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内心抗议,他还是得去学习。
也许这就是压迫。而面对压迫,忍耐总是必须的。
一个上午就在僵硬的教导和学习中过去,王妈送饭来的时候,那两位容嬷嬷终于走了。
吃饭的时候,小铁宝委屈的瘪着小嘴,嘟哝着抱怨那些繁琐刻薄的礼仪。
非花摸摸他的头发,挑出菜里的鸡肉夹到他的碗里。
在你不能抗拒的事实面前,抱怨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也许想要看到的就是你的抱怨。
下午,两位找骂和讨骂的妈妈又来了。
月府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富贵人家,从那些繁琐无比的规矩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且应该权势也挺大,因为要学的有些规矩精细刻薄到连看人的眼神和回话时站立的角度、吃饭时拿筷子的样子这一类都有明确的规定。
有点变态。要不就是有人故意整他。
非花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理所当然明白自己是到了一个类似电视上中国古代的地方――也曾经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高级场所,譬如晚宴,那种地方也会要求完美的礼仪。但是那样的礼仪是一种体现个人气质风度的附加物,你没做到也没什么,最多被人耻笑和排斥。
而现在的这种,似乎就像是一个教条式的框,强硬的让你站到指定的地方,超出了那个地方的那部分,也许会面临着被侧刀般的边框切得血肉模糊的境地。
那两位妈妈桑也暗示了这一点。
连着学了三天,执法者们终于说你解脱了。
实际上,不是解脱,而是在上刑场前,走的一个过场。
就像彩排。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面对危险的资格。
第四天,周总管又来了,带着上次来的那个小伙子。他把新衣交给非花,对他说“小少爷,这是您的衣裳,去府里的时候就穿着那套。”他指指篮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的那件袍子,下面压着一双同色的靴子。
“后天会有人来带小少爷过府里,请小少爷务必记得规矩,夫人还说,到时候您可以带着您的小厮。”
周总管严肃的说着,其敬业可以比得上无可挑剔的中世纪英国管家。
非花沉默的点头,小铁宝站在他身边,露出紧张又带着兴奋的神情。
“小少爷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走了。”
非花眼带讽刺的飞快看了他一眼,再次沉默的点头。
第二天早上起来,非花发现,天下雪了。
轻软的雪花无声的飘落,稀稀落落的,地上却还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铁宝儿还赖在被窝里睡着,非花坐在软榻上,半开着窗子看着外面。
周围很安静,没有一点儿生动的声息,只听得到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无声的落雪,犹如慢镜头上时光被切割粉碎的分秒,在静静地远去,死亡,苍茫中,仿佛有什么,在悄悄地酝酿,悄悄地举行。
5、豪门夜宴
年三十的这一天,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像要把整个世界掩埋住。
中午王妈送饭来之后,就在厨房里忙活着烧水。
午后,非花和铁宝被王妈从头到脚洗涮干净之后,套上指定的衣裳鞋袜。
非花和小铁宝像两只布娃娃一样被摆弄着,穿衣洗漱,还被摁着化了妆,也许是他们太像两只小野猫了,人家认定他们丢了府里的脸面,因而要打扮的能看一点,才能出去见人。
不过,非花认为,王妈纯粹就是把他们变得更加不能见人。
从吃完午饭一直折腾到下午,非花手脚僵硬了,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跑到雪地外面滚一圈,院门外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打声。
“是谁啊”
王妈颤颤颠颠的跑出去,非花趁机用铜盆里的湿毛巾在脸上飞快的擦了几把,转头在铁宝的小猴子脸上也抹了几下,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端端正正的坐回椅子上。
没一会儿,王妈就回到屋子里来,把他们又收拾了一会,才让他们出去。
大堂里有两个中年汉子,穿着棉袍,扎着绑腿,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见到非花出来,其中一个围着灰色头巾的络腮胡汉子惊奇的说道“哟,这位就是小少爷啊啧啧,真不像,跟我们英明神武的老爷可一点儿也不像呐难怪,听说当初二夫人还和侍卫勾搭”
