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品驸马爷
作者春溪笛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送入”
“喂喂,我们就不用送入洞房了吧”谢则安说,“感觉怪怪的。”
“我也觉得怪怪的。”
一个是逼于无奈为公主冲喜,一个是代替妹妹和驸马完婚,于是洞房花烛、良辰美景当前,谢则安和太子爷大眼瞪小眼,对坐到天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则安,赵崇昭 ┃ 配角 ┃ 其它
编辑评价
穿越而来的谢则安被迫和母亲一起上京投亲,因缘际会之下结识了太子爷赵崇昭。背靠大树好乘凉,谢则安的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高高兴兴地拉着太子爷吃喝玩乐搞发明。没想到一不小心玩大了,不仅两位士林领袖都要收他为徒,皇帝赵英和公主晏宁也盯上了他。随后赵英驾崩、赵崇昭登基,谢则安的两位老师正式分道扬镳、反目成仇,一场巨大的变革即将在大庆朝展开,身处漩涡中央的谢则安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之中
本文风格平实,作者用轻松简练的语言写出了身为现代人的主角与皇权时代的碰撞,主角陪伴攻从太子时期走到登基为皇、执掌天下,两人共同成长,协力前行。感情水到渠成,人物生动饱满,通过主角等人的悲喜与沉浮折射出整个时代的兴衰变幻。
第1章 第一章
北风吹,雪儿飞,夜色苍茫。
四野寂静无比,只有一个老旧的驿站孤零零地杵在光秃秃的官道旁,像个孤独的女人一样脆弱无依地站在风雪里等待旅人停伫。
驿站最里面的房间住着母子三个人,儿子和女儿睡在床上,母亲坐在灯下。也许实在太困,母亲不知不觉就伏在案上睡着了。
突然,躺在外侧的男孩双手抖动了两下。
接着他猛地坐了起来。
他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甚至还要小一点,头发干燥,皮肤发黄,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变得瘦小而虚弱。
假如他母亲醒着的话,就会看到特别诡异的一幕
他扒拉开自己的裤头,捂着自己的丁丁喜极而泣,嘴里念念有词“谢天谢地至少还在小是小了点,不过年纪还小,还能茁壮成长”
他正高兴着,没发现身边的小女孩已经被他吵醒了。于是小女孩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裤裆,张大嘴,吃惊地叫嚷“哥哥,你这里为什么有个丑东西”
他迅速收拢裤头拴好裤带,脸色比便秘还难看。
你才是丑东西你全家都丑东西
不对,这小丫头好像是他妹妹来着,这么说好像把“自己”算了进去
他撇撇唇,打量着自己“妹妹”。
果然很丑头发又稀又少,眉毛疏淡,脸色枯黄,浑身上下没点肉,底子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他不客气地捏了小女孩可怜的小脸蛋一把。
小女孩吃疼地哀叫一声,顿时哇哇大哭。
伏案而睡的女人猛地惊醒。
她又惊又喜地上前搂紧他“儿子你醒了”
儿子。
听到这个称呼,他眉头微一皱。想到真正的“儿子”临去前恳求他替“他”奉养“阿娘”、教好“小妹”,他眉头进一步皱成了死结。
他并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他和原主一样姓谢,叫谢则安,来自未来的二十一世纪。
以“谢则安”这个名字度过的一生不能说没苦没痛,但总的来说还是过得痛痛快快有仇的人都被他亲自踩成渣渣,想做的事最后也都让他心想事成。
事业有成,风风光光。
本以为死后肯定可以投个好胎,没想到地府那边居然说“你有宿世未了之缘”,接着不由分说地把他踹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换了副病怏怏的身体。
还得帮忙养这具身体的母亲和妹妹。
见鬼的未了之缘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生命里居然能有“母亲”这个角色。
