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儿可用了早膳了”
“也不曾进早膳。”
“那好,我儿就陪着我一同用早膳吧。”
柳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又吩咐下人摆饭,多加一套碗筷。
向府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母子二人便只细细进食,不曾说话。用罢早膳,又喝了茶,柳夫人这才打发了丫鬟下人们出去,与向景行一同说话。
一时聊了些向景行这些年的求学经历,又捡了些府里的变化和有趣的事儿说了,柳夫人犹豫了一下,方才轻声道“行儿,这么些年了,你还恨母亲么”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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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李代桃僵
向景行垂下双目,淡淡道“母亲这话可折煞孩儿了。母亲对儿子有生育养育之恩,何敢称一个恨字”
柳夫人低头瞧着自己保养得极好的双手,叹息道“你既如此说话,当是还在怨恨我无疑了。”
向景行沉默了一下,抬头道“儿子说的是实话。即便是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儿子也不曾真正憎恨过您。毕竟,当年的事情,我也做得不对。”
说完这一席话,向景行终年压抑的心境终于变得开阔了些。当年的事情,是向景行心头鲜血淋漓的一道伤痕,历经多年都无法愈合,是他与母亲之间难以逾越的天堑,他为此而痛不欲生,直到他离家出走,外出求学,一走就是七年。
平心而论,最初他是有过怨恨之心的,怨恨母亲的无法理解,怨恨苍天太过不公,只是当他在世间游历,经过岁月与生活的沉淀和洗礼之后,终于能够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思考当年的一切,更冷静地意识到,当年的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或者该说,若非当初的自己行差踏错,便不会是如今这般无可挽回的局面。
说到底,还是自己误了别人的一生。
柳夫人听到这一席话,怔然在当场居然说不出话来,泪珠儿却瞬间涌出眼眶,止也止不住。
向景行默默给母亲拭泪,心里却也实在不好受。
这么些年,不光是自己在受折磨,向来将自己放在心尖尖儿上的母亲又何曾好过过母亲要强了一辈子,临了却在自己这里折戟沉沙,自然没有几天舒心日子好过。
总算今日将话说了开来,即便是无法再回复到往日那般无间的母子之情,总不会再互相折磨了罢。
向景行收起帕子,轻声道“母亲,我既已答应回来成亲,自不会抛下您和我应当担起的责任,再做出懦夫般的逃跑行为。”
柳夫人连连点头,常年郁结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能够轻轻地吐了出来。
爱怜的摸了摸向景行的头发,柳夫人终于收了泪,好一会儿才能开口道“行儿,你莫怨我给你选的这门亲事。乔家虽只是一介商贾之家,到底是江陵豪富,你日后若是入仕为官,当能得些助力况且乔家女儿我是见过的,模样儿俏得很,说话行事儿也大方得体,当能担起日后向家主母的身份,以后好好相夫教子,该能让你省些心思的”
这当中还有一桩盘算柳夫人并没有说出口。
向家祖上勉强算是个开国功臣,当年蒙圣上恩泽,得了个二等轻车都尉的爵衔,只可惜数代传下来,到了向景行的祖父那一辈就无法再继续袭爵了,所以向明轩严格来说只是个白身,加之他行事纨绔,这么些年来连个普通的官衔也未曾捐出来,实打实的只能算是一方富家翁。
虽然经过多年的姻亲经营,向府在京城中还是有些人脉的,只不过主脉一支没有什么出众的人才,明眼人都一眼可以看出来,向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也因了此,向明轩在豪官王爵众多的京中颇受了一些气,于是待得老父去世之后便干脆举家南迁,将向府搬到了江陵城,从此舒舒服服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柳夫人嫁给向明轩时,其父柳大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官,不料不久之后就开始官运亨通,如今身居朝廷三品大员,柳夫人的身价于是也随之水涨船高,也因此向明轩一向对柳夫人尊重有加,向景行在向府中的地位也自然无人可以撼动。
但是向府这么些年下来,也开始呈现出尾大不掉的颓势来,虽然向家有不少田庄铺子,可每日的进出项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柳夫人虽善于管家,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渐渐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所以柳夫人煞费苦心之后,终于选定了乔家嫡长女为准儿媳,毕竟乔家豪富,如今高攀上向府这等家族,嫁妆自然也是极为丰厚的。以后若是做了向家主母,想来不会令儿子为阖府生计而烦恼了。
况且向景行如今只是一个秀才身份,向府如今这般尴尬处境,若要强行与官家女子结亲,恐怕将来反受岳家掣肘。
向景行却对这门亲事没有什么非议。他向来晓得柳夫人对自己的事极为上心,所以对于她千挑万选的儿媳自然也放心些。况且对向景行而言,娶妻只是要有一个为他生儿育女并管理好整个向府后宅的女人而已,若要论及情爱连面都未曾见过,又如何谈得上这些呢
