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抱的更加的紧。
“用不了多久了逸之,我就能随你走”
顾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就又听见将头搭在他肩上的李榕,抚摸着他后背狰狞的旧日里留下的伤疤,喃喃的声音。
“师兄,我只愿跟你走”
顾宁闭上了眼睛,浅浅笑着,直接用行为在李榕的惊喘声中,回应了他。
从皇宫大内到相府的路程称不得有多远,按说孔玉他们就算没有急赶,此刻也应到了,至于为何如今也未能来凑个热闹撞破某二人的好事,完全是因为他们在路上,又遇见了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仅是指荀石较为熟悉罢了,他在对街一见到对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才疑惑的唤了一声。
“叔重”
孔玉与谈涛闻声转头望去,就见正在相府大街口原地转磨的人闻声抬了头,见了荀石,眼睛一亮,立刻笑着走过来。
“荀哥哥。”
此人十七八的年纪,一身衣衫虽看着并不华贵,料子却都是好的,加上体态修长却无妖娆,眉黛悠远,眸盼含情,一观望去,倒是让人忍不住赞一声好个风流少年。
荀石此刻也下了马,看着他走过来,问道“你怎来了可是南山侯那里有事”
许慎闻言摇了摇头,“爹爹无事。”他说着顿了顿,看了眼孔玉与谈涛。
荀石见状,只略一思索,便指着孔玉与谈涛向许慎笑道“这是孔玄玉,谈雅川,出身海陆营,”孔玉与谈涛向着许慎拱手为礼,荀石也看着许慎,语气中含了些深意,“他二人皆乃吾友,现下正要往老师那里拜会。”说罢,有对孔玉他们道“这是南山侯世子许叔重。”
许慎眨眨眼,会意的笑了起来,也向着孔玉与谈涛拱了拱手,“许慎见过两位哥哥。”
孔玉在听了他来历后立刻侧身,只受了半礼,连道“小将不敢。”谈涛也还礼不敢受。
虽然他家在秦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门户,可却如何也比不得当年征楚时归降大秦,有献策定邦之功,被秦先君封为南山侯的许安地位高,因而多有谦逊。
许慎对他们的疏远仿佛有些不满似得,几不可查的卷了卷嘴唇,显出了几分孩童的稚气。
荀石却笑了,“你还未说,到底有何事”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相府大门,“既然来了,怎不进去老师也想你的紧,前日里还念叨你了。”
许慎也笑了,缠了荀石道“小叔叔有想我怪不得最近我总是爱打喷嚏,娘亲还以为染了风寒紧张个不停,我就说没什大事,不想原竟是这,他想我可有给我准备了礼物吃食呢”
荀石好笑的曲了食指敲敲许慎的脑袋,“吃,就知道吃,你个吃货,来看老师也不带些东西,还想着又从这里顺了好的带回去君上赏了你家的东西何曾缺了,至于你巴巴的来这里讨。”
孔玉见状,与谈涛对视一眼,心里不禁都有些讶然。
传闻中因为灭国之仇,那位南山侯与李榕关系绝称不上有多少,几乎是到了有你无我的地步,公开场合除非君上特别吩咐,俩人从来就不曾在一处呆着超过一个时辰,他从未想过,南山世子竟然与李榕与荀石的关系这般好。
许慎听闻荀石的话后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扭着脸躲避对方的手,“君上赐的自然是有,可都收置于库房中又有谁敢轻易动那些外地供奉的就更没有多少了,爹爹从不收礼,多少好东西都被他看也不看的扔至门外,我哪里能寻到好玩的。”
荀石听罢叹了口气,他自是知晓许安此番作为的缘由。
许安本就是他国降臣,就连秦国赐下的爵位,多少也是因为许安在楚势力颇大,多有安抚之意,如此境遇,以那人智慧,自然要守成自保,丝毫不做逾越之事。
就在这时,突然觉得自己袖子被人扯了扯,荀石转目看去,就见许慎轻轻问道“连我都听了些消息,小叔叔”他微微顿了一下,大眼睛看着荀石,“小叔叔他,是不是是不是”
荀石看着他紧张的表情,知他在此处等着他不敢进去,除了因为长辈们的僵持而要避嫌,怕就还是想先问问情况,可此刻荀石又不可言它,只能垂目叹了口气。
许慎呆了下,怔怔的站了片刻,抿了抿唇,攥着拳,“我,我”
荀石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若是想来,就随我进去吧,”他顿了顿,又道“老师见了你,定是会高兴的。”
许慎静了一会儿,点点头,却只有抓着荀石的袖子才能好迈步。
