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微变,皆拱手打了个招呼,唤声“将军”后,寒蝉施礼,纷纷告退。
却不禁讶异了番,不想这位威严早已不止于辰阳军中,竟是连文士都不敢招惹了。
顾宁见了样子,微笑道“常吉身虽兼中郎之职,似有些不合于人群。”
听了这话就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了。
此时中郎将虽是中等军官职位,但却统属禁军编制,之间职位、品秩、权力差异亦有很大,有时全凭王上个意思决定,有可比肩于方镇守大将军者,亦有仅相于校尉小级,不足为道之人。
但于某方面来说,却可算是只奉君王之令。
本还以为他是太守手下这辰阳城守将,不想难道还是个中央领导
这些可都是用性命步步拼杀得来身份地位,虽先前大概有这么个认识,此刻确认,不禁更加肃然起敬。
“李榕先前若有失礼之处,望将军莫怪。”想想先前在那庄子里布置时来回指使着他给干这干那做苦力活,真是狂妄有眼不识泰山。
怪不得没看见炸药前那般风轻云淡作态了。
耳边听了顾宁没忍住声笑,正想要拧他下怨他不早些说,这边张贺见了这副样子,却皱了眉头。
“先生何出此言”周遭空气都好像瞬间重回数九寒冬,张贺冷冷道“先生莫不也是以身份揣度势利之人”
呐呐了下,被这话问了出来,总不能承认他说其实都对,自己就是个势利眼,就是因为知道了身份,才能体会出他王八之气了。
狠狠瞪了仍旧笑意不减顾宁眼,顾宁轻咳了声,向张贺笑道“榕儿他向来无甚心机,想到什么说什么,常吉还是莫要计较。”
喂喂这么说难道是白痴不成
张贺闻言不置可否,只看起来那身寒气不再冒更厉害了,趁了此刻气氛中不再僵硬,立刻问道“将军此来,可是太守忙完要见”
对方点点头,后又道“先生唤表字即可。”
再次迅速跟上,“将军亦可唤在下表字”他应该听过
“先生大才,礼不可废。”
这下噎得。
也板起了脸,做面瘫状,“还请将军带路。”
张贺冷淡俊脸上又皱了眉,静静看着。
怎么难道还要只剩人被口个先生叫难受
不改口还就不改口了
张贺只跟个镇山石头似得堵在面前,既不走,也不说话,只看着。
重复道“还请将军带路,莫让太守大人久等。”
张贺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只冷冷道“那又如何”氛围又僵硬回来了。
这般威严气势,简直快顶不住了。tt
顾宁笑叹了声,“榕儿,劝还是放弃,结果注定失败。”
唉诧异看向顾宁,难道连他都摆不平
顾宁笑着摇摇头,眼中皆是无奈,显然是早已经试过了。
嘴角忍不住抖了下,看会张贺冷峻面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字,“常,吉。”
张贺淡淡扬了冷硬淡薄唇线,细微几乎让差点未能发现这丝笑意,向旁让了步,抬手,“两位先生请。”后当先迈出了门。
这家伙简直太气人了
就说最最讨厌面瘫了
前方步处张贺突然站定,回头道“先生当日救命之恩,贺此生,不敢相忘。”说罢微微俯身,又起步而去。
唉救过怎么记得是救
惊抬头,视线里却只是个沉默孤寂背影,高傲笔直。
顾宁微微笑,嗔了眼,“榕儿收了个好手下,让好生嫉妒。”
唉唉这又是什么话
“啊”顾宁抬手点点额头,笑叹道“真真叫人操心。”话音落,就直接伸了胳膊,下子将猝不及防展臂打横抱了起来。
被唬了跳,“快放下”下就揽了他脖子,惊慌道“这叫人看见成什么话”说着还赶忙四下看看有没有人。
顾宁却笑了笑,悠然迈了步子,温柔道“无妨,谁都知道腿上有伤,总要好好养着。”