他一点都不觉得欣喜。
想到“阿娘”这个称呼,谢则安觉得简直酸得倒牙。
算了。
反正他只需要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姓李、他们正在上京找“爹”的路上就好,其他的根本不需要理会。
不就是养两个人么,难不倒他。
至于那素未谋面的“爹”这可不在原主委托的范畴,先到京城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要个女人孤身带着两小孩跋山涉水赶远路,估计不会是什么好男人。
到时把那男人踹掉,再找个好男人把李氏嫁出去就好。
这样“奉养”应该没错吧
谢则安这时候可不知道他这个想法有点惊世骇俗。
决定好要怎么“奉养”李氏后谢则安觉得浑身轻松。
他面无表情地挣开李氏的怀抱,指着还在哭个不停的小女孩说“哄她要紧,要不然其他房间的人会骂我们。”
李氏这才从喜悦中回神,手忙脚乱地搂起小女孩,问“小妹,怎么了怎么哭了”
谢则安瞪谢小妹。
谢小妹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说“没、没什么。”
谢则安说“可能是做噩梦害怕吧,阿娘你快躺下哄哄她。”
谢小妹怕谢则安再捏她,顿时嘴一扁,央求说“阿娘陪我睡。”
李氏板着脸说“胡闹和哥哥一起睡,噩梦怕什么哥哥会保护你。”
谢小妹两眼泪汪汪。
谢则安翻身下床,说“阿娘你睡,我躺了好几天了,腰骨疼,再躺下去可就废了”
李氏说“三郎不许胡说,”说着她又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叨,“菩萨菩萨,三郎不懂事,不要听到不要听到”
谢则安可没心思听什么菩萨,直接打断李氏的话“反正我闷坏了,等会儿我出去尿个尿再活动活动筋骨,天肯定就亮了。”他催促李氏,“您快睡吧。”
李氏哪肯安心睡下,她关切地问“三郎你病了几天了,饿了吗我去”
谢则安不容拒绝地把李氏按到床上,张口忽悠“饿了也没用,你还去把人喊起来生火做吃的吗别瞎想了,咱没那个钱。赶紧睡,住店一天的钱也很贵,你不睡可就浪费了你都几天没睡觉了有没想过你自己要是病倒了,我和小妹怎么办京城还那么远,马不停蹄地赶都得半个月呢,您是想让我们两个小孩子沿途乞讨到京城”
李氏说“好,我睡,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喊我。”
谢则安点点头,走到油灯前挑了挑灯芯,屋里的灯光稍微暗了一点。
李氏本来担心谢则安,频频望向谢则安。
谢则安走到便盆前站了一会儿,幽幽地转头瞧了李氏一眼,说“您看着我尿不出来,得出去找茅房才行您别跟着,憋尿会憋死人知道没。”想了想他又道,“不成,我得先看着您睡下,否则我不放心,万一您悄悄跟来了怎么办尿到一半又憋回去,更容易死人”
李氏“”
李氏连“菩萨莫怪”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在谢则安的注视下闭上眼。
谢则安见李氏和谢小妹的呼吸都变得平缓而绵长,顿了顿,缓步踱出屋外,望着“异乡”的夜空。
正好是十五月圆夜,皎洁的月亮又大又圆,高高地悬在夜空上。虽然不时会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但它偶尔探出头来的话就会洒下一地清辉,给银装素裹的官道添上一丝光亮。
谢则安不是风雅人,瞧了几眼,转身去找茅房解决生理问题。
躺了两三天,他还真憋得厉害。
驿站的茅房是三个隔间,不分男女,条件非常简陋,谢则安捏着鼻子蹲进去。作为一个常年被诅咒“吃方便面没调料”“上厕所没厕纸”的习惯性坑爹人士,谢则安蹲坑前当然是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厕纸
接着他悲哀地发现,茅厕里只有一把削得还算整齐的竹片。
谢则安菊花一紧。
救命这细长的竹片该不会就是“厕纸”吧
谢则安经过短暂的思想挣扎,最终还是咬牙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蹲到了茅坑上。
很快地,谢则安发现自己并不是最可怜的人。因为旁边的茅坑突然传来了一把洪亮却乏力的嗓音“喂,小兄弟。”
谢则安“什么事”
对方说“你那边有竹片吗递我一片。”
