,又是新婚的喜庆日子,便不用过椿萱院请安立规矩了,待得夫人身上大好了再过去也不迟。”

    说罢,又将手上一个匣子往主子跟前递了一递,续道“这是方才秋槿送过来的这一季子的新头花儿,道是太太赏给夫人的。”

    向景行点了点头道“如此,你等一下给玉镯,让她收起来吧。”

    “是。”

    见金燕行了礼却没有退下去的意思,向景行皱眉道“还有其他事”

    金燕踌躇了一下,终是轻声道“回大爷,丹桂方才被秋槿给叫走了,似乎太太有事找她呢。”

    向景行眉心攒了起来,片刻方道“知道了。”说完转身便进了里屋。

    金燕面色未变,只垂头微微敛了眉,拿着手中的匣子返身去寻玉镯去了。

    “如此说来,昨夜兰庭院里是一切安好了”

    柳夫人的话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平静得很,丹桂低眉顺眼地站在当下,闻言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的,太太。”

    柳夫人不做声儿,上下扫了丹桂一眼,突然转了话题“行儿媳妇还在闺中时就是个美人儿,一双三寸金莲更是秀美十分,你既是贴身伺候着的,该是已经见识过了吧”

    丹桂心中“咯噔”一声打了个突,脑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是来不及捕捉,只好如实道“奴婢见夫人的双足确实是秀美的,但若说是三寸金莲却似乎”余下的话却是不敢再说。

    柳夫人听得明白,抬眼道“如何”

    丹桂交握的双手紧了紧,指节有些泛白,一会儿才道“奴婢还在家中时,曾听母亲说过,大家女子虽大多裹足,以有一双秀美小脚为嘉,却也有女子裹足后日久无法走动,最后不得已只好再放了脚的想来夫人既曾有一双小脚,如今有些变化该当是这番缘故吧。”

    柳夫人半日未曾言语,最后道“你下去吧。”

    丹桂行了礼,依言慢慢退下了。

    柳夫人染了蔻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帕子,瞧着丹桂离开的方向眼神莫测这么快便将丹桂收服了么果然是我的好儿子也不知二门上说的,行儿一早便遣人将那几个小厮叫到内院里来是为了什么事,再看丹桂这番模样

    垂眼,柳夫人突然自失一笑罢罢,总归是自己挑的儿媳妇儿,既然儿子喜欢,自己还想这许多作甚随他去吧

    一直到出了椿萱院,被风儿一吹,丹桂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瞧太太的样子,似对夫人有些不满。只是大爷喜欢得紧,又护得厉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太太跟前嚼夫人的舌头。

    向景行说得没错,丹桂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晓得自己如今的处境虽然尴尬,却于她在府中的地位没有太大妨碍。她既已进了大爷的院子,便不能再继续顶着太太心腹的牌子继续混日子下去,即便是得罪了太太,依照大爷的性子,只要得了他的信任,太太便不可能拗着大爷的意思一意动她;

    但若反之,得罪了大爷,惹得他动了真怒,太太却是不可能为了一个丫头跟自家亲生儿子掰腕子的。想通了这一切,丹桂也便在秋槿寻来的时候拿定了主意。

    如今既已过了太太这一关,大爷那边也是要该趁机说清楚的。

    当日,丹桂回到兰庭院之后,便寻了个机会,单独见了主子一面。当晚,向景行便将几个大丫头叫了过来,训了几句话后,便道从今往后,这兰庭院的事情,便以丹桂和金燕为首,一力管治好了,别出什么差池。

    金燕听了面上虽不显,到底心中颇是惊讶,又有些不舒服的意思。无意间一抬头,却正瞧见主子一双黑黢黢的眼正瞧着自己,敲打的意味明显十分。金燕心中一凛,急忙低下头去,再不敢有二话。

    第二日,向家四姐儿和七姐儿结伴过兰庭院拜访哥哥嫂嫂,乔致宁一身盛装端着嫂嫂的架子见了,又送了一早备好的见面礼,是两套精致贵重的头面首饰,出手之大方,颇令两个小姑子惊讶一番,再面对这个大嫂的时候,笑容也不免灿烂几分,便连昨日里的些许不忿与芥蒂也全然消散了。