这根本不是理由好不好手里拐是装饰品啊
路招摇过市,直至近了正厅,顾宁才把满脸羞愤重新放了下来。
前方张贺只是极微挑挑眉,并未多言,直接进了门。
这般心性考验,架了拐时手都忍不住有些哆嗦着,见顾宁扭头看来,迅速扳着手做镇定表现。
开玩笑,要是再被他抱着见了太守,还活不活
几乎算是略微僵着身被顾宁扶进了屋,就见前方堆满了文案桌几后续着短须,大约四五十岁,面貌清濯之人起身迎来,“二位久等,刘云罪过。”
与顾宁同俯身。
“顾宁见过太守大人。”
“李榕见过太守大人。”
张贺只是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们被请至下座。
“前番辰阳大劫多亏二位先生相助,王上已听闻应事态,特下诏书望两位能前往都城”
愣,看向顾宁,见他也是怔了。
待到被送出了府衙大门,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虽心中早打了预防脱不得争斗,可却是万没想到,这泥潭竟然陷这么深,番变故,竟是要直接到那权力角逐最激烈残酷之地。
眼下消息突兀之极,先前没有半分征兆,与顾宁虽是闹动静不小,可以讹传讹者甚多,尤其是被夸大到了那种样子,楚位子最高那位素来自大无实,听多了这种夸大奉承之词,应是只当乐趣对们不会太过注目,万也没有该被重视到如此地步道理。
而且要离了辰阳
这么快,就要离开那个刚刚建好家
“榕儿”
转了头,顾宁拍拍手,看着,“们在起。”
怔了下,随即笑,点头,“是,们在起。”
顾宁也露了笑意。
身旁张贺道“先生放心,去向太守争得护卫,这路保二位先生周全。”
笑了笑,“那就多靠将军照顾。”
张贺沉默看着。
扭过头,不理那充满威胁冰冷眼神,却不想听见了不远处人高声呼喊。
“逸之,子敏”许安从轿子中走出来,“们来城中,怎不告诉”
“太平”
话还没说完,就见许安已经跑过来,“们怎能如此无情”他把捉了与顾宁相握手捧在起至于心口,目中含了情幽幽看着们,“日等夜等不见消息,这等苦捱寂寞,们可知”
僵着身子听他絮絮叨叨,却瞥见了旁边直表情冷淡张贺见了许安,竟脸色微变向后退欲走。
不想许安此刻也瞅见了他,眼珠转,立刻惊呼控诉道“常吉,原来也在这几日怎直躲,前日小犬之事还未曾报答,怎能忍心让人孤苦垂帘”
“相公”惊讶看着向面瘫,万物不萦于面张贺脸都青了,就听如空谷芳兰般清雅出尘声音自轿中传来,悦耳轻灵犹如仙音,就像十分了解许安癖好般,柔转清丽声音中带了微微责怪,“莫要使人为难”
许安立刻又像躲瘟疫般迅速甩开们手,颠颠跑过去,桃花面上皆是春意荡漾,“娘子,这是朋友,真是朋友别醋,知心中从来只人,念想敬爱钟情于”
那轿中人仿若疲累般无语,许安更加卖力表白,“此生何幸竟逢卿,明月流莺共赏闻。岂似去年今日晚,朗风暖夜正消魂,咱们这就去买最爱芙蓉糕”
“”
顾宁浅浅含着笑,从怀里拿出个帕子,将刚刚自己被许安抓过手反复擦了擦,又给擦更仔细,然后扬胳膊,扔远远。
“常吉,附近可有何处小食不错”
“二位先生跟来,这边,”顿顿,淡淡加了句,“离许家最远。”
点头,甚是满意,“好。”
“”们
五二
太守府。
“先生。”
抬头望去,是张贺走来,“常吉。”
“先生怎一人在此”
我坐在院中石阶上,笑了笑,“逸之随人去拿进都城的引牒,我不耐烦礼数,就在此等。”随即又问道“你那里”
张贺扶着我站了起来,“已有三十人备妥,就等上路。”
“嗯。”仰头望望天色。