谢则安“好。”
谢则安痛苦地走出茅房,突然听到“嗬嗬嗬”的呼喝声。他循声找去,走到驿站后方的空地前才停住脚步。
他瞧见个黑熊似的粗壮男人正光着胳膊扎在雪地上练拳,那拳头虎虎生风,十分带劲
谢则安忍不住站在一边偷师。
如果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他现在简直穷得响叮当,别说革命了,丢命都有可能
能攒一点是一点啊。
“黑熊”很快察觉了谢则安的存在。
他出完最后两拳,停下来朝谢则安打招呼“嘿,小兄弟刚才是你吧多亏了你啊哎哟我的妈呀,可等死我了,蹲了两个时辰都没法提裤子”
谢则安“辛苦了。”
黑熊咧开嘴,说“也不算辛苦,我在那蹲马步呢。”
大冬天在茅房光着屁屁蹲马步这家伙绝对是奇葩。
谢则安见黑熊长得壮实,性格又爽朗,起了结交的念头“我叫谢则安,亲近的人都叫我三郎,你呢”
黑熊说“我叫燕冲,”他拍拍谢则安小小的肩膀,“你小子瘦不拉几的,一看就是没练过,要不要和我学学叫我一声燕大哥,我就教你套拳法,保管你受用一生”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谢则安爽快地喊“燕大哥”
燕冲说“好极了”他自发地把自己归到“亲近的人”里头,招呼谢则安赶紧就位,“三郎你过来,先教你怎么把底子打好。”
月光照映下,一段因“上厕所没厕纸”而起的深厚情谊正在悄悄发酵
第2章 第二章
云开月沉,天光乍现。
一大一小在晨曦中收起了相似的扎马步姿势。
燕冲伸手猛拍谢则安肩膀“你小子不错啊,第一次就能坚持这么久。”
谢则安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又沉又酸又麻,压根不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突然被燕冲这么一拍当然是狼狈地往后一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他小脸皱成一团,抱怨说“还不是燕大哥你不喊停。”
燕冲眼底精光一现,笑呵呵地说“这年头像你这样能吃苦头的小娃儿可不多,要不是我这次是出来办差的,我一定把你带在身边多教几天。”
谢则安问“燕大哥要办什么差事”
燕冲说“到前头接个人,什么人不方便和你说,反正这差事很紧就是了。”他反问谢则安,“三郎你这是要去哪儿”
谢则安说“我和我阿娘上京。”
燕冲说“这倒巧,我接了人也是要回京的,你要是走得慢,我们说不定还能碰上。”
谢则安朝燕冲扬起了小拳头“那我们回头见。”
燕冲听谢则安一副不见不散的口吻,更觉得谢则安十分有趣。他扬起拳头和谢则安在空中一碰,朗笑邀请“先不用回头见,我们先一块吃顿早饭,大哥请你。”
燕冲领着谢则安熟门熟路地直接闯进厨房。
见燕冲来了,里头的伙计顿时打起精神应对“客官是饿了吗叫我们送到房里就好。”
燕冲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就爱吃热乎的。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上点来,分量大些,我和这位小兄弟刚练完,少了吃不饱。”说着他先甩了一锭碎银在桌上当是提前付账。
谢则安坐定后想起自己现在并不是孤家寡人,对燕冲说“燕大哥,我出来很久了,得先回去和阿娘她们说一声。”
燕冲意味深长地往他身上一扫“成是成,可三郎你这会儿走得动吗”
谢则安正纳闷燕冲为什么这么说,刚想站起来答“当然走得动”,却发现手脚软麻,根本不听自己指挥。
燕冲哈哈直笑“你小子刚才一直在硬扛,歇下以后能动才怪,甭想别的了,多吃点才有力气。”
谢则安“”
燕冲说“你阿娘住哪个房我叫个厨娘帮忙去捎个信,顺便给你阿娘带点吃的。”
谢则安大大方方地报上母子三人所在的房间,并面不改色地提醒“我还有个小妹。”
燕冲一愣,接着他看向谢则安的眼神都变了亮得更厉害“我就喜欢三郎你这样的,够爽快”他朝附近的厨娘招招手,吩咐对方送了两份吃食过去。
谢则安说“谢了。”
燕冲把伙计端来的粥往谢则安面前一推,自个儿拿起刚出笼的大馒头送进嘴里,边嚼巴边招呼“吃,甭跟大哥客气。”
谢则安笑眯眯地说“我像是会客气的人吗”
两个人开始敞开肚皮扫荡桌上的食物。
