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能背了。”谁耐烦翻第二遍。
“那你想看什么”
“稗官野史之类。”
他干脆地回答“这屋里没有。”
我皱着眉瞪他,他最后说“那边架子上有我录的几本札记。也不是什么稗官传奇,你若不看就没别的了。”
我便从那个紫檀木镶象牙书格上抽出他所说的笔记,有两本是满文的,我翻了两页仍旧插回去,只把汉文的几本捧到炕上细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都是他的笔迹,偶有删改和边注。内容很杂,有生活轶事,读书心得,出行见闻,当然最多的是政治评论。虽然没有小说情节跌宕起伏那么有趣,总也算不无聊,就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了。
其间钟平进来送过食物,搁下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一边吃点心一边翻阅,看到其中一段说,有个叫汤斌的,任江苏巡抚时在苏州搞过一个“禁淫祠”的运动。大抵是当地打牌、妓乐、礼佛、庙会等太盛行,为了整肃社会风气,他对前面提到的那些活动厉行禁止,据说出现了寺院无妇女之迹,河下无管弦之歌,迎神罢会,艳曲绝编的景象。不过,似乎效用也只是暂时,没过多久又恢复旧观。
看到这里,我不禁“扑”地笑了出来。这种“整风运动”完全违背经济规律,会有长效才怪
老四闻声,向我招手道“笑什么呢难道我还写了什么笑话了”
我便把这段指给他看,他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笑”
我说“这个人,一定没听说过什么是繁荣娼盛。”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就找了张白纸,提笔写下这四个字递给他看。他正巧啜了口茶,看了这个,一口茶水全喷在了纸上,而后大笑不止。等他终于缓过来,才对我道“原来此娼非彼昌,亏你想得出来”
我把这张脏纸揉作一团,扔在案侧,说“你不也认为他多此一举”虽没明写,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不赞同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笑道“汤斌此人的确是一等一的廉臣干吏,但这事办得也委实过了。苏杭等江南富庶地方,多得是酒船戏子匠工之类,此辈无产无业,就在这声色晏会中觅食乞生。他禁了弦歌、迎神赛会和演剧,无异于绝了人家的生路。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望吗治国之道,第一要务在安顿百姓,那些原非犯法之事,禁之何益”
第十六章 蜜月3
我笑着听他侃侃而谈,心中对他添了几分佩服。中国封建社会一直秉承以农为本的精神,经商都不被视为正道,何况娱乐、服务等第三产业。他的实用主义,简直太难得了
“听烦了”他见我兀自出神,便抚了抚我的脸问。
我依进他怀里,轻声回道“没有。”
他搂住我,低头问“你吃了什么有股甜香的味儿。”
“豌豆黄和胡桃茶。你要不要也尝尝”我指了指炕桌上的栀子花剔红雕漆盘问。
他寻到我的唇边来,轻喃道“不用。我尝你也是一样”
他在我唇上稍稍辗转,浅尝辄止,然后又坐回去看他的公文。只是这回硬要让我挨着他坐。于是他做他的正事,我看我的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捏着肩膀站起来。我问“这算结束了”
“没呢,对完这笔糊涂帐才算完。”他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啪地甩到桌上,苦笑道。
我好奇地看他翻开那本册子,只见内页满满地列着似乎是收支明细的数字。什么田赋、盐税之类,字又小又密,数字是汉字表达不说,还是首位对齐排列,看得眼都花了。难为他还拿出个算盘,一条一条核对。我看也不过是加加减减,容易得很,就是费神。
我很快对那个没了兴趣,靠回椅子里看他记述的热河一代风光和承德避暑山庄的建造情况。看着看着居然盹着了,睡得也不沉,感觉他靠近的气息便醒了。他轻拍我的脸颊,柔和的呼吸拂在我的鬓边耳侧“若是困了,就去炕上歪着。别在这儿睡,仔细着凉。”
我倒是不怎么困了,却看他眼里隐有血丝,神情略显疲惫。我伸了个懒腰,坐直了,问道“你今儿多早起的”
“过了寅时吧。”他回答。
那不是凌晨三四点我如今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但最少要从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早 上七点左右。相比一天睡足十个小时的我来说,他也真是可怜啊我问“今天有午睡过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我没说话。行,不用说,我明白了。我转而看向书案问“还算帐呢”
“只看了一小半。”他望着那册子叹道。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我帮你核吧。”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你你会算这个”
我回道“这又有什么难的你要是信不过我,待会儿自个儿再对一遍得了。”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笑道“那你就试试吧。”
“你去炕上靠会儿。我弄完了叫你。”我推了推他道。
“不用,听着打算盘的声音我也睡不着。”他那眼神,摆明了信不过我。
唉,不是真的连四则运算的能力也要被人看不起吧我在心里唉叹了一下,无奈地对他笑“我不用算盘,你睡你的就是了。等会儿再看我笑话不迟。”
他这倒不好意思跟我磨了,笑着摇了摇头,拿了个软垫,斜靠在炕上小睡去了。
我抓紧时间研究手上的东西,看样子是户部的预算单,刚才我就发现这只是流水帐 ,要是复杂一点,我恐怕也不应付不了。好在内容也不是太细,否则怎会只有几十页纸。
