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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第1节

作者:楚云暮 字数:29588 更新:2021-12-29 01:46:14

    我不是慕容冲作者楚云暮

    文案

    五胡乱华,马踏中原 ,十六国狼烟征尘,十万里锦绣山河。谁能一统天下

    两晋南北朝一直是比较冷门的年代,大抵因为那个铁血时代实在是群星闪耀轰轰烈烈,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一个英雄能坐稳江山,不能说不是一件憾事。所以就自作主张将那时候我喜欢的角色都编排了个遍,从淝水之战开始写逐渐架空历史,过程n结局未定这个这个慎入吧

    本文非总攻,也非总受各种c,欢迎围观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臻,慕容永,姚嵩,苻坚 ┃ 配角杨定,沮渠蒙逊,拓跋珪,谢玄,刘裕 ┃ 其它穿越十六国

    第 1 章

    第一章

    任臻是个绝对名不副实的主儿,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玩儿。二十六年来什么时兴玩什么,一不小心玩上了男人,也依旧是没心没肺没心没肝,成了圈子里最为人神共愤的一号人物。但他本人是绝不在意的,因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他自有他一套道理既然生有华年,不玩儿个够本,那不是一种最大的浪费抱负理想那是为了生计不得不汲汲营营钻刺奔波的可怜虫们为了麻痹自己去养家糊口而想出的借口。他犯不着。

    不记得是哪一任bf在受够他恬不知耻左拥右抱之后,愤而将一杯咖啡兜头泼去时候说了一句“任臻你个滥人,你迟早有报应的”

    hat任臻耸耸肩,擦去脸上的污渍,并不生气对和他交往过的人,他向来涵养很好,宠着爱着,即便分手也从不说重话,虽然一转身,便也将连人带事忘了干净。

    然则报应真的来了,若小秦同志有预见他接下来的遭遇,那么就算那位新晋男模的身材再令人食指大动他也会忍住大嚼的欲望,又或者就算他还是大嚼特嚼了,至少也要小心点不要带人回自己的别墅里鬼混的时候还被现任男友逮个正着。

    该男友乃是练散打的,据说巴布亚新几内亚拿过拳王的任公子在刚请他做自己私教之时很是对此大加赞叹兼以甜言蜜语,当然这对任公子而言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配菜,主菜都吃干抹尽了,那点子配菜花色此时看来便也乏味的很。于是他好生好气地说“亲爱的,别气啦,现在天晚了,你还是快回家吧。”男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家他哪来的家他还指望任公子在这房价赶英超美的鬼地方给安个家呢现在,全没了于是化悲愤于怒火,冲着一直小媳妇状缩在角落的男模吼道“你,这,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任臻愣了一下赶紧很配合地演绎下去“不,不要伤害他都是我的错”

    男友转过头来,喷火一样“你好任性好无情好无理取闹”

    “我才没有任性没有无情没有无理取闹”

    “你就是任性就是无情就是无理取闹”

    任臻笑地肚子要疼,还要继续玩,忽见健身男友已不知何时拎起玄关上的大白花瓶,咬牙切齿地道“你,玩够了没人渣”

    而后嘭地一声 一代渣男二话不说翻着白眼昏昏倒地。

    再而后,他穿了。

    穿就穿吧,别看任臻平常穿地人五人六很有男子气概的样子,以前读书时候很是背着人看过一段时间的穿越古言,还造成他一段时间成绩的全面下滑当然他成绩下滑的空间已是很有限的了,且原因众多,旁的人还怀疑不到这些文字上去。

    但是,为毛他是穿到个死人堆里啊

    他崩溃地伸手推开覆在他身上的死尸,不料那人周身铠甲,后心插着柄断了的长矛,右手成弓,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任臻嚎了一嗓子,发现四下无一活人应和,也只好收了悲声,努力地将手指掰开,可那尸体死透了的,已是硬的很,怎么也撕扯不动,他慌乱地一摸腰间,倒是掏了把匕首来,他恨恨地瞪着死尸“你不仁。我不义”而后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袍角,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爬了出来。

    没跑几步他便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给绊了一脚,摔了个满嘴泥,强撑的那口气至此消失无踪,他茫然地爬起身,茫然地开始四处张望此刻时值黄昏,夕阳西下,天地都是一片血红,鲜明而寂静,荒凉黄土上仅有的几株歪斜老树也被通天的战火烧光了绿叶,焦黑枝杈上挂着牵牵扯扯的血肉残肢。

    赤地千里,屠尽万人。

    血池地狱之中,仿佛唯有他一人生还。

    任臻此刻方有了一些真实的知觉,而后他便跪在地上,在遮天蔽日的尸臭中呕了个翻天覆地。

    不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任臻狼狈地抬头,一边抹去下巴上的污渍,来人已是翻身下马,激动地冲到他面前,双膝跪下,抱拳泣道“皇上”

    任臻的下巴掉了皇上他看的史籍少的可怜,还多是艳史野史,但也从未听过有像他这样会被丢在万人坑里的倒霉皇帝

    来将因为时间紧迫,便一哭即收。扶着任臻起身,见他身上还披着那身残破的锦袍,眸色一暗,啪地将它拂落,利利落落地道“末将救驾来迟,皇上受惊,快快回军要紧。”

    任臻稀里糊涂地被抱上马,随即觉得身后一沉,来将也上了马,将自己头上的盔甲扣到任臻的头上,一展缰绳“皇上身上有伤,我们得快些回阿房。”

    不说还好,话音刚落,任臻就一个低头,看见了自个儿胸口上开着的一个血窟窿,原本已凝结了的血痂因为方才一番动作,又撕裂开来,汨汨地涌出黑血原本一直无感的痛意从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千万个毛孔中一起蒸发出来,他高亢地,持续地,翻着白眼地开始惨叫

    “皇上皇上”那将军似是万没想到怀中之人会叫这么大阵仗,头晕脑胀心肺欲裂之余还在疑问,“皇上冷静打,打什么何谓邀二零皇上您这样会把秦兵引来的”

    听到此话,任臻终于彻底冷静了。

    确切的说,他吓晕过去了,被自己。

    幽幽转醒时候看见军医正拿把白森森的匕首要挖去胸前腐肉,任臻两眼一翻,准备再晕一次充作麻药,一直侯着的那名年轻将军忙拿手去抠他人中,生生将人痛醒,任臻欲晕不能,欲疼不愿,悲愤道“这到底什么鬼地方,什么鬼朝代啊”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军医先是吓地手一抖,丢了匕首,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那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先是喝止了军医,到旁嘀嘀咕咕了片刻,便屏退众人,在任臻榻前单膝点地,仰望着他“皇上您真不记得了吗月前先建熙皇帝在长安城被苻坚老贼杀了,遗诏命您于阿房即皇帝位,您已经不是中山王了,陛下”

    任臻听地晕头转向,茫然中只听见“苻坚”2字,觉得颇为耳熟,但以他的半吊子历史知道才有鬼了,于是打断道“那你是谁我,又是谁”那将军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瞬息数变,半晌才道“末将慕容永,皇上乃大燕一国之君,讳冲。”

    任臻张大了嘴,忽然福至心灵,狠狠一拍大腿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大腿“慕容冲”吗啊,那个杀人如麻的变态小白脸儿

    慕容永喜道“您记起来了苻坚老贼想行刺您必是皇上”任臻已经不顾伤口,爬起来找衣服要穿,嚷嚷着要走谁像他这样的倒霉催的,别人穿回去都是恰缝盛世,随便叼个糖葫芦就能勾的那些据说想夺嫡谋位的no1no14阿哥们不死不活半死半活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是怎么回事,魂穿到一个心理变态身上,还特短命的那种。