柳夫人这时又道“你回来得晚了些,两天后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了。过一会子你去见过老爷之后,记得去试试做好的喜服,若是不合身还要抓紧时间改一下才成成亲那日的规矩也要好生熟悉一番,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徒惹人笑话”又絮絮叨叨几多,向景行也就耐心听着。
向景行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当年闹出那一场风波之后曾扬言终生不娶,之后几经波折,一直到他二十岁那年,向明轩亲自写信过去一通臭骂方才令他松了口答应定亲。乔家长女乔致静因为生得貌美,自十一二岁起就有人上门提亲,最终却是被向家定了下来。原本打算待乔致静满了十四岁之后就娶她过门,却不料定亲之后不多久,乔家主母突然身染恶疾暴毙,乔致静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于是向景行方多逍遥了几年。
如今乔致静已经满了十五岁,及笄礼已过,无论如何,向景行也该娶她过门了。
况且向景行还有几个庶弟庶妹也已到了年纪,他作为嫡长子,亲事也就无法再拖下去了。天朝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女子十五岁及笄,但大多数都会在成人礼之前婚娶。因为向景行情况特殊,柳夫人担心误了几个庶女议亲的好年纪惹人非议,便做主先将向家大姐儿和二姐儿嫁了出去。向景行几个庶弟倒还好些,大弟向景言尚不满十九岁,拖一拖也就罢了,因此暂时还都未议亲,只待柳夫人为他们留意着合适的姑娘家等待结亲罢了。
一直待柳夫人嘱咐完了,向景行这才突然道“母亲在我房里放的那个丫鬟银桂,看着年纪也到了,就打发出去配个小子吧。”
柳夫人闻言一怔,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来又是个不安分的丫头。知道儿子不中意那丫头柳夫人也不强求,毕竟刚刚才与儿子“和好”,柳夫人也不愿在这种小事上逆了他的意思,于是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打发了她出去吧。”
想了想又道“我房里的丹桂丫头,是个本分的,既然撵了银桂,就让她去你房里伺候吧。”
向景行淡淡道“听凭母亲安排。”
如此又坐了一会儿,向景行便起身离开。今日见了父亲之后,几个庶弟必会去兰庭院探望自己,况且还有许多婚礼前的琐事要处理,向景行也不便在此多呆。
去到翠松院的时候,向明轩正用完了早膳在院子里逗那扁毛彩羽大鹦哥儿,一人一鸟儿,一合一唱倒也热闹得紧。
向明轩向来是个不管事儿的,又注意保养身体,因此容貌显得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颌下三缕美髯,犹能看出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听到向景行的问安声也不回头,只淡淡道“去看过你母亲了”
“是的,父亲。”
向明轩这才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评价道“数年不见,终于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了”
向景行嘴角一抽,没有作声儿。
向明轩咳嗽一声,继续道“文远给我的来信之中对你多有褒奖之词,这几年你做得不错。”
向景行略弯了弯腰,以示谦卑之意。文远是向景行在外求学的恩师的表字,与向明轩交情莫逆。也是自从晓得了隐居的恩师的本事之后,向景行方才对自己的父亲多了几分了解。
“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听到向明轩这番话,向景行的嘴角抽搐不止,噎了半日,终于将话题艰难地转到一个不相干的方向上,一本正经道“父亲,我打算参加明年的秋闱。”
向明轩眯着眼,点点头“唔。”
向景行于是哑了音儿。
两人对视片刻。
向景行败下阵来,行礼道“请父亲恕儿子不敬,一会儿儿子还要去试喜服,如此就不打扰父亲逗鸟儿雅兴了。”
向明轩无趣地撇了撇嘴,挥手道“走吧走吧。”顿了顿似乎又觉得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无法表达出他此刻愤懑的心情,于是补充道“小时候就不可爱,如今被文远那老家伙调教一番就更加不可爱了”最后得出结论“真是个不可爱的儿子”
向明轩向来冷静的表情终于破裂。
他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老花可真是勤快啊自我得意中,翘尾巴
、第85章 李代桃僵
就在向景行前往翠松院请安的时候,乔府却是来了人。
柳夫人将人打发走之后,用帕子掩了唇冷笑道“真是好笑,两日后就要过门了,居然这个时候来说什么大小姐病了。难不成还指望着我向家给她请个大夫不成喜帖早一个月就发出去了,如今方撂了这个话过来,却不知这乔家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秋槿是丹桂之下第一得了柳夫人信任的,这刻一边给主子轻轻捶腿,一边陪笑道“那乔家的人后来不也说了,只是乔家大小姐偶感风寒,稍微有些小恙罢了,这次过来也不过是提前知会一声,生怕婚礼上失了礼数被人笑话了去”
柳夫人柳眉一竖,怒气不减“既然知道恐在婚礼上失了礼数,这段时日怎不好生保重着身体,这乔家人也是些糊涂的”
秋槿陪着小心,不敢接话。
“哼,横竖要好好养好身体才罢,若是果真在婚礼上失了礼,我向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这边柳夫人在冲冲怒气地发着狠,那边却是并未让向景行晓得这件事,只打发了府里的人送了些药材过去乔府,并带话给乔家老爷眼见婚礼日近,请务必调养好大小姐的身体,风风光光地嫁入向家。
