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只是”十恶忽得俯身,两人之间本就相差不远,他这么一动,几乎与不赦来了个眼对眼。
那双冰冷的眼睛,就这么直接的,印在了不赦眼中。
不赦下意识便要反击,但身体却不知为何,全然不听使唤。
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只能这样,被那双全无感情的眼睛,看着。
“你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现在,是改错的时候了。”
擦、擦、擦、擦
脚步声
薛哲斜靠在墙上,闭着眼,仅用耳朵接收着来自外界的讯息。
声音不像老爹,他要是来,不可能这么安静,那么是不赦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些,睁开眼,他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可眼前忽得一黑,让他不由自主的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摔得满耳嗡嗡声。
“靠”他按着头,发现不知何时,原本只是略有些高的体温已经攀升到烫手的地步。
有人走到了他身边,抬手捂在他眼睛上。
那双手很凉,带给他的感觉也很舒服,薛哲下意识地开口“小赦”
话未说完,已经断了。
这不是不赦的手那么,是谁
他试图把那只手从自己的脸上挪开,可那只手却停得出奇的稳,牢牢锁在他的眼睛上。
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把什么沉重的东西放在了他的脚边,随后传来的,是骨碌骨碌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
那是水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由我代他实现。”一个声音,在薛哲耳边响起。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熟,可是刹那之间,薛哲却听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
“什么最后的愿望”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可发着烧的脑袋完全不配合主人的行动,刚一站起,就是一阵头晕眼花。顾不得让自己舒服一点,薛哲死死抓住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小赦呢,他在哪儿”
“在应该在的地方。”
“你放什么”
“你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刻板而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现在,是改错的时候了。”
错误什么错误
剧烈的眩晕感一瞬间淹没了薛哲的意识,他的手依旧死死扣在那只手上,可意识,却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那只手终于松开,薛哲的身体也没了支撑,脚下一软,他重重摔在地上。
勉强抬头,他竭力睁开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眼。
是谁
模糊的双眼中出现的,是让薛哲全然震撼的身影。
那是
我
当薛此荣与安德烈终于找到薛哲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薛哲被安德烈诊断为重感冒,因为这感冒来得蹊跷,安全起见,薛此荣将他背出了迷山古墓,紧急送往临山市里的医院接受救治。
在这之后,薛此荣带人搜遍了墓冢每一个角落,却再也不曾找到失踪的不赦。
他就这样离开了薛哲的生活,一如他突兀地出现
第六十七章
寂静的山林里,陡然响起尖锐的刹车声。深绿色的越野车以一种近乎横冲直撞的野蛮方式自山道上疾驰而来,险之又险地避开道路的阻碍,一路猛冲而下,在车头即将吻上大树的一刻死死刹住,停了下来。
咔嗒一声,车门打开,里面的人踉跄着走了下来,落地时他脚步一软,险些直接倒在地上,好险扶住了车门,这才勉强又站了起来。
他身上只胡乱套了身病号装,手上甚至能看见输液时固定用的胶布,脚上甚至还踩着拖鞋,看起狼狈至极,显然是从医院里面偷跑出来。
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密林,入眼仅有山林草木,不见人迹。
眼中早已没了平静,他彷徨地张望着四周,直到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
“小赦”
