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与储君拜了拜,“恭请君安。”于远顾宁也一同全了礼。
“起吧。”
“诺。”
将手里的札子放在一旁,正座位上的君上威仪不减,看着顾宁笑道“外使与司马伐楚献策寡人已经看了,有几点不明之处,可劳李将军细细叙述”
顾宁淡笑道“外臣领命。”接着便直了身,挺了背,侃侃而谈。
发兵多寡,路线取选等行军之法,还有敌国防卫兵将,城池要害,如何进攻,如何退防,计谋,良策一一道来,往年或还有几分书生空言,如今再观,未曾领兵治军,经过战役鲜血,那许多的自信自傲,又怎会像如今这般惑人心神的风采,惹得君上连连颔首,眼带赞赏。
“喂,”于远推推我,悄声道“赶紧收收你那眼神,都快吃人了。”
横了他一眼,“我为何就不能吃人我吃他天经地义。”
于远翻了个白眼,“就你没被他吞个渣都不剩就是神仙造福,你还真不怕君上知晓了”
“宫门口他都已经报了名,我还能怎样”
再说侍书倚墨照顾我良久,周柯也曾任宫中侍卫,我并非顽愚自是能知道她们都是谁的人,在家中说的话已叫人听了,本还想以顾宁的假身份上做做文章,这下可好,什么底儿他倒先给漏了,可不叫我为难
我凭了那些惊世骇俗之策得了君上青眼例行新法,又焉知不曾触了多少人的利益,我素来所长实务不善权谋,君上是保护也好监视也好,往日里只觉得即无所求,自然也不曾在意。
可让那位祖宗挑了事,我又肩了君上重任信赖自要好好报答,如此这番,免不得要未将来好好谋划谋划,取个一举两得之策了。
还有楚国那位能让张贺都闻风色变的许爹,上次得他相助才能逃了险境,这回要对他那里动刀子,是绑是骗将他忽悠过来,可不也得顾虑好了
再来那远在鲁地的小侯爷
正谋算着,却突然听于远低声笑了笑。
“子敏可莫要忘了,于长辽的利刃,可是从不曾钝过的。”
我听了一怔,随即却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子敏谨记。”
一旁的顾宁侧首看来,我不禁抿了浅浅笑意看了他,得他弯眸一笑,又转回头去继续向君上传销他的大论了。
再抬目时,不经意就又扫见了个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见了我看来,王子鸿竟怔了一下后,就一转头,闹别扭般的躲了开。
糟了,忘了还有这孩子的问题没解决。
头疼啊。
我怎就得这么操心劳力,命途多舛了。
其后君上单独留了我下来,言及与蜀合谋之事,又东拉西扯了一堆国内诸事,施了君恩表了忠心,等他终于满意了放我回来,早已降了夜色,繁星初显。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忧虑的,竟是他除了感叹顾宁之才,一点都没对顾宁的身份发表意见。
鬼才信他这只狐狸没得着信儿了。
果然,还没能出宫门,试探的家伙就来了。
“先生。”
“储君找臣有事”
谁知王子鸿只刚刚轻轻唤了声,现下却又闭上了嘴,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按按开始发痛的额头,“秋夜风寒,储君若是有事,还是上车来与臣细说,莫要着了凉。”
王子鸿飞快的看了我一眼,敛袖揖了揖,“鸿打扰。”说着才爬了车,在我身边坐下。
车轮起了,车厢里头却诡秘的安静,这孩子也不言语言语,给我个由头,可叫我如何受得了
“储君这几日身体可还好”君上逐渐开始移权,多方政务都协他同听,我叹了口气,“可要好好顾惜自己,莫要太过劳累。”
王子鸿仍未说话,我疑惑看去,却吃了一惊。
本是臣子普通劝慰的话,堪当万金油使用,不想这青年竟一下红了眼圈,埋了头不言不语,这可怎么好
我迟疑了下,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储君”