且不说这段小插曲,却说向景行这边,接下来的两天一直十分忙碌。府里换了许多新面孔,都需要他一一熟悉。好在安排在他身边的小厮丫头都是些伶俐的,行事倒也爽利。倒是因了隔日就被打发出了兰庭院的银桂,令得一些心思活络的下人们都收起了蠢蠢欲动的小算盘。
终于到了大婚的前一夜。
第二日因要早起,向景行早早就回了兰庭院。他也不要丹桂金燕等人伺候,把一干下人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之后,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月色出起神来。
第二天就要跟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成亲了,向景行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空洞得难受。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月华渐渐被墨云掩住,天色暗沉得可怕,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卧房里没有关窗,便有雨丝被夜风裹挟着飘进来,沾了青年的发。
空气里幽幽飘来清淡的桂花香味儿,却又令人不够确定,若隐若现的缠绕在人的鼻端。
向景行恍然间似乎一瞬回到了九年前。那日也是这般小雨淅沥的日子,只是彼时年少,他刚满十四岁,正是轻狂放纵的年纪,中了秀才之后得意忘形,呼朋引伴地要往酒寮吃酒,以示庆贺之意。
他与一众狐朋狗友们互相吹捧鄙薄,嘈杂不已,转过一条小巷之时,却见一少年穿着草鞋,手中一把水色油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地面翩跹而来。
少年有一双清澈的双眸,他们在偶然之间碰面,彼此瞧到对方的时候都是微微一怔,然后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便弯成了月芽儿,露出一个略带调皮的笑来。
于是向景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双眸子里的仰慕之意。
那一刻,向景行心想,自己一定是笑得有些僵硬的罢,他被那少年的笑容引了一颗火星儿进来,然后“蓬”地一下,点燃了他长满了杂草的心。
情窦初开的年纪,心动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那是他心底里最为美好的一副画面,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少年的面容已然在他记忆中模糊,空气中桂花儿的香味儿,少年手中撑着的油纸伞,湿漉漉的青石板地面,还有他脚上穿的草鞋,弯成月芽儿一般的漂亮眼睛,都一如既往地鲜活在他的脑海之中。
只可惜,幸福的记忆是那般短暂,短暂到眨眼时光,已是物是人非。
向景行摊开紧攥的双手,手心里已被掐出了血痕。他靠在搭了搭袱的椅背上,木然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那一日之后,向景行心想,那个少年的自己便已经死了罢,然后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对于自己的东西有一种近乎扭曲的控制欲望,永远不想被人所左右,即使是妥协也要将自己撕扯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那是记忆中的少年在自己的人生中划下的裂口,那是他应得的向景行心想。
思绪渐渐飘远,记忆中的漂亮眼睛渐渐蒙上雾气,带着南国小南风特有的湿润气息,瞪圆了眼睛,一副湿漉漉的无辜模样向景行一怔,这才发觉他竟然想起了几日前的夜里,自己从一众醉汉手中救下的小小少年。
那是他冰封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入心底的一双眼睛。
向景行闭上眼,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他呢
大约是那双眼睛太过漂亮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那双眸子中的仰慕之意那般纯粹自然,令他想起了初次心动时的感觉
向景行细想了片刻,突然失笑,如今再细究这些,究竟有什么用呢
叹息一记,青年呆了半晌,复又站起身来,走到放在床边的一只落了锁的黑色箱子前。
成亲之后,向景行仍会住在兰庭院,只在他的卧房旁边打通了一道墙,安了门加了锁,又将他的一些物件移了过去。几间房被修葺一新作了新房,而今夜,他依然住在这里。
利落地开了锁,向景行从箱子中取出一副卷轴来。
那是他前几日夜里在街边捡到的,却也不知是小孩儿姐弟的东西,还是那男子遗落的物品。
也不知这卷轴上有何内容向景行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开看一下,或许也能晓得这幅卷轴的主人是谁也说不定。
解开系在上面的红绳,向景行缓缓展开,不由得啧啧称奇。
那一日天色晚了他未能细细查看,这刻瞧来方觉出这卷轴的不凡之处。轴杆儿不知是何木得来,古朴内敛,触手温润,细瞧来又不似木制;再看这裱纸,明明瞧起来似是上了年份的暗黄色,可却又坚洁如玉,肤如卵膜,又似是新裱好的纸,令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到卷轴完全打开,向景行已是完全愣在当下卷面上干干净净,点墨也无,竟是空白的。
向景行不死心,左右看了许久,又调亮了灯光照着细瞧,可一直瞧到眼酸了也没见到什么蹊跷之处。于是也就灰了心,不知是何道理。