    且不论乔致宁如何经历过一番疾风骤雨之后终于安然度过危机,开始在向景行的看顾下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单说这刻的乔家,正是家宅不宁,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高夫人逝去后掌管内宅的二姨娘和四姨娘都被乔老爷下令关进了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允许不得踏出院门一步,向家三姐儿被请了家法后关进了祠堂里,一干涉事的下人仆妇们都被打得打,关的关,甚至连乔家大爷乔致远,还有向来得了乔老爷欢心的三爷和七爷也受了牵连,前来求情反被训斥一番后,统统被禁足。

    乔博年几要被气晕,短短数日时光已是老了二十岁的模样,他狠狠打了二姨娘一巴掌,任她摔倒在地也没有一丝怜惜之情,只咬牙切齿,满面扭曲地狠狠咒骂道“你这个愚蠢的婆娘,生了一颗黑心不说,真真的胆大包天我乔家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二姨娘虽形容狼狈,面上却犹自故作镇定道“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已是定局,改也改不了了倒是老爷你有这个发脾气的时候,不若去官府走一遭,那刘大人往日收了我们多少银子,向家若是闹起来,他也是该使力给我们压下去才好啊”

    话音未落腰上已是横遭一脚,二姨娘登时尖叫一声,蜷缩着身子疼得浑身打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乔博年几要被气疯了,一脚尚不解恨,又往二姨娘身上连踹几脚,声音都撕裂了,大吼道“你这个蠢货蠢货我当年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东西你这个败家娘们,扫把星黑心肠的贼婆娘我我打死你”一行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二姨娘被揍得鼻青脸肿,养尊处优十几年,早已让她忘记当年小家小户的生活是何等模样,令她忽略了自己是怎么嫁进乔家里来的。乔博年的这一顿毒打,更将那本就残余不多的夫妻情谊统统拍成了飞灰,再也不剩分毫。她的眼里,此刻只剩下那浓浓的怨毒之色。

    乔博年终于打累了,他恶狠狠地盯着二姨娘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面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道那向家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复又叹了口气,退后一步,乔博年面上疲惫颓唐之色尽显“我乔家这回是真的完了将嫡子做女子嫁入了向家,呵,便是为了面子,向家也不可能会饶了我们不过一介区区商贾之家,即便是有泼天大的富贵,眨眼也不过是阶下囚罢了”

    “不,不会吧”

    原本还满脸怨毒的二姨娘终于开始心慌起来,开初的有恃无恐也开始渐渐消散,她挣扎着,如同溺水的人努力去抓最后一根稻草“还有,还有刘大人呢对,还有张大人他们我,我们乔家这些年来给他们送了多少银钱总不能遇事他们便不管了吧”

    乔老爷扫了二姨娘一眼,也不答言,转身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

    乔博年那满是灰心与绝望的眼神如同一柄利刃刺入了二姨娘的心腔里,令这个自以为智珠在握的愚蠢女人在愣神半日之后终于开始失控地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老花终于摆脱短小君的阴影了,俺可真是勤快啊,咩哈哈哈哈被ia飞

    、第96章 祸福相依

    乔家的发迹,在江陵城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当年乔家在乔老太爷一代时尚不过是一介破落书香门第而已。乔博年屡第不中,家中又贫寒,到了二十几岁都未曾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与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厉氏在年节时第一次见面,之后便生了情谊。只是女方家嫌弃乔家贫寒,不肯答应乔博年的求娶,二人于是就背着双方父母偷偷来往。

    就在乔博年为了佳人拼命读书,立志出人头地抱得美人归的时候,乔家老太爷却在接到一封书信后就一脸焦急地匆匆离家了。

    乔老太爷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待得他回来的时候,居然带回一个年届芳龄的俏丽女子她便是后来乔博年的正妻,乔致宁姐弟的生母高夫人。

    原来乔家老太爷年轻时曾与高氏的父母皆有一段渊源,后高家发迹,乔老太爷骨子里的清高发作,不愿接受高家的接济,便自北方搬到了江陵城,从此断了与高家的联系。直到乔博年二十大几仍未娶亲,乔老太爷百般无奈之下,方才拼了一张老脸试着往高家寄了一封信。