低下头,沙哑的声音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他慢慢抬起手,捂住脸,早已酸软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坐了下来。
之前刚下过一场雨,土地松软湿润,这一坐下去,原本还算干净的病号服顿时染上大片土渍。他也不管,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儿。良久,原本因高烧有些模糊的眼睛终于对准了焦距,他摇了摇头,又拽着车门,一点点站了起来。
“我真是傻了你就算还在这儿,也不会在外面”站起身,薛哲喘了两口气,抬起脸来,看着问天谷的方向,“在那边对吧我现在,就去找你。”
在发着低烧还输着液的情况下,从老妈包里偷到钥匙,再从窗户翻出医院,最后开着车一路狂飚几十公里,薛哲真心觉得,自己是有些不正常了。
即使是低烧,让室外的寒风一吹也有加剧的趋势。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让冰冷的空气把似乎沸腾了的大脑冷却一下,一步一步地,挪向他认定的终点。
“哈啊”
靠在墓道出口处,薛哲稍微休息了一下,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一边摸索着墓道,一边向里面走去。
他这一次来得匆忙,连手电筒都没来得及带,只能摸黑前进。入口处还好些,走得深了,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脚下一路磕绊,薛哲踉踉跄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咕噜
薛哲蹲了下去,摸索着找了一会儿,终于将那样东西纳入掌中。
一瓶水。
封口还没打开,也不知在这黑暗的地方,被丢下了多久。
“小赦”
火烧似的喉咙只能发出几不可闻的低语声,薛哲咬了咬牙,把瓶盖拧了开来,仰头便是一通猛灌。
冰凉的液体狠狠麻痹了火辣辣的喉咙,薛哲深吸一口气,靠着墙壁站了起来,再开口时,已是近乎破碎的声音
“小赦”
“小赦”
“小赦”
空洞的声音在寂静的墓道中回响着,薛哲怔忡地站在原地,企望听到哪怕一点点回馈的声音。
但最终,他听到的,还是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握着瓶子的手颓然松开,空空如也的瓶子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咚”
他靠在墓道上,颓然无力地坐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
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他不确定地侧耳细听,脸上表情渐渐转为狂喜。
却被随之响起的声音,再度打落。
“有必要到这里来发疯么”
那是薛哲很熟悉的声音,他几乎每天都要听到。
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你猜呢”
一片黑暗的视野中,骤然一亮。手电筒的光,耀亮了薛哲的视野。
那人缓步走来,神态从容,胜了此时狼狈不堪的薛哲千倍万倍。
他抄着两只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薛哲,眼神带点不屑,却又带点悲哀。
那是一张与薛哲几乎完全一样的脸。
不同的是,若是仔细看,能在那张脸上,察觉出少许稚嫩,看上去,就像是几年前的薛哲。
薛哲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自己”,良久,才道“薛长乐”
那人摇了摇头“原本,我应该是他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这么说”
“薛长乐一生坎坷磨难,他最想的,便是能用一个健康的身体,与自己的家人好好活上一世。”那人用平板的语气叙述着,“但是这种愿望,显然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而他,偏偏又希望下辈子还能记着这辈子的一切,好让他把别人欠自己的,一点点拿回来。”
“好在迷山里面,还真有这么一种让他得偿所愿的方法。”
“迷山大墓是他一手主持开凿,说是为魔门考虑,事实上”
“他只不过是需要足够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计划罢了。”
“看到墓道上的图案了么那是纪永年为他所作,看似无足轻重,却是这墓最重要的一道机关。”
“有这图案组成的阵法,他便能将自己的记忆留在这里,然后”
“我”薛哲不确定地说。
那人颔首“他早就想在子孙后辈中觅一个合适的身体,可命运捉弄,直到现在,他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转世的机会。”
“这里本是魔门核心,十年一次祭祖的规矩是他亲手立下,本以为无论怎样,都能早早得回记忆。可他算到一切,却不曾算到他真的得偿所愿的那日,所谓的祖宗规矩,早已什么都不是。”