将卷轴随意扔在书案上,向景行坐回椅中,手掌按在扶手处时滑了一下,尖端正好戳在向景行掌心中。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前一会儿他刚好在自己掌中攥出了血痕,原本已是干涸了,却被这一下刺破了伤处,滚出一滴血珠儿来。
向景行也不在意,只拿了布巾随意抹了一下就撂在了脑后。歪在椅中一会儿,终是不甘心,又抬手将那卷轴拾了起来。
向景行并没有注意到,他掌中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处犹有血迹渗了出来,且正正碰在那似玉非玉,似木非木的卷轴轴杆儿上,并且缓缓地渗了进去,随后,不见了踪影。
向景行渐渐觉得精神有些恍惚,他盯着那空白的卷面,眼前似乎笼了一层朦胧的薄雾。干净的卷面上渐渐泛起了层层涟漪,有什么心底渴望着的东西涌了上来。
向景行晃了晃头,用力眨眼,却见到那涟漪在层层波光下慢慢恢复平静,便有一个绿衣少年撑着水色的油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地面翩跹而来,他看不清少年的面目,却分明看到了那人带着南国小南风特有的温润气息的双眸,眼中带了显而易见的仰慕,在对着他静静地微笑。
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水色,十分无辜模样。
向景行看着看着,便有些痴了。
却在这时,少年的影像渐渐淡了下去,向景行登时大急,他脑中犹有些痴迷茫然,这刻来不及细想,居然急急磨墨提笔,照着那少年的面貌便绘了上去。向景行并不擅长丹青,但这一刻却觉下笔如有神助,将那少年的身量体貌栩栩如生地绘了出来。
却在填上那少年五官的一刻向景行犯了难,但那丝犹豫也只是片许光景,待他醒神过来,向景行这才发觉,自己画的,竟是那夜自己救下来的小小少年那个名唤宁儿的小家伙儿。
向景行怔怔地看着,突然眼中滴下泪来。世间男子真心相爱,譬如自己,除了世人偏颇的目光,无非绕不过一个后嗣的问题,若自己爱的是一个女子,恐怕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再发生了罢。
想到这里,向景行突然抬笔,在那微笑着的少年身旁题下几行字迹
本金顺义,金情恋木慈仁。
相吞相陷却相亲。始觉男儿有孕。
题罢撂了笔狂笑。
向景行于隐约中晓得自己似乎是中了魔,偏偏那点清醒的神智受到了压制,令他无法醒转。他在恍惚之中似乎见到那副少年踏雨行路图化作了点点白芒,与题在旁侧的字迹一同,化作了漫天星光,在房中徜徉片刻,终是消失不见。
向景行终于失去了意识。
待他幽幽醒转过来,却见一灯如豆,在自窗际斜斜飘来的雨丝之中微微摇动,房内一切一如往昔,不曾错乱分毫,便是那燃烧着的蜡烛,似乎也未曾短去一毫。
向景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前是展开的那副卷轴,卷面干净整洁,点墨不存。
架上的画笔静静地悬挂在原处,毫无使用过的痕迹。
再看看自己的掌心,方才掐出的血痕依然清晰,只是血迹早已干涸。
竟似是做了个梦。
向景行皱了皱眉头,缓缓坐起身来,拿起那副卷轴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三分疑惑之色。
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个梦么
呆然半晌,向景行长叹,大约是个梦吧。自己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就这般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也就罢了,竟会陷入这般离奇的梦境之中。
叹了口气,向景行重新将卷轴系好,放入黑色的木箱之中,再度落锁。
时辰不早了,也该休息了。
向景行这般想着,于是宽衣上床。只是他那双黑黢黢的眸子里,始终存了一丝忧色,挥之不去。
、第86章 李代桃僵
就在向景行为自己那个离奇的梦境而苦恼之时,携了心上人私奔的吴榛名吴书生亦在挠头不止。
随身带的小包裹早已被他翻了个遍,当日被撕成破烂的衣衫也被他翻了百遍不止,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件祖上流传下来的宝贝。这让他很是发愁。
身旁的小娘子于是抓住他的衣袖怯怯道“吴郎,到底是什么寻不到了”
吴榛名见妻子一脸忧色,忙出声抚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是一副卷轴,上面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反正从我爷爷那辈儿开始就没搞清楚这个有什么用处哎呀,据说是我爷爷的爷爷从一个老朋友手里得来的,之后就当做了传家宝流传下来,这次我随身带了出来,却不料半途丢了去,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小娘子眉间忧色不减,轻声道“难不成是我们走那一日”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毕竟那夜的遭遇,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日后恐怕是提也不想再提了。
吴榛名想到那夜光景,也是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于是干脆地浇熄了再寻那“传家宝”的想法。不过是一副破卷轴,也不知是何用处,丢了就丢了吧。捡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做妻子,恐怕老吴家的祖坟也要冒青烟了,丢了个把破卷轴又有何干系