    高氏的父母见之大喜,很快就送了回信过来,热情邀请乔老太爷往北方一行,甚至还一同寄了盘缠路费过来。正当乔老太爷踌躇未定的时候,高家又一封信急急送抵,晴天一声惊雷,原是高家得罪了当地豪族,犯了事。

    乔老太爷未及多想,便依言只身前往北方,心道能帮上寸许小忙也是好的。只是意料之中的,乔老太爷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好友的临终嘱托,将他们唯一的女儿偷偷带回了江陵城。

    乔老太爷回来之后,便令乔博年迎娶高氏进门。彼时乔博年正与厉氏如胶似漆,如何肯应,况且乔老太爷不在的这大半年里,他早与厉氏有了夫妻之实,因此更是不肯答应。

    只是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乔博年再是不愿也拗不了父亲的意思,况且高氏生得美丽,又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肯进乔家的门已是天大的造化,一番周折之后乔博年终是点了头,娶了高氏进门。

    高氏出身富贵,又是高家独女,在闺中时已是了不得,做了乔博年的正妻后更是开始显露出她过人的手腕。她一番苦心说服了满心清高意气的公公与丈夫,以自己离开北疆时私藏下来的几件珍贵首饰做本钱,借助高家留在北方的部分人脉以及之前与往西方贩卖香料的马队结下的情分开始从北往南贩卖香料,转手便是惊人的利润。

    乔家的生活很快有了起色。乔博年原还放不下读书人的矜持,见妻子抛头露面只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一番挣扎后终是弃文从商,入了商籍,从此在高夫人的指点下上了台前,正式做了乔家的当家人。

    不过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乔家已成为江陵城的商贾大鳄。高氏手腕高端,政商两界关节俱被打通,生意昌隆,却从来只肯在乔博年背后指挥,人前从来都是乔家老爷的面子。且一旦乔博年能够掌控整个乔家产业便立即功成身退,在家相夫教子,做起了富家太太,再不插手外面的事情。

    也因此,乔博年对高氏始终尊重十分。

    在乔家发迹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几件事情。

    乔家在江陵城的第二间香料铺子开张的时候,厉氏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道是怀了乔博年的孩子。乔老太爷气得几要将乔老爷打死,高氏却劝住了大发雷霆的公公,做主将厉氏纳了小,这就是后来的乔博年的二姨娘。

    当年冬天,厉氏诞下一子,取名做乔致远。

    两年后,高氏有孕,生下长女乔致静。

    厉氏因生了乔家长子,又与乔博年有贫贱时期的情意,本以为可以压高氏一头,却浑没料到小户人家出身的她处处比不得高氏万一,反被高夫人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出头日子。

    于是厉氏便使了一招毒计,虽下作,且是高氏这般大家出身的女子不屑为之的宵小勾当,但却十分有效。

    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厉氏注意到乔老太爷对于高氏这个儿媳不仅是满意十分,更是疼爱十分。在无意间听说高氏相貌极其肖似其母,而高氏父母临终托孤亦是找到了乔老太爷的身上时,厉氏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于是她设计了高氏,在乔老太爷喝醉了酒的时候,差人诓骗高氏进了乔老太爷的屋子。

    半柱香后,当钗横鬓乱,形容狼狈的高氏急匆匆自乔老太爷的院子里跑出来时,这一幕便恰好被自外归来的乔博年看到了眼里。

    而更妙的是,两个月后,高氏被大夫诊出身怀有孕,且日期大略与她进了自家公公院子的那日相吻合。

    厉氏在暗处掩唇而笑这是老天都在帮我了。半柱香的时辰能做什么她当然心知肚明主母高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乔老爷的,只是乔老爷却不这么想啊。当日见到的那一幕如同五雷轰顶,将他炸了个魂飞魄散,可却无法当场跳出来指责父亲与高氏。