昨日里已经与村子里的人告了离意,众人伤叹,其中荀石哭得最是厉害,拉拽着死活不愿放手,许了不少好处才勉强脱身。今日怕离别伤情,便一大早就到了此,刚刚再见了许安与天真不知世事的许小包子,此时心中多少有些伤感,“等逸之回来,咱们就”
身旁一衙役托了托盘走过,见了那上放的东西,我蓦然一僵,大声道“等等”
对方回头看来。
瞪大了眼睛看了那托盘,微微颤了声音,“那是”
“回李先生,”衙役走过来,看看我手指着的东西,语气惊讶中仍旧带了敬意,“前日里审犯人时,留下的罪证。”
“那人,那犯人,可还活着”
衙役神色更加奇怪的看着我,却认真回道“来时便已是重伤,本以为活不了几日连刑都未敢大动,不想竟一直残喘至今。”
张贺也疑惑的看着我,“先生”
我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待睁开后又道“李榕冒昧,可否请大人带我去看看。”
“李先生客气,”年轻的衙役有些惶恐,“小的自当听命。”
昏暗的地牢,目及处皆是一片潮湿,腐臭,恶气,呻吟,谩骂,求救充盈着四周,带来一阵阵压抑的沉重,拐杖敲击着地面时的毛骨悚然,墙壁上的火把都无法驱散这种仿若能渗进骨子里的阴冷。
我就在这样的地方见着了他。
在一股子恶臭与血腥中与鼠虫为伴,连床被褥都不曾有,就那样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发虚散乱,让我也看不清他早已被毁的面容。
本想问他还好不好,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虚伪的话。
还想问为何都这样了还要坚持,可我却知我连问话的资格都从不再有过。
紧抿着唇,我将从衙役那里要来,已经有了裂纹,染了殷红的白玉轻轻放在了牢门口。
深深吐出口气,站起身,想要走出去。
虽然我没有多少力量,但进都前,好歹能仗势求一求,让这里的人好好待他。
“李榕。”
背对着我人一直没有回头,但声音却粗粝的仿如沙石磨擦后的嘶哑,流了血,结了痂,却再也好不了。
丝毫找不到曾经听过的意气风发。
我站住没有动。
那人喘息着剧烈的咳了,心肺都跟着振颤,吸气声似是已经濒死,但语气竟出奇的平淡,“那一日,如果那一日我不曾算计欺骗,发现你身份后立刻言明利害,真心相待,你还”他咳得更加厉害,却还是费力的发出声音,“你还”
若是那一日,他只是囚了我以防我威胁他的大计,不动心机,不辱我伤我,以礼待之,相交君子
我垂了眼睛,打断了他,“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身后的人一瞬中沉默了,却在下一刻渐渐笑了起来。
低低的,压抑的,边咳边笑,边笑边咳,震撼了这黑暗的牢房,撕心裂肺的就连缠着脏腑的绳线都因此而牵动,随着他的笑越来越大,揪住的疼也越来越大。
“李榕,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出了恶毒的笑意,“我真想看,真想看你那时的表情。”
抬了拐,一步一步的缓慢挪动,身体都仿佛疲累的不再有多余的力气,“我走了,你多保重。”
近了入口,明亮的光芒一下子照过来,惹得我不禁举了手掌,遮掩了视线。
“榕儿。”
怔了怔,放下手臂,就见顾宁一席落落青衫站在阳光下,身上都似蕴了柔和的光芒,叫人冷痛的心,都能暖得鲜活起来。
“走吧。”他温柔的笑着,向我伸了手。
我也笑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嗯。”
天际略阴,太阳隐在厚厚重云之后,只余蒙蒙的一片光透过,空气中也有了寒冷的湿气。