小娘子这刻却是又落下泪来,心中担忧仍在江陵城的胞弟,想起母亲亡殁,父亲又向来不喜欢他,此次自己与爱郎私奔更会牵累到他吧,而宁儿又是个天真娇憨的性子,不知以后的日子该是多么难过了
向府大公子向景行成亲这一日,端的是热闹非凡。
整个甘溪巷张灯结彩,观礼者如同潮涌。
与北地婚娶习俗不同,江陵城的男子娶亲没有往女家迎亲一说,只在府宅门前接新娘下轿即可。
江陵乔家果然豪富,那一箱一箱抬入向府的嫁妆令众人咂舌不已,这还不包括新娘陪嫁的各种铺子、田庄以及钱庄等。
向景行一身大红喜服,头戴新郎礼帽,耳边充斥着宾客们的恭喜贺词,可他的心情却实在是好不起来。
虽说当朝女子以病为美,但这位身量娇小的乔家大小姐也未免太过娇弱了些。向景行踢了轿门之后,新娘被出轿小娘拉了半日都不肯下轿,最后还是喜娘将她给扶了出来,之后就一直病怏怏地倚在喜娘身上,几乎寸步难行,细细瞧来,似乎还在瑟瑟发抖。好不容易被喜娘驾着迈过了火盆和马鞍,被向景行递了红绸带过去,竟然握之不稳掉了下去,喜娘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将绸带一端缠在新娘子手上,这才扶着她与新郎一同拜天地。
柳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原本乔家打发了人来说乔家大小姐身染微恙就令她心中不喜,如今见到这般光景更是怒气盈腔。见新娘子几乎无法自行行礼,周遭观礼宾客无不窃窃私语,柳夫人几乎要呕出血来,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脸喜色。
又瞄到新娘子偶然露出的绣鞋,柳夫人面上神色不由得更沉三分。乔家大小姐一双三寸金莲可是她曾亲眼见过的,如今这双脚虽不能称之为天足,却与记忆中的那双秀美小脚颇有些差距,柳夫人心中不由疑窦暗生。
向家老爷向明轩却仍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似乎对于新媳妇儿这般作态毫无不虞之意,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老怀大慰的欣慰之色。
好不容易将新郎新娘送入新房,柳夫人觑了个空子令人悄悄唤了丹桂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方才施施然起身离开。
新娘子被喜娘扶靠在床头方能坐稳,头低低地垂下,竟似是无力坐直身体。向景行暗叹了口气,自喜娘手中接过系了红绸的秤杆,挑开盖头,露出沉重的喜冠与一张浓艳的小脸儿来,这般瞧来竟根本无法看清新娘子本来的容貌。
喜娘满面笑容地说了些吉祥话儿,讨了赏,又给二人结了发,将桂圆儿花生儿等物件撒在床上,这才喜气洋洋地走了出去。
向景行瞄了娇小的新娘子一眼,起身端了酒杯过来,顿了一会儿方道“夫人,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他今日心情不好,方才几乎一言未发,便连喜娘讨赏时也懒得搭理,扔给她早就准备好了的荷包了事。
却不料听了这句话,新娘子突然身体微微挣动了一下,接着就哭了起来。妆太浓,很快就哭花了整张小脸儿,纵横交错的几乎惨不忍睹。偏偏新娘子被沉重的喜冠压着,好似根本无力抬起头来。而更蹊跷的是,她哭得这般凶猛,却是一点声音都未曾发出来。
向景行终于察觉不对,他随手将酒杯扔在一旁,便伸出手将新娘的下巴抬了起来。
看到那双雾蒙蒙的无辜大眼睛的时候,向景行一瞬有种恍如做梦的感觉。新娘子一直哭着,嘴唇微微蠕动,却是说不出话来,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向景行瞬间沉下脸来。他拆了新娘的喜冠,又用帕子将那张哭得满脸狼藉的小脸儿擦擦干净,最后目光定格在“新娘子”细细的脖颈儿上一点残存的青紫掐痕上
他妈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向景行生平第一次有了骂人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陡然站起身来。
门口渐渐传来嘈杂的调笑与口哨声,却是一群公子哥儿们来闹洞房了。向景行虽七年不曾归家,毕竟自小的情分还在,结婚这一日狐朋狗友们是一定要来吵闹一番的。
向景行突然露齿一笑,冲出门外将房门在身后重重一关,对众人挑衅笑道“闹洞房不算本事,咱们在酒桌上见真章才是正经我家小娘子娇生惯养大的,经不得吓,给兄弟面子的,咱们就在酒桌上斗一场窦小二,你这万年的手下败将可敢与我赛上一场”
窦小二登时怒了,吼道“不敢应战的是孙子”于是众人都如同打了鸡血般热血沸腾起来,嗷嗷叫着簇拥着两人往外走。
能与向景行结交的都是些心眼通透的人物儿,当年那一场风波众人虽不晓得内情,却都被向景行的狠劲儿吓住了,今天又是他的大好日子,等闲众人也不想惹他不痛快,便借了斗酒的由头闹哄哄地走了。
向景行走之前给金燕使了个眼色,让她跟几个丫头守好门,这才与一众人勾肩搭背地喝酒去了。
这一场喜酒,直喝到夜幕深沉时分方才渐渐散去。
向景行向来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即便如此,被众人连番发难,此刻也是有些步履踉跄了。
被墨缕扶着走到院门口,向景行就将他打发了出去,随后慢慢站直了身体,也不用闻讯赶来的银燕等人搀扶,自己扶着墙缓缓走进了新房。
月桂早端了醒酒汤来,向景行一碗汤下肚,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有人来过么”向景行坐在外间短榻上,闭着眼淡淡问道。
金燕道“回大爷的话,夫人的陪嫁大丫鬟鹦哥儿和玉镯都来过,只不过见我守在门外,玉镯很快就回去了,那鹦哥儿却是磨蹭了许久方才离开。”