“五年前”
那人沉默片刻“五年前那一次车祸,只是因为你进入了这片山谷,进入了他的力量范围。他的记忆早已等待太久,迫不及待的便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上,却想不到”
二十岁的青年人并不是薛长乐之前预想的最多不过十岁的儿童,薛哲本身精神力量的强大远远超乎了那段记忆的想象,最终,那段本来已经侵入了薛哲身体的记忆被他硬生生又逼出了身体,连带着原本烙印在薛哲灵魂中的,一些属于薛长乐的部分,也一并分离而去。
同时,他还顺便复制了薛哲几乎全部的记忆。
本来等待着“他”的,应该是彻底的消散。可迷山不同于寻常地方,在那里休养了很久之后,“他”竟然逐渐形成了一个不知该说是灵魂,还是什么的东西。
“我拥有一切你的记忆,可我却并不是你那么,我是谁”他静静望着薛哲,问。
“关我屁事”薛哲按着头――在对方的叙述中,他的体温又有一些升高的趋势,“我只要你告诉我,小赦在哪里”
“当然是在他该在的地方。”
“什么意思”
“你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第三次的,他说了这句话,“如果不是因为错误的叠加,他原本应该呆在属于他的世界里呆在我的世界里。”
“什么”
“我并不能离开这里,这片墓道是我唯一的归宿,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人会变得很无趣。”他叹了口气,“也是在偶然中,我发现了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
薛长乐当初干出这件大工程时只当它可以拿来保存自己的记忆,却没想到这阵法只是个基础,有着无穷无尽的衍生。作为阵法唯一的主人,他花了漫长的时间来尝试,最终发现了这个阵法最独特的一个用处。
创造世界。
“所以你创造了”薛哲口中发苦。
“我创造了不赦的世界――这可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他摇了摇头,“好在,最后成功了。”
“可是这却被你――还有你那个可爱的编辑,给毁掉了。”
“你是我,又是薛家的血脉,当你进入迷山的那一刻,原本稳定的阵法因此而产生了波动――本来这一切也是可以补救的,可那一刻,却有另一个意志,扰乱了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力量。”
――那家伙到底是用什么拨通电话的,“死也要把你从地狱拉出来填坑”的意志吗
哈,娟儿,想不到你居然牛b到了这种地步
“而这一切的叠加,扰乱了整个空间的稳定,最终结果就是把他,带到了这里。”
那一次,改变了一切的相遇。
“我忙于修正一切,可你却在这个时候把他带出了迷山还好,我终于有机会,在一切不可挽回前,修正错误。”
“错你个头”头疼得几乎在嗡嗡作响,薛哲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反驳,“我不管你错不错的,小赦”
“你真以为他出现在这里,会糟糕的就只有我的世界么”那人冷笑了声,“别天真了,你以为我是要害你么”
“”薛哲还想说什么,只是眼前一片金花缭乱,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只手伸了过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一触“不然的话,我想办法让你忘了他”
“滚”薛哲用力挥开那只手。
那力道让他退了几步,歪了歪头,他也不以为忤,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算了,随便你。”
“快点离开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往好处想想吧,他本应该凄凄惨惨地回到不赦谷,可至少因为你,他有了半年多的好日子,不是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
之后的事情,薛哲记得并不是太清楚。
他还是被人找到,再次送进了医院――因为他偷跑这件事一贯好脾气的杜远林声称等他好了之后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让这小子长长记性”,好在安德烈劝阻了他,只是大慈大悲地让薛哲喝了半个月难喝至极入口欲呕的中药――一天三顿的量。
一番折腾后,他总算还是从医院活着出来了。
回到家的第一时间,薛哲打开了电脑,随便挑了个搜索引擎,敲进“不赦”“十恶”二字。
翻了数页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个尚可阅读的网站。
用微微颤抖的手操纵着鼠标打开那个网站,薛哲慢慢地看了起来。
他很清楚,在那个世界,不赦将会遭遇什么。
他会因为一时愤怒,错手杀死自己的养父。
