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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死魂生修文
“人生就像是一场赌博,当你以为要赢了的时候,你偏偏就输了;输了太多,输到麻木的时候,你也许突然就会赢一次。”
非花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披着粗麻帐子的褐色木格子床顶,细碎的阳光透过麻布床帐粗大的经纬孔洞照到床上来,冰冷的空气也随着那些孔洞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他定定的看着那些流动的光和空气,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死寂又僵硬,在无边的混沌里,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跟那对男女狠狠地吵了一架,然后他的车撞上了载重大卡车。
那瞬间的碰撞,白光炫目的漩涡里,他看见了自己,消失在冲天的大火中。
身体很累很痛很冷,想动一动,但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他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空气像一把把细小尖锐的锉刀,钻入他的肌肤,一下一下地切割着他的骨头,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冰寒疼痛。
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呼吸若有似无。
他没有死。
可是,为什么呢
房间里很阴沉。
只有那几缕阳光,穿过那些同样阴沉沉的家具,照在盖在身上的被子上。
非花看见搁在上面的小小瘦瘦的手。
他定定的看着那只鸡爪一样的手。干皱的皮肤包着细细的骨头,在那几缕阳光的照射下,青黑的血管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蚯蚓。
干瘪的身体,长长黄黄的头发,穿的衣服像电视上古人穿着的那种袍子。
这不是他。
混混沌沌中,好似过了很久,太阳也许收进了云层,屋里变得更加阴暗。
那些粗陋带着点破败古雅的家具,在晦暗的光线下魅影憧憧般让人窒息。
很安静。
周围没有一丝声息,连空气似乎也凝滞不动。
又过了很久,寒冷带进来的寒气似乎没有止歇的迹象,他觉得身上更加阴冷了,身体里的温暖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源源不断的被寒气攻占。
他咬着牙,从薄薄的被子里爬起身,气喘吁吁的挪下床,却一下子跌倒在冷硬的地板上。
他一动不动的趴着,看见床对面的墙上有一幅蒙了蛛网的观音像,观音大士翘着嘴角,慈悲的俯视着世人,眼中的神色却是一片漠然的冰冷。
慈悲,只是因为事不关己。
床头边就是一扇纸糊的窗,窗下有一个铁灰色的脸盆,脸盆边搭着灰扑扑的毛巾。
非花慢慢的挪过去,在脸盆边坐下,里面半盆水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瘦削的两颊深陷,嘴唇青白干裂,黑漆漆的眼瞳暗沉无光。
原来他真的死了。
可是,灵魂和意识却转移到了这个四五岁病弱小男孩的身体上。
不过看样子,也许这个小男孩也活不了多久了。
非花呆呆的看着水面上映出的脸,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毫不犹豫的将生命连同身后的一切抛弃,他以为自己已经消失在那冲天的火光中,却想不到是浴火重生。
可是,对他,不必要。
过了很久,外面隐隐约约的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一阵一阵的没完没了,把非花的脑袋搅得更加昏沉难受。
拧了毛巾擦了一把脸,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找到门,推开,外面是一个有些荒凉的小院子。
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有一棵歪脖子老树,光秃秃的没有一张叶子。
循着细弱的哭声,沿着走廊转过一个屋角,走进一个更加破烂狭小的房子,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
推开摇摇晃晃的门板,非花看见一个小小的孩子蜷着身子抱着头坐在柴草堆里嘤嘤地哭。