几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冷凝,孔玉与谈涛不好插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又听许慎开了口。
“我原想着,前年那次熬了过来,就合该没事的,那般凶险的境况,都,都没有”许慎说着说着,眼圈已经红了,“顾叔叔已经走了,就连小叔叔也也不要我了,我”
这是顾宁与李榕谋划了多年的事情,他不能将实情告诉许慎,可看他难过又不忍心,只好紧握了他的手,哄道“叔重何须言弃南山侯与夫人也都疼你的紧,你可别让他们操心,否则”荀石抿了下唇,“否则,老师也会不安的。”
许慎垂了脑袋,微微的“嗯”了声,就不声不响了。
孔玉却是个耳朵灵敏的,早已听见了那一声“顾叔叔”,却又不知到底是何人,因而只得留在心里打个记号。
待到他们进了相府,李榕虽然已经起身,但好似身体果然是不大好的,直接让侍女引他们进了里间的卧室。
一进门,孔玉就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的药气,浓重的有些呛鼻,除了这股子苦涩,都闻不见旁的气味。
“小叔叔”
许慎唤了一声,便疾步走向了床边。
此时的李榕被荀石扶着靠坐在了床头,见到许慎露出了个温和的笑意,“慎儿来了,”他抬手将对方揽过,抚着许慎的头发,“许久没见着,可又长高了不少。”说罢,又抬头看见他们,缓缓的笑了笑,“玄玉与雅川也来了。”
“末将见过李相。”
与谈涛拱手一揖,就听李榕微笑道“不必多礼,快坐吧。”
孔玉小心的打量了李榕一番,见那人除了一双眼睛还依旧幽深明亮,脸色却仍是极苍白的,神情中也皆是倦怠的疲累,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虚弱不堪的感觉没甚精神,就连坐起在床上,轻轻抬个手,都似费了极大地力气。
看的他心头也不近跟着惋惜的叹了又叹。
果然是已经不大好的。
许慎靠在李榕的怀里蹭了蹭,抱着对方笑道“慎儿想小叔叔了,特意来看,小叔叔还不奖赏我”
李榕似是被他逗笑了,“都这般大了,竟还总想着撒娇,”他温柔的看着许慎,“想要什么,小叔叔都给你。”
许慎笑了起来,不依的哼了一声,“我要的,小叔叔都给我”
李榕笑着用手指轻轻顺着他的头发。
许慎挨着他的细瘦的手又蹭了下,“慎儿想要小叔叔一直陪着我,一直,一直陪着,你给不给”
李榕放在许慎头上的手停住了动作。
许慎又将头埋在了李榕的怀里,众人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见他的声音,都带了些哭音儿。
“爹爹爹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极担心小叔叔的,我就抓着他偷偷拖人打听了好几回。”
李榕静了一静,才轻轻道“慎儿,你原谅小叔叔。”
许慎并没出声,但环着李榕腰际的手却紧了紧。
李榕轻轻道“我已答应了他,要去陪他的,他等了我好久好久,我又怎敢再食言。”他揽着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的许慎,“小叔叔只有这一个愿望,慎儿原谅小叔叔好不好”
“顾叔叔已经死了他死在嘉陵江上了你要去哪里陪他你要去哪里陪他”
荀石一步上前拉开已经大喊起来的许慎,“叔重”
然而许慎却还哭喊去抓已经僵硬住的李榕,声音里皆是令人心痛的叫闹。
“小叔叔骗人小叔叔你骗人大骗子大骗子”
孔玉却完全震住了,一时间连脑子都是空白一片。
因为他也记起来了那段铭记于心,午夜梦回时犹能惊醒,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记忆。
那是在他前年的军功记录中出现,因掩护他们撤退而永远消失在被鲜血与赤炎染红的嘉陵江上的人。
那是蜀国最有名的大将,是彰采风仪无人能比,谋才智计无人能敌的定远大将军。
他只知,因为那人存在,他们才能逃出绝境,惨胜了那场激战,也正因为那人消失,秦蜀之盟才从此决裂,再不见两国共进同退的一幕。
那是个能在行军闲暇时抚琴笑看他们饮酒哄闹的人。
那是个仗剑斩敌,总是将后背留给他们的人。
那人名为,顾逸之。
月光从窗外幽幽倾下,辉芒洒落一地,就如同夜晚间的微风,带着一种清冷的寒气。
荀石端着汤药站在一旁,看着衣衫单薄的李榕坐在窗下举头望着窗外,忍不住就轻轻唤了一声。
“师父。”
李榕静了下,“这世上最是自私之人,便是说的我这种吧。”
“师父怎可说这种话,您为了先君承诺已经留在秦整整十余年不曾离开,”荀石顿了顿,轻声道“叔重那不过都是小孩子脾气的胡闹,如今,也该您过您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李榕只笑了笑,并未再出声,而荀石身后跟来的人此刻也静静的走出来,坐在李榕身旁将他揽在怀里。