马车缓缓前行,张贺骑马在外,偶尔听见马全与他谈笑。
我执着顾宁亲手做的竹箫,试了两个音,手指头怎样摆弄听着都不得劲,总有那一两个错音纠不过来,不禁就拧了眉头。
额上碰了一触清凉,我抬眼看去,便见顾宁微微笑着,抚了我的眉,又贴了我的颊,“不急,慢慢来。”
我扔开竹箫,歪子躺倒,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抱了腰,搁他怀里磨蹭着,“给我抚琴。”
顾宁去了我头上的簪子,长发落下时,便用手指顺顺我的头发,“好。”
闭上眼睛,耳边就起了缓缓熟记于心的曲子。
那悠扬飘渺,就如最是自在肆意的梦一般,寄了所有情思愁乐。
我轻轻开了口,曼声唱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顾宁琴声不断,仍旧音韵如仙,我也难得的没能跑了调子,随了他的琴,一直唱,一直唱。
雷声阵阵轰鸣,天色越发昏暗,外面张贺敲了敲车壁,“顾先生,看天气要下雨,是否寻个地方暂时避避”
顾宁揽着窝在他怀里的我道“也好。”
我磨蹭着爬起来,“附近有村子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下降了。
顾宁掀了帘子向外看看,摇摇头,“此地林木颇胜,不易寻得。只望周围能有个庙宇或庄院小心”
我正打了个哈欠听他话说到一半,冷不丁就被按住了头“梆”趴在了垫子上,滚向一边。
“怎”还未能问出口,就听见外面惨叫,随之一只箭矢“嗡”的一声射进了车厢,擦着脸颊刮过的风锐利得都能割破皮肤,钉在车壁上的尾羽犹自振颤。
“先生”马车一下就剧烈的行进了起来,张贺在外高声,“有敌袭”
顾宁一下扯过将我拉出去,“弃车”推着我爬上马,一挥手握住张贺掷来长剑出鞘砍断了马上与车相连的绳索,大喝,“快进林”
雨点噼里啪啦的落的更大,天上也开始闪雷,“逸之”看着几十个人从林子里突然出现,我扯着马缰止住方向。
顾宁揽了我的腰,一剑断了从旁侧激射而来的箭矢,“这边。”
“该死究竟怎么回事”又几声惨叫响起,我们周围的护卫越来越少,马全因了躲避摔下了马,大怒道“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张贺挥刃斩了冲来之人的头颅,血液一下就高喷至天际,参进混了血雨中,又纷纷降了下来,血腥四溢。
“别多言,快走”
突然一声雷响贯彻,雨势更大。
混蛋,这种天气,根本就用不了火药。
又有几十人持刀明刃的突然从旁侧草丛中冲出,一刀砍向我与顾宁所骑的马腿,顾宁一下抓了我的腰带护着我滚至一边,起身后一下背起腿不灵便的我,“抓紧了。”向林子深处跑。
最后只余寥寥几人护在我们身后,我看了那些血,那些人的血,都流程了河。
怎么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刚才还听大家一起谈笑风生,尽言都城美好趣味的
顾宁背着我躲进了一隐蔽的野兽山穴,身边张贺马全也立刻跟进来,伏,浑身的肌肉的戒备的僵硬起来。
外面仍旧有人,一寸寸的搜寻。
我一落下来,就闷哼了一声,抱着右腿倒在地上,冷汗都渗了出来。
“榕儿”
顾宁快速过来查看,紧张道“怎了”
“没事,”我喘着气,努力冲着勉强笑笑,“刚才跳下马时,挫了下。”
顾宁此刻也将手掌落到了我的腿上,看着已经湿透的裤腿上染了血迹和有些扭了形状的腿,微微颤着不敢动。
“逸之,没事的,”我抓着他,“那不是我的血,”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使他相信,“那不是我的血,我能走。”