乱糟糟的头发在头顶上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髻,几片枯草叶子挂在头顶上,破旧、明显不合身的袍子,宽大的灯笼裤子,露出脚上一对明显偏大的灰布鞋。
又脏又乱的小乞丐。
“不要哭了。”哭得烦死人。
小小孩听到非花的声音,哭声停顿了一瞬,脑袋慢慢的从膝盖间抬起来,看到非花倚在柴门边,神情呆呆的,脸上犹带着泪痕,圆圆的眼睛肿得像两只水蜜桃。
“少少爷,你,你醒啦。呜哇你终于醒了,小宝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呜呜”
小小的孩子呆愣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飞扑上来抱着他的腰大哭起来。
非花被他扑得身子往柴门上撞得摇来晃去,皱着眉头看着死匝着他不放的细瘦孩子。
“你是谁”
非花盯着只顾着把鼻涕眼泪往自己身上蹭的小小孩,推也推不开,只能被他抱着,看着那乱糟糟的头顶,眉毛嫌弃的斜挑起来。
小孩子擦擦眼泪,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少爷少爷,我是铁宝儿呀是少爷的小宝儿”
“”非花不知道说什么了。
“呜呜少爷,你不会忘了小宝儿了吧你不要忘了小宝呀,小宝儿只有少爷,少爷不是说了会一直和小宝在一起的吗少爷不要不要小宝儿呀”
小孩子哭哭啼啼的拉着他的袖子,吵得他脑子嗡嗡响着,胸膛里的寒气被拧成了一股,来回拉扯着他的肺和气管,痛得他太阳穴扑扑直跳。
“不要哭了我很累,要休息一下。”非花推开小孩,不支地滑坐在地上。
“那小宝扶少爷去床上躺着。”小孩努力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长长翘翘的睫毛湿湿的,像一只刚刚从荆棘丛中挣扎出来的小猫。
“不用了。有火柴生火的东西吗”非花看看柴房一角的灶台,和另一边的一小堆木柴。
“生火小宝会生火少爷”
小孩儿从柴堆里拖出一把稻草,“可是少爷,我们没有菜,也没有米”
非花默然的看着小孩儿嘟起来的小嘴和两条淡淡的皱在一起的眉毛,转身出去,从外面的院子里拖进来一个锈迹斑斑、糊满了泥土、边缘还破了几个洞的铁盆。
“在这个里面生火。”
“哦”小孩子高兴的应了,把稻草一股脑丢尽盆里,在灶台边的坑洞里摸出两块石头,“锵锵锵”的对击了几下,火星跳到稻草上,没一会,烟冒了出来。
非花抱着膝盖坐在火盆边的草堆上,在火上加了两块柴,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身体里的寒气感觉没有那么浓重了。
叫铁宝的小孩坐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往里丢着柴枝,一双圆圆的眼睛不断的觑着非花。
“你刚才说什么,没有吃的”
寒气总算驱散了一点,虚软的身体感觉到了空荡荡的饥饿。
没有死成,却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也不知这算是幸运还是倒霉。
“没有少爷,张婶已经三天没有送吃的东西来了,少爷和宝儿都没有东西吃了少爷病了也没有人来看,小宝,小宝不敢出去找人少爷”小屁孩哭丧着一张脸,沮丧的抖擞着。
“不过,小宝昨天在外面捡到能吃的东西”小孩子说着,返身从柴草堆里翻找出一串东西来,桃子一样的眼睛里闪着晶亮晶亮的光。
一根红薯跟,上面零星的挂着几只半大不小的红薯。
这就是他说的能吃的东西。
非花拖着疲软的身体,把院子看了一遍。
小小的一栋瓦房,孤零零的立在一片草坡中,周围是田野,灰沉沉的视野中,可以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房屋的轮廓。
破败的院落,应该是田庄里看守管理田地的地方,院子里那几间小房子里还放着许多农具,箩筐、簸箕,和空空的被虫驻花的谷仓。
房子里确实没有一粒米。没有一根菜。
柴房里的灶台上满是灰尘,铁锅底蒙了一层带锈的水迹,只有一口深口大锅里面有小半锅的水,看起来还干净。
这里,是一个被遗忘了的地方,而他们――非花看看自己和小小孩,病弱脏污,瘦骨嶙峋――是被遗弃了的人。
原来,即使换了一个身体,变成了另一个人,命运对于他来说,依然没有变到。
2、再世为人
“少爷少爷,快看宝儿捡到菜啦”
非花转过头,看见小小的铁宝儿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只瘦弱的爪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小撮叶子之类的东西,一路挥着跑进来。
非花一直盯着那只手,它抓着的,是几根黄黄的烂菜叶。
他花了很久才把目光从那散发着腐败的落叶气息的菜叶上移开。
铁宝儿是那么高兴,他能找到菜了,少爷和自己不用挨饿了呢
“放着罢。”