一十九万三千四百二十,看到这个我开始头痛。拿过几张白纸,先对照着用阿拉伯数字写下来,然后心算加笔算,大约一个小时就完成得差不多了。这实在算不了什么,我对数字向来敏感,又托中国小学数学教育的福这要是换成美国人那样,不用计算器就算不了三位数加减法的,恐怕就有心无力了,说到计算器,要真有这东西该多好啊。再花了十五分钟重新核对一遍,没发现自己有计算错误。我难得这么谨慎,是不是太小心了
“进行得如何”他睡得算香的了,这会儿才醒。听这口气,真是想看笑话的。
我一边誊写数据,一边回答“好了。”
第十六章 蜜月4
他走近来扶着我的肩,笑道“这么快”
“我重抄了一份。数字给按末尾对齐了,你看着哪个顺眼清楚些,就看哪个。”我把册子和一小沓纸交给他道。真讨厌竖排的文字,怎么都做不到一目了然。
他接过先翻了翻,说“这么抄,倒真是容易看了。”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我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对他说“我该回去了。”
没料到他笑着说“我送你。”我还没说出反对的话,他便揽着我道“就当陪我走走。”
一弯新月挂在靛蓝的夜空中,偶尔飘过几片薄透的云,不时遮挡住它清朗的光辉。月色映得路边槐树上的花,好似雪团一样,垂在墙头屋檐下。
他一手提着一个白纸灯笼,一手牵着我,走在静悄悄的胡同里。空气中弥漫着槐花浓郁的香气,风吹不散。
我吸了口气,轻声说“好香。”
他停下来,回望着我问“不喜欢这香气”
我的确是不喜欢浓烈香味的。他向来细心,我只不经意地说起过我的衣服从来不熏香,以后便没在他身上闻到过任何熏香的味道。不过今夜,这袭人花香似乎也并不讨厌。
我摇了摇头,回答“没有,很好闻。多走一段吧。”
他微笑着握紧我的手,我轻轻回握着,两人无言地顺着长巷缓缓而行。一路上只伴着风吹树叶的沙勒声响。
早上出门之前,收到十三派人送来的帖子,请我下午去他府里。说是近日得了一把好琴,音色美妙,让我去欣赏。我心想,他不是吃错药了吧如果他府里新请了个手艺高超的厨子,让我去“欣赏”那才对。至于谈琴论曲,还是饶了我吧小时侯也被老妈逼去学过琴,我的老师每次看我拉琴都一脸心痛心痛那把被我蹂躏的名贵小提琴。大概是上次见面他说什么“音有意,意动音随”的时候,我随口附和了两句,他便当真了。不过帖子既然收了,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到时候把赏乐改成赏酒赏菜,也没什么不好的。
上午我还是决定去看看方玉竹,有一个月没去她那儿了。以前带给她的几本启蒙书不知她看了没有她已经认得好些字了,每当能读得出街上店铺的招牌或者背下一首最浅显的绝句,她都兴奋不已。也不知道这股读书识字的新鲜劲过去没有。
到了她家的四合院门口,我就觉得不对劲,跑到里面,居然看到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在附近随便抓了个人问。那人道“噢,方家啊。方老头赌输了大钱,借他银子的上门逼债,儿子吓着了,第二天一早就没了。老婆子也不哭不闹,看着没事人儿一样,可就在儿子去的那天晚上投了井。”
我抓着他急问“女儿呢他们家女儿怎么了”
那人甩开我道“还能怎么不是卖了就是抵给人家了。连这房子也早被抵出去了。”
我见他不知道,便向他们家附近的邻居打听,一连问了几户,都没有知道方玉竹去向的。我只好先回了家,决定着落在赌帐和被抵的房子上打听债主是谁,也许就能找到她。虽说如此,我心里还是充满了无力感。我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能帮她,而以后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她即使找到了她,又能做什么我极厌恶这种毫无把握,毫无头绪的状态
回到家里还是心浮气躁。坐在书案前喝着普洱茶,失手打翻了,心里就像被刺扎了一样,等回过神来,已经把茶盏砸了出去,“咣啷”一声碎作一堆瓷片。红月儿惊疑地看着我,边收拾边问“这是怎么了”
我不想跟她说方玉竹的遭遇,因为那也无非是多了个垂泪叹气的人,对事情毫无帮助。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情绪,决定去赴十三的约。
怀里揣着一个匣子,是和李浩逛琉璃厂时淘来的一方婺源龙尾砚。当初店老板拼命向我吹嘘什么“贮水不耗,历寒不冰,呵气可研”,我看雕工十分精细雅致,就买了下来。留着自用那是暴殄天物,本来就打算送人的,给了十三正好。还有那方家的事,也可让十三帮忙打听。
第十六章 蜜月5
马车停在西角门,我下了车,刚抬脚跨进门槛,就和正巧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老四抬头看到我,也是一惊。他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紧抿着,虽衣饰仍如往常一丝不苟,我却总觉得形容憔悴。我们对视了片刻,他忽然猛地拉住我甩开众人往回走。他是怎么了第一次有这样失控的举动。
他拉着我避开甬路,进了满是花木的前院,走到一棵老柳下终于停下来。他仍旧不说话,但不同于刚才的冷漠,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哀伤。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忍不住抚上他的脸,他闭上眼,伸手覆住我的手背,唇摩挲着我的掌心。即使是他,也有这样伤心无奈的时候。我们都是凡人,有些事预见不到,也阻止不了。
我伸出另一只手拥抱他,他先是一颤,既而紧紧地抱住我。等到情绪慢慢沉淀,他终于放开我。此时,他的眼神已恢复了以往的清明冷静,只是看着我的时候,还多了一些柔和。他沉默地看着我,我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却低头吻住我。这个吻异常地热烈,跟以往淡然温柔的浅吻完全不同,他像是要吃掉我一样用力。没有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