    “皇上冷静”慕容永也不知怎的战场上负伤回来的慕容冲就似变了一个人,会怕会怒会尖叫,“您可是要点齐兵马再战您放心罢,今日冲锋乃是苻秦最后一点有生力量,已拼到鱼死网破,苻坚老贼身边没人了,今日一击不中已是强弩之末,他现在手中只有一座孤城长安”

    任臻停了停动作,忽然想起甚么似的“我胸前这一刀,是内甚么苻坚刺的”

    慕容永只当他今日受袭落马,摔伤了脑子,因而迷糊,便苦笑道“今日兵围长安,苻坚老贼登城问话。”

    “问什么”

    “家下之奴,何为送死”

    任臻呆呆地重复了一下“家下之奴”

    慕容永头皮一麻,自年岁渐长,慕容冲的性子便越加阴郁,暴躁易怒,动辄杀人,十年前的那段秦宫生活可谓不堪回首,哪个敢提,于是赶紧飞快地转了一句“皇上当着三军,斥道正因做久了奴才,更厌为奴之苦,今日才想与你一换苻坚大怒,派窦冲出战”而后,慕容冲在乱战中伤重坠马,燕军与秦军在长安城南战作一团,直到,都战无一兵一卒。

    任臻沉默了下来,看着慕容永,眸中沉光一闪,慕容越心下一凛复又一痛,亦是不明所以地共同缄默。而后,任臻望住了他“那话啥意思

    “”

    任臻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语句的好奇是有时间限度的,不过一秒他就跳起来继续准备收拾行李,准备哪来回哪去可咋回呢他呆了一下,一下子又茫然无措了总不能再扎自己一刀吧慕容冲早已作古,死便死了也不可惜,可他的魂儿要是回不去了那不是亏大发的赔本。正在迟疑,房门忽被推开,一道霞光飞扑过来,任臻被撞个满怀,压到了伤口龇牙咧嘴就要发火,不料那道霞光在他怀中一仰起脸,他便顿时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慕容冲。”那道霞光开口,声音湿漉漉的,带着点泫然欲泣。

    “诶”任臻应的毫不犹豫,他见猎心喜色字当头别说有把刀就是有原子弹他也勇往直前不带回头的毛病又犯了,听那红衣人又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这样去挑衅苻坚,若真有个长短”

    任臻赶紧准备拍胸脯安慰,想到自己有伤在身,迅速地将手改放到对方的胸膛上又拍又抚“我身经百战,死不了死不了”

    “”慕容永看不下去了,他总觉得慕容冲战场上死过一回后,连人带脑都不大清醒了。他出言提醒道“姚公子,皇上身上有伤,还望小心。”

    姚嵩不咸不淡地瞥了慕容永一眼:“我正想问呢,今次是你随凤皇出兵掠阵,如何两军交战,皇上负伤你却无损”转向任臻之时又颦眉道“亏得凤皇命大,否则只怕慕容将军又得高升一步了。”慕容永一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嵩美目一飘“我说的是那位和苻丕在关东夺邺城的慕容垂,将军以为是说谁” 这话实在太毒太刻意,暗指慕容永想趁乱借刀杀人以投吴王慕容垂天下谁人不知道前秦慕容暐一死,鲜卑慕容中血统最纯最近的便是这位嫡出的皇太弟,他若不死,哪个慕容做燕国国主都不那么名正言顺包括那位已然割据关东的“皇叔”慕容垂。

    慕容永赶忙跪下“末将待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皇上万不可信那朝秦暮楚的贼人之子”姚嵩冷笑“将军慎言我父姚苌叛秦自立就是贼人那皇上平阳起兵,反秦复燕又算什么”

    正在分辩争吵,忽而门外又闯进两个戎装大汉,带进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皇上苻晖苻宏趁我中军苦战分袭于东西两翼,我军折损三万将士,现已退回阿房”

    任臻被那吼声先自吓了一跳,抬头望见那两位大将,登时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钛合金狗眼,而慕容永与姚嵩听到此话也顾不得互相攻讦彼此陷害,齐齐跳起来,揪着那俩血葫芦不放

    “不是命你二人驻渭北不得擅出,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苻坚在长安兵马不过五万怎么还能分兵三路莫非又有援军”

    “段随将军驻兵桑雀以为后援,难道也败了”

    “阿房宫离长安不过四十里,须得防苻坚亲征攻来”

    一群人吵吵囔囔指手画脚,任臻听地云里雾里,烦躁起来,登时大吼一声“都住嘴”

    “皇上”发了龙威,众人只得强咽了唾沫,都眨巴着眼睛望着这个草头天子。

    任臻咳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重新冒血的伤口,一阵要命的心疼虽然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但这么副骨肉匀亭颀长完美的好身板破相也太可惜了。

    “叫刚那个医生哦不,大夫回来有什么事等我养好了伤再说”

    第 2 章

    第二章

    一灯如豆,帷幔层叠,精壮的男人裸着上身,气息不稳“好,好了,没,有啊”

    慕容永满脸黑线地收起刀,拿出金疮药敷上“皇上,已经上过麻药了,当并不很疼。”

    任臻悲愤欲死,你拿着把草药煮了就说是麻药,连局麻都算不上搁到现在得算你重大医疗事故赔到家破人亡要不是那红衣小美人不会医治刀伤,你又长得还比那些兽医好那么点,轮的到你对我下刀子放血

    眼见任臻龇牙咧嘴脑补,慕容永扯过一段干净的纱布替他包扎,一面低声道“皇上万请小心姚嵩。姚苌那厮出了名的反复无耻,他送儿子千里为质,明着是要合作,实则是怕了苻坚要推着我们大燕军队给他打先锋送命去”

    这一天来他是第几次听他这么说了,任臻打了个哈欠“我不都和你说过了吗我不是慕容冲,你同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慕容永将绷带在他身上绕过一圈,摇头道“您怎么不是呢先皇驾崩之后,您就是大燕明日之望,要带着鲜卑男儿重建家国的。”

    任臻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我不是,我是穿解释起来就麻烦了,这么说吧,你那个小白脸皇帝兴许早在战场上被砍了,我倒霉,刚好上了他的身”

    “皇上。”慕容永顺势轻轻搂住了他,在他耳边道“您若不是皇上,那便活不了啦”那声音轻飘飘地却又透着刺骨的冷意,任臻寒毛一竖,推开了他,见慕容永脸上又是一副端正忠诚的表情了。

    他拾起放在案上的镶石匕首将绷带割断,忽又一笑“皇上还随身带着这柄匕首这还是当年济北王送于皇上的。”

    听这话,济北王应该是慕容冲的兄弟了。任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那匕首镶珠嵌宝光可鉴人,的确是把名器,便顺着他的话道“那是要多谢济北王。”

    慕容永抿了抿嘴“皇上说笑了,济北王慕容泓是被您用这把匕首亲手结果的他是您的四哥,若他不死,您也做不成皇太弟乃至如今的大燕皇帝。”

    任臻当真被吓住了,他见鬼似地瞪着那把匕首,不由地向后蹭了半步“怎么可能杀,杀自己的亲兄弟”