谢则安大概吃了个八九分饱就停下了,对燕冲说“肚子空太久了,不能吃太多,燕大哥你慢用。”
燕冲也停下来,瞅了谢则安两眼,说“三郎,大哥多问两句你可别嫌大哥多事。你们这是要去京城,不是一两个时辰能到的地方,怎么只有你们孤儿寡母跑这么远的路你们家里的男丁呢”
谢则安一笑,说“我不就是男丁么。”
燕冲说“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不问。”他提出另一个问题,“此去京城还有半个月路途,你们盘缠够吗”
谢则安说“应该够的。”他大言不惭“就算不够燕大哥也不用担心,我已经病好了,有手有脚的,大丈夫何患无钱”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燕冲本身就是个豪迈人,听后当然大为欣赏。他击掌一笑“好那我就不多说了。要是真没办法了,你可以从驿站给我捎封信。要是不会写字的话直接捎口信也成,我常常跑这条路办差,驿站的人都认得我。”
谢则安爽快地答应下来“一定”
早饭过后燕冲还要赶路,谢则安自个儿走回李氏和谢小妹所在的房间。
李氏正忧心地看着谢小妹吃油饼,谢小妹却没想那么多,边吃边说“阿娘,真好吃好香这就是油饼吗我看村长儿子吃过,没想到能吃上呢阿娘,这么好吃你为什么不吃”
谢则安静静站在门外。
他已经从母子三人的身体状况看出他们很穷,听到谢小妹这话后更清楚到底穷到什么地步。
有个在京城那边混得不错的“爹”,居然连个油饼都吃不起,可见那个“爹”早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的“爹”一封信把他们叫到首都,能有什么好事
谢则安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氏马上站起来关切地问“三郎你去哪了你在外头碰上了什么人怎么让人这么破费”
谢则安绷着小脸说“没去哪儿,交了个新朋友而已。一顿早饭而已,等我以后有钱了自然会还他十顿八顿。”
李氏总觉得她儿子醒来后好像变了个人。
但李氏没时间多想,离收到信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信里说得那么急,她必须尽快带着儿子赶到京城才行。
再慢点,三郎就入不了谢家族谱了
李氏心里着急,谢小妹一吃饱就把没有吃完的油饼和馒头小心地包好,招呼谢则安和谢小妹上路。
母子三人一路上都是用走过来的,冻得谢小妹小脸红通通的,皮肤上裂开了一道道小口,看起来特别可怜。
跟着李氏走到驿站前,谢则安忍不住说“雇辆马车吧,这么走下去会把脚冻坏。”
李氏一脸为难。
这时一个谢则安看着眼熟的伙计迎了上来,说“小官人,燕大官人给你们留了驾马车,我一直在这候着呢”
李氏吃了一惊,谢则安倒是很平静。他是站在成人的立场上来思考问题,在他看来人和人之间的往来本来就是建筑在人情交换的基础上的,燕冲对他好,他记在心里,往后还上就成了。
谢则安对伙计说“真是麻烦了,你领我们过去吧。”
李氏见谢则安和伙计应对时一副小大人作派,忍下了当场追问的冲动,等上了车才开口“三郎。那位燕大官人是什么人”
谢则安说“我也不晓得他是什么人,他让我喊他燕大哥。”他低头看了看脚底,伙计细心地在上头铺着一层稻草,可以暖暖脚,虽然不太顶用,但也聊胜于无。
谢则安一上车就闭上眼睛睡觉。
这时代的马车平衡下差,上路后非常颠簸,本来应该是睡不着的。可谢则安跟着燕冲练了那么久拳,小身板儿有点吃不消,居然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谢则安隐约梦见了以前的事。
以前他是个强奸犯的儿子,他的亲生父亲是个罪大恶极的逃犯,逃窜时到处找漂亮姑娘“留种”。
他母亲就是其中一个不幸的女孩。
他母亲坚持把他生了下来。
本来他母亲还想好好将他养大,可惜为了结婚组建新家庭,她终究只能屈从现实,听家里的话把他扔到别的城市。
他被一个拾荒的老头儿捡到,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过日子。他一开始很讨厌老头儿,整天和老头儿闹,老头儿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从来不肯好好喊老头儿一声“爸”。
其实到后来他是想叫的,但又不好意思改口,所以一直“老头儿老头儿”地喊。