    而今闻之妻子有孕,乔博年把自己关起来喝得酩酊大醉,酒醒后从此再也不肯近高氏的身,连带着对高氏产下的嫡子乔致宁满心厌恶,不肯假以辞色。

    乔老太爷在那之后便郁郁寡欢,不久去世。

    高氏后来晓得了那传话让她去公公院子里的小丫头是谁的属意,对厉氏恨得发狂,却又无法对丈夫开言解释。再者,即便是解释了,乔博年会相信么

    于是高氏报复了厉氏。她做主为乔博年纳了几房良家妾,又扶持容貌秀美的四姨娘与厉氏争风。乔博年早年潦倒时倒是对厉氏一心一意,如今有了几房美貌姬妾,对厉氏也就淡了,待得后来四姨娘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从此更是很少进厉氏的屋,反对四姨娘宠爱得紧。

    而且长子乔致远性格木讷,虽一直跟随在乔博年身边学习经商之道,如今却仍是难当大任,反四姨娘生的两个儿子聪慧俊秀,颇得乔老爷的喜爱。于是厉氏更是将高夫人恨到了骨子里。

    原本高夫人牢牢把持着乔家的内宅,二姨娘与四姨娘再如何作乱也不可能翻了天去。却不料世事弄人,高夫人突然暴病而亡,登时打乱了乔家内宅微妙的平衡。

    厉氏与四姨娘张氏都晓得,只要能被乔老爷扶正成了继室,自己生的儿子便成了嫡子,即便地位依旧比不得乔致宁,将来分家时也能分得一大笔财产。

    厉氏与张氏于是寻机而动,在内宅里勾心斗角,对乔博年加意逢迎,只盼望着能让乔老爷遂了自己的心愿。

    如果不曾尝到过富贵的滋味儿,便不会想到过去的平民日子如何难以忍受。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厉氏忘了自己是谁,她被满目金玉蒙了心窍,被下人仆妇们的恭维奉承裹住了眼目,她膨胀的内心在高夫人逝去之后猛地暴涨,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要的更多,不仅仅是可能到手的一大笔财产,她想要乔家的全部。

    于是,厉氏在无意间见到四姨娘为七哥儿请来的西席先生吴榛名时,心中又生了一计。

    厉氏买通吴榛名,令他想方设法勾引乔家大小姐乔致静,又将在乔大小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彩镯和两个小丫头先后收买,许以利益,更答应彩镯以后会让她给大少爷乔致远做妾,便开始了她长达两年多的精心谋划。

    若是高夫人尚在时,没有人敢将主意打到乔致静与乔致宁身上去,哪怕他们姐弟俩都是副天真的性子,在乔府内的地位都无可动摇。可在高夫人逝去,整个内宅被厉氏与张氏牢牢把控,当年高夫人留下的心腹嫡系被先后清除出去了大半的今日,厉氏有这个胆量算计乔家的嫡子嫡女,何况,她心知肚明,乔老爷对乔致宁有多么厌弃,连带着对乔致静也不怎么喜欢。

    如果事成,不但高夫人的一双子女要遭殃,便连四姨娘也会被她算计进去,届时,整个乔家的财产势必会落到厉氏手中。

    事情的发展一如厉氏所想。乔致静果然上勾,开始与吴榛名私下偷偷交往,虽然有过一番挣扎,乔致静最终还是在婚礼前答应了与吴榛名私奔。厉氏得悉后立即令心腹暗中配合,顺利将这一对小鸳鸯“送”出了乔府。

    第二日事发,勃然大怒的乔老爷一面令人出去寻人捉拿,一面差人去向府探探对方的口风,道是乔家大小姐身染微恙,若是能将婚礼宽延几日,或许还有挽回一切的希望。只可惜向府主母态度明确,还不待来人将来意点明已是一口将后路堵死。那人无奈,只好敷衍几句,狼狈回府。

    乔博年无计可施,只好将主意打上了已到了议亲年龄的乔家三姐儿乔致莹身上。

    乔致莹亦是四姨娘所出,闻听此事心中是千万个愿意。毕竟向家非同普通人家,即便是代嫁也是好的,庶出的女儿可以高攀到向府中做正妻,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且一旦事成,四姨娘的身份势必水涨船高,被扶正为继室也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张氏尚不晓得,这一切都在厉氏的算计里。