王子鸿微微颤了颤,又静了下,轻轻问道“先生先生可是厌弃了鸿”
这怎么可能
“储君何处此言,”我故意板了脸,装作要脱了官服,“臣有何失职之处”
“不不,”王子鸿连忙摆手,彻底慌了,“先生为国鞠躬尽瘁,时时亲力而为,万没有失职”
看他这副样子,我却忍不住一笑,“得储君如此之言,臣便死而后已。”
王子鸿约莫也知道我在逗他,此刻反应过来不禁低声道“先生”又皱了皱眉头,“可千万别再提死不死这等言语。”
我笑着应了,就见他坐着期期艾艾一下,又往我身边凑了来,拢了衣袍躺下,见我不曾反对,便试探的挨在我未曾有伤的左腿上。
“先生,不会离了秦,然否”
见他真挚清澈的眼神,我不禁也思绪繁杂,沉吟了下,抬手抚了他束得一丝不苟的黑发。
“臣之策非儒道非礼教,唯有秦之法,墨家之杂能容了臣,大业未成之前,臣不会离了秦。”
王子鸿终于露了笑颜,侧首磨蹭了下我腿上的布料,“先生,也不会因了他人,离开鸿”
我敛了目,微笑道“储君身兼大任,乃我大秦昌隆富强之根基,这千秋万代的大业都等了储君开创,万事未成,臣怎会离了储君。”
王子鸿静了下,又道“然先生的秋风辞,却只能给一人”
慢慢顺了顺他的发,“臣,不敢欺瞒储君。”
王子鸿静了许久不言,直至连车外寒风呼啸声越发明晰,才轻轻道“先生可否许鸿,执弟子礼”
沉默了下,我轻叹了一声,“储君青睐于臣,臣冒昧了。”顿了顿,抚着他的头,唤道“伯鸾。”
王子鸿侧开脸未让我看见他的神色,只低低哑声道“多谢先生。”
未进家门前王子鸿便起身告辞,我正思绪不静的推着轮椅进了自家主院院门,就听见一阵大呼小叫跌声而来。
“师父师父”
“何事值得你这般喧呼没规矩”
跑过来的荀石吐吐舌头,“先生早已久候师父多时,徒儿这不是赶快来迎师父,免得师父着急么”
“我着急我怎么看是你在着急おe”说着话,突然又觉得不对,往日里回来总能见着一两个侍从打眼前晃晃,这回怎么除了荀石都不见了“倚墨侍书呢”
胳膊上一重,再转头看去,就见了荀石正抱了我的小臂,弯下腰神秘兮兮的,“师父,闲杂人等一概退散,徒儿都准备好了,这回一定能将功抵过”
挑了眉,我未曾开口。
荀石又露出了那种装乖讨巧时最爱摆的笑,往我手里掖了个小瓷瓶子,挤着眼睛道“这回包您满意,徒儿保证。”
一曲飘逸洒然的秋风辞簌簌而扬,由着荀石刚推进了旁边的侧卧浴室,就见眼前一片水雾蒸腾,清香袅袅,氤氲芬芳。
一几美食,一架古琴,一池清水,还有一席香妃软榻,美人横卧。
愕然中还未成来得及回过神,就听见了后面“师父好好享受”之言后,随之而来的关了门声音。
顾宁衣衫微敞的倚在软榻上,停下拨弄着琴弦的指尖,执了酒壶满杯,微抬眼眸,蕴了水光一般看着我,唇上还含着柔美和润的笑,就那么浅浅的,浅浅的抿了口酒。
白瓷的杯子,青碧的酒,还有红艳的唇。
我心脏当时那刻就不受控制的狠狠跳了两下。
只听他悠悠道“若璞许是会错了意,竟说你毕竟几年不沾情事难免不满,急切些也是应当,要我好好泡个澡苏筋软骨放松一番,自己个一会儿也不会被你弄得太累。”
顾宁笑意盈盈的缓缓说完,又斜睨着我,“榕儿,你说,他说的对么”
完全忽视了顾宁语气中对荀石的那丝丝寒气儿,我一下就从轮椅上站起来扑到他身上,撕扯着他衣服狠狠道“哪儿这么多废话,”上了牙就咬上了他肩上的肉,便吮便喘,“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君子”
顾宁任由我推到仰躺在榻上,乌亮的发丝铺满了锦垫,杯子掉了古琴歪了也不在意,只脸上的笑意都不减半分,“我就晓得你最知我。”
说着就抬手掀了衣袍,箍了我的腰往他身上一移,“来吧,我歇着不动,这回你自己坐上来。”
“”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抽出功夫码出来了