到后来他觉得一直过那样的苦日子也没什么,他们父子俩活得挺开心的。
结果他十三岁那年老头儿得了重病,快要不行了。
他只能去找他那可怜的母亲。
他选择伤害那个可怜的女人。
他威胁对方说“你要是不给钱,我就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那个可怜的女人多方筹措,把钱给了他。
结果老头儿气得拔掉针头狠狠打了他一顿,从此不肯再接受治疗,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他犯下的错误,得到了最惨痛的教训。
谢则安缓缓睁开眼。
他瞧了眼偎在一起说话的谢小妹和李氏,撩开草帘看向外面的漫天风雪。
凉飕飕的风从缝隙里灌了进来,瞬间冷彻心骨。
谢则安掀唇一笑。
老天若给他三分好,必然藏着七分恶意。
既然这样,那就尽管来吧。
他从来都没怕过。
好的他受着,恶意他自然会一一还回去
第3章 第三章
谢则安三人在正午抵达下一个驿站。
安顿下来后谢则安和李氏说了一声,走出驿站进了城。雪停了,少见的冬日照映着宽敞的街道。街上店铺林立,每家前头都插着高低不一、字体各异的标旗,写着“酒”、“货”、“当”之类的简单文字,和现代的广告语大同小异。
同时同样有着各式各样的沿街摊贩,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一切看起来和二十一世纪偏僻点的乡下小城没什么不同。
谢则安辨认完街上的字,大致了解这边的文字书写方式,走进一家打着书字旗的书肆。
书肆很小,只有老板坐在那儿打盹。谢则安走进去扫视一圈,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个时代的书肆果然也是靠“教辅资料”撑起来的,大半个店都被“经义注释”、“往年真题”、“科举文章合集”之类的占据着。
书肆里有三两个书生或站或蹲地在那里看书,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白蹭族”。
谢则安把几个白蹭族的神色看了个遍,心里大致把几个人的性情摸清了,他目的明确走到其中一个青年书生旁边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这年头的纸质不算太好,而且不是纯粹的白,而是用黄檗染过,麻黄麻黄的。
里头的字是竖排的,而且笔画也比简体字复杂得多。
谢则安统统连蒙带猜地看了好几页,摸清了大致的变化规律,才伸手拉了拉旁边的青年书生请教几个认不出来的字。
青年书生见谢则安个头很小,有点讶异,却还是耐心地替谢则安解惑。
谢则安乖乖道谢,又接着往下看。
青年书生微微侧目。
谢则安手里拿着的是本论语注疏,内容不算太难,不过谢则安穿得寒酸,看起来不像世家子弟,按照他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念三字经之类的启蒙才是。
这就是寒门跟世族的差距,摸到入门门槛的时间都要晚很多
谢则安没理会青年书生复杂的心情,他又找着了几个不太认识的字,转头向青年书生逐一请教。几轮下来,谢则安把不认识的字大致解决了。
他正要放下书离开,突然听到老板站起来赶苍蝇似的骂道“快走快走,天天来白看书,你们这些读书人还要不要脸啊走走走,光看不买,晦气”
几个白蹭族神色各异,有面带羞赧的,有面色气愤的,但都没再多留,三两下走了个干净。
谢则安小胳膊小腿走得慢,经过柜台时被书肆老板拉住了,说“先别出去,来桌底下躲一躲。”
谢则安被强塞到柜台底下蜷成一小团。
这时一个体型壮硕的女人提着食盒过来了,她一进书肆就骂道“你个不中用的东西,是不是又没开张你是不是要逼我回去陪我爹卖猪肉你才甘心”
书肆老板说“夫人消消气,你看,这不是没白看书的人吗我会好好看着,有客人来一定好好招呼。”
女人眼睛通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把他们赶走吧你怕我去我爹那拿杀猪刀把他们砍了。”
书肆老板好说歹说哄了好一会儿,总算哄得女人把食盒放下,转身回去了。
书肆老板这才把谢则安揪出来,说“小兄弟,见笑了。我这婆娘面恶心善,一心一意地伺候着我和我重病的老娘,就是我太不中用,连个书肆都经营不好,每个月都得她从娘家讨些银钱来补贴。”