“陈三你乱嚼什么舌根要让周总管知道,小心你的皮”那人的话还没说完,王妈就竖起眉毛大喝一声,脸上的凶悍和冷意跟平日慈善唠叨的邻家妈妈桑判若两样。
“是是是您说的是,是我胡说了,嘿嘿”络腮胡点头哈腰,脸上却带着很不以为然的神色,背着王妈跟旁边旁观的另一个黑脸汉子挤眉弄眼。
“好了,快出门吧,迟了府里可忙着呢,没工夫管着这边。”
王妈的地位似乎在那两个汉子之上,她一发话,那两人就起身到院子里,非花和铁宝也被拉着出去。
外面的院子里有一顶灰扑扑的小轿子。
“坐进去。”王妈推着非花进轿子里,里面安着一个圈椅般大小的布面靠背椅子。
非花一只脚踩在外面,从轿帘中伸出头来“小宝,你过来。”
小铁宝正巴巴的望着自家少爷坐进轿子,憋着嘴心里无限委屈,听到非花叫,马上欢喜的小跑着走到轿帘边,“少爷”
非花正要拉着小宝也坐进去,络腮胡伸手一拦“哎哎哎,小崽子,干什么这轿子是你坐的吗”
非花沉下脸,把他拦着小宝的手狠狠一挥,拉着小宝坐进了轿子里,放下轿帘前,目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陈三被非花打开手,正要拿话骂几句,碰到非花冷冽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就打了个寒颤。
“算了,两个小孩子,能有多重快走吧”王妈在一边看着非花的一番动作,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络腮胡陈三低声咕哝了几句,还是和伙伴快手快脚的抬着轿子出了院子。
非花和铁宝挤在座椅上,耳朵里听到了那几句“不知道什么野种,也让我陈三抬轿狗娘养的小崽子,迟早有一天收拾你”
非花的眼中闪过寒芒。
轿子晃晃悠悠,不知道走了多半天,一路经过的都是白雪茫茫的街道和小巷,路上难得看到几个人,不知道哪个地方遥遥响起了短促的鞭炮声。
就在非花快要被晃睡着的时候,轿子“嗑”的一声突然停下来,非花和铁宝的身体惯性的往前一倾,闷哼着撞上了椅背。
王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到了,请小少爷出来吧。”
非花从轿子里钻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忽然想起刚从郊外回到城里那个小院子的时候。
几十见方的院落,中间一条宽道,两边的花圃栽满了成片的菊花,白雪把花枝压得摇摇欲坠。
这里也应该是某处的小侧门,非花,作为一个下人也能在他面前叫骂的落魄少爷,理所当然是不能从正门进来的。
方才他们进来的院门正对着宽道尽头的一个月洞门,王妈打发了那两个轿夫,就领着非花穿过月洞门往里走去。
月洞门进去是一个更加宽敞的花园,沿着雕梁画栋的游廊和曲曲折折的小径走去,深处的重重院落似乎无穷无尽。
“哟,这不是王妈吗您老怎么逛到后面来了”
“你个猴崽子,我领着差事呢,怎么是逛了我说你个不上台的偷懒才对吧”
“王妈呀,刚周总管还问着您呢,可巧前头厨房里的方管事也在找您”
“哎哟,我得赶紧去交差了”
一路上遇见的仆人和王妈打着招呼,眼睛却偷偷的往非花身上看。
王妈领着非花一直往里走,小铁宝扯着非花的袖子东张西望,活像跟着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板儿。
别看王妈胖乎乎的,走起路来却似安上了风火轮一样,非花和小铁宝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走几步小跑一下才勉强跟得上。
“好了,小少爷就在这里歇息吧,晚上开宴的时候会有人来领你们过去的。”
就在非花以为自己要脱力的时候,王妈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屋子,吩咐了一句就旋风一样消失了。
散发着淡淡檀香味儿的房间,装饰比先前非花他们住的房子不知道要华丽高级多少倍。
厚重华丽的帷幕、清一色紫檀木家具、摆满玉器瓷器古代书籍的博古架、手工刺绣的百鸟朝阳屏风、比非花还要高大的彩绘落地大窑瓶、镶嵌着金丝银丝的木雕件
如果是在现代,把这间屋子连同屋子里的东西拿去拍卖,不知道要吸引多少海内外的收藏名家。
非花坐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暗想。
小铁宝好奇的在屋子里东看西看,不时发出“呜哇呀啊”的惊叹声。
这里的确很富丽,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一个张大了兽口的黑暗陷阱。
非花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前走路时积攒的一点儿热量已经消耗光了,虚弱的身体又开始发汗颤抖,手脚慢慢冰凉僵硬,嘴里每哈出一口气,感觉身体就更冷一分。
冷冰冰的华美的屋子,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缩在软榻上依偎着,屋子外面的院子有仆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但是他们就像是被遗忘了的小狗,没有人来理睬他们。