最近一直在忙结婚,要沟通婚庆,收拾新房,去听新婚优生优育避孕课,耽误了这么久才给大家更新某紫真是很惭愧啊惭愧
在此谢谢大家对某紫新婚的祝福,某紫非常感动啊,抱住乃们狂蹭,尤其是jjj900808亲给咱的支持,非常非常感谢,狠狠ua一口
另外,这文正文部分到今天为止就完结了,后面会有各类人的番外陆续加上,故事中有些谜题,解决方法神马的也都会有,还会有师兄与木头榕幸福生活的番外,我结婚的日子定在了5月8号,四月份我尽量把文都弄完的,再次感谢众位亲的支持与鼓励,祝大家也幸福啊,么么
62、番外 金蝉脱壳一
夏日炎炎,悬在天际正中的红日仿佛爆发了灼烧一切的力量,炙热的温度硬生生的落在皮肤上,滚下一层层的密汗早已浸透了衣衫,渗进眼中的,连视线都被污浊了,愈发看不清事物。
“快快跑全部都给我把腿迈起来”
孔玉刚踉跄的从水里爬出来,还未有力气喘口气,就又被旁边的教头推搡着倒在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大包袱前,裸在外面尚带着水的皮肤上一下就被黏上了一层尖锐的细沙,磨擦的生疼。
“速度快把东西都背上速度再快点”
他颤抖着手抓过足足五十多斤的包袱背在背上,连手掌上被划出的伤口也顾不得,抬起已经僵硬的腿就开始向着前往那片茂密的丛林跑去。
“快跑全部跑起来不许停一个都不许停”
“要,要死了”一想到绕着丛林跑过十圈后还有那一百个所谓的“俯卧撑”,孔玉就直有种想哭死的心。
“也许也许那位相爷本来就是看看咱们不顺眼,”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润润干得冒火的嗓子,气喘吁吁的,连说话都十分勉强,“才才想出这种法子要害死咱的”他虽从未见过那人,可不凭曾经听过的风闻,只依遭了这样的对待,任是谁也对那阎王抱不了什么好感。
一向锦衣玉食,世代簪缨,就算是每日里头都哪怕走鸡斗狗挥土挥金如土,只要他孔玉的老爹还没歇气,也根本就不愁顿顿没肉吃。
当初被那些造势宣讲的人热血澎湃一通,也不知怎地头脑一热,中了邪的去报了名,现在可是把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就不偷懒怕丢脸被刷下来,早早去考那个什么鬼“秀才”,再得了个所谓的“功名”直接面圣,比什么不好。
从了文总就不会受这种罪了。
“至少哪次出战,咱们这一队,总是没死过人的。”
在他身边的谈涛淡淡说了句,脸上仍旧是漠然的,就好像现在在进行这种地狱般训练的人不是他一样。
孔玉怔了下,随即向旁吐了口唾沫,“操小爷拼了”话音一落,就使了劲儿的意亮教跫负趺挥懈芯醯耐取
孔玉可是做梦也从没想过,原本也是被当了大家公子好好养起来,诗书礼仪,琴棋书画虽说不精,但也不是没碰过的他,只在行伍间混迹了这短短时间,就能被逼的脏话叫骂样样拿手,可真是了不起了。
“都闭嘴好好跑最慢的今日晚膳扣除高翻接军事推举二百”
“”
日姓李的你等着别让小爷混出了头否则小爷绝饶不了你
“咚”的一声,一个大木桶被放置在桌案上,阵阵白米的香气蓦然就从里头散发了出来。
蹲在墙角喘气儿的孔玉眼睛一下就亮了。
正确的说,是冒了绿光。
“抢啊”
左踹一脚,右出一拳,几十个如狼似虎的青年俊杰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通疯抢,简直比灾荒年间的流民还有的一拼。
“都给我滚开”
孔玉一声大吼,抱着抓来的羊腿,硬是挤开了外面围得如钢筋铁桶的人跑出来,旁边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叫一声“追”,就已经看见他半碗白米都咽下去,正死命的扯骨头上的肉了。
“孔玉”