    “当然是因为济北王治军严苛大失人望,高盖韩延二位将军与皇上一起,设计擒杀了济北王,拥戴您成为这支军队真正的主人”慕容永微微一笑,很是和煦,“皇上想来是今日坠马受伤太重,竟连先前的事都忘了,不过,灭秦复燕这宏愿可是万万忘不得的。”他双手覆地,深深躬身一拜“如今乱世,群雄逐鹿,鲜卑男儿马踏中原靠的是复国报仇之念可若无慕容氏的领导我们必成散兵游勇被豪强所并,反之亦然您若不是慕容冲,就会是旁人坐在此处,就如当初的慕容泓被您所替代一般。”

    威胁,这是裸的威胁待人走后,任臻才瘫坐在地,一摸后颈,已是一手的湿意。

    任臻现在觉得慕容永不如初看时候那样忠厚木讷,但至少为己为人都不会把他是个冒牌货的事情宣扬出去。在这鬼时代呆了几天他好歹也知道如今世道,他若敢一个人走出阿房城,让就会被敌军给撕成碎片就算他喊破喉咙声明自己不是那个慕容冲,只怕也没人会听,唯今之计,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了。

    慕容永在军帐中摆放了一具关中舆形图,将一面小旗插到沙盘正中,便是苻坚所在的长安城,又插了一面旗于长安与潼关之间的阿房,代表他们燕国之军,姚苌避苻坚兵锋屯兵陇西,意在苻秦粮仓新平,且隐隐与东面的燕军成钳角互助之势。但是由于前日燕军大败,苻坚缓过气来,趁胜西出长安将姚苌打地溃不成军,退至九峻山北,苻坚下令围山并切断水源,姚苌军中苦不堪言眼看就要投降谁知关中久旱数月忽然在此天降大雨解了姚苌之困,苻坚愤而骂曰“天何助贼不助朕”,乃引兵退守长安。但姚苌被彻底打怕了的,至此龟缩不出,一面遣使,催慕容冲尽快出兵。

    “慕容冲”此刻托着腮坐在舆形图前哼哼唧唧,莫说出兵与否,连兵在哪里都无头绪。慕容永又将一面写着段字的小旗摆到渭水南麓的灞上“将军段随,亦是鲜卑贵族之后,率众来投,守灞上,若阿房有难,可以驰援。”将两面写着韩与高的小旗推到阿房之前,将燕字旗护在中心“韩延高盖二将皇上早先见过了他们各领左右二军守阿城之前的防线。”任臻摸了摸头“那你呢你不用带兵”慕容永笑了一下“末将为皇上亲领中军,拱卫阿房。”

    任臻脑袋上灯泡一闪“这是御林军的意思”慕容永一愣,随即点头温和地笑道“是,末将所属精骑,皆皇上亲兵。”任臻觉出点意思来了,似乎比现在的什么战争游戏还要好玩。他一指沙盘右边角的一群小旗“那边旗色与我们燕军雷同,也是我军”慕容永眸色一闪,走到一旁端来汤药给任臻服下,才缓缓地道“那是在关东与苻坚长子苻丕夺邺城的吴王慕容垂,您的叔叔。”任臻察言观色,道“这怕是同宗不同心吧他也想争位么”一时不察被药汁儿烫了一下,立时皱起脸来,慕容永赶忙接过汤碗,拿手腕内侧触了触,果是烫了些,便顺手拿起汤匙一次次的搅弄冷却,一面点头道“烈祖嫡传后人如今唯皇上一脉了,吴王垂当年叛燕投秦,与我们本非一路,如今见秦分崩离析,自然也想再建番功业,若皇上打下长安后也想东归燕国旧地,只怕与他们也必有一战。”

    好么,都是兄弟子侄,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任臻忽然停了一下,一指他们所在的阿房“看这布局,我们一无后方二无援助那我们这不是千里奔袭,孤军深入么欺负内啥苻坚,现在屋漏偏逢连夜雨,燕军才能围城不散啊。”慕容永有些讶然,慕容冲当初咬着牙拼着气,从平阳一股劲儿硬打进了潼关,兵临长安,其实完全没什么兵法布局雄才大略,为的就是复仇雪耻出口恶气,怎料这西贝货战场都没上过,倒有点见地。他掩饰地一笑,将疗伤药又送到他唇边“屋漏偏逢连夜雨倒是形象,咱可不就是要拆他苻家的祖屋么”

    二人正在说话门忽而被推开,姚嵩依旧穿地如云蒸霞蔚一般,施施然走进来,掩嘴儿一笑“哟,慕容将军同皇上商讨要事呢,我来的不巧了。”

    任臻头上顿时冒出两只狗耳朵,就差没汪地一声扑过去“姚嵩过来坐过来坐”

    那日伤中,朦朦胧胧看了觉得他美,如今灯火下看了,那是更美五官是极精致了,难得不女气,反而因那俊眉凤目更舔了几分肃杀之气他以前的“后宫”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极品啊啊啊啊

    慕容永扫了他一眼,蓦然将碗收了回来,任臻正看地发呆,此时被那药汁猛呛了一口,剧烈地俯身咳嗽,一面咳一面指着慕容永说不出话来。

    慕容永面无表情地一拜“末将一时不察失手,皇上赎罪。”

    姚嵩顺势坐上任臻的那张床,忙不迭地摩梭他的后背顺气。

    “”慕容永一看就知任臻只有头几声是真,后来缓过劲来了还越咳越大声,一面按着姚嵩的手不住地要他“再揉揉”。

    姚嵩笑眯眯地任他轻薄,忽而道“皇上可收到我父送来的国书”

    任臻卡了壳姚苌是先后给他来过几封信,他看不懂,还都是慕容永给口译的,怎的这次就成“国书”了“你父亲升官了”他傻乎乎地问,姚苌被秦军追地嗷嗷逃却也不忘给自己上尊号,从大单于摇身一变,成了“万年秦王”讽刺的是,国号也叫秦,连原来的士兵服色都不用换,洗洗就能立马上阵。

    姚嵩抿着嘴道“我父亲邀您共击长安呢,如今天下大乱,苻坚发勤王诏,应者寥寥,所来者唯洛阳苻晖仇池杨定,我父亲愿为您在陇西挡住杨定,助君先破长安”

    任臻眨眨眼,他再喜欢这小美人也知道天下没那么白吃的午餐,慕容永已先开口道“这是好主意,我们打长安,你们占便宜。”

    姚嵩不理他,只问慕容冲“皇上要的不就是第一个进长安,手刃苻坚,但三方都这么对峙下去,多早晚才能打下长安呢父亲是不想挡您的道儿。”

    慕容永漠然道“前日秦连遭败,被我军逼近长安城下,可苻坚手中依旧有三万精骑,若强攻长安,坚城难克,后顾有忧,不知要折损多少兵马,自是下下之策否则,万年秦王陛下自己怎的没胆子出兵”

    姚嵩笑眯眯地“那就这么耗着燕军将士报仇复国心切,若迟迟不让他们进长安将军,您约束的住”

    “不劳费心”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在空中激烈的交锋,爆出几团雷火,任臻缩了缩脖子努力想当自己没看见。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喧哗,慕容永推门出去,喝道“什么事”见是右将军韩延,眉头轻轻一皱“你不是引兵出城去了么怎么擅自回兵,若是苻坚此夜奇袭,阿房如何得保”韩延本是个匈奴马贼,投至原先慕容泓麾下因勇猛凶横很快坐至将军,却也是此人与慕容冲慕容永等人合谋,将自己的旧主子所部杀个干净,推举慕容冲正位,因而泓之旧部如高盖等人多与其暗中不合。他一指地上缚成一团的人“末将发现逃兵,不知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慕容永诧异了,军中无论何时发现逃兵都是个杀字,为杀鸡儆猴还多要连坐,韩延难道忽然吃斋念佛心生怜悯了不成在一看地上一脸灰败的中年汉子,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跟着慕容冲平阳起兵的老鲜卑了,复姓突屈,是右军偏将,韩延特地送他回来打狗看主人,也是试探慕容冲的意思。