他想去找关于生父的一丝线索,却遭人陷害,连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也无法保住。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唯一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只是藏在温和无害的面具之后的,却是最残忍的背叛
而最后,他伤痕累累,一身疲惫,背后是无数为贪念趋势,欲将他杀之而后快的人,眼前,只有黑沉的未来。
最近的追兵在哪里不赦已无暇去想。
他拖着脚步缓缓前行,因动作而再度开裂的伤口渗出点点血迹,落到地上,为敌人指明了他的方向。
无心隐匿踪迹,他的心中只有最后一个念头,走下去。
终于,他的脚步停止了。
道路已断,再向前一步,便是足有百丈的深渊。深渊底部,便是他的故乡――他想要逃离的故乡。
可就算他转身,那一个江湖,与这深渊,又有什么区别
再无一丝生念,他闭上眼,迈出最后一步。
再怎样寻觅逃离,这世间,他还是只有这一个容身之所
――不赦全文完――
最后一行字,落入薛哲眼中。
他已经想不起当时是用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个结局的――是让读者大吃一惊的得意还是全无耐心只想快快完事的烦躁
他就是这样随意的结束了一切。
“阿哲。”
眼前似乎依稀可见,那呼唤着自己的身影。
就是这样么
有什么一直以来勉强支撑着的东西终于崩溃,他死死捂住脸,早已无法忍耐的泪水夺眶而出。
小赦小赦
“对不起”
69、不赦番外一梦
他曾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只是现在,梦醒了。
不赦谷四面环山,每天只有正午时能射进些阳光来。剩下的时间,几乎只有无尽的阴冷。
那种冷并不会因为季节而改变,每一天每一天,仿佛能渗进骨缝一般的阴气都缭绕不去,若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不动一动,甚至会有一种被冻僵的错觉。
谷中理所当然的不可能有人耕种,从他七岁开始,不赦就习惯了每天为了填饱肚子而四处打猎的生活。
后来,这样的日子曾一度中断,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把手上的猎物往地上一丢,不赦熟练地将之开膛破肚。肉与内脏可以烤着吃,骨头能拿来炖汤,而皮毛则是可以用来交易的好东西。
无回山的名头虽然恐怖,但也有些山民在此居住,他们并不晓得“不赦”二字在江湖中意味着什么,因此有时,不赦会拿积攒下来的毛皮跟他们换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
把肉串起来,放到火上,撒上盐,慢慢翻烤,很快,香气便散了出来。
“你总算回来了”粗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不赦不为所动,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也没想他回答什么,自顾自走了过去,挑了串烤得不错的肉,撕咬起来,一边吃一边嘴里不忘说着“去了外面一趟,手艺倒是有点长进”
任何人看了这人的脸,都只能得出“丑陋”一个评价。整个右半张脸上都被焦黑的痕迹覆盖,一直延伸到颈部,整个右臂更是被烤成了焦炭的模样,极为可怖。更讽刺的是,他的右半边虽是惨不忍睹,可左边却是几乎完好无损,从那完好的半边脸上,还能依稀看出之前的几分英挺俊朗。
在他的左眼角下方,有着与不赦一模一样的血红刺青。
对他的话,不赦置若罔闻,只是手上动作不停,转眼间,已经又在火上架上了数串。
“回来之后,你就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又狠狠咬了一口肉,瞟了一眼沉默的不赦,冷哼了声,“看模样,倒不像是吃了亏回来的怎么,在外面遇见相好的了”
在男人看来,不赦已经到了那个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到了外面,见着哪个喜欢上了也是可能――只是挂着那个不赦印,就算他真喜欢了谁,怕也只能碰个头破血流地回来。被直接拒绝是好的,怕只怕人家虚与委蛇,最后再狠狠捅上一刀,伤得最深。
不赦手上动作一顿,他的嘴唇微微一抿,却依旧不曾开口。
“怎么我猜对了”丑陋的男人又笑了声,“说过多少次你依旧不信,人要有点自知之明。天底下但凡是有点脑子的,哪个敢接受你这不赦谷出来的人出去一遭,回来就收收心吧――”
手上签子一抛,男人看了眼低头不语,身体却隐约可见颤抖的不赦,哼道“不信不信不就是现在这样,被人拿去好了几天,最后又随手扔了,只能灰溜溜的回来”
“没有”不赦的声音骤然响起,男人一愣,不由自主地退了步,看着忽然站起来的人。
一贯苍白的脸上浮上不正常的红晕,不赦咬牙看着眼前的男人,良久,却又慢慢坐了回去。
“他才没有”