向景行睁开眼睛,眸中精光一闪,口中吩咐道“金燕,你和银燕带着几个婆子丫鬟把夫人陪嫁过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看起来,一个也不许遗漏记住,每个人都要单独关起来,不要让她们有说话的机会。”顿了顿又道“月桂,你去叫墨缕带几个可靠的小厮过来帮忙,若是有人不服,就给爷打晕绑了”一行说着,向景行眼中已是闪过一抹厉色。
金燕等人都是吃了一惊,脱口道“大爷,她们可都是夫人的陪嫁,这样做不妥吧”
向景行冷笑一声“让你们去做就罢了,哪来那么些道理可讲”
金燕被唬了一跳,讷讷不敢应声。
向景行又道“还有,今夜的事情,谁都不许乱说,若是让我晓得明日老爷太太那边得了什么风声我这里也就留不得你们了。”
众女听了心中一惊,急声连道“不敢”。
见金燕三女离开,丹桂一人立在当下,神情颇有些踌躇之色。
向景行眯眼瞧着她,口中淡淡道“丹桂,你是太太身边得力的人儿,如今来我这边可是委屈了罢”
丹桂花容失色,急忙跪在地上“爷折煞奴婢了,奴婢便是死了也不敢有这种想法。”
“唔。”向景行沉吟了片刻方才道“你来得晚两天,大约不曾听过我对金燕他们说的话来了我的兰庭院,万事都没有太多规矩,唯有一点你们且得好生记了,要知道谁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若是谁脑子发昏做了什么糊涂事儿我可不会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
丹桂心子激跳,一口贝齿紧紧咬在了下唇上。
“你是个聪明姑娘,今夜便由你值夜,我想,多余的话我也不用再多说了罢”
“是。”丹桂颤声应了一句“奴婢晓得了。”
向景行闻言满意一笑,立起身来向卧房走去。
丹桂跪在地上,娇躯犹在微微抖瑟,望着向景行的背影眼中终于涌出泪来。她晓得主子话中的意思。若是今夜之事传到了太太耳朵里,恐怕明日自己就在这府里呆不得了
向景行面无表情,推开房门后返身落闩,向来幽深的眸子更显得深不见底,顿了一下方才转过身,慢慢走到床边,望向床上的小人儿。
小孩儿靠在床头,脸上犹然带着斑驳的泪痕,红润的唇儿微张,竟是已经睡了过去。
向景行只觉啼笑皆非。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向景行认命地将小孩儿抱了起来,开始一层一层地给他剥掉那繁琐的大红喜服。小孩儿困得不行,也不知道挣扎,只一个劲儿地睡,直到被脱得只剩下一身单薄的里衣方才似有所觉,长长的眼睫毛颤了半日,终于颤巍巍地睁开了一双含露带雾的大眼睛。
小孩儿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儿迷茫,神智显是犹在神游。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洞房了哦,咩哈哈哈哈哈
这两天老花累彪了,滚去碎觉觉
、第87章 李代桃僵
向景行将小孩儿往怀里紧了紧,挑眉瞧了他一眼,转身在床边坐下。
“你是乔致宁”他开口问道。
这般问着,向景行已是有些懊恼。当初既已答应迎娶乔家嫡女,他自然不会对将来的岳家乔家一无所知。他知道乔致静有个一母同胞的幼弟,正是唤作乔致宁。既然这叫做宁儿的小少年跟自己拜了堂成了亲变成了“乔致静”,那前几日夜里与另一个男子私奔逃走的小娘子,岂不就是本该成为自己正牌夫人的乔家长女本尊么
这究竟是怎样一笔糊涂账
更令人恼火的是,那乔致静与人苟合私逃夜路歹人,自己居然还曾出手帮衬了一把,助他们顺利逃脱看来自己头上这顶绿帽子果真是绿得不能再绿了
其实向景行三年前曾看过乔致静的画像。那是柳夫人听说儿子终于答应定亲时喜滋滋地随书信一同送到他手中的。只是向景行彼时尚未解开心结,又对这些事情不曾上心,那乔致静的相貌几乎未曾在他脑中留下点滴痕迹接着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也就无外乎两人夜路相逢,居然谋面不相识了。
小孩儿软在向景行怀里,听到这句问话之后一个激灵,终于能自困顿中清醒过来,又见抱着自己的青年脸上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心中惴惴,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嘴唇弱弱地张了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向景行脸色阴沉,看到小孩儿一副可怜样儿方才省起他尚不能说话,一时脸色更是难看。
伸手掐住小孩儿下巴,向景行凝神往他被迫启开的小嘴儿里望了一望,又仔细瞧了瞧他的喉舌,一会儿方才放下心来。
“嗓子疼么”
小孩儿微张唇,勉强做出个“疼”的口型来。
“身体能动么嗯动动小指给我看看。”
小孩儿忽闪着大眼睛,乖乖照做。
于是小孩儿白嫩嫩的小手指便在向景行注目的视线里微微动了一下。
想了想,向景行将乔致宁放在艳红的绣着鸳鸯戏水的喜被上,起身往内间走去。
利落的开了锁,向景行推开门,便走进他素日里休息的大卧房里。新房与这卧房之间只加了一道门锁,方便日后行走,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走到锁了那副奇异卷轴的黑色箱子前,向景行开锁启箱,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来,犹豫了一瞬,向景行又从箱子角落里取出一个精美的檀木盒子来,这才锁好柜子,回到新房中去。
将那檀木盒子随手放在床头上,向景行先打开小玉瓶,从中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来。