非花搬了些柴禾,在柴房门口的老树下燃起一个小火堆,从围墙的墙根下挖出几块石头,架起一个铜盅子烧水。
“小宝,你看着火。”
“哎,知道了少爷。”
非花走出院门,穿过草坡走到田野中。
昨日,非花把小孩捡的那几个小红薯煮了两碗汤,到了半夜的时候,依然饿得醒过来。
饿的时候,仿佛身下的硬板床更加的森冷了,寒气如跗骨之蛆,似乎下一秒就能夺去他的小命。
苍茫的田野里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天阴沉着,好似要压下来一样。
排满了禾茬和麦茬的田间,夹杂着一块一块的菜地,可是光溜溜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非花低着头在田埂田头间搜寻,把那些没有枯黄的野草都挖起来。
他分不清哪些是能吃的野菜,哪些是有毒的野草,反正横竖是饿死,被毒死了也没有什么。
非花抱着挖来的草回到院子,洗干净,放到铜盅子里煮。
没有油盐,没有任何的调味料,可是人在饿极了的时候,即使是最难吃的东西也会咽下去。
况且,煮熟的野草汤并不是多么难吃――虽然散发着一股臭青味。
知道什么事臭青味儿么你把红薯藤或者随便割来的野草煮成一锅,去闻闻就明白了,猪就很爱吃那种东西。
吃了野草汤,又累又疼又冷的身体缓过了气,非花带着铁宝再次去田野里找吃的。
“哎,少爷少爷这个是什么”
铁宝举着一块东西惊奇的问。
黑紫色的皮,切口是紫色的,脚板般大,应该是农夫们挖的时候切断在地里的。
“不知道,收着吧。”反正从地里挖出来的总能吃。
“哦”
两个小小的身影弓着腰继续搜索着,在凄惶的冬日原野上,像两只没有储备冬粮而出来觅食的小老鼠。
寻了半日,他们的小菜篮子总算小有收获,起码今晚和明天不会饿肚子了。
回到院子,非花首先烧了一锅热水,这两个小孩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幸好这是冬天,要不然身上一定发臭了。
烧了水,花了好多时间把水搬到一个放着农具的小房子里。
里面有一个矮矮的大木盆,放满了水,非花把自己和铁宝扒光,好好的洗涮了一遍。
两个小孩子坐在木盆里,水花哗哗的飞溅,非花觉得只洗一次根本还是不够干净,可是以目前的条件还是算了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搬一次水了。
洗了头洗了澡,换上另外一身衣服――虽然那衣服很破旧,但是被非花烤过了,还是很干爽的。
非花坐在火盆边,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帮小铁宝梳头,用一根布条把烘干了的头发绑起来。
铁宝根本就是个小笨蛋,什么都不懂,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非花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凑到一起的。
“好了。”
梳洗干净,收拾整齐,小孩子看起来顺眼多了,清秀的瓜子脸,五官小巧立体,两条眉毛很细很长,有点像女孩子,大大圆圆的眼睛像汪了水的小潭子一样,很好看。
如果不是营养不良,这个小孩应该算个美人胚子。
“小宝,张婶是谁”
非花拨弄着柴火,一边小心的看顾着火上的盅子,一边问。
“张婶,张婶就是给少爷和小宝儿送饭的婶婶,也给少爷和宝儿洗衣服。”
“那小宝为什么在这里”
“小宝小宝很久以前就跟着少爷了。以前夫人还在的时候,小宝就被送来跟着少爷,后来夫人睡着了没醒过来,张婶说夫人死了,小宝就一直和少爷在一起了。”
“那小宝知道我是谁么”
“少爷就是少爷啊”小孩子惊讶的看着非花,两只眼睛晶亮晶亮的,黑曜石一样。
“”
“只有张婶来过这里么”
“嗯,张婶,还有一个很凶的人,小宝就是被他送来这里的没有别的人了。小宝还偷偷看到外面种粮食的人,不过他们都不进来这里的。”
“那小宝没来这里以前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很多人的地方不记得了。”
“小宝儿的爸爸妈妈呢我是说爹爹和娘。”
“不知道,张婶说小宝儿没有爹娘”小孩子低下头。
“”
晚上,非花抱着铁宝儿躺在被窝里,薄被上盖着从屋里扯下来的几层帷幕,小孩子暖暖的身体相贴着,冬夜的寒意不再逼人难眠。
可是非花还是睡不着,眼神望着黑夜的虚空,脑海里乱哄哄的回荡着前世的情景。
再世为人,那些事情变得遥远,却更加的清晰。
他重生了,可是灵魂却没有得到救赎,他的心里还记得那些痛苦,想要忘记却如影随形。
今生的一切仿佛还是在延续过去的不幸,没有奈何桥和孟婆汤洗礼过的重生,也许注定了要重复前世的命运。
被遗弃在荒野里的脆弱生命,不知道将要经历什么
第二天,非花煮了一盅野菜薯块汤,昨日铁宝捡到的那块东西应该是紫薯一类的东西,汁液有粘性,不是很甜,但是能管饱。