谢则安客观评价“您确实挺没用的。”
书肆老板“”
谢则安说“您看,您书肆旁边是个茶馆,每天都有人在里头说书。酒肆不是人人都去得起,茶馆却是穷人消遣的地方,一个铜板可以消磨掉整个下午。听听,人茶馆还请了说书人,请说书人做什么吸引茶客嘛。”
说到这里谢则安顿了顿,观察着书肆老板的表情。见对方没因为他年纪小而轻视他,反倒听得认真,谢则安大方地接着往下说“您同样可以想办法吸引客人,比如对面的说书人刚说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你就叫人吆喝说欲知后事如何尽管过来看看当然,你最好先和人家打个招呼。”
书肆老板“”
谢则安绕到另一边拿起本文集,说“这些教辅资这些书也可以找出噱头,比如里头有状元郎的文章,你就在门口竖个板子写个状元文章抢先看之类的,先把人吸引过来再说。”
书肆老板越听越心惊,这小娃儿的想法看起来天马行空,但仔细想想又不是不可行,而且都不费什么本钱。
谢则安见书肆老板若有所思,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您好心给那些人看书,却又故意用恶言恶语骂走他们,简直是吃力不讨好。反正你这里有不少被翻旧了的书,往后大概也不会制止他们,还不如拿一部分书出来搞个免费看书的地方算了。比如您可以和旁边的茶馆合作,匀一些旧书过去给人看,既能给茶馆吸引生意,又能把不少读书人吸引到这个地方,”谢则安笑眯眯地把想法全部倒了出来,“同时你还能号召他们以后把用过的旧书拿回来,供其他寒门士子阅览,告诉他们这是薪火相传。”
书肆老板安静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薪火相传”他把瘦小的谢则安抱了起来,“小兄弟,我替我老师谢谢你。”
谢则安“”
他只是教这家伙搞搞营销而已,关这家伙的老师什么事
书肆老板看出了谢则安的疑惑,却没再多提半句。他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谢则安习惯性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谢则安,”说完他又补充,“不过你可以叫我三郎。”
书肆老板认真地说“我记下了。”他又忍不住开口提醒,“三郎你很聪明,不过以后要记得把你这份聪明藏好,寒门难出士大夫,不仅仅是寒门贫弱,还因为寒门经常受打压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吧”
谢则安当然听得懂。
书肆老板的意思是权贵都是世族,一看到寒门有人冒尖就会抱团把对方挤出去。
谢则安点点头。
书肆老板说“三郎你可以在我这里多挑几本书,我送你,不收钱。”
谢则安说“您不怕杀猪刀”
书肆老板“”
谢则安最后还是被书肆老板塞了五六本书,他把几本闲书夹在里头,正经书摆在外面,抱在怀里回到驿站。
没想到他刚要穿过驿站吃饭的地方回房,就听到一声饱含暴戾的冷哼“这么丑的小子是哪来的简直影响我胃口。快把他扔出去,瘦不拉几的,难看死了。”
谢则安抬头看去,只见个身体圆大的胖子坐在那儿,正一脸嫌弃地指着他向左右发号施令,刚才那话分明是针对他说的。
谢则安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上头和谢小妹一样干燥又开裂,摸起来还真挺糙的,难怪被说丑。
幸亏目前还没机会照镜子,要不然可真不习惯。
谢则安说“我进了房间就不会出来,不会打扰你。”
那胖子从鼻子哼出话来“声音也这么难听,快扔出去。”
谢则安“”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自个儿转身往外走。
那胖子却觉得谢则安这是在挑衅他,沉下脸说“把那瘦皮猴抓回来再扔出去”
谢则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抓起来,拎回了那胖子面前。
他怀里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那胖子伸脚一踢,嘲笑道“长得这么丑还读书还是死了心吧,丑不拉几的,肯定不会给你官当的。”