“真的我能走”
顾宁却只抿着唇,静静的看着。
“逸之”
“顾逸之”
我与顾宁同时一怔,向外望去。
“顾逸之你他妈给我滚出来”外面传来一声疯狂的大喝,暴戾残酷的气息几乎不用辨就能听出来,还有那一股深刻入骨的憎恨,“你个无耻之徒快给我滚出来”
这声音,总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谁
“顾先生”
张贺与马全转头看来。
顾宁沉默了下,站起了身,神情淡漠。
我惊得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心头一下子涌上了浓浓的惧意,叫道“你干什么”
顾宁微微一顿,侧头向我看来,唇角慢慢挽出温柔的笑,轻轻抚着我的头,“榕儿,你且在这里躲躲,我”
“我不躲”我更加害怕了起来,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走”
顾宁俯,双手抓着我的手腕,慢慢掰开,反剪到背后,用一手握住。
“逸之”我力气不如他,挣扎的想躲开却如何也不能,已经哭了出来,“逸之”
站在一旁,我冲着张贺与马全哭喊道“混蛋你们是瞎子快让他放开我”
张贺上前一步,顾宁淡淡的看过去一眼,就让他止了步子。
他转过了头,抬手贴上我的脸,又缓缓在我额头上落了吻,停歇了久久的时间,才抬了头,擦拭掉我脸上的泪,继而又将手掌移到了我的颈后。
他看着我,轻轻的道“你等我。”
脖颈上一痛,我躲了,眼前却还是一阵黑沉的晕眩,无力的倒在一边。
“等我,榕儿。”
手上的力气渐渐流失,我努力伸手去抓着他的衣摆,泪水已经糊住眼睛看不清他的脸,“别走”
湿滑的布料从指尖滑落,再也寻不到。
“别走”
你说过要陪着我的
别留下我
逸之,别留下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v我不是故意的
五三
“未有金玉锦衣,未有高府广厦,榕儿,你可愿与我一同,过了那下半辈子”
“榕儿,咱们拜堂。”
“这便是套住了么被套住了啊,真好。”
“榕儿穿红衣,最好看。”
“我会把榕儿养的好好的,再也不痛。”
“我永远也不离开榕儿,榕儿去哪,我就追去哪,一直伴着榕儿,天荒地老。”
“你等我”
锋利的刀刃猛地从后背透胸而过,灼烧了眼睛的殷红刹那间染了整件青衫,只在倾天雨势下,见了那人微晃了身子,微微抬首,启唇念了什么,继而缓缓跌落。
打在身上的雨,好冷。
“榕儿,等我”
“榕儿,你等我”
冰冷的空气蓦然刺激了肺腑,痒痛猛地窜上嗓子,我一下子翻身而起剧烈的大咳了起来,一呼一吸间皆是扼住性命般的窒息,手指紧紧揪着衣襟,直直弯了身,却如何也阻不住心里漫上的疼。
“师父”肩膀被人扶住,身边俊秀的少年紧张的拍抚着背,“师父,没事吧”
又咳了几声,抓上他的手无力的靠在他身上,缓了许久才终于重新得了说话的力气。
轻轻喘了口气,我笑笑,“没事,放心。”
荀石仍旧扶着我,抬手取了杯水,眉头拧的死死的,“您这副样子怎能叫人放心了。”
我唉声叹了口气,“不过就是染了些寒,吃几副药就好,”接了他的递来的杯子,抿了水,“有甚可大惊小怪的。”
“我就说随便派个人来就好,您偏要亲自来,要是将病症引大了该如何办。”
臭小子也未免太不尊师重道,哪有对着师父就这样劈头盖脸一痛教训的。
孔孟之道都被你扔到茅坑里头了
“您也不小了,怎的总这般任性。”
还没完了