    乔致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名叫鹦哥儿,早年其母曾受过厉氏的恩惠,只是知晓此事的人极少。厉氏携恩求报,又许以重利,鹦哥儿便答应了。

    于是这丫头便在乔致莹耳边道听说向家大爷是个性格暴戾的,对下人们经常非打即骂;相貌平平又爱男人,当初之所以离家七年不肯回来,据说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如今大小姐不肯嫁他跟人跑了,三小姐这么好的人儿,若是嫁了这么一个男人真是不值

    乔致莹本就因这突如其来的一桩亲事心中惴惴,加之鹦哥儿一天到晚地在外“打听”向家之事,回来后便添油加醋地一通胡说,将向景行贬得不成个人样儿,深居闺阁的乔致莹居然也就信了,于是生了叛逆之心,跑去与四姨娘哭诉着不愿意嫁给向景行。

    四姨娘自然不肯,又将鹦哥儿叫去训了一通,令她好好看顾着主子,别生了什么事端。一通打压之后,乔致莹方才安顿些。

    本来乔致莹就是个性子莽撞的,又不怎么明白事理,四姨娘这几年过得舒心,连带着乔致莹也骄狂起来,这刻虽被母亲压制,到底不肯甘心,鹦哥儿便趁机在旁边嘀咕,道祠堂里还关着个宁二爷呢,长得与大小姐那般相像,干脆让他代嫁不就没有三小姐的事儿了么

    再说了,即便是事情闹出来了,我们乔家这样的富贵人家,那向家又能拿我们如何不过赔些银子把宁二爷退回来便罢了,又有什么损失,三小姐也就不用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赔进去了。

    乔致莹听罢先是斥责鹦哥儿糊涂,这么荒谬的话也说得出口,到得后来,居然也动了心思。眼见着第二日就是婚礼,想起乔致宁的天真简单,又省起乔老爷对他的冷淡,乔致莹终是横了心,一不做二不休,就打算依了鹦哥儿之计行事。

    于是当夜鹦哥儿在三姐儿的“授意”下,与一早便被买通的婆子丫鬟联手将乔致宁弄晕弄哑,自祠堂里弄了出来,连夜更衣妆扮,又取出厉氏早先便准备好的绣花鞋给乔致宁穿上,便在天亮吉时到来时分,将犹然晕乎乎的乔致宁扶了出去。

    出门哭嫁时乔致宁一点反应都没有,身子又软得很,只能靠喜娘扶着,乔博年虽不喜,却与四姨娘张氏一样,以为三姐儿不愿意出嫁,这是故意给父母甩脸子看呢,倒也不曾想到别处去。那喜娘早先便被人递了话儿,道是新娘子身子不好,这刻只是累得喘气,却也没有生疑心。

    如此,乔致宁便这样被稀里糊涂地送上了花轿,嫁入了向府。

    而鹦哥儿随着主子一同出嫁,一方面是因了她乔致莹大丫鬟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听信了厉氏的话,为躲避接下来的乔府风波,以后再被接回来。

    该说,厉氏虽是小家小户出来的,这番心计谋划却着实不简单。而且巧合的是,厉氏有一个远房亲戚曾在向家做过事,当年向景行离家闹出那场风波之后柳夫人便将知情人都悉数遣散了,这人到厉氏门下打秋风说漏了嘴,厉氏便将向景行爱男人的事情记到了心里去。

    彼时向乔两家尚没有结亲,等到乔致静被向家定了去,厉氏就更不肯说了,满心等着看高夫人的笑话,却未料到如今这一点又被算计进了她新一轮的谋划里。

    厉氏想得明白,只要乔致宁被送进了向家的大门,无论他是否会被向景行糟蹋了,也无论向家是否肯放了他,一旦此事闹出来,乔致宁的名声也就全毁了。加之乔老爷向来不喜爱这个儿子,便是立即将乔致宁乔家继承人的身份革除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此再将三姐儿脑子一热闹出来的事端捅出去,乔致莹就成了那替罪的羔羊,受到牵累的四姨娘跟他的两个儿子也就完了。