李榕靠在顾宁腿上,“逸之,我真的好累。”
顾宁抚着李榕的长发,“那榕儿就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呢。”
李榕微微笑了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荀石将汤药放置在他们近旁,刚要悄悄地退了下去,却被李榕叫住了。
只听他说,“介璞,师父对不起你。”
“你们扔下我搁这泥潭里一人扑腾,现在倒好意思说这话,当谁还稀罕这富贵”
荀石紧低着头,根本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李榕却又叹了一叹,从顾宁身上起身,将他整个人都揽在过来抱怀里,“师父的小石头,本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如今竟还爱闹别扭。”
荀石揪紧了李榕的衣服,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身体簌簌的抖着。
“我我若不想干了,您与师伯,得给我来个地儿”
“好,”顾宁笑着抚了荀石的发,微微笑着,“我们俩等着你来养老。”
“真无情,到老了还想榨我。”
“唔,这当然,到了哪儿,你师父与我也不能把你一人给扔下,我们还等着抱了孙子继续榨了。”
“师伯”
李榕看着荀石倏地红透的耳尖,靠在顾宁的怀里,忍不住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67、金蝉脱壳六
今日一轮攻城刚刚结束,夕阳渐落军营暂且息兵休整,轻点损伤,伙夫也开始埋锅造饭。
大梁不愧是镇古名城,城墙坚韧,守势严峻,秦兵围了近十日,断水缺粮之下,其内里兵员仍在坚守,虽然以至此时双方都已疲惫,伤亡过重,可此刻早成僵持之态,不死不休,又哪里轻言放弃的时候
孔玉坐在一处一手扯着绷带,用牙咬着将自己胳膊上狰狞着犹自渗出血丝的伤口扎牢,这是他前日里带病偷袭东城时不慎留下的,今日一番争斗伤口又被扯了开,军医那头早已忙活不开哪里有功夫能顾及他,幸得海陆营里早有一些训练,他还能自己处理。
因为疼痛,牙龈被咬的都渗了血,孔玉吐出一口血水,又看了看自己包扎的效果,吐出口气等着开饭。
果然,此刻就有一股引人食欲大动的想起出现在他面前了。
孔玉嘻嘻笑着接过谈涛递过来的喷香大碗,道了声谢,就埋头大吃了起来。
谈涛也曲膝坐在他旁边,一口一口的吃起饭。
不想旁边的孔玉却大声“咦”了一下,见谈涛疑惑,就道“这是怎了还有福利”说着,还总碗里挑了闷得透烂的肉块出来。
“那群小子在林子里猎了只獐子,本来是留给张将军和李相的,将军现下正给君上写折子没工夫,李相似是也无心饮食,吩咐都留给伤员了。”其实说是留,可一只獐子又能分多少不过是一人零星两三小块添添油性。
还以为自己眼花的孔玉立刻将肉块塞进了嘴里,原来他也算是伤员,挨了一刀子还能沾点便宜,不得不说这让他一直郁闷的心里好受多了。
可下一刻又觉得有些不对,便抬头望向谈涛,“李相呢他没留点”多日来的磨合,早已让他清楚李榕是个什么样的人,称呼也成一开始的权佞,到此时的尊重与敬慕起来。
尤其是他还自认知道了些,那位相爷的某些隐密感情,以及身负病痛沉疴的缘由。
谈涛眉峰紧了紧,摇了摇头。
孔玉一见他这样子就急了,“怎的可是身子不好了”
谈涛道“昨日里开始就发了热,听说刚刚又吐了碗药,如今正叫人又去煎了。”
这还成那位打出了秦都身子就不爽利,现下战事正是吃紧之刻,要再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更何况出门前他们还被那位君上耳提面命的又叫过去不放心嘱咐了一顿,这要是被那位知道了,还能有他好果子吃
“不行,我得去看看。”孔玉也顾不得吃了,抬了步子就往中军大帐走,他坚决不承认他也有那么一丝儿丝儿的担心。
路上恰巧遇见奉药跑来的军士,孔玉接了药碗,把那人打发了,就要自己送去。
哪怕是灌下去,他也顾不得上下之分,得逼着李榕把药给喝了。
不得不说,李榕御下确实颇有一套,做事干净利落不马虎,一路攻到大梁,全靠他计划缜密,谋虑深远,给人颇能撑起一片天的感觉,可其人性子却又平和中带着温文,这不才不多少日子,就惯的孔玉“无法无天”的“欺上”起来了。
可当孔玉刚刚走至帐外,却发现帐帘处守卫的都不见,心中刚起疑惑凑过去,就听了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还是吃不下”