一个衣衫整洁的中年汉子突然进了营帐,孔玉见了他,差点没把肉呛在嗓子眼里。
“谈涛”
“在。”
谈涛立正挺直,右脚跟轻敲左脚,淡应了声,其他人也已放下了手中东西立直,孔玉却是猛捶了好几下胸口,才勉强憋出一声“在”。
那人扫了眼咳得撕心裂肺的孔玉皱了皱眉,又道“于将军要见你们,随我出来。”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诺”
好不易喘匀了气的孔玉跟上他,凑到前问,“韩教头,于将军怎会来了到底有什么事”
那姓韩的教头淡淡的瞥了眼孔玉,“废什么话,去了你自然就知道。”
孔玉又被噎了下,看看身旁一派风轻云淡的谈涛,忍不住就想踹他两脚,破破那张死人脸。
爷爷的小爷饭还没吃完了
行至帐前,有两个小兵左右而立掀开帐帘,大声道“校尉韩平,队头孔玉、谈涛到”
只听里面一人道“进来。”
“将军。”
韩平当前而入,走至正坐之人前方,俯身行礼。
“将军。”
孔玉与谈涛同样上前,致礼,然后垂目,却挺直了身。
“原甫,这便是你说的人么”
“回将军,是。”
孔玉偷偷抬眼觑了眼正位,先见了一双牛皮暗纹的军靴,再往上便是及了一身亮甲,外罩纯黑大氅,沉稳的坐在那里,就显出了一派果敢与坚毅的气势。
果然是个朗逸人物。
“不错,不错,”对面那人笑得好个不善,如同打量菜市场屠户所卖的猪肉一般上下打量着他们,“这回我总算可以与他交代了。”
孔玉忍住嘴角的抽动,努力学习谈涛,对这种目光做到视而不见。
“将军”
“恩”
韩平轻轻吸了口气,“队里得了良才,实属不易。”
“所以”
“此番入都,还请将军照应一二。”
“你怕什么,子敏那么乖的孩子,不过是想让君上看看成果,再提点意见,还能吃了他们不成”
“”
“”
“将军”
“又怎么了”
韩平叹了又叹,语重心长,“话虽如此,但他二人虽有良将之资,却生性顽劣,李相他素来严谨,万一有冲撞不满之处”
于远好似有些不耐烦,随便挥着手,“好了,知道了,我让他们带着气儿回来就是。”说着又小声嘀咕道“真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个就都惧他如鬼了”
“希望将军能记得您这话。”
“你怀疑我”
“末将不敢。”
“谅你也不敢。”
“”
孔玉此刻听明白后,直倒抽了口冷气,险些撅过去。
难道,这这是叫他们去见那阎王
他还不想死啊啊啊
63、番外金蝉脱壳一
“还请两位于此处少待片刻。”
“有劳小哥。”
“孔校尉客气。”
站在相府朱红色的大门外,孔玉目送那位门房缓步进去,又看了看四下门庭若市的热闹人群,终是向着一旁倚墙而立的谈涛凑了过去,“喂。”
谈涛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孔玉。
“你猜猜,”他侧身避了后各种看着他们或嫉妒或揣测的视线,手指随意划拉了下那些仍旧在外钻营,只等能得李榕一见,携着他们各自手里不同颜色的锦盒之类东西的人,啧啧道“那阎王只凭了这一天,就能贪上多少”
谈涛又闭上了他的眼睛。
“你老实点,这里不是乱说话的地方。”
孔玉冷笑了一声,“他若干得出来,就不能怕人戳脊梁骨,君上的厚恩,可不是让他用来猖狂的。”
谈涛道仍旧闭着眼,“我只求你待会儿进去了别猖狂,免得连累我也出不来。”
孔玉哼唧着应付了下,回头看看那群间或撇着他们两个嗡嗡不停的人,想了想,又转回来看向谈涛道“雅川,你说,咱们要不也去寻么点东西”他指指谈涛抱臂在前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摇头负手作势抚摸着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感叹道“木独秀于林而风必摧啊。”