    向老爷统共就四个儿子,这番动作下来,乔家毫无疑问地就会落到乔致远的手里,换言之,身为乔家大少爷生身母亲的厉氏,也就会成为乔家内宅真正的主人。

    照理说,厉氏的想法也没什么错处,只是她毕竟受出身所限,眼界狭窄又见识浅薄,完全比不得高夫人的眼光。虽于内宅中能活得如鱼得水,一旦放眼于外却混不是她想象得那般简单。

    整个计划之中有三处错漏,足以令她致命。

    一是被厉氏买通暗中引诱乔致静的吴榛名。虽迫于生计,吴榛名与普通读书人的死要脸面大为不同,但毕竟骨子里也是个知廉耻的,况且后来对温婉天真的乔致静也生了真感情,虽按照计划带了乔家大小姐深夜私奔,最后却没有按照厉氏的要求抛弃她,宁愿不要厉氏许诺的报酬银钱,反真的带着乔致静逃走了。

    第二是厉氏错看了向家的隐形势力。因了向府一贯的行事低调,便连高夫人也不晓得柳夫人的娘家是京城豪官,她之所以竭力与向家结亲,却是看中了向家在官场多年经营的深厚底蕴,这是暴发户一般的乔家完全无法与之比拟的。

    小户人家出身的厉氏却是全然看不到这一点,多年的富贵生活迷花了她的眼,令她自视甚高,还以为向家不过是比商贾之家的乔家略强那么一些罢了,又有乔家老爷在江陵官场的多年经营,若果真两家有了什么冲突,多使些银钱也便能摆平了。

    就是这种近乎愚蠢的浅薄念头成了这个计划里最大的漏洞,厉氏做梦也没有想到,被她小瞧了多年的向家若是果真发威,小小的乔家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若是厉氏能晓得这一点,她也就不会胆大包天到设计乔致宁代嫁入向府了。

    第三点却是厉氏小看了乔家老爷乔博年。长女与人私逃,代嫁的三女儿又逃婚,本该关在祠堂里的嫡子反被当做新娘送进了向家内宅搞得如此乌烟瘴气,乱成一团,掌管内院的二姨娘与四姨娘都逃不了干系。而反观这一切,一切事成,得了最大好处的却是长子一房,乔博年几乎不必再去查探,就将愤怒的目光烧向了厉氏。

    乔博年平素是不怎么管内宅的事情,但事态闹到了这一步,他如何能再置身事外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厉氏先是自恃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不肯承认,待到乔博年将内宅里的涉事丫鬟下人们几乎都打掉了半条命,俱都供认不讳之时,厉氏方才晓得事情败露了。

    厉氏是目光短浅,是蠢,乔博年虽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儿,这点儿眼力劲儿却还是有的,一番打骂方才把厉氏这个愚蠢的婆娘给骂清醒了,直到这个时候,厉氏方才晓得她自以为的聪明手段究竟闯下了何等滔天大祸。

    等到能够爬起身来,厉氏几乎是立即开始收拾细软想要逃走。既然乔家已成了是非之地,趁着向家还未发难赶紧逃走是正经。

    可是还不待厉氏的如意算盘拨响,整个小院的门都被乔博年下令封死了,不许任何人出入。厉氏终于绝望,开始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而此刻的乔博年正坐在正院花厅里,一身肃然,满面寒霜,静静等待着风暴的来临。

    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将乔家一力保全下来。

    乔博年自青天白日坐到夜幕深沉,可依然不见有人打上门来,第二日复如是。

    乔老爷终于再坐不住,差了心腹悄悄溜去向家周围打探一番,却是丝毫不见异样,不由心生疑窦。

    思忖再三,乔博年始终惊疑不定,拿不准向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在他的寝食难安,度日如年的煎熬中,新娘子回门的日子到了。

    、第97章 祸福相依

    原本乔博年便心中计较着,向家既然未曾公然发难,恐是为怕此事闹出两家均会颜面扫地,如此才万般隐忍下来,但到得回门的日子向家必会发作。只是此事乔家实在是办得荒唐,又势力不殆,唯有任人搓圆捏扁的份儿,乔博年虽心中郁愤难当却也无可奈何。