这声音冷冽中带着一股子淡漠的沉稳,还有那种深深的藏在内里,并不易察觉的威赫与血腥,孔玉愣了愣,才听出这是此次领兵大将张贺的声音。
接着就听李榕道“不过是水土不服,养养就好。”
看着二人平素非正事不见面,非军政部说话的样子,他还以为他们关系不好了,没想私下竟然如此熟悉。
“水土”孔玉听见张贺冷笑,“不是心里头那道坎过不去”
李榕躺在军床上按着额头上退热用的湿巾,沉默了下,无奈道“哪里有什么坎,胡说些什么”
张贺淡淡道“我认识你日子也不短,你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不过又是嘴硬。”
李榕道“我哪里嘴硬了。”他多好说话一人啊,这些年蹦q着“欺负”他的下属还少么他几回真生气过了
张贺点点头,“你不嘴硬,那怎么这么多年,你与许太平还僵着”
李榕哑然,静了好久,才叹了口气,“自打辰阳城外那一回扔了火药,我早就没什么良心可谈,现下,你就认为我是在装好了。”
张贺挑了挑眉,“怪不得,你确实会装,装的连你自己都认为是假的了。”
“你能不埋汰我么”张贺那总是一针见血的毒舌,李榕又被堵住一回,是彻底无法抵抗的,“我还有几日可活你就给我留个好念想送我走不成么”
张贺道“你既已无心留,这凡俗的事也就不要去管了,也管不了,各人有个人的造化,你还真以为自己个是个神仙,死了也能照应着”
李榕看了看张贺淡淡然一副超凡悟道的样子,神色都不禁复杂的纠结起来了。
这是什么话他是假死,又不是去出家当和尚。
可还没等李榕说话,张贺就已经起了身向外走,那脚步里头也没个声响,猛地一掀了帘子,可把在伸着脖子偷听的孔玉给唬了一跳。
孔玉反应过来立刻行了军礼,“将军”
张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离开了。
就这功夫,就听里头李榕唤了。
“是玄玉么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孔玉应了一声,摸了摸脑门子上被张贺那一眼看着时激灵得打出的冷汗,进了大帐。
“李相。”
李榕躺在床上还是那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因着低烧,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并不正常的红晕,见了他后笑了笑,神情中也温和,可当那视线落到他手里的药碗后,嘴唇却不自觉的卷了卷。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知道李榕年纪比自己要大上不少,可看着对方对比于平素大秦相爷沉静安谧,却总感觉隔了什么的微笑,这种“可爱”的反应,竟是让孔玉的心脏不禁“噗通”的跳了下。
李榕叹了口气,苍白的手指接过药碗,皱紧了眉仰头一气灌了下去,一股子腥苦之味瞬间冲了舌头,胃中又不禁开始翻滚,赶忙捂住了嘴防止又一副药的报废。
就在这时,眼前竟出现了两个酸梅,这是军营不远处一片林子里生的,个小,皮也青,显然还没熟,虽这样,可这种环境,对李榕来讲却是灵丹了。
他微微怔了下,随即便又笑了,接过来温和道“多谢玄玉惦念。”
看看他收的兵,多体贴,无论当初怎么猛炼,如今也没记仇还是向着他,羡慕死张常吉那满嘴跑舌头的
但被李榕拿梅子时,指甲不经意刮到手心的孔玉,听了这声柔柔的称赞,脸上“嘭”的一声,红了。
“报――有军情有军情”
抱着李榕坐上轮椅,因为那又轻又瘦,但感觉极佳而有些恍惚的孔玉,直到吹了帐外夜间的凉风,才好不容易转回了些精神。
“相爷。”
李榕挥了挥手叫起,蹙紧了眉接过随身兵士手里的锦盒。
张贺这时也闻声赶来,沉声问道“怎么了”
李榕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锦盒中的折扇,怔怔出了神。
那折扇虽一观就是陈年旧物,但被保存的既精心又谨慎,黄绸软垫衬着,反而更显出主人对它的珍惜与看重。
而这天底下又有几人不知,折扇,也正是这位大秦相爷最爱玩弄的巧物。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叶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李榕轻轻的念了,随即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追忆,还是苦涩。
“昌乐啊”
68、金蝉脱壳七
大风忽起,衣摆裤腿因这风势猎猎作响,天际从远方飘来几片乌云阻了阳光,一时间周遭的颜色都有些暗沉,空气中浓重的水汽,也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多日来久攻不破的城门第一次在面前敞开,谈涛看了看城门处虽然形容憔悴,但仍旧队列整齐的严守着的鲁军,又看了眼不远处有些安静的山丘,眉头不禁蹙了一蹙。