这时一声颤抖的稚气嗓音插入他们中间“你、你们放开我哥哥”
原来是谢小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她脸上挂满了泪,抱着刚刚被那胖子提到里面的书跑了过来,用力拉扯抓住谢则安的两个壮汉的手臂,想把谢则安救下来。
谢则安比谁都愕然。
他看着边发抖边对壮汉拳打脚踢的谢小妹,心里百味杂陈。
他还没法当她们是亲人,在她们眼里他却是他们的至亲。
这种不顾一切保护“哥哥”的勇气,不管是不是因“谢则安”而生,都让他动容。
谢则安正要挣开钳制,突然听到一声膝盖碰到地面的脆响。
他抬头看去,只见赶过来的燕冲单膝跪地,朝那胖子求情“殿下此行是为公主祈福,不宜生事。”
第4章 第四章
那胖子似乎很看重燕冲,闻言挥挥手让人把谢则安放了。他说“燕统领,难得你会管闲事。”
燕冲说“只是不愿殿下你的苦心白费了。”
燕冲的话让胖子十分受用。他颔首说“我亲自叩了一百零八次首,这次祈福一定会有效。”说完后他又露出了饱含恶意的笑容,“不知道那只说我妹妹没人会娶的狗这会儿在做什么,我离京前可是特意告诉他要他儿子当驸马,这几天他恐怕根本睡不着觉吧真是可笑,我的妹妹轮得到他来操心也不看看他儿子是什么德行,我怎么可能把我妹妹嫁给他那狗儿子。”
燕冲见谢则安还在一边听着,用眼神示意他快带谢小妹回房,口里答道“殿下息怒,我们都瞧不惯那背信弃义的鸟人,不过他毕竟是您姑姑的驸马。”
胖子笑呵呵地说“姑姑的狗而已。”
谢则安已经带着谢小妹回到房里。
李氏紧紧地抱住他们“菩萨见怜还好没事三郎,小妹,下次不要自己出去了。”
谢则安伸手搂过还没擦干的眼泪和鼻涕的谢小妹,脑海里闪过许多“自己”和谢小妹相处的画面。
他们兄妹俩感情极好,他既然必须代替“谢三郎”活下去,那就把谢小妹当自己妹妹来看吧。
谢则安挣开李氏的怀抱把书摆在桌上,对李氏说“这是书肆老板送我的,我们带着上路,路上可以看着解乏。”
李氏惊讶地问“老板为什么会送你”
谢则安靠到床沿闭目养神。
李氏感觉出谢则安大病一场后变了很多,见他不愿意说就没再多问。她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热个饭。”
谢则安睁开眼提醒“不要出去。”
李氏说“我绕后面去厨房,不会经过前头。”
谢则安站起来说“我自己去。”说着他拿过李氏手里的饭走了出去。
李氏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没阻拦。谢则安走出去后,李氏抱起谢小妹说“你哥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还是你哥哥,你要像以前一样听他的话知道吗”
谢小妹听不太懂,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则安借厨房的火温好饭,正准备就地解决,却瞧见燕冲来了。
燕冲说“三郎,刚才没吓着吧”
谢则安说“我说没有燕大哥相信吗刚才真是多亏了燕大哥你。”
燕冲说“宫里的小殿下入冬后就卧病在床,殿下担心得很,所以最近脾气不好。”
谢则安说“燕大哥你不要诳我,我别的不行,看人还成。你实话告诉我吧”他压低声音,“那位殿下有过脾气好的时候吗”
燕冲“”
燕冲伸出大掌揉了揉谢则安的脑袋瓜“三郎你不幸言中,不过这话可不要随便往外说,会招祸。”
谢则安说“我晓得。”他小心地瞧了一眼,眉眼收敛,整个人变得十分乖巧,“燕大哥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
燕冲一拍他脑门。
谢则安“”
燕冲说“不好意思,我有一兄弟每次想向我借钱就摆出你这模样,打顺手了。”
谢则安惊喜地说“同道中人”他搓了搓手,“既然您都明白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想向您借点钱,不用太多,我用来买点药而已。”
燕冲说“药你阿娘生病了”谢则安和谢小妹他都见了,活蹦乱跳,没病没痛,那肯定只有李氏这个可能。
谢则安说“不是,到时你就知道了。”
燕冲说“和我借钱还敢卖关子好吧,我借你,不过你要出去的话得从后门出去,那位爷还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