    任臻听到声响也探出头来,突屈见着他忽然平添了许多气力,挣扎着爬起来道“皇上去岁围城开始已三月有余,长安迟迟不破,难道我们大燕要在阿房困死么何不东归我们想回关东想回邺城”慕容永脸色一寒,想起姚嵩方才的警告,不由剜了他一眼,韩延一脚踢中他背心,骂道“老贼子混囔什么”冲慕容冲道“皇上看到了,我们这位偏将军到处在我军中蛊惑人心,今晚更是纠结了数十鲜卑兵勇趁出城换防之际欲逃回关东投奔吴王,皇上,当如何处之”

    当日败回阿房任臻是初见韩延,且浑身浴血有如屠夫,他多一眼都不敢看,此刻灯火通明下两相照面,他抽了口气,心里有万只草泥马咆哮而过吗啊,咋长的和郭德纲一模一样韩延见状,以为慕容冲是因安插到他军中掣肘分权的偏将逃亡而暴怒,不免更是得意,手中马鞭一点突屈“皇上切莫心软,依末将看,杀一不足警百,末将已将这军中姓突屈的统统逮捕,请皇上下令坑杀,以绝后患”

    任臻回过神来了,坑杀活埋他以往自诩是个混世魔王,只有没想到而无不敢做的,但是杀人他的部属亲戚怕不有千人之众,全给活埋他一摆手,断然拒绝“不行”冷兵器时代,战场上死伤无数他还能理解,可因一人之过而活埋千人,则是不可理喻韩延脸色一变,以为慕容冲要保他私属,不料又听他道“这是滥杀无辜你你,你反人类侩子手”韩延张嘴一呆这大抵是他近来听过最匪夷所思的话了,一个踏马关中,杀人如麻,动辄屠城的人在斥自己滥杀无辜

    慕容永暗叫一声不好,忙道“皇上的意思是突屈毕竟是鲜卑大姓,随者甚众,杀他们会使将士寒心。”韩延向来不喜欢慕容冲的这个左右手,梗着脖子道“皇上自个儿杀的还少当日攻下霸陵还不是一夜屠城不听话,就该死”

    任臻已知自己方才怕是泄了底,但是他委实听不下这等话,正烦躁时他忽然在脑海中抓住了一个词,断然喝道“韩延,你这是在清洗怎么要在我的军中搞你个人的恐怖统治么”这话委实太重,连韩延都受不住,跪地谢罪他一个匈奴贱民的出身,在鲜卑军中当个带兵将军尤可,搞个人统治给他十个胆都不敢。且慕容冲一贯是个貌美心狠的毒暴角色,为了自己,连亲哥哥都杀,真要发起疯来,他还不被那些鲜卑白虏一人一口给生吃了。姚嵩亦在后不不轻不重地收了一句“韩将军带兵也有年头了,怎么还是马贼习性,动不动就坑杀活埋”虽是埋怨,但语气和软,大大冲淡了慕容冲话中的肃杀之气,且他身份贵重与别不同,慕容冲也不能明着驳他的话,算是给双方都下了个台阶。

    慕容永不敢再让慕容冲呆着,见是话缝,忙把还在义愤填膺的皇帝给请了回去。

    韩延此时方敢起身,他望着慕容冲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有几分怪异。

    姚嵩双手环胸,淡淡地道“韩将军处置祸首就好,这次就不用闹大了。”

    “皇上今儿也太怪了”韩延是真有些懵了,姚嵩狐狸似地眯着眼,笑而不语。

    第 3 章

    第三章

    任臻心虚地看了慕容永一眼,有点结巴“这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慕容永见夜已深,便走上前习惯性地替他张床铺被“没有。”

    可韩延分明

    “您是大燕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岂有错的理儿”慕容永抬头道,任臻觉着这话有点讽刺的意味,一时气起来,啪地坐上胡床,压在慕容永的手上“我就是听不得那些话,野蛮燕军若总这么杀人如麻不得民心,就是占了长安也呆不长久”慕容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晌苦笑道“皇上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说的话就是圣旨,不会出错,也不能出错,没必要向臣子解释只是,韩延狼子野心,永不会对我们鲜卑人效忠,皇上须得防着他些若他起了异心,只怕重蹈当年济北王之覆辙。”

    当年闹气兵变杀济北王的主谋就是慕容冲,任臻听他这么说,算是彻底认清如今的慕容冲已与过去判若两人,只是言语中依旧关切忠心,心里不由一阵感激若非慕容永一心兜揽,他这冒牌货还不知会是如何下场。慕容永抽了抽手“皇上请移尊臀,末将还要铺床。”任臻意思意思地挪了挪右半屁股,讪讪地道“你不是官拜什么尚书令么位在左右将军之上,怎的还要你做这事宫里没有婢女”

    “有,可你不喜欢她们伺候。”而且从前暴躁易怒,动辄杀人取乐,谁敢来伺候你个混世魔王慕容永看了他一眼,“我从您十六岁外放为平阳太守时就跟着伺候,十年了,早习惯啦你也”他忽然停了嘴,因为任臻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他被看的毛骨悚然,只见任臻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眼对眼鼻对鼻端详了一会儿,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其实你洗剥洗剥,也挺英俊的么”慕容永寒毛一竖,迅速地跳后一步,咽了口气,无奈道“皇上,在人前万不可如此”就算装也要装地似模似样吧,以前的慕容冲可是打死也说不出这等调戏的话来

    任臻举手投降“是是是,听你的。我会好好学”慕容永闻言啪啪啪地抽出几本书册全堆在床头“明天先学识得鲜卑文字和国史慕容氏岂有连祖宗家法都不记得的君主”

    任臻张大嘴,怔怔地看着他一本本地举给他看“还有隶书汉文你总不能次次国书诏书都我来口译我来起笔。”

    “还有兵法典籍”

    任臻大字瘫倒,口吐白沫,觉得自己瞬间回到十年前苦逼的学生时代。

    慕容永待任臻装疯卖傻好容易才睡着之后,方掩门出来。此刻春寒料峭,夜风凛冽,吹地他精神一震,他并不回房,反拾级走上城楼,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夜登阿房。当年秦灭六国,建宫室于泾渭之间,尤以阿房为最后来被西楚霸王项羽一把火烧成断壁颓垣,经汉晋数百年修整,也不过恢复十之五六,仅有外城如初,便称阿城。当初慕容冲挑中此处登基称帝,便是因为这里宫室完备且易守难攻,有力屯兵围困长安。慕容永在阿房宫巍峨高墙上远眺影影绰绰的八百里秦川,极目而来的是泾渭之间绵延的宫阙,那最西之处便是煌煌长安他们最初也是最终的兵锋所向。他轻轻地,默默地,吐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慕容永没有回头,悠然道“姚公子还没睡”

    “同慕容将军一样,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姚嵩虽是羌人,但并不喜编发,亦不喜戴冠,墨一般的长发扯散在寒风中,望之倒颇有几分江南的魏晋士人所崇尚的仙风道骨。只可惜慕容永知道,眼前这个绝非什么“神仙”,乃是个满腹毒辣心思的谋士“哦能让姚公子挂心,必是大事了。”