从远远的院落里传来的鞭炮和喧闹声,仿佛跟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非花看到窗子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有人点亮了屋外廊子里的灯笼和屋里桌上的火烛,但是那人没有发现屏风后面的非花和铁宝。
小铁宝埋头在非花的怀里已经睡着了,温热的呼吸喷在非花的耳跟,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起码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房外忽然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门打开的声音,接着,非花就听到了王妈气喘吁吁的叫着“小少爷”的声音。
非花答应了一声,推醒了睡的香的铁宝。
王妈弯腰给他们整理好衣服,在铁宝的小脸上拧了一下,说道“等一下去大厅那边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周总管让人教你们的礼数,千万不能出错出丑,明白了么”
小铁宝捂着被拧红的脸蛋泪汪汪的点头。
“小少爷也是,一定要规规矩矩的,如果老爷问话,小少爷知道怎么回答吧”王妈盯着非花的眼睛。
不就是想让他们降低存在感吗,这有什么问题,他还不想看到那些趋炎附势、狗眼看人的嘴脸呢。
虽然已经能够预料到这个姓月的家族的有钱程度,但是跟着王妈走进前面的宴会大厅的时候,扑面的暖气和光亮还是让非花被刺得愣了一下。
几乎有一个足球场般大的厅堂,当中排满了一围围酒席,流水一般占满了整个大厅,四根朱漆大柱支撑着巨大的屋梁,紫红色的帘幔高高垂下来,大厅四角和中间吊着的巨烛灯盏把整个大厅照得金碧辉煌。
大厅里已经坐了很多人,闹哄哄的相互寒暄,门口还不断地有人进来,或站或坐的加入到谈笑的队伍中,整个大厅像极了一锅沸腾的粥。
非花和铁宝被王妈领着安排在边角上的一个空桌上,周围寒暄交谈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非花陷在软绵绵的断面大靠背椅子里,面无表情的听着那些人热情交流。
哪家的绸缎庄今年涨了几分利,哪里的茶叶又减产了,谁家名下的酒楼推出的新菜式被谁谁仿造了
从话语中推断,这些人或许都是月家名下的商家的管理层人物,老板请吃年夜饭,确实是挺光荣的,值得高兴――最起码,老板能够通过这顿饭表示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这么看重你们,往后不死力卖命怎么当得起我的心意呢
人声鼎沸的辉煌大厅,跟现代那些无聊的宴会没什么区别。
非花看了看四周,悄悄把桌上的冷盘拖到面前,再悄悄地拿到桌布底下。
剔骨鹅掌拌香菜。
非花拈了一块塞进铁宝嘴里,趁人不注意,自己也吃了一块。小铁宝眉开眼笑看着非花若无其事的脸,小断腿在桌底下轻轻的蹭了非花一下。
他们俩从中午开始被折腾到现在,肚子早就消化得空空如也,看这架势,晚饭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得着,反正没人注意,吃点东西也没什么,别的桌上人家还不是一样吃
正在非花和铁宝偷吃得欢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句“老爷来了”
非花把最后一块鹅掌塞进铁宝嘴里,飞快把盘子放回桌面,捞起华丽的桌布擦擦手,若无其事的坐正了身体。
这时,一行人从门外走进来。
6、父子相见
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里,一行五人走进了人头挤挤的大厅里。
打头的那人气势昂然,想来应该就是非花此生的生身父亲、赵妈妈和陶妈妈口中的月家老爷月靖霜了。
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看,那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修长挺拔的身体裹在紫色的锦袍里,俊美的脸上冷冷的,万年寒冰一样散发着冷气。
那人甫一进门,大厅里刚刚还吵吵嚷嚷寒暄的各位管事们就纷纷起身对着他低头躬身,恭敬的口呼“东家”。
月靖霜颔首致意,快步走到大厅最前头的主位。
跟在他身边的,一位看起来挺老气横秋的小少年,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美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月家的主母和正正经经的嫡子少爷。
“大家久等了,都坐吧。”
月靖霜在正中的位子坐下,月家的夫人和少爷分坐在他两边,紧跟着月靖霜的两个气势出众的佩剑男子也在同一桌坐下。