吃了东西,两个小孩在柴房里围着火盆正无所事事,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拍打声。
“开门快开门”一个凶悍的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传进来。
非花和铁宝对视了一会,走出柴房,小铁宝紧紧地跟在后面。
门开了,在门外的是一个穿着灰布棉袍的短须汉子,脸上的神情既凶狠又不耐烦,还带着点轻蔑和怨恨。
汉子的身后有一辆小小的车厢式驴车。
“快出来周管家让你们进城去,快点”汉子甩着手里的鞭子,气汹汹的说道。
“离开这里么”非花沉默了半响,问道。
“就是离开这里小崽子,还不快点,耽搁你大爷的时间呐”
“那等会。”
非花拉着铁宝转身进屋,让铁宝去扑熄了火盆,他将两人的几件破旧衣服和一些常用的小物件收在一块破布里,捆成一个包袱。
非花想了想,又把昨日捡到的几个小蔫萝卜放进包袱里,这才拉着铁宝出去。
“小崽子,磨蹭什么呢快点上车,爷还赶着回去交差呢这鬼天气,荒郊野外的,什么差事啊这”
驴车缓缓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车轴骨碌骨碌的声音像是一首安魂曲,非花趴在车厢的小窗口往外看,那间小院子在车轮的骨碌声里渐渐远去,在苍茫的原野上成为一个淡淡的小点。
3、前途未卜
小毛驴拉着的车子穿过空旷的原野,大大小小的几个村庄,进了城里。
短须汉子一路骂骂咧咧,走近城门的时候终于消停了。
城门口站着卫兵,穿着盔甲持着长枪,就像电视上看到的古装剧里的士兵一样。
路上看见的人穿的衣服也很可疑,非花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古代的世界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像――你做了一个梦,然后某一天你变成了梦里的人,生活在你的梦里面。你分不清这是你做的一个梦,还是梦里才是现实。
进了城门,迎面而来的就是热闹的街市,小毛驴“nn”的蹄声很快就淹没在城里喧闹的人潮中。
非花在车窗中看见来往如潮的人――穿着古式的衣裙,不论男女;琳琅的店铺――比电视上拍的古代街市还要热闹而真实;街边的小货担、真正的马车、四个人抬着的轿子
“少爷少爷,人好多哦”
小铁宝趴在另一边的窗口兴奋地说道,小屁股挪来挪去的好像马上就想跑下去见识一番一样。
非花听到外面赶车的汉子低低的骂了一句“没见识的乡巴佬、小贱奴”,脸上蘧然见到新奇事物的惊奇神情刹那收了起来,眼中神色变幻了一下,又回复了安静的沉默。
驴车在街市上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边。
“到了到了,快下来贼驴子,走的忑慢了”
非花下了车,在被推入一扇小门里前,眼睛快速的在四周的景色略过。
没什么特色的巷子,整条小巷里都是一栋一栋只看得见围墙和屋顶的古代青瓦宅院。
身后的小木门被赶车的汉子“砰”地一声关上,小铁宝惊跳着抓紧了非花的衣袖,脸上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的神情。
汉子带着两个小孩,穿过栽种着许多菊花的小院子,转过一个抄手回廊,走进一个厅堂一样的屋子里。
绕过一扇山水折叠屏风,屋子正中间的八仙桌一边坐着一个长须儒雅的中年男人。
“周总管,您说的人带来了。”
“嗯。”
非花注意到汉子在见到这个严肃的男人时,语气明显的献媚讨好和脸上异常恭敬谄媚的神情。
中规中矩的衣着,儒雅的相貌,严肃的神情,锐利深沉的眼睛,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冷淡的声音。
这应该是一个地位不低的人。
在那两人说话的当儿,非花暗暗地打量着他。
男人手上的茶盏和盖子相碰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很尖锐,仿佛在拍戏的时候,全场的灯光都集中到那只飘着袅袅热气的茶盏上。
被汉子称为周管家的男人终于放下了那只吸引了非花的注意力的茶盏,眼光在非花和铁宝的身上不着痕迹的转了一圈,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小少爷,按夫人的吩咐,往后你就住在这里,饭食每天会有人送来。那里――”周管家指了指一边的圈椅上的一个篮子,“是今日的午饭。”
“如果小少爷往后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跟送饭的王妈说,她今晚会送饭来。小少爷明白了么”
周管家微低着头轻轻地问,目光注视非花的眼睛,让人有他是透过眼睛的边框斜着看人的错觉。