    “大事算不上。我只想问问,他,是你何处寻来的宝贝”

    慕容永讶异道“谁”

    姚嵩上前与慕容永并排站了,同望长安城“韩延高盖那些莽夫看不出,你跟了他十年怎可能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儿”

    慕容永平日里与他争锋相对,恨不得生吞了对方,此刻态度却平和的很,他瞟了姚嵩一眼羌酋姚苌诸子之中唯这庶出的幼子姚嵩容貌妍丽,完全不似世子姚兴,倒有几分当年慕容冲的形容,也难怪从前的慕容冲是那么个残酷无情六亲不认的性子,唯对其高看三分。

    “哪有什么不一样皇上就是皇上。”他淡淡地道,“鲜卑皇族在长安城的里早被苻坚杀光了,除了在关东与苻丕缠斗的吴王慕容垂一支外,便是我们皇上血统至正,他只要还在,我们就占了天时人和,将来下了长安,回关东和吴王争位也有胜算。”至于内里的灵魂变与不变只要能镇得住他,谁在乎一个傀儡

    姚嵩偏过头,缓缓伸手抚过慕容永的下颚“若是那时候争的过慕容垂,要杀一个对你全无防备的慕容冲不难,届时你一个马童出身的庶族似乎也可以龙登九五了;若是争不过慕容垂只怕你就要折了那只凤凰的美丽头颅去向慕容垂投诚了吧”说罢自己一击掌,咯咯笑赞道“好一个进可攻退可守,慕容永,枉那疯子当初谁也不认就把你当忠心耿耿的生死之交,你待他还不如苻坚老贼”

    慕容永骇然一笑“姚嵩,这不是在你父军中,莫要胡言乱语的好。”

    “今夜城楼,唯你我二人,你还要嘴硬”

    “我亦武宣皇帝之后,复燕乃是毕生之愿,何错之有”慕容永冷笑道“而你又好的到哪里去苻坚淝水新败那时你父姚苌未反,还在帮着符睿守华阴你便到了平阳,百般策反慕容冲起兵我原本一直盘算着北上攻略并州,占据一番基业以图将来,可你却怂恿他西进,攻蒲坂渡风陵过潼关直取长安长安城乃九州之都,这块肥肉着实太大,我们燕人不想占,也占不了,迟早东归邺城,待到秦亡燕去,你那反复无常的父亲便可以带着他的羌人部族,跑出来捡这个天大的便宜了”

    姚嵩含笑听完,才摇头道“长安是个烫手山芋,天下谁人不知从前的凤皇是疯,但不是傻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非得要打下长安他和你不同呵,慕容永,你野心勃勃心心念念想着利用他来建你自己的不世功业,而慕容冲他活着只为复仇”他看向慕容永,“他的毕生志愿非是复燕,乃是灭秦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慕容永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他没想过吗有的当日云朗风清的中山王慕容冲为何变成那样的杀人魔王,过去一点一滴每时每刻慕容冲的屈辱仇恨与痛苦他都在场,他都见证。可他宁可不去妄想。慕容冲,你身为嫡出皇族,若无心复燕,便该为真正的大燕英雄复兴慕容而开路以你之血肉之躯

    最后一点的不豫烟消云散,慕容永波澜不兴地望向姚嵩“我与他是否志同道合以后自见分晓,我知你目的也不过是让他打下长安再从中渔利。但是至少目前,我们目的一致现在秦燕对峙,情势僵死,若是我们再内讧则是自取灭亡你我得暂时言和,替他带好那些骄兵高盖韩延段随那帮子匪将能造慕容泓的反,也就能造慕容冲的反届时,你我莫说各自为政,只怕连个全尸都不可得。”

    姚嵩勾起唇来,算是同意了这个暂时的口头协定“这个自然,如今的他一派无知,你我当然得给他撑着这个只有一城一池的大燕国。”

    任臻果然是“一派无知”,次日还在呼呼大睡时被军报惊醒说是秦将窦冲率两千余骑出城夜袭灞上,接应自洛阳回援长安的秦平原公苻晖,灞上守将段随不能敌,仓皇出逃,退军十里,窦冲冲入城中,斩首八百而还。

    任臻人是起来了,魂还离头顶三尺飘着睁不开眼,此刻听了军报,也只是眯着眼,迟钝地爬了爬头发,说了声“哦”。慕容永此刻也是眼下乌黑,胡子拉杂,想是深夜接报后就不得安宁,谋算至今,瞟了日上三杆还没起身的任臻一眼,他按下不耐,请示这名义上的“皇帝”“您看当如何处置段随”说罢不等回答,自己恨声道“段随这厮虽是鲜卑豪门,但未必真会为慕容氏竭尽心力,焉知昨晚那战他尽了几分力还是请皇上下令,调他回阿房受惩,末将愿代其领兵去灞上”

    任臻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拿起床头的酥酪茶抿了一口,皱眉道“膻。”对着慕容永的双眼也渐渐恢复了神采这是他终于缓过起床气,清醒过来了。“下次煮这个不要用羊奶牛奶糟糕,这儿没有奶牛黄牛的奶怕是一样膻”他劈里啪啦地说了一气,忽而切入正题“那窦冲既已退回长安,段随还军灞上了吗”

    慕容永怔了一下,不自觉地赶忙点头道“今早已经收拾残军回灞上了。”

    任臻点了点头“好。那发道旨意给他,嘉奖宽慰,命他勤加练兵,守好灞上,不要重蹈覆辙。”

    慕容永愣住“就这样我们鲜卑治军极严,有错必罚,若如此纵容,焉能服众”

    “治军极严的后果呢有错必罚,有功却未必赏,济北王就是因此失了军心,死在这上头,便是慕容冲便是我,也未必多得人心。”任臻慢条斯理地道,“况且,段随屯兵灞上,本就是起围城之用,如今秦兵退去,他还是占着灞上,便是损兵折将,到底也未失了了这据点,于战略上不算失败。”

    “可苻晖率援军入长安,与我们大大不利”

    “有什么大不利的窦冲夜袭大胜,为何却不占灞上因为他占不了苻坚已经不敢分兵了。所以才冒险接应苻晖的洛阳军入城但长安已成孤城,入城秦兵越多,粮草就越难筹谋,苻坚就会更急于出战这样总比两军就此僵持的好吧。”

    慕容永似没想到任臻会这么说,想了一瞬也想不出驳斥的道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或是哪里不惯“那,那这事就这么过了”

    “哦,不,得罚韩延。他的军营离灞上最近,苻晖引兵西来他不知不觉,灞上遭袭他也不及求援,不罚不行。”

    慕容永觉得他简直是在乱来“韩延是因为昨晚处置逃兵之事不在营中才松懈了防守,难道有功反罚”

    “处置逃兵我看是示威多些。”任臻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道“我昨晚看以前的军报典籍到了凌晨,如果我没猜错,韩延一直都是段随的心腹,因为杀了济北王慕容泓,改立中山王慕容冲,韩延被旧部目为叛徒,实则是为他的上峰段随代过这俩人一直互为呼应,不受中枢控制,所以之前你将高盖提为左将军,也是为了牵制段韩二人那么就趁此事离间二人,韩延记仇的很,就是不为此起异心,到底也不会再对段随言听计从。”

    慕容永瞠目望他,半晌道“等下,你不是不识鲜卑文的么”