我不理他,又喝了口水压下似是要窜上来的咳嗽,转头看看帐帘缝隙中透过并不明显的光,“什么时辰了”
荀石看了我一眼,接过递还过去的杯子,整调了我身上盖的被褥位置,然后起身去整理一旁衣衫,改他不理我了。
得,这气性大的,也不知学了谁的。
头更疼了,“介璞。”
荀石静了一瞬,不甘不愿的,“快卯时了。”
竟然这么早掩唇咳了两声,喘了喘,“过来帮我穿衣吧。”
“您不再睡了”他转头看来。
“睡不着,收拾一下,等等去见单于。”怎么说也并非自己地盘,杀机起伏不定,凡事还是礼数周到,别拿大的好。
掀开被子,不防帐外一股子冷风“嗖”的窜进来,打了个哆嗦,赶紧再盖回来。
“算了,”裹紧了自己重新缩回被子里头,我后悔了,“出去找他们通融下,一会儿洁面的水能不能给我弄些热的来。”这地方的天气也太冷了。
荀石翻了个白眼,拿了大氅走过来给我盖在身上,小声嘟囔,“真不知您到底是吃得了苦还是吃不了苦。”
叫你干点活,你废话怎么就这么多
迥异于中原各国行军大帐,此间帐面为残杀多只珍惜野生动物毛皮所制,又厚实又浓密,只看着就暖和,再在中间燃了火炉,就更不见冷空气侵袭,且这帐子内里空间广且大,容下二三十人不在话下。
尤其适合别人刻意营造出草原各式英雄共聚一堂,横刀阔马,各个展示魁梧身形,气势压人的阵仗。
比如现在。
“先生保证,但凡我等助力贵军,便能得巨大好处”柯吾虽声音怪异,但却不愧草原一方霸主,只略微眯了下眼睛,那刀口上舔血的魄力就迎面而来,引人胆颤。
可我好歹也是被秦王亲自夸过的治世能臣,当然不可能就此败退。
“草原物资匮乏,吾国能沟通中原腹地,单于需兵甲食粮壮大部落,而吾国则需良马以御外敌,寡君不过想与单于做笔互利的生意,各取所得,”在身后荀石锐利的瞪视中颇为不舍的放下这杯难得的美酒,我笑道“如今共面同一大敌,不正是展现你我诚意的好机会”
柯吾沉默的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执扇轻击掌心,放下大饵。
“单于难道不想一统草原,纵马天下”
柯吾静了片刻,缓缓露出笑,仍旧用着他那草原民族上特有的音调,淡淡道“有先生在,恐怕要取周人之地,也需费些地方。”
收了扇子,微笑俯身,“单于谬赞。”
嘿嘿,此朝你们上钩,他日就算我不在了,你们也早已没那本事可以去祸害内陆了。
出了大帐,虽有凛冽冷风仍旧扑面过来,却因了完成任务,不禁心情畅快,并不怎的在意了。
由了柯吾的手下所谓的“护送”出来,我坐着轮椅由了荀石推着我出了营外,心中继续谋算后面合作事宜,如何推动这草原上的各个部落之间的相互牵制。
“师父。”
嗯
荀石抬抬下巴,给我指了下方向。
刚抬了头,便见了一队人马早已在前方久候。
“先生”首先注意到我们的是一燕颔虎须,手执长戟威风勇武的汉子。
怔了下,皱了眉,“会之不镇守大营,护卫大王子,怎跑出来了”虽然知道会有人来接,可怎么也不能是这家伙才对。
“这,这”颜桧此刻已跑近前,见了我板着脸,竟有些无措的搓着手,向后望望。
我见了他的这幅样子,有些奇怪,也向他身后望去。
“先生,是我要颜将军陪我来此。”
后来的青年锦带貂袍,俊逸的面上一派贵气英朗,长身玉立的站在我面前,带了的笑和煦灿然。
而且,其中多少有些讨好意味。
“先生为大计深入险境,我等怎可置之度外。”
见了他,我是除了想按额头就是想叹气,“千金之躯不处危堂,大王子怎可将战场当了儿戏。”
秦王子鸿示意了身后人接手护卫,去周旋那几个柯吾的士兵,却反来冲着我眨眼笑笑,走来接过荀石手里的扶手推动轮椅,狡辩道“接先生回营之事,怎可说成是儿戏”
我摇摇头刚要再说,王子鸿却道“此番先生亲自出马,对付匈奴人自是应对自如,想必已功成即刻。”