不赦低下头,竭力平静的声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别傻了。”看他如此反应,男人摇了摇头,声线难得的柔和了些,“我不管她是为了啥,反正现在也就是这样了,你再想,也碰不着了――忘了吧,那你还能活得舒服点。”
忘了么。
可他怎么忘得了
不赦谷的天黑得很早,不赦早早便躺进了房中,却毫无睡意,只能睁着眼,怔怔地看着房顶。
回到这里之后,已经过了几天了
记不住了。
每一天都是几乎完全一样的平淡,偶有波澜,却无法在脑海中印下什么。
而那深深印在脑海中的,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天,却像昨天一样鲜明。
阿哲
不出声地念着那个已经再也用不到的称呼,不赦把手小心伸到枕头下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张白色的卡片。
偷偷拿走它的时候,他只是想赌赌运气,看看能不能在身边保留一点和他有关的东西。可现在,它却成了那段记忆并非虚假的凭证。
照片中的人依旧是微微笑着的模样,他凝望着照片外的人,眸色温润,却怎样也比不过生人的暖意。
阿哲
把照片一点点压低,借着月光,不赦静静地注视着已经几乎贴在眼前的小小图片。
胸口很闷,很堵,像是在里面塞了什么东西,却无从发泄。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照片中的人。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而毫无生机的感觉。
阿哲
任由泪水划过脸庞,他竭力想将胸口中憋闷的情感发泄出来,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场无声的恸哭。
一日又一日,一日复一日。
他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生活,在一日日的苦练中消磨着时光,内息愈加浑厚,招式也越发的圆转自如。
手中刀势一转,收刀入鞘,他静静望着手中的鹿角刀――刀锋锐利如昔,不带半点锈迹,这一年以来,他把它保养得很好。
还记得当初打开礼盒看到这把刀时,他所说的话。
“刀”
“沈家的东西,钢口应该是不错,柄是鹿角,算是把好东西吧。”
“是么喏,拿着。”
当时自己完全没有准备,那么突兀的,这把刀便被交到了自己手里。
是把很漂亮的刀,漂亮到完全想不到自己有资格拥有的地步。
可惜薛哲根本没给他提出异议的时间,直接就塞了过来,连带着那副黑貂皮手套一起。
“喂喂,东西都送人了,你考没考虑到你亲爹的感受这样吧,参归我了,算是你的孝心。”
“爹诶,这手套你戴得上么再说神兵利器当然要送高手”
“你爹我不算高手”
“我没见过有啤酒肚的高手”
那天的讨论,终结在气急败坏的薛此荣追打薛哲的过程中――当时薛哲被他爹追得上窜下跳,不得已缩到不赦身后大喊英雄救命
呵呵。
很好笑不是么。
那个名字已经有多久不曾被说出口了不赦已经记不清了。
一天天日积月累,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
以前总要花上不少时间在捕猎上,可现在,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怕是这山上的飞鸟走兽都要被他抓个干净。
皮毛换来的东西自然更多了些,偶尔,他会让山民帮他捎一壶酒上来。
“酒”看了眼被不赦放在眼前的东西,男人眼中滑过一丝惊异。随即,他冷哼了声,一把把酒瓶子抄了起来。
“别以为拿这玩意儿出来我就会答应你别想出去”
“我不想出去。”他摇了摇头,“只是给你而已。”
他曾经深深的厌恶此人,即便是他教了自己一身武艺。在他看来,这人,便是自己一直以来得不到自由的关键。
可现在想想,若不是有他竭力照顾,母亲死后,自己也早该死了的。
“想讨好我别以为老子会中你的套”他瞪了不赦一眼,嘟嘟囔囔着走了。
不是想讨好你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他曾经很努力地想对另一个人好一点,只是现在,想做也做不到了。
时间一点点地走,他终于不再算是个孩子。
“外面的人到了这时候要搞个什么冠礼你是别想了,随便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吧。”男人这么说,然后扔下一小壶酒――应该是他平日里从嘴边省下的。
以他之嗜酒如命,这真是非常难得了。
酒啊。
――“听好了,不管谈恋爱还是喝酒,都要等二十岁以后再说”
过了这一天,他就真的二十岁了。
打开酒壶,往杯子里倒上一杯,他一仰头,将杯中薄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辛辣的味道一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呛得他忍不住咳了好几声,一直咳一直咳,最后连眼泪也呛了出来。
他好像很久没做梦了。