把乔致宁重新搂到怀里,向景行垂首淡淡道“你喉舌都没有受伤,给你下药的人该是用了些江湖上下三滥的失语哑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霸道毒药想来那软骨散也该差不多是这类东西吃了这个,过几个时辰就没有大碍了。”
一行说着,向景行捏开小孩儿的小嘴儿,硬是将那药丸塞了进去,又将他下巴微微一抬,迫他吞了下去,随后拿了旁边的干净软巾给他擦了擦脸。
“我现在要问你几件事情,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现在嗓子不能说话,我问你答,若是,就眨一下眼睛,若不是,便眨两下,可记得了”
小孩儿连忙眨眼。
乔致宁心虚得很。他很明白现在的状况。
先前她姐姐爱上了别人,不肯遵照母亲生前为她定下的婚约嫁给向家大爷向景行,还敢与那姓吴的人私奔,结果路上遇到歹人不说,竟然还正好被未婚夫向家大爷给救了下来,最后助他们顺利逃脱。当日众人都不晓得个中纠葛也就罢了,如今一切大白于青天白日之下,想来这位向家大公子一定是十分恼火的吧。
再加上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糊里糊涂地塞到了这里,小舅子变成了新娘子什么的
小孩儿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拍扁夹到门缝儿里去。
至于说乔致静变成了乔致宁嫁入向家,一旦事发会对他自己对乔家造成什么样的毁灭性后果,小孩儿的脑中却是完全没有这种认知。
因为乔家上一辈儿的一些纠葛,乔致宁自出生起就没得到乔家老爷乔博年的一丝真心疼爱,主母高夫人心疼儿子,自然对他多一些疼溺宠爱,加之高夫人性情刚强,能力出众,生前将乔致静姐弟牢牢护于羽翼之下,也便养成了乔致宁一副天真娇憨的性子。
这也是为什么乔致宁知道了姐姐乔致静要与人私奔却没有出手阻拦,反暗中相助的原因。即便是当初不肯让救命恩人向景行晓得他的出身名姓,也不过是性格中的自尊使然,始终觉得姊姊与人私奔名声不好,却对于这种行为一旦事发的后果全然没有概念。
向景行不动声色地瞧着小孩儿躲闪的小眼神儿,一手穿过腋下搂着他的肩背,一手托在小孩儿肉呼呼的臀上,手心有些发烫,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无。
向景行问道“你是乔致宁,前几日夜里跟着那男子私奔的小娘子是你的姐姐,也就是今天本该嫁过来予我为妻的乔家大小姐乔致静,对么”
小孩儿羞惭眨眼。
向景行面上表情不变,继续发问。
“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几个庶妹,其中一个应该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你长姐不见了踪影,若是为了蒙混过关,为何不让那庶妹替嫁过来,反是把你送进了向家大门”
小孩儿表情迷茫,一脸茫然。
乔致静私奔失踪之后,第二日事发,乔博年大怒,一面派人出去寻人捉拿,一面晓得了乔致宁当夜曾偷溜出去之后便将他关进了祠堂,令人好生看管着。也因此,乔致宁对于之后府里的混乱状况不曾晓得半点。
倒是婚礼前一夜,乔致宁在吃了下人送来的饭食后便很快失去了意识,及至再次醒转,便发现自己一身大红嫁衣加身,然后被扶上了花轿。
乔致宁当时吓得要死,一路都在发抖。他晓得自己大概要代替姐姐被送入向府大门,可待要挣扎,却发现既身不能动,又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任人摆布,心中苦楚焦虑,自不必言。
他不曾经历过这种阵仗,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待到被送入洞房,大红盖头被挑起来的那一刻心神几要崩溃,却在下一瞬蓦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乔致宁这几日总在想这个人,所以他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声音,他没想到姐姐未来的夫君居然就是那夜的厉害侠士,心神一松,接着便忍不住大哭起来。
大约是因为那日向景行在乔致宁心中留下了一个正义影像的缘故,乔致宁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信任与依赖感。就如同一只幼兽,对于来自世间的善恶之意有着一种本能的敏锐洞察力,他在害怕到极点的时刻突然看到了向景行,然后顿觉有了依靠,心神放松之下,才会在向景行离开之后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将小孩儿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向景行继续问道“你被冒作乔致静嫁入向府,你父亲可知道此事”
小孩儿犹豫了一下,不知该眨一下还是眨两下好,因为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
小孩儿这会儿眨了眨眼。
“唔。”向景行想了一下“自你母亲过世后,是哪个姨娘掌管后宅嗯是哪个姨娘你就眨几下眼睛。”
小孩儿于是眨眼两下,过一会儿又连着眨了四下。
“是二姨娘和四姨娘”
小孩儿再度眨眼。
“她们有没有苛待你”
眨两下。
向景行低头沉吟,心中已大略有底。虽然与乔致宁只是第二次见面,他却也瞧得出来小孩儿是个娇憨无邪的性子,也不知其父其母是如何教养他的,若是没有人庇护,就凭他这样的性子,恐怕很难在大宅院里生存下去。
一时开口再问,却是转了个方向“你今年几岁了十三岁”
眨两下。
“十四岁”
再眨两下。
“十五岁”
猛眨一下,然后睁大眼。
向景行一巴掌拍在了小孩儿肉肉的臀丘上,手中弹性的触感令他心头一动,却终是忍住没有摸下去,只沉了脸怒道“可是在说谎了你姐姐今年方过了及笄之龄,你与她一母同胞,如何能与她一般大年纪”