底下呼啦啦的一片也全坐下了,一排排的年轻侍女开始流水般上酒上菜,一张大圆桌没一会儿就摆满了。
非花冷眼端坐,眼睛看着和满汉全席相差无几的酒菜,心里只想着今晚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
“各位”月靖霜冷肃低沉的声音响起,大厅里一下子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今年大家都辛苦了,这一杯酒,我敬大家”
“谢东家”
满满一个大厅的月家商号管事面向主位遥遥举杯,热烈祝酒,非花和铁宝像两尊陷在高大的桌面和丰盛的杯盏碗碟后面的小小的石像,眼睛只盯着眼前的桌布。
后面月靖霜又说了什么,非花没有注意,他在心里琢磨着无缘无故的月家为什么要提溜他回来吃年夜饭,还是夹杂在一大堆的下属里面。
等他回过神来,大厅里已经觥筹交错的吃喝开了,同非花铁宝一桌的人也跟邻桌的大伙儿搭肩膀拉手的喝得欢,压根没人去理会为什么两个小孩儿会夹杂在他们之中。
酒过三巡,那些人已经微带醉意,大厅里原来的席位已经乱了,到处是窜来窜去拉着相互敬酒的人。
非花和小铁宝举着筷子,努力的欠着身体夹菜,肚子填了个饱才倚在椅子靠背上休息。
透过拥挤的人缝,非花看见主位那边围了一大圈人,有人唧唧呱呱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哝哝的说话声,叮叮当当的酒杯碰撞声,一阵高一阵低的笑语声,整个大厅在明亮的灯火下,像是塞满了绿头苍蝇一般“嗡嗡”的响个不停。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被恩准回去睡觉呢。
非花在心底麻木的想。
屋子里很暖,没有一丝寒冬的冷意,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烛火燃烧之后的异味,混合着酒菜味,催得人醺然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陆续续有人告退,最后,整个大厅只剩下了主位上的月靖霜、那两个佩剑的男子、周总管,还有角落里的非花铁宝。
傻傻憨憨的小铁宝已经歪在非花的肩膀上呼呼入睡,两个小孩子的身体躺靠在椅子里,几乎让人发现不了。
那些人似乎也没发现他们的样子,没过一会儿也走了。
非花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空荡荡的大厅,残羹冷炙满桌,杯盘狼藉无声的带来那么一些难忍的颓废空茫。
就在非花认定他们要在椅子上度过一个晚上的时候,一个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非花的身边。
一瞬间,非花的瞳孔骤然紧缩。
“老爷有请。”那人无视非花眼中迸射的寒意,面无表情的吐出平淡的话语,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淡淡威压。
非花打量了他一圈,收回自己的目光,轻轻推醒了铁宝,拉着他跟着那男子走出去。
橙黄色的烛火中,男人坐在紫檀木大书桌后面,桌上一只揭了盖子的茶盏冒着袅袅的热气,男人靠在身后的椅背里,明灭的火光把那张冷峻的脸照出几分柔和。
非花站在当中,目无表情的看着灯火里的那张脸。
屋子里很静,一边的周管家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非花还是一动不动,桌案后面的男人也没出声。
“咳,老爷,这就是小少爷。”
灯影后面的男人还是没有出声,那目光却如有实质般打在非花的身上。
非花忽然觉得不耐烦,上前一步,垂下目光扬声道“月老爷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话音一落,非花感觉到身后两边的呼吸一顿,灯火里那目光错觉般的闪烁了一下。
“老爷,小”
“叫什么名字。”
周管家踏上两步,正要解释什么,就被桌案后面的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
自己儿子的名字却要问别人,该说他对孩子很放任自由吗
“叫什么名字。”
久久看不到非花的反应,月靖霜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平淡低沉的语调让人觉得他不是在问话,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非花。”
非花低下头嘲讽的一笑,袖子中捏紧的拳头骤然放松――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被囚禁虐待而死的小男童了,现在在这身体里的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非花;可是他也不是原来的世界中的非花了,即使有什么相似的命运正在左右着他,他也可以选择和以前不一样的轨迹。
这个人,只是赋予了他现在的身体的人,并不是他的父亲,更不是他的亲人。