李榕由着孔玉推上山丘,并未在意对方紧张戒备的状态,也未去关注对面坐着的人,只是看了看面前案几上的布置,微微挑起了眉。
看这有酒有肉,有色有味的架势,果然是要长谈了
草地上铺了丈长的锦貂白毯,既隔了地上脏污,又阻了些土石间的凉气,席地坐在案几另一侧的人见李榕来了似乎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他仍旧歪斜着身子,用撑在软枕上的手肘支着全身大部分重量,一身绛红锦衣配着慵懒的俊颜,更显其张扬无忌。
他打量着示意孔玉将轮椅停在距案几几尺处地方的李榕,视线落焦在他双腿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瞬,继而又抬了眼皮,看着因为坐在轮椅上而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李榕,缓缓笑道“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需要小爷仰着头看你了”
李榕听着昌乐这一语双关的话,微微笑了笑,“放心,你以后会习惯的。”
昌乐被这一噎,眸盼中的神情沉了沉,冷笑道“李子敏,你倒是长本事了。”
他话音未落,人就一甩袖子直接起了身,向着李榕的方向跨了一步。
孔玉见状,眼睛微眯,手指按住腰间挂着的长刀,瞬间抽了一截冷芒出来,挡在李榕身前。
李榕抬手阻了孔玉的动作,神色依然,昌乐看着孔玉冷笑了一声,不理会对方变了又变的表情,直接抬手横抱起轮椅上的李榕,一下将其移至白毯上,随即站直身子低头看看,满意的哼了一声,才在李榕身旁重新坐下。
李榕侧了侧身,手搬着膝盖将腿挪动了一下,使得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才叹了口气,“有意思么”
昌乐执起几上的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抿着酒笑了,“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李榕笑着摇摇头,拿起酒也给自己满了杯。
昌乐饮了一杯,又一杯,直至第五杯已经见了底,李榕才刚刚喝了半杯。
昌乐看了眼他,道“怎的这酒不好”
李榕道“临沂的浮来春,怎会不是好酒”
昌乐淡淡道“那就是对饮的人不称心了。”
对方这般吃了枪药的反应,李榕似是早已免疫,只放下了酒杯,从怀中拿出了一管青玉碧箫,执在掌中缓缓摩挲着。
孔玉疑惑的看着昌乐见到李榕拿出此箫,便立刻沉默了下来。
直至过了好久,才又听他出了声音。
“你还留着。”
李榕静静看着玉箫,道“有过好几次想扔了,可到底也是舍不得。”
昌乐又顿了下,笑了笑道“那如今,可学会吹了”
李榕也笑了,“你也知我,于乐理上向来是暴殄天物,又何必去糟蹋别人的耳朵。”
昌乐嗤笑了一声,“你怎弹起那秋风辞时,就不见糟蹋了”
这回轮到李榕不说话了。
昌乐似是也想起了什么,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对了,怎不见你养的那只小畜生当初就知滴溜溜的围着你转,见了小爷就躲,小爷就真有那么可怕”
李榕闻言叹了口气,“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你若是没这么可怕,估摸它如今也还能再活蹦乱跳了。”他说着顿了顿,微微抬了视线望着不远处的那一片残破的城墙,“不过死了也好,总比的跟着我担惊受怕,日日不得安枕的好。”
昌乐听罢静了下,他敛下眼睛,轻轻转着手中的酒杯,“你都知道了”
孔玉见李榕抿了口酒,道“以前没能耐时不知道,现在手里好歹也算有了点人,要知道也就不难了。”
昌乐闭上了眼睛,“你可是恨我”
李榕一时没有说话,孔玉悄悄看去,就见他按着玉箫的手指节,竟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以前恨过,不过这几年经的事多,也在这位置呆了,心里头明白后,就放下了。”李榕淡淡道“你首先是鲁国的昌乐侯,其次,才是李子敏与顾逸之的朋友。”
昌乐低声笑了起来,“放下你度量可真大,对你做了这般事,让你险些在楚国丧命,害你从此只能与这破椅子打交道,你也能说说就放下了”他说至最后,语气渐厉,最后一个字,简直是低喝着出来,胸口也因激动,而剧烈的一起一浮。