小孩儿大眼睛里的雾气浓重起来,一口糯米小牙儿露出来,轻轻咬住红润的下唇儿,垂眼不敢看他。
向景行一瞬被小孩儿的小模样儿差点勾了魂儿去,心道这孩子真是个妖孽环住他的力度忍不住加大了些。
小孩儿这会儿却鼻腔中闷哼一声,秀气的眉头蹙起,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向景行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些力道,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痛”
小孩儿眼眶红红的,痛心疾首地猛眨眼。
向景行皱眉,一会儿突然将他轻轻放在锦被上,然后解开小孩儿的里衣扣子,将他从衣衫里剥了出来。
夏末初秋时节,夜里的空气也带了丝凉意,小孩儿光裸的脊背靠上凉滑的锦被,登时起了一身细小的战栗,人儿也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向景行脸色越发难看,干脆将他的绸裤也脱了下来。入目便见小孩儿的大腿上,胳膊上,脊背上都有深浅不一的条条青紫色,显是用钝物重击造成的,这般衬在细腻白皙的一身匀称肌骨上真是说不出的刺眼,向景行心中怒气升腾,脱口道“这是谁打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花猥琐脸明天继续洞房,咩哈哈哈哈哈
、第88章 李代桃僵
小孩儿眼眶更红了,雾蒙蒙的大眼睛开始小雨淅沥,委屈得不行。
“你父亲么”
怒气微敛,向景行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乔致宁毕竟是乔家唯一的嫡子,任哪个奴才也不敢如此张目地欺负到他头上去,这般想来,估计是乔致静逃走牵累了胞弟,该是乔博年下的毒手罢。
果然小孩儿立刻连连眨眼,鼻头通红,委屈得眼泪一串儿一串儿地滚了出来。
当日乔致静逃走之时二门早已下了锁,他要偷溜出去怎可能不惊动看门的婆子仆妇,第二日自是被乔博年一抓一个准儿,又恼他不晓得拦住乔致静的荒唐举动,以至闹出如此天大祸事来,大怒之下自是好生打了他一顿之后方才关进了祠堂里。
知道了罪魁祸首,向景行气了一会儿也是无可奈何。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容不得他人置喙,况且小孩儿挨打时还在乔府里,如今进了他向家的门儿自然又另当别论。
这么想着,向景行向来便黑幽幽的眼睛更是浓黑得吓人。
进了我向家的门儿
便是我的妻
向景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欢悦悄然爬上了心尖。本以为会娶个不怎么喜欢的女子为自己持家生子而已,却不料李代桃僵,竟将一个俏生生的小孩儿送进了自己的屋里。
更何况,自己对这个秀气的小孩,不是不喜欢的。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思。就如同刚开始相遇的美好,向景行只会将乔致宁当做一个美好的印记刻在脑海里,而不会主动刻意去招惹。可是眨眼过后,这人却作为自己的妻子被一顶大红花轿抬进了向家的大门,然后与自己拜堂成亲,直至送入洞房,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这就像是一只雄兽的领地里新纳入的禁脔,在自己默认的时刻完成接纳仪式,然后成为自己私有的东西。
我的
是我的
向景行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暗,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当然要记得享用,并打上自己的烙印,任何人都休想染指一分,当然,作为自己的私有物,他也不可能再有逃走的机会。
向景行终于明白了自己开初心底的犹豫,小孩儿还是太小了,又太过天真,他有些下不去手,所以他与他说话,问他问题,据此考量对付乔家的手段,可是在这一刻,他放弃了。
在往后几十年的人生中,又有多大的概率能让他在茫茫人海之中再遇到一个令他心动的人,并能光明正大地与之结合呢
向景行想象不出。所以在他的理智做出最后决断之前,他的行为早已做出了抉择。
他下意识地维护了他,然后将他圈到了自己的领地里,用自己的羽翼庇护他当然,这也意味着,他要彻底地占有他,令他成为他的私有物。
我的他想。
于是尚在哭泣的小孩儿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在发生着变化,他分辨不清,但却敏锐地渐渐息了哭声,抽泣着看着面前的青年。
他不安地想要蠕动身体,只因为他本能地觉得危险但是却一动也动不了。
向景行一语不发地凝睇着小孩儿秀气的小脸儿,视线自他红红的眼眶一路向下,放肆游走在他赤裸而毫无遮蔽的幼嫩身体上。斑驳的淤痕印在少年白皙的身体上,这刻竟也散发出一股隐隐的淫靡气息来,胸前两点樱红显眼地诱惑,细长的腿间,稀疏的丛林中静静地趴伏着一只小动物。
小孩儿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睁大了一双被泪水浸润得黑亮的眸子,微张着唇,表情无辜而惹人犯罪。
他本无惧于在一个男人面前袒露身体,况且那个男人还是正义的向景行。可是如今,他却觉得害怕
向景行黑黢黢的眼盯着他,慢慢俯子,虚虚地压在小孩儿身上。
于是小孩儿整个人都被盖在了高大青年的身下。
向景行垂下眼皮,哑着嗓音低低道“宁儿,你姐姐与他人私奔逃走,路上遇到歹人居然是我出手襄助得以脱身,我还赠其盘缠衣物,如今瞧来,我就是个笑话,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