    回门这日,乔博年只身一人带着众管事下人们迎在门前,二姨娘与四姨娘连同几个儿子女儿仍被关在后宅里不得露面,一直等到巳时末,方才见到向家的车马姗姗来迟。

    向景行下了马,又亲自扶了一身盛装的乔致宁下车,这才扶着小人儿的手走到乔博年身前,行了个礼,似笑非笑道“有劳岳父大人亲迎,小婿愧不敢当。”

    动作虽潇洒,却带着股子玩世不恭的意味儿,恭谨之意全无,乔博年脸色瞬间涨红,又不得发作,只好干笑两声,道了两句“该当”,又将目光扫向女子装扮的乔致宁,面上不由掠过一丝讶异之色。

    无他,女装的乔致宁实在是太过酷似乃姐乔致静,只不过身量依旧嫌小些,凡是晓得乔家内幕的一干乔博年的心腹管事们,瞧到这一幕的时候都打了个愣怔。

    踌躇了一下,乔致宁想起向景行一早叮嘱的话,还是硬着头皮僵硬着身子福了福,轻声道“父亲。”说完便直起身,睁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乔博年忽觉心虚,随意“哎”了一声便避开小人儿的目光,只对向景行道“此处非说话的地方,贤婿静儿,咱们且进去吧。”

    一行说着,乔博年亲自引了二人往府里走,玉镯与鹦哥儿跟在主子身后,一直到了待客的正厅。

    原本乔致宁既身为“女眷”,该到后宅里与乔博年的妻妾们见面才是,向景行却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到了厅里便将他搂着坐在身旁,片刻也不须离。

    乔博年虽心中别扭,却也无法出言阻止,况且乔致宁实为男儿身,便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待得下人们将酒菜布好,就将人悉数遣了出去,连同玉镯和鹦哥儿在内,偌大的厅内便只剩下了翁婿二人加一个小孩儿。

    一旦门被关上,乔博年便肃容整冠,起身来到向景行身前,腰深深地弯了下去,施了一礼,涩声道“小老儿昏聩糊涂,治家不严,内宅不宁,行事有失,乃至以凤代凰,惹下偌大祸事,小老儿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当还望贵府高抬贵手,原谅则个一应错事皆因我乔家而起,但有何可追补之可能,小老儿必殚精竭虑,一意达成”

    乔致宁被老父的举动唬了一跳,呆了一下便要从向景行身边跳开,免受乔博年的大礼。却不料身子刚一动已是被人锁住了动作,下一瞬,小孩儿只觉通身一轻,被搂坐在了向景行的腿上。

    若是在兰庭院的主人卧房里,乔致宁倒是对两人的亲密行径从不避讳,如今却在乔博年的面前,小孩儿万万不肯就范,红了脸在向景行怀里挣扎。

    向景行掐住小孩儿乱扭的小腰儿,在他圆巧可爱的耳垂上舔了一口,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儿打了个哆嗦,心底暗笑,口中却在他耳边威胁道“别动,再要乱动我就”语中未尽之意尽数聚在了一双意图扯开他腰带的手上。

    乔致宁果然被唬住,通红着一张小脸儿在向景行腿上作木头状。

    这厢两人暗地里打情骂俏,那边厢乔博年躬身许久也不见向景行出声,耳边听得衣衫的摩擦声,心中正诧异,却听向景行终于开口笑道“岳父何出此言,既进了我向家的门,便是我的妻对于宁儿,我可是喜欢得紧吶,啊哈哈哈哈”

    乔博年脸色瞬间紫涨,抬起头来却正见向景行搂了乔致宁的小细腰笑得轻浮肆意,手中犹在玩弄着小人儿软软的头发。乔致宁则面红耳赤,挺直的身子僵硬得无以复加。

    乔博年只觉一股热血冲上额角,忍不住怒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向景行冷笑一声,将木头状的小孩儿往怀里紧了紧,慢声道“就是我说的意思宁儿早就成了我的人,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将他要回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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