非花平静的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小少爷了。”周管家微微颔首,起身走了出去,赶车的短须汉子点头哈腰的一路送出去。
周管家从前门走后,恢复了凶悍得瑟样子的短须汉子也赶着驴车从后门走了。
安静的宅子里只听得到两个小孩子细细的呼吸声。
“少,少爷”铁宝揪着非花的袖子,不安的看着他。
非花把他的手握在手里,拉着他打开了圈椅上的那个篮子,里面是两小碗米饭,一碟子咸菜和半碗雪豆炒肉,还有两双筷子。
“少爷”铁宝盯着饭菜吞了一口口水,口水滑下咽喉的咕噜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非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嘴里飞快的分泌着唾液。
这个身体真的是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即使是内容和卖相如此低下的东西也看得口水直流。不过,相对于从野外挖来的不知名的野草,这样的饭菜确实是天差地别的好了。
“吃吧。”非花把一碗米饭放到铁宝手里,把菜端到桌子上,俩小孩隔着一个桌子,坐在大圈椅里狼吞虎咽地吃着。
“呃嗯”把饭菜扫荡空,灌了一杯热热的茶水,两个孩子终于能打个饱嗝了。
吃了饭,非花在屋子里好好的逛了一遍。
明确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宅院,有四个大房间两个小房间,一个正堂,除了刚才非花进来看到的那个栽满菊花的院子,前边还有一个院子,院子边就是小厨房和杂物房,还有两间小房子,看样子应该是仆人住的。
“少爷,这里好漂亮哦这些东西真好看”小铁宝跟在非花身后,小嘴张得大大的,圆圆的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是单纯的惊奇、赞叹和艳羡。
和先前他们住的那个破败的荒郊小院,这里确实算得上是漂亮,收拾齐整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完好精致的家具,典雅的摆设配件,该有的一样不少,明显就是人住的地方。
“少爷,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
非花挑了正对着后院的那间屋子,把自己带来的小包袱放到床边的桌子上。
这间屋子的床最大最好,褥子又厚又软,被子是深紫色的丝光面鸳鸯戏水,浅紫色的床纱外罩着一层厚重的淡紫色帷幕。
晚上睡在里面一定很暖和很舒服――非花仰躺在床上,看着绣了飞凤祥云的帐顶不知所云的想着。
晚上的时候,周管家所说的王妈并没有来,送饭的是今日带他们来这里的那个凶悍的短须汉子。
他依然骂骂咧咧的,把装着饭菜的篮子丢在厅堂的桌上,拿起装着碗筷的另一个篮子很快就走了。
跟中午差不多的饭菜,还微微的冒着热气,夹杂在大白菜中的雪白的带皮肉片被非花挑到小铁宝的碗里,小孩子乐呵呵的砸吧砸吧吃得很香。
吃了饭,两个小孩在厨房里烧了热水洗澡,就钻到大床的被窝里。
柔软的被褥盖在身上的感觉真好,不会漏风的屋子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夜晚中不再听到风打着漩涡的尖叫和旷野里奇奇怪怪的声音。
很安静,就像是回到了一个安全温暖的巢里。
这个身体的身份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小少爷,不过能用得起周管家那样的人的,应该不是简单的人家――那个周管家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
不管前面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今晚起码能睡个好觉了。
非花抱着小铁宝温热的小身体,疲累的沉入了梦中。
4、年夜前夕
那高高的蓝天,永远只是看着想象而已,没有人能够真的触摸到。
在城里的宅院里住了三天,非花明白了一件事情他――某个富贵人家失势的小少爷,不是从荒郊野外被拯救了,而是重新进了一个稍微华丽却更加牢固的笼子。
就像是一只小鸟。或者什么宠物。
不得宠的贱宠。
每天,那个叫王妈的胖胖的妇人都会按照一日两顿送饭来,顺带着收拾屋子,侍弄院子里的花儿,给他们两个小孩洗洗衣服。
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妇人,也会唠唠叨叨,但是那些话没一句是有用的,非花问的那些问题,也被她用唠叨不着痕迹的岔开了,每天她走了之后,那扇门依然从外面被锁得稳稳当当的。
是的,被锁着。前后两扇门都从外面被锁住了。
围墙很高,屋子里也没有梯子之类可以攀爬的东西,沉重的家具也不是非花和小铁宝能够搬动的。
幽禁,和在荒野中饿死然后弃尸荒院,不知道哪个更好一点呢。