孔玉惊骇的听着鲁国昌乐侯这一番言论,转头看向李榕,却只见他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让人无法察觉他究竟想着什么。
过了片刻,才听他低低道“今日你若不降,明日我便要架上秦炮,到时趟平了这大梁城,你也不要怪我了。”
昌乐闻言一愣,随即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的样子又愤怒又痛苦,直直按着肚子弯起了腰,一声声似悲似弃的声音从那双惨白的唇中溢出。
“子敏,你真的变了,多日不动你的大秦利器,看着这些人激战惨死,就为了最后震慑于我这就是你的敝其功于一役好多好当日那个见了血都能病倒在床几日起不来的李子敏,果然变了”
李榕闻言,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人都是会变的,身处在那个位置,左右你的就永远不会是情,谁又能不变呢”
李榕低声说完了这番话,便将头转向怔怔看着他的孔玉,微微抿唇笑了笑,“玄玉,我已见完旧日好友,咱们可以回去了。”
孔玉听罢先是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才道“诺。”
昌乐又低咳着笑过几声,顿了顿,低声道“子敏,我从没想过要去害你。”
他只是希望,他可以用那计谋,逼着他的朋友来到他这里求救,他只想让他们留在鲁国,将来永远也不会为敌。
他是鲁国的皇族,他肩上有一国百姓的重任,他怎能任由如顾宁与李榕一般的人物去投靠他国,最后亡了自己的家。
只可惜,再周全的计划也有疏漏,他最看重情,却算不准人心,也更加算不到,他最得力的手下会因为对李榕动了情,就违背了他的一切命令。
就如同现在,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又何尝不是命运弄人。
“子敏,陆渊已经被我杀了,骆玉也死了,我是狠狠折磨了他们许久才动的手”
他想说他已经为李榕报了仇,可是却怎样都说不出口,他想求得原谅,可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顾逸之已经死了,他还能再对李子敏说些什么
已经被孔玉推出一段距离的李榕闻言顿了顿,随即只叹了口气,就闭上了眼睛,由着自己离秦军本营越来越近。
他并不是个圣人,若非顾宁侥幸逃脱了死局,他又怎能如此平静的面对昌乐,如今,能放下已经很是不易,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言道“原谅”二字的。
昌乐说他变了,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变了,如今无论这病弱残缺的身子,还是更加荒凉的心境,都已不再复往日的安谧。
然而,老天却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虽然在外人面前他已是病重将死之人,可这未免也都是作态,他的身子确实不好,而不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身体竟然发起了高烧。
本来还打算等事情告一段落就能谋划自己身死之局,这下,却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的一天又一天,忽冷忽热,耳边一直有着人声的嘈杂,使得他根本就无法入眠,可有无论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却怎样都无法睁开眼睛。
好不容易等着周围安静了下来,他才终于可以昏沉的睡过去,再也不为外面劳心。
当意识再一次回归时,周围的环境是晃晃当当的,李榕只觉得自己正安静的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人紧紧的揽着。
这个怀抱的气息如此熟悉,就是连做梦,他都能无数次的重温,刻在了骨子里一般永远也忘不了。
他感到自己的额头被人轻轻抚着,胀痛的额角也被那指尖上的凉意抹平了。
“榕儿,你再睡会儿,等醒了,咱们就到家了。”
李榕觉得自己似乎是静静的“嗯”了一声,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唇角抿着笑,十几年来,第一次安心的,放松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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