谈涛对这句话反应更直接,他直接冷笑了下,就扭过去了头,似乎连听都不愿再多听孔玉一句话。
孔玉瞪了瞪眼,一把揪住谈涛的领子,“充什么大尾巴狼了,敢无视小爷”
“神经。”谈涛一把扫开了孔玉的手,直接走开两步,离孔玉远点。
孔玉又一爪子向前去抓,在这里被逼着等个他压根就不愿意见得阎王,火气早就存下,现在他开始生气了想要找茬了,“姓谈的你胆子肥了啊小爷忍气吞声的在这里憋屈你还敢给我甩脸”
“孔校尉。”
“叫你爷爷干嘛”孔玉大叫了一声回过头去怒目看向打扰了他兴致的家伙,却不想见着的这个从相府里出来的人,还是个能称为认识的。
对方二十三四年纪,衣衫整洁而雅致,整个人显得温文有礼,只是看了孔玉的那双清亮眸子,显了几分促狭的笑意。
“想不到虎踞关一别几载有余,孔校尉依旧如此洒脱,在大秦相府门前,还有心思玩闹。”
孔玉这时也松开了谈涛,反而给他自己整了整领子,淡淡道“我还当谁口气这般轻浮,原是投了个好胎,拜了好师的荀御史”
这些年捧李相爷的臭脚捧得可还好
这句话孔玉没能说出来,任是谁脚上被挨上狠狠捻了一下,一瞬间也只得呲牙咧嘴,顾不得疼以外的事情了。
荀石却仍旧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仿若没听见他的讽刺,转而向谈涛一揖道“谈兄,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谈涛也还了一礼,“承蒙荀兄惦念,侥幸安好。”
“说什么废话,是杀是砍了招呼来就是,小爷唔”
谈涛死死的捂住了孔玉的嘴巴,不等他继续扑腾,便向荀石淡淡问道“相爷可是有了时间拔冗一见”
荀石笑了,“老师正与人博弈,现下也算清闲,听闻二位至此,正遣我来携二位进去。”
“有劳荀兄。”谈涛依旧按着孔玉,又躬了身。
“唔唔唔唔唔”
“谈兄客气。”荀石点点头,笑看了眼孔玉,转身带路。
“唔唔唔唔唔唔”
谈涛叹了一声,“我放开你,但一会儿进去了,你也得一句话不可多说,就当自己成了个哑巴。”
孔玉瞪大了他那双秀气的眼盯着谈涛,谈涛见他还不服气,便又道“你若是忍不住,我也不介意先让你休息休息。”他说着,还作势将按着孔玉脑后的手向他后颈移了移,“一个轻狂怠慢的名声,总比要了命强。”
孔玉又瞪了瞪眼,憋了半天,终于勉强点了头。
谈涛刚松了手,还未待再去嘱咐两句,就听孔玉道“那你等我见了那阎王,问个啥也一句话不说,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他话音还没落,人已经溜一下窜出去老远,直让谈涛咬着牙也没能再抓住他。
孔玉嘿嘿直笑的躲了谈涛,几步快走就到了前方荀石的旁边,荀石看了眼他,他却收了脸上的玩闹,端了表情,拿出早已不知隔了多少年被扔了哪里去的世家公子的派头,微微扬了下巴,在荀石身侧慢了半步的地方优雅而淡然的迈着步子。
荀石抿着唇一乐,回过去头继续带路。
谈涛摇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路从正门至里,丈尺高的大树几近随处可见,绿树茂荫,就连至了盛夏烈日也透不过暑热来一般,再加了偶尔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汽,合着四下盛放的海棠成片的芬芳,真个又清爽又滋润,完全暗合了曲径通幽的气氛。
孔玉不禁感叹,这才真正是个脑子活泛的聪明人,与外面那般钻营投机之象一比,单个纸醉金迷无疑落了俗套,如此一副质约简雅的样子充了门面,怎样也好叫人不知深浅,留了好印象。
就连他自己,都多少对那阎王有些改观。
“到了,二位还请这边来。”荀石在外廊下扣了扣门,“老师。”
隔了片刻,才听里面有人轻声,问道“介璞来了”这声音听着倒是清润,只是
孔玉蹙了蹙眉,为何有些气力不济的感觉
“是。”
“进。”