非花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自嘲的想着。
窗口正对着院子里的菊花,暗红色的卷丝花瓣在寒冷的空气中优雅的舒展着,仿佛是冥冥中命运之神绽开的冷冷的笑。
事实上,非花暂时不想逃跑。不管那些人关着他的原因是什么。
他还太小了,即使逃出去,在这样一个十足陌生的地方,他并没有把握能够活多久。与其出去被人贩子拐卖,或者沦为乞丐,非花还是宁愿呆在这个牢笼里,那些还没有到来的灾难,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但是――
好吧,他承认,事实上他只是太懒,便宜捡来的命有点怎么说呢――不太当回事儿。就是这样,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这几天天气更加冷了,院子里没有炭,王妈不拿来,非花也没有问。
白天,他就在前院的小厨房里点了柴禾烧,用的是从屋里拿的一个锃亮锃亮的黄铜脸盆。两个小孩就窝在厨房里,在烟熏火燎中依偎着取暖。
柴火烧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火盆里就有小半盆的碎炭火,放在床前也能散发小小的暖气。
好在厨房里的柴禾够多,非花和铁宝用来烧火取暖,王妈看见也没说什么,只唠叨了几句“不要走火了”就置之不理了。
即使是在这样的冷天,非花还是坚持锻炼,每天做一些小小的运动,譬如在院子里绕着跑几圈,做一遍广播体操,模拟着跳绳蹦q几下,或者在屋里的大床上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还有健体瑜伽。
不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内里不知隐藏着多少毛病,多走几步路也会喘得心跳加速,骨子里的寒气好像总是盘桓不去,低血糖,蹲久了站起来就摇摇欲坠、满天星星乱飞,身体里好像总有个地方在痛,隐隐的,持续不断的。
他虽然不太拿这条小命当回事儿,可是并不代表他就要忍受身体的痛苦。
小铁宝被他拉着一起运动,不过那孩子是个没耐性没韧性的,难度大的他做不来不想做,非花只能让他每天跟着他做一遍体操,另外选了一套容易一点的健体瑜伽教他。
小孩最开始不愿意练,被非花的眼光恐吓了两天,乖乖的做下去了,后来也当成了吃饭一样坚持下来了。
过了将近两个星期――非花坚持自己的时间法――在一个早上,他们住的院子忽然呼啦啦的来了一拨人。
周总管,两个中年仆妇,一个满脸肥肉的老男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彼时非花和小铁宝做完了每天的必做功课――就是运动,锻炼身体――正在厨房里生火,柴禾燃烧冒出来的浓烟呛的他眼泪直流,门外的动静他并没有听到。
周总管就在那个时候推开了厨房掩着的门。
透过浓烟,他看到两个小小的孩子蹲在一个火盆边,被烟熏的咳个不停,小手不断地挥着,却不懂得跑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半响,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
非花退了几步,避开烟雾的方向,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拉了小铁宝的手,走出了厨房。
“小少爷,夫人吩咐,给少爷做两身新衣。请小少爷量身。”周总管用那副严肃中带点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脸上的神情是那种无法解读的高深莫测。
旁边站着的胖老男人在周总管的示意下,让跟着的小伙计拿出家什给非花量身,末了,又给小铁宝也量了。
至始至终,站在周总管身后的那两名仆妇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样的仗势让非花联想起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
可是事实上,那两人的作用也确实像容嬷嬷。
因为非花量身完毕,老男人和小伙子走后,周总管对他说“老爷吩咐,小少爷今年过府里吃团年饭。小少爷也许对府里的规矩不甚明了,故而夫人吩咐要好好教导小少爷在府里应该有的礼仪。这两位是府上的赵妈妈和陶妈妈,小少爷就跟着两位妈妈学习罢。”
非花觉得很讽刺,为了一个不知道谁提议开恩让他参加的团年饭,他就要浪费时间和体力,还有可怜的自尊,去学习那些所谓的世家礼仪。
而这些东西,也许只在短短的一个晚上的一两个小时派上用场。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