    任臻很疲倦似地瘫在胡床上“半夜把姚嵩找来念的,边听边看,发现鲜卑文是挺难懂的”顿了下,回味似地砸吧着嘴道“不过挑灯夜读,软玉温香,古人的生活也挺有情趣的么。”

    “”慕容永无语相对,有点想将姚嵩拖出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第 4 章

    第四章

    这些天慕容永都不离左右,读书习文骑马射箭皆不假人手亲自教习,说来奇怪,任臻在从前连学都不肯好好上,占着父亲一张老脸从小学挂到大学,堪称一塌糊涂,可对这些行军布阵之事却颇有兴趣,近来慢慢地也渐有起色。但眼见着,他这个冒牌皇帝草头天子似乎要做到头了。

    任臻端坐在舆型沙盘之前,左右都是燕军骁将,明晃晃的铠甲耀地他有些发昏,简直要内牛满面了过去二十六年的生命里除了花天酒地地玩他还会什么行军打战布阵筹粮就算是韩信转世也得给人学习缓冲的时间啊平常有慕容永,姚嵩在旁提点,自己慢慢思索学习倒不出啥岔子,可如今急哄哄地开什么军事会议,左右皆凶神恶煞飞禽走兽之辈,这真是一见倾心再见没命还开会呢没吓死就是好运了

    呕漏他无奈地将头砸进双手手心,就要悲鸣了他怎么知道苻坚之子苻宏出城搦战,又破燕军他该如何,更不知道阿房缺粮四处早已坚壁清野搜刮殆尽了他又要到哪里去筹粮

    “没粮就抢”慕容永的声音掷地而起。

    “长安城外方圆百里都被我们抢光了连蝗虫都没一只还抢个毛”

    “我们穷,被围困在长安的苻坚更穷我听说连苻坚年宴,飨肉众人,诸将都要哺肉于袖归家予妻儿老小,城中已是杀马为食了我们,至少还能向外抢粮抢人,不比他们的境况强”大将段随看慕容永一眼,方慢悠悠地道,“尚书令大人所言有理,只是长安方圆百里已是坚壁清野行人罕至,我们怕是得向关中平原的大堡坞抢粮。”韩延冷笑一声,虽不至明着驳斥从前的老上司段随,却对手下一偏将道“你同皇上说说,这连日大战我们损耗几多,关中豪强的堡坞是好抢的成联,护丁数千,坚城固壁不下长安咱们右军是不成了,不如高将军率领左军攻去我让这天大功劳给你”

    高盖莫名其妙被拉下水,一指段随“段将军新败,急着报仇雪恨补充物资,找他去啊”

    姚嵩乃是不领兵的一介幕僚,此时袖着手作壁上观,看诸将熊熊地吵成一窝,才露出一口白牙,脆生生地道“左右二军历经大战都疲累不堪,唯有慕容将军的中军一直未出,以逸待劳,不如就请慕容将军为皇上拔此头筹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到慕容永身上,那目光可是寓意颇多了姚嵩轻飘飘一句话让众人回过神来,他们是死伤枕籍了,慕容冲的嫡系骑兵还攥在慕容永手中分毫不伤呢。慕容永剜了姚嵩一眼这小子虽然屡屡在明面上说与他联手,但时不时就要下点绊子,着实防不胜防。段随乃鲜卑豪门,在诸将中出身最高,他率先起身走到沙盘前,在长安之北,渭水之滨处点了点“仇班堡,人丁充沛,屯粮素多,且时往长安城中偷运粮食接济苻坚,实乃我大燕心腹之患若能灭此堡,慕容将军居功至伟哪。”

    慕容永不语,然则环顾四周,知道已是旁人箭在弦上,而他不得不发了。

    散会后任臻方回过神来“你要带兵去抢劫”

    “没粮食,不抢怎么办”慕容永平静地说,“仇班堡乃关中第一大堡,墙高壁深,难以攻坚,让兄弟们借此机会多练练手,将来也好打长安。”

    任臻急了“那若打下仇班堡,你们会如何处置他们怕又是灭门屠城罢”

    慕容永看了任臻一眼“皇上,这是战争。”以最小代价最大程度消灭敌对势力的有生力量,理固宜然。

    任臻语塞,他不能和一个古人去解释什么叫做人道“以战养战,穷兵黩武,都不能长久就不能就不能屯兵垦田募粮什么的”

    “以前倒是有过募兵垦荒的时候。”

    任臻一喜“何时”

    慕容永漠然答道“苻坚还统治中原的时候。”

    任臻语塞,正是他正是慕容冲接到苻坚淝水战败的消息后,第一个揭竿而起,自此秦失其鹿,天下大乱。

    “皇上,您说的,太平时节可行,现在”他摇了摇头,关中早已赤地千里,人命如草芥,都是朝不保夕,谁去种地谁来保障燕军每前进一步,都是踏着三辅之地无数的尸骨,已是收不回手了。除了强取豪夺,除了以战养战,他们这班半路出家的“匪军”还有其他方法来凝结军心去壮大谋生吗慕容永看着任臻的神色,忽而叹息一声,换了个语气“我不屠城,皇上放心。您说的屯兵垦田募粮,可行但得等我们下了长安,占了关中,再想办法,慢慢筹谋。”任臻扬起头,不说话,双眼中却窜出一抹异彩,显是转喜了。慕容永亦一笑“我此去带一万骑兵即可,剩下两万拱卫阿房保护皇上这三万精骑是鲜卑精锐中的精锐,绝对忠于皇上,可保大事无虞。”顿了顿,又道“只是秦军近来屡次小胜,你上次受伤后长居宫中又久不露面,我军士气未免不振,出征前,望皇上出城巡视中军,以慰军心。”

    于是任臻很快迎来了这二十六年来第一次策马扬鞭的机会,这些天他虽说也算学过了皮毛,但一见到那匹赤身白蹄的名驹“赭白”被几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牵到他面前,那马高大雄壮,不停地打着响鼻,似是关久了有些暴躁,与平日骑的矮脚小马大不类同,便不免紧张起来。他习惯性地望了身畔的慕容永一眼“我我以前就骑它”

    慕容永就贴着他身后站着,冲他微一点头,低声道“赭白最通人性,你上马徐行即可。”

    任臻一咬牙,同手同脚地蹭到马旁慕容冲已是昂昂七尺,身高一米八的大帅哥一个了,却也只到马脖子处,他仰视着吞了吞口水,心里先怯三分。赭白微侧过头,狐疑地打量了自己前任主子一眼,而后喷了口气,不屑地转开头去。

    “”任臻怒了,一头畜生也看不起人于是手脚并用地趴住马鞍,大喝一声,飞身而上

    “皇上”

    “皇上小心”

    所有人抢前一步,想要接住从马上摔下的任臻,然则一阵尘土飞扬后,任臻呈平沙落雁势四脚八叉地以脸着地。

    赭白这回连气也不喷了,甩甩尾巴,闲庭信步地走开了。

    任臻要气疯了,他挥开众人,吐掉嘴里的土泥,卷起袖子,再次气势汹汹地杀过去,他这次是发了狠,上前就拽住辔头,一脚踩上马镫,赭白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如脱了肛的野马一样就要撒野慕容永在旁看的真切,此刻疾冲上前,一手兜住摇摇欲坠的任臻,猛地提气,跃马而上,在马背上搂紧了任臻,用力一勒缰绳,低声喝道“驾”