这人身份毕竟在那里摆着,我不过一个在他家手里下谋饭吃的小卒子,到底不能不知尊卑的太过责备他,知他这番拍马屁就是有意转移话题,便也顺之笑道“臣榕才浅,不过只能一张嘴去说说罢了,还要靠几位将军,过两日打场胜仗,大败芒中,才能真正得了柯吾的合作,以便长远之计。”
王子鸿却认真道“先生太过谦了。”他顿顿,又道“先生于秦,重之又重,我我与父君无日不感念先生之能使秦日渐盛于往昔,先生怎可妄自菲薄。”
“小臣惶恐。”我微笑的俯了身,对上话。
不谦逊,难道还能爬到你头上去
万恶的阶级社会啊,这般上下分别,只能付之一笑。
“先生。”王子鸿皱了眉。
听他这带了抱怨的声音,我忍不住笑意,却因喉咙刺痒,拿了帕子掩住唇咳了几声。
“先生身体不适”王子鸿这回是紧张了,加快了脚步,“回去还是让军医再看看,千万别出事。”连同着指挥荀石颜桧也赶忙让人在四周阻住风。
我不禁笑笑,“臣哪里有这样娇气大王子小题大做了。”
王子鸿却一副并不赞同的样子,“先生若再如此不将自己当回事,下次出征,还是让父君留您在咸阳的好。”
“是是,小臣知道了知道了。”
说罢,我转目望向这茫茫草原,草长鹰飞,略顿了下,便挽唇笑了笑,抬了扇柄一指,“大王子且等着,今日广袤,待得几年,便可为我后土。”
文化侵略,经济侵略,人员物资侵略,一步步蚕食瓦解,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你。
王子鸿也抬目远望,笑道“先生所言无有不准,鸿等着那一日。”
战鼓擂,旌旗摇,作战方案是早已制定好了的,再加上兵甲精良,士气激昂,军营里每个人都兴致勃勃的准备应战,没空搭理我。
这西域之地物产丰盛,土地富饶,草原中人守了宝地不知如何运用,只会一味迁徙抢夺,唯有民风彪悍甚应警惕畏惧。
但再彪悍的民风,又怎能逃的掉物质财富的诱惑,见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享受了虚幻胜景美妙,还有谁记得提起刀,勒起马
不见成吉思汗的子孙,满清八旗的子弟,举入中原后,不过多少时间就再不显昔日先祖荣光
“师父。”荀石摆好案几,揭开案上盖了古琴锦布,燃了熏香,起身过来。
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撑着扶手,使了左腿慢慢站起来,拿了另一边护卫的小兵递来的木拐,撑了身子一步一步缓慢的向着案几挪去。
由几个人扶着在蒲团上落了座,解开披风,净了手,又用白锦拭干。
此处乃是周围至高之处,举目一望,战场上一应情况,皆可尽收于目。
今日这一战,不知又要死了多少人,留下多少亡魂。
所有鲜血与生命换来的,也不过是壮志雄心后,守卫家园,富足百姓的愿望。
风中带了青草的芬芳,长发衣袖飞扬而起。
轻轻抚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流连的摩挲着上面的梅花图形,继而抬了手腕,十指控于弦上。
战场上气氛越发紧凝,一声鼓下,喊杀突起,刀锋凛芒。
挑音而起。
“当日为保我安危引敌而去,此刻叫你见不到我这番谋绩,该得多可惜。”
调子已经被我技艺熟练,就算闭了眼,寥寥清音也能肆意辗转,再不见生涩差错。
“早就与你说过西域美景繁盛,你见不到,可该后悔”
心里头渐渐泛了起涩涩苦痛,血液里叫嚣的疼哽住喉咙,扯了心的咳又快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