“诺。”
他去了履,伸手拉开了门,回头看了孔玉谈涛同样准备好,便点了下头,向里走。
孔玉抬头看去,首先见了一扇大开门的落窗,外面是清池碧草,鲜花妍丽,小桥流水,楼榭竹屋,端得视野极好。
而靠着窗坐在一副棋盘之后的人,却不禁让孔玉生生愣住了。
只见那人一身单薄白衣,肩上斜斜披了件青衫,就那样微侧着身倚靠在软垫,一头如瀑长发也未绾起,只用发带松松系了个结,披散在肩上后背,更显得身姿消瘦,羸弱不经。
这本是极不合礼数的一番装扮,此刻观之却没有丝毫的轻浮之态,只让人觉得他随性而为,平易近人。
孔玉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李榕的容貌,其中不乏各种奸臣影响,贪鄙狂傲之态几乎都快成了石头刻的模子,然而他却从未有一次想过,那人脸会是这样的苍白,唇是这样的无色,神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憔悴,整个人都似是在病中。
只余了一双明亮而透彻的眼睛,淡淡的忧,浅浅的情,润了水一般,仿佛已经看透世间所有的愁,所有的苦,让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
荀石行至棋盘一侧,端坐在那人身旁,替他将快从肩头滑落的衣衫向上整了整,声音中满是敬慕,笑道“老师,小心着凉。”
这人微微侧首点了点头,又转来眸子看向他们,继而缓缓笑了起来。
一瞬间,竟比窗外的美景还要惑人。
“孔校尉与谈校尉也到了。”
“末将谈涛见过李相。”谈涛俯身一礼,孔玉愣愣的刚要点头说话,就又听见了一人的声音,语气平静里又带了些亲近,只有些隐藏的威严,让人不易觉出来。
“先生,他们是”
孔玉随声望去,才发现还有一二十七八上下的锦衣人正坐在李榕对面,手里犹执着黑子,此刻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几近在刹那之间就见那人视线猛地过来对上了他,一股子莫名的气势突然袭来,惹得孔玉赶忙低了头,都没来及再注意这人的样貌。
背后却已经渗了冷汗。
李榕轻轻笑了笑,尾音时有了几声喘咳,惹得对方皱了下眉帮着他抚背,荀石急忙给他递了茶。
李榕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喘息了下,又接过荀石的茶轻轻抿了下,才笑道“约莫比伯鸾早上那么三刻的时辰得了消息,知晓海陆营新拔的士官要来访我,长辽荐的,自是人才,机会不易,自是望伯鸾也能来看看。”
那位叫伯鸾的人先是一怔,随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紧了眉,脸上表情也比刚刚少了许多,上下打量了一番孔玉与谈涛,淡淡道“原来是海路营的俊杰。”
孔玉与谈涛不明所以,却都不是笨蛋,自然感觉到了这不知深浅的人的不快,因而都不敢说话,只僵硬在一旁硬挺挺的站着。
“大秦得了良将,自是应当高兴的,”李榕微叹了一声,孔玉看着他被宽大衣袖衬得愈发细瘦和苍白的手指指了一旁的软垫,“介璞,快让二位将军坐。”
“诺。”
“孔玉谢李相。”
“谈涛谢李相。”
李榕又笑了一笑,他笑着伸手拍了拍对面那仍旧冷着一张脸的锦衣人的手臂,才又看向他们,在孔玉脸上多多停留了片刻,问道“孔校尉与太常孔琳孔大人,可有何关系”
孔玉抿抿唇,端坐着向前躬身,“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想是孔校尉如此清俊人物,也有家学所至。”李榕轻轻道“这般,怎的孔校尉未去国子监学上一二年谋个出身,反而要投了军旅,受那征伐生死的苦楚”
苦楚