    众目睽睽之下,连人带马跑了个无影无踪。军中诸人都面面相觑,慕容冲之族叔,左仆射慕容恒自慕容冲上次坠马负伤后这还是头回见他,不由地奇道“皇上这是怎么了他的骑术一向冠于三军的。”

    姚嵩站在他身后,眯着眼望着远方,要笑不笑地道“皇上伤重未愈么”

    赭白吃痛,一气跃出数里才渐渐偃旗息鼓。慕容永这才松了口气,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松开才发现手心已俱是湿汗。

    任臻被他密密实实地护在怀里,凛风扑面,辽阔天地纵横驰骋,不由大感刺激有趣,回头想叫慕容永不要停,不料此刻慕容永正巧低了头要与他说话,二人的唇角在无意间微微一触干燥而温暖。慕容永怔了一下,极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赭白跟了你十年,你耐心一点儿,驾驭它不难。”任臻别的不说,这方面的经验还是丰富的很,堪称情场老手,这连吻都算不上的碰触他当然不放心上,可见慕容永紧张到连“皇上”都不叫了,都你来你去的了还在强装镇定,不由好笑,故意凑过去道“是吗,那你教教我缰绳是这样拿”那手却反握住慕容永的手腕,慢慢下滑,与其五指交缠

    “皇上”慕容永尴尬地喊了一声,任臻知他反应过来了,伏在马上哈哈大笑,又见慕容永面色微红,两道硬挺的剑眉也深深拧起,赶紧正容坐好,咳了一声“我好好学,一定好好学。”慕容永越过他,抚了抚赭白油光水滑的鬃毛“赭白不是普通的座驾,它有灵性的,我们初出平阳之时,兵少将寡也敢攻打蒲坂,是它在战场上救过你一命,便是你上回长安城外坠马昏迷,也是它奔回大营带我去救你。”

    赭白打了个舒服的呼噜,算是彻底平静下来,任臻奇道“你又不是它的主人,怎么他也这么听你的话

    慕容永的手停顿了一下,才满不在乎地道“我本就是马童出身,皇上忘了么,你就是在长安金华殿的马厩旁边把我捡回去的。”

    任臻心想我又不真是慕容冲,哪知道这么些过往,但是还是耐不住好奇“你不也姓慕容么怎的会去给人牧马”

    慕容永看着任臻的的眼中亦闪过一丝晦色“皇上与先帝都是嫡亲宗室,即便燕亡后成了俘虏,入秦也依旧有个侯爷名分,似我这样的庶出疏族,便只能在秦都宫室中沦为最下贱的仆役那时候,你在宫中出入自由,宠幸无人可及,擅闯了苻坚的金华殿,见到这匹赭白,便吵着闹着要若是旁的人,莫说是旧燕降官便是苻坚亲子,都要按律惩处的。但是苻坚二话不说不顾流言,就将马连我送给了你”他忽而有些懊恼,为何要对眼前的人说这么多伤人的话,他根本不是慕容冲,可他控制不了或者是不愿控制,非得说出来发泄发泄也好。若是原先的慕容冲听到他还敢提起旧事揭他疮疤必已怒不可遏地拔刀出来一刀砍了他他也不过是占着他“不是”,才能这般放肆。

    任臻却不疑有他“看来那个苻坚老贼对他很好么,为何还要起兵反他”

    “很好堂堂皇子委为妾妇,是为很好”慕容永陡然拔高的声音让任臻吓了大跳,以他一贯的处事经历来说这好不好与什么皇子身份毫无关系,可这不是在他的那个时代。他想了想,出言道:“其实就是一句话,你爱我,关我屁事就算没有被苻坚纳宠一事,你们就不反秦不复国了”

    “”许多话堵在喉中说不出口,慕容永发现自己又找不出话来反驳眼前这人的歪理了,但他知道不一样的,若没有苻坚当年恣意妄为践踏尊严,他与他,或许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到此心里没由来地灰了几分,望向还一脸跳脱无谓的任臻,他换了副表情,尽量和声道“皇上,试着轻扯缰绳,一边顺着毛安抚赭白”

    任臻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骑马这上面来,赭白是天下名驹,久通人性,在慕容永的保护下任臻玩了个不亦说乎这幅身躯还是过去的慕容冲,对于骑术武术的本能反应都还在,因而一来二往,任臻亦觉出几分乐趣,只是赭白偶尔撂蹄,他还会左右晃悠,摇摇欲坠间只能死命攥着身后慕容永的腕甲“喂喂你扶着点,诶诶诶千万别松手昂”

    慕容永应了,轻夹马肚,一手握着任臻的手把持缰绳“莫紧张,但凡畜生都是欺软怕硬的,要驾驭他便不能先怯了他”

    任臻一面听话施为,一面犹自道“你千万别松手昂”待到好不容易可以策马小跑一圈了,他兴奋地一拉缰绳,回头道“骑马也不难么”这才见慕容永已将双手背后多时,正含笑看他,不禁想起自己幼时练骑自行车的事来,那时候家里还不甚富,父母亦未曾离婚,父亲在院子里扶着他骑车,他吓地闭眼大叫“千万别放手”,父亲满口答应,却在几圈后悄然放手,母亲此刻就在旁含笑着看他这般双眼含光自诩温情地望着慕容永,倒叫慕容永怔了一下,觉着他眼冒红光活像饿了数天突然见到肥腻蹄髈的模样,忙吓地不自觉调转目光“莫要误了时辰,还是快些回去吧。”说罢二人又恰巧四目相对,此次这对蹄髈与饿鬼倒是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将头偏开了。

    第 5 章

    第五章

    待二人一起策马徐徐而归,已是过了大半个时辰了,慕容恒姚嵩等人已是等到心焦,因而见到他们,抢先迎了上去,慕容恒深深一拜“皇上总算回来了,城外将士怕都等的心焦了。”任臻知道是自己二把刀误了时辰,尴尬地一擦汗,对慕容恒好声好气地赔笑道“都是我的错,那个皇叔莫怪。”

    慕容恒顿时惊地口吐白沫,吓地迎风拭泪完了完了,慕容冲这么个阴毒刻薄惯了的主向他道歉,必是已起杀心,他命不久矣姚嵩袖了手,笑眯眯地“有慕容永将军在旁,误不了事的,请皇上出城阅军吧。”慕容永从赭白上翻身下来,与他擦肩而过,听得他如沐春风般地低声道“慕容将军动作倒快。”慕容永脚步不停,紧跟驾后,只留下一句“姚公子,你我大事一致,其余的就各凭本事罢。”

    阿房城西东北三面皆有高墙,唯南面自项羽焚宫后历朝历代皆无修缮,方圆十里曾悉为农田,如今狼烟四起,兵锋过处自也无人垦荒种地,落地一派萧条了。慕容冲逞兵关中,横扫三秦,屯兵阿房,便将直面长安的西城磁石门注1着意修葺,遍筑工事,以为正门。此刻城门洞开,一席金纹华盖率先出得门来,八骑鲜卑健儿骑着枣红骏马紧随其后,城门外的燕军已是一阵鼓噪骚动,直到那阴沉沉的城门深处跃出一骑红影白蹄的炫光,三军才在一瞬压抑的沉默后,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欢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慕容,天佑大燕”

    “秦命已绝,立下长安”

    任臻也被这山呼万岁的阵势唬了一跳,但随即又感到一阵心荡神移的兴奋过往的二十多年,何曾真章地见过此番壮阔军容他轻夹马腹,赭白跃起丈余,带着他突出依仗之前,率先奔入军中,跑动所过之处,士兵们如风吹麦浪一般纷纷下拜,明光甲在春寒时分近乎惨白的日光下耀出夺目的光芒