不过,他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的。
非花。花非花,雾非雾,一切就像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
“月非花怎的像个女孩子的名儿”
非花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冲口就道“我娘只是个没什么教养的女子,自然也只能起个女孩子的名字。”
脆嫩的童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有点尖锐,其他几人都料不到这个一直怯弱沉默的小少爷为什么忽然爆发了。
非花话出口的刹那,看见月靖霜眼中闪过一抹利芒,随即蒙上一层复杂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到一阵快意。
也许,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在恨着这个男人,至死都留着那么一股怨恨之气。
“过了年也八岁了吧,年后就让西席过去,念书认字吧”
月靖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完,周管家在下面恭敬的答应了。
“晚了,送他回去吧。”
“是。”
非花跟着周管家走出书房,转到旁边的暖阁中,小铁宝歪在椅子上又睡着了,被非花叫醒,迷迷糊糊的跟着非花的脚步,踉跄着走出门。
门外的冷风一吹,两个人都缩起肩膀,铁宝被冷风一激,睡意也去了八分。
“少爷,我们去哪儿呀”他抱着非花的手臂问,低低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回去睡觉。”
“哦。是快天亮了吗”
非花仰头看,雪花不断地飞扬,黑蒙蒙的夜空被银亮的雪地照出一层淡光,光晕中又透出一种极浓的暗,仿佛黎明破晓之前的那一刻。
7、短暂安宁
从那天月府的年夜宴回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外面的雪停了两天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
非花和铁宝回到那个小院里,每天过着猪一样的生活。
简单安逸,只是希望不要那么快被宰就好了。
正月里的鞭炮声不时响起,让人感觉得到外面还是喜庆的新年。
从正月初一那天开始,当非花在纸上画了两个正字又两杠的时候,月家派了一个夫子过来。
三四十岁上下的一个儒生,爱穿白衫挽白头巾,倒没有电视上一般的书生那样的迂腐气,第一天来就是拿了一本书教非花念和写。
那些笔画繁多的字体跟中国古代的繁体字差不了多少,非花猜也能猜出来一些,只是要用那软绵绵的毛笔写出来么
小铁宝也跟着非花念书习字,最开始几天还兴致勃勃,到得后来,看见书本笔墨却如见大虫一般,若不是被非花押着,恐怕他更愿意到院子里数雪花――数数也是非花教他的,某小孩每次入睡前就照着非花教的“一朵菊花、两朵菊花、三朵菊花”的催眠自己,可惜的是此小孩像小猪一样入睡快,难有数到百数之后的。
如此过了一月,书本上常见的字已经认了个七七八八,非花不耐烦念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就让夫子带了书本来让自己看,碰到不认识或者不理解的才发问。
夫子看了他几眼,倒也不介意,反而乐得清闲的坐在一边看书。
他们用做书堂的这间屋子原先就是个书房,文房四宝齐全,书案对面的博古架上就放着很多书札,一套一套的全是棋谱乐谱、诗词歌赋、地理山水、游记传记。
之前非花也曾进来翻看过,只是兴趣不大,而今,既然横竖是要认字的,他就把这些书拿下来看,除却诗词歌赋,其他的他都拿来研究一番,全当是休闲娱乐了。
夫子对他乱无章法的读书睁眼闭眼的,既不劝阻也不赞成,每天依然一杯清茶一卷书平静的坐在窗下,非花向他请教,就放下书卷,欠身淡然的指点一番,脸上依然无波无澜。
非花不知道的是,夫子回到月府,每两天要向月家的主母月夫人禀报一次非花的情况,至于目的是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非花忽然收到月靖霜派人送来的一张琴,据夫子说,是老爷偶然一次问起他的情况,知道他在研究琴谱和乐谱,才派人给他送的琴。
非花默然,半响之后问“可以换成琵琶吗”
那人抱着琴回去了,第三日把琵琶和琴一同抱了来。
“老爷说了,既想要,这两样便都允了你,咱们月家富有四海,难道还给不起两张器乐么”
非花冷笑,是了,对于月家来说,便是施舍给乞丐,怕也不止这许多。
不过,既然人家给了,他当然是照单收下。
非花倒不是特别喜欢琵琶,只是前世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句话柳郎中柳永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苏学士苏东坡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他虽然学的是经管,对于苏东坡的词却并不陌生,当时对于那句话里流露出的豪放疏狂很有点向往。