孔玉蹙了眉,刚要驳上一驳,却猛地觉出自己袖子被旁边的谈涛悄悄拉了下,他抬眼看了下李榕对面那人正瞧着他们,便答道“大丈夫生于秦,自当为国报忠,开疆拓土,方显男儿本色。”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最终语气微硬着反问了句,“何苦可言”
李榕竟似没听见他的冷意,反而举目望向了窗外的天穹。
“生于秦便要为秦尽忠,若秦不仁,酷吏使百姓深受苦海,难道也要忠于秦么战国时代各路纵横大家访君寻义,从不拘于一国一池之间,卫鞅公亦非秦人,这点似乎说不通啊。”
孔玉一时冲动顶了句话,心里正在惴惴,听了这话反而呆住了,本是听了孔玉的话,正在打量他的那位锦衣人,此刻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轻轻唤了声,“先生。”
“唔,别担心,我也是大秦既得利益集团之一,且走不了了。”
“先生”“老师”
“好好,那我问个别的。”李榕抬眼看向孔玉与谈涛,“二位有没有想过,为大秦尽忠报国,开疆拓土之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他顿了顿,“或者说,你们觉得怎样的日子,才不愧于自己一番之前抱负”
孔玉这回却是完全愣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想过,而是因为,这未免也太简单了。
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位极人臣,清史留名
可直觉告诉他,李榕似乎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些。
“末将只想能出些力尽快结束这乱世,守了妻子,好好过完后半辈子。”
孔玉讶异的看向出声的谈涛,却只见对方俯,恭敬的叩在竹席之上。
李榕似乎也愣了一下,他愣愣的看着谈涛,随即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才是这才是”
孔玉没听清他这句话后面想要说些什么,只因对方已经笑得弓起了身,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般瘦弱的身体簌簌的颤抖着,仿佛有着无尽痛苦,咳得撕心裂肺。
“先生”
“老师”
那锦衣人一挥扫开棋盘,几乎一步就抢在了荀石前面跨到李榕面前,遮掩住了他们的视线。
“先生先生”只听他大声向外喊道,“快宣御医”说着,还在同时一把打横抱起了还在喘咳,却仿佛已经无力瘫软的李榕,急匆匆喝退听闻声音进来查看的侍女向外走,“介璞,你看着他们俩,别让他们走了”
荀石焦急的看了看他们,却仿佛因顾忌什么,极为听那锦衣人的话,此刻已俯身跪在地上,“诺。”
孔玉看着呜洋一片迅速远去的人群,不禁就有些傻住。
他眼力极好,并没有错过那锦衣人转身时,李榕从腰腹间滑落的手臂,还有那手掌间一滴一滴,顺着苍白的指尖缓缓缀落的殷红。
“介璞”
虽然他们当年也算得上是朋友,但自打那次不欢而散,这还是孔玉第一次称呼荀石的字。
“这这是”
荀石却静静的看着门外,静了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老师当年,也曾有一挚爱,终是因为战乱”
他顿住了声音,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再也不能说下去。
孔玉这回是彻底怔住了,他看了眼蹙眉不语的谈涛,随后,也不禁向着外面人群消失的方向望去。
那里还有几株碧草,沾染着血珠,似乎在向外人诉说着主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