    任臻一扬手,三军俯首,灞上平原千里无音,似乎连空气都就此凝注。他望着写着燕字的军旗在萧瑟风中猎猎招展,忽而生起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若是慕容冲本人在此,又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朕,平阳起兵,过蒲坂,渡风陵,下潼关,占灞上,而至围长安,凡百余战,皆靠将士用命,悍不畏死,乃得今日敌孤守坚城,负隅顽抗,我等安能惧之”慕容冲抽出鞍畔佩剑,刷地指向正西“长安早已盛装涂黛,以侯诸君”

    “万岁万岁万岁”

    燕军屡败屡战,本是士气低迷,至此方为之一振慕容冲剑光指处,皆声势绵延,那声浪将整个白鹿原碾的瑟瑟发抖,似乎连远在百里外的长安城都能清晰耳闻了。

    慕容永策马跟在后面,远远地望着那道夺目的身姿,默默地打量着四下里激动汹涌的人潮还是得慕容冲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行鲜卑慕容嫡出皇子,除了慕容冲,谁能这般号令大燕军队

    而逆光下的任臻,因隔得甚远,面容表情皆看不真切,但他嘴角边噙着的那抹从未有过的兴致盎然的笑,却让他平生一种头晕目眩的熟悉与震撼。

    整军回城已交申时,慕容永正要下令造饭,忽听外报“长安遣使而来”

    任臻奇道“秦军近来常胜,怎么反倒先抹下面子来使通信”慕容永想了想,冷笑道“苻坚不愧真帝王也,能屈能伸他必是想趁胜求和,劝我们东归,他便好腾出兵力来对付盘踞陇西的姚苌了。”

    任臻命人宣召,心中却暗自摇头若苻坚和慕容冲真有那么段往事,则再能屈能伸也无法低下这个头来,可若是特特派个使者来谩骂斥责,似乎更无必要了。

    说话间那秦使已是从容入内,看他服饰,乃是个内宦,因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故能昂着脸道“天王有诏 ”

    拔高的嗓音嘎然而止,因为全场人都木然且略带不耐地看着他,他只得咳了一声,挥挥手,命跟着的侍从将手中漆盘捧上。

    任臻看了呈到自己案几上的锦袍,伸手去捡那袍子那是块稀世罗绡,通体云绣龙纹,宝光流转,却又轻盈透明,敷于掌上,肉体肤色纤毫毕现,于一派华贵中难掩奢靡冶艳之色,想来乃当年秦宫之物。任臻心中一动,觉得此物似乎颇为眼熟,但何处见过,却又记不真切了。心念电转间听那内侍又道“卿,远来辛苦,只怕衣食孤寒,赐卿锦袍一袭,寥寥旧物,明朕心迹,卿当记取当日赠袍故事,恩爱情深,何至兵戎相见,刀斧加身”

    一时众人皆听呆了,慕容永大怒之下就要拔剑,其余人皆是能躲就躲,谁不知道这些话是虎须,轻易捻不得的。任臻呆却是他忽然明白苻坚的意思了挟胜求和是假,羞辱挖苦是真这袭半透红绡只怕曾经被他亲手覆在慕容冲赤身裸体之上,而后于他是百般恩爱,于慕容冲却是切肤怨恨从皇子到娈童,从也由不得他说一句不无怪当年的慕容冲无欲无求不为天下提兵直取长安只要复仇他忽然有几分明白了慕容冲心中的怨毒愤恨,一把攥住了慕容永的手腕按下,转头朗声道“请传话天王,朕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之小惠。若真有心修好,便君臣束手,早送长安,朕自当宽宥苻氏,方不至满门皆灭国破家亡”

    话音铿锵,语气决绝慕容永似乎从任臻的双眸之中看见了慕容冲的影子。

    “他们这是一零之争。”事后,被抓去练箭习武的任臻还很认真地和慕容永分析了一下,“两个都要做一,互不想让,可不就打起来了”

    “”和任臻呆久了慕容永已经学会了每当听不懂的时候就当装听不到地摆面瘫样,便为“藏拙”。

    “是吧”任臻越想越有道理至于慕容冲原有可能是直的他揽镜一照长成这样,绝,无,可,能

    “皇上,我明日就要带兵去仇班堡此战不得不赢,我定会竭尽全力。”慕容永根本在考虑另一个问题,简明扼要地打断他,“您在阿房,亲掌兵权,大事可问慕容恒,小事便问姚嵩吧,他倒是心细如发。只一条,此人狡诈如狐,又是姚苌之子”

    “要小心他嘛知道知道”这些天听这话都要听出耳油来了,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狡黠一笑“你怎么动不动就叫我离他远一点儿,真只是因为他是姚苌儿子”

    慕容永以不变应万变,继续面瘫“藏拙”,末了忽然说“皇上,您射的中那儿,末将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臻手搭凉棚看去百步之外,一个校尉执戟而立,戟尖小枝在阳光下闪出光芒他抓狂道“你以为我是吕奉先啊还来辕门射戟”说着架起慕容永特地为他寻来的轻质木弓,搭箭要射,咬牙切齿道“射戟不行,射你却是简单”

    慕容永听不懂他一语双关,却还是掌不住哈哈一笑,转身要逃。

    暗处人影见二人在习武场上笑闹,不由一摇头,对身后那人微一躬身“公子,皇上当真是性情大变,当如何”

    姚嵩缓步而出,勾起唇角“派人送信与父王,即刻修书苻坚,愿为其拖住长安左近的韩延段随两军,乞秦军出长安,于仇班堡一举袭杀慕容永”

    另一人心中一惊,忙道“姚秦与苻秦已经反目,势成水火,苻坚怎会愿意合作”

    “他还有的选吗”姚嵩冷笑道,“龟缩长安发天子诏,结果能来救援的勤王之师寥寥无几,已经处于劣势了,再困守城中更是越拖越糟,他比谁都渴望出城一战若能除了慕容永,便是剪除慕容冲双翼。何况比起我父王,慕容冲那小白脸儿的反叛才更让他切齿痛恨。”

    “若是若是慕容永不敌苻坚,则中军精锐便会尽殁,于燕国”

    “高将军。”姚嵩并不看他,只是一挑眉道,“你是父王早先就在鲜卑军中埋下的暗桩,你莫不是真当燕国是你的故土,慕容冲是你的主子了”

    高盖连忙躬身低首“末将万万不敢有悖大单于,公子明鉴只是苻坚若一战功成,缓过这口气来,于大单于也是弊大于利”他忽然住嘴,因为姚嵩怔怔地盯着他上下打量,姚嵩人虽生的极美,但一双凤眼总是阴测测的,连笑都带着点不怀好意,此刻如毒蛇一般地盯着他,高盖的大白圆脸便刷地流下冷汗“公,公子”

    “我记得你是邺人吧,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口”

    “公子,当初秦灭燕,高家就在战乱中死绝了的,是大单于还为秦将之时在邺城的死人堆中把末将捡回去的。”

    姚嵩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道“那就怪了,为何慕容冲一见高盖就哼什么怪腔怪调的你快回来鲜卑民歌不像呀,没有那么傻的调子”

    次日,慕容永领着一万精骑并五千步卒开拔出征,带走了巢车云梯等攻城器具,浩浩荡荡地出于阿房,大有踏平堡坞之意。任臻在城墙上看了,知道这次精兵对民兵,没有输的理儿,因而也颇放心,见军容壮