那一世,他无缘于那些风花雪月,此世,既然有机会,学上两手却又何妨说不定他这一生都要在囚禁中度过,能弹筝自娱,也算是聊解寂寥吧。
那个如水般淡然无味的父子倒也博学,琴棋书画都能教上手,非花由他指点了一月,竟能自己弹些简单的曲子了。
小铁宝不喜读书,对鼓乐却似特别钟情,一月过去,那张瑶琴在他手上也能弹出些味道来。
日子无声流逝,三月芳菲谢了,初夏的暖风开始光顾这个安静的小院。
每天看着院子外的一方天空,非花感觉自己就像那隐居世外的武陵桃花源人,浑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他和铁宝每天早晚锻炼,白日读书写字练琴,偶尔相对着下个棋。
如果没有被囚禁着的这个事实,也许他会认为这样过一生也是挺美好的一件事情。
可惜
不过,能够这么平静的度过这么久而没被月家宅邸里的那位夫人惦记,非花估计,也许是自己太不学无术了点,暂时还没威胁到要出手的地步,只是那总归是要到来的,既然死了一次没死成,必然还会有第二次。
他从来不认为月家小少爷的死是意外。
现在非花还只是一个弱弱的、用两只手指头都能捏死的小蚂蚁,希望那人的忍耐力好一点吧,能够在他更强大一点前,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显然,他的敌人的耐性足够好,因为非花在那个小院里像被圈养的猪一样平安过了两年。
其实说平安也不是多么平安,反正吃了饭菜肚子痛得打滚的也不是没有过,院子里爬进来一两条毒蛇的也平常,邻居走水、贼人进屋、官差搜查更是挨着来了个遍。
也许是恐吓,也许是骚扰,也许是警告,反正日子总体安宁,非花和铁宝终于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
两年的时光,两人的身量抽高了不少,每隔半年送一次衣裳来的人总是在非花面前念叨“小孩子就是费银钱养啊,三两个月就要做一次新衣,等闲人家哪里会这么娇贵哟”。
非花面无表情的任她唠叨,在月家人的面前,他就是一个句嘴葫芦、怯弱胆小的木头小少爷。
这两年来,非花再也没有被恩准去过月家宅邸,月靖霜也没有再问起他这个儿子,众人都知道月府的小少爷就等于没有。
不过,月靖霜派来的那个夫子一直没有撤回,众人摸不清家主的意思,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把非花怎样,只是拐弯抹角的给他找难受。
非花对别的漠不关心,他只想等到他再长大一点,身体再强壮一点,就带着铁宝悄悄离开。两年的准备,那个院子要困住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只是,千算万算,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非花无意招惹麻烦,麻烦却快他一步找上了他。
8、风雨欲来
两年过去,非花和铁宝都长成了十岁的小少年。
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子骨经过每日坚持的锻炼已经稍稍褪去了荏弱,一日日抽高的身形细瘦柔韧。经过两年基本衣食无忧的生活,当初瘦骨嶙峋、脸颊塌陷的样子一去不复返,清俊白皙的脸庞透着血色的红润,有一股子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柔美。
两个孩子都长了一副好相貌,连王妈都赞叹过几回,还念叨着什么“酷肖父母”。
五月的一天,非花和铁宝正坐在后院的廊子上下五子棋,月府那边忽然派了人来,把铁宝带走了。
理由是大少爷十二岁诞辰,老爷和夫人下令要隆重操办,府里如今人手不够,须把能用的人都用上。
非花冷笑,人手不够偌大的一个宅邸,偏偏这个时候才人手不够而且还要拿铁宝这个孩子充数
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可问题是非花也拿不出证据来理论,更重要的是,没人听他理论。
铁宝直接就被带走了。
非花愤恨的咬着牙,却无计可施。
这一去就去了两天。
两天过去了,铁宝还没有回来。
问王妈,回答说不知道。到了第三日,依然没有铁宝的消息,连王妈也没有来,平日就安静的院子,更是透出一股死寂。
非花麻木的坐在屋子里,饿了就灌几口茶水。
五月的柔风吹进屋里,桌案上摊开的书页轻轻翻动,起起伏伏又归于平静。木格窗子映出院子外一方浅蓝的天空,往日恬淡安然的生活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满心里只剩下了躁动不安。
非花想起了铁宝被带走时惶恐的脸。
那个傻傻的憨憨的孩子,天真的不懂得人情世故、总是巴巴的跟在非花身后的孩子,应该不会有事的吧。月府里的那位,也许只是要将他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