在刚回来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会被梦境困扰。
那并不是噩梦,事实上,那应该算是很美好的梦。
梦中,他并没有回到这里,而是依旧留在薛哲身边。
他把水送到了薛哲手上,薛此荣找来了安德烈,把某个莫名其妙感冒的家伙狠狠训了一顿。
被训了,他自然不可能老实受教,又在私底下嘀嘀咕咕抱怨连天,直到被薛此荣拎到医院去。
他也去了,陪着那个不会乖乖呆在医院里的人,看着他筹划“逃跑计划一二三”
每一次梦中,他都会以为那是现实。
可是梦总是会醒来的,睁开眼,他依然是在冰冷的不赦谷中,孤单一人。
好在一天一天下来,总是会习惯的。
“你跟你娘一样,是个傻人”一日醉后,男人忽然说了句让他吃惊的话,“死都还想去找那个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个男人”微微皱眉,他敏感地觉得,这句话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
他自记事起便住在不赦谷中,若不是母亲教导,他还不知这世上还有除了不赦谷之外的世界。
他也清楚自己该有个父亲才对――男人虽然似乎担任着这个职务,可是不赦能确定,他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
那个让母亲一直念念不忘的男人,是谁
男人似乎发现自己一时失言,不肯再说。但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拔除。
不赦犹豫再三,还是潜入男人的房中,找到了一纸书信。
让他震惊的是,这封信竟是母亲写给自己的。
她在上面,让不赦带着她留下的玉佩,去陵城越王府。
――你的父亲,就在那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他还在震惊,男人却突然折返,看着不赦手中书信,他顿时勃然大怒。
“你”为什么要扣下这封信
“你想去”看出不赦已经看到了那封信,男人的声音陡然一锐,“别痴心妄想了,就算你去,人家会认你这个不赦谷出来的人”
“还是说你觉得,有了这么个身份,就能再去找当初不要你的那个人”
他的话刺得不赦心中怒火陡升,只是最后一刻,他生生按下了自己的火气。
男人的话确实说得很难听,还提到了不赦最不想别人提到的事,只是
他眼中的惊惶担忧,并非虚假。
即便男人再三阻拦,为了母亲的遗愿,不赦还是决定出谷一行。
临行前,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从枕下摸出了那个小小的布袋。
自从发现这张卡片并不像他想象中一样结实耐磨之后,他便不再时时将它拿出来观看摩挲,而是拿了布包起来,小心放好。
现在,就算不打开布包,只要闭上眼,他依然可以想象出,照片上的人微微笑着的模样。
他原本想把它留在这儿,可想到自己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还是又将它带在了身上。
“蠢货、不知死活”走出房门,依旧可以听到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赦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不赦谷。
“你是姐姐的孩子”
越王府奢华得让不赦几乎难以想象,但最让他吃惊的,是眼前一身雍容华贵的妇人。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微微点了点头,他从口袋中取出白玉牌,放在桌上。
丝毫不顾身上绫罗绸缎,妇人直接扑了过来,手捧着玉牌,眼中泪如珠坠,大颗大颗打了下来。
“姐姐姐姐”她以手掩口,却止不住支离破碎的声音,哭得几乎不能自已。
哭了一阵,她终于慢慢平静了些,通红的眼望着不赦,哽咽道“放心既然你来了,为我那苦命的姐姐,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她承认了
不赦有些惊讶地看着依旧在不住擦着眼泪的人,他本以为自己要多花许多功夫,可想不到,这么容易,便能有亲人
那与母亲极似的容颜,一点点软化了他心中的防备。
妇人抽泣着命人上茶,自己则拿了玉牌,说是要去给父亲看看,以解他多年对女儿的思念。不赦心中泛起微喜,直到饮茶入喉的那一刻,他才觉出不对。
茶里有东西――
不等他反应过来,奉茶给他的老仆骤然发难,袖中短匕舞成一片雪光。
他使刀格挡,可那一点被他饮下的茶水中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害他手脚软麻无力,格挡几下,已见疲态。
不得已,他只得且战且退,寻机遁出王府。
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不赦不及喘息片刻,第二波杀手又至。
原有的一丝对亲情的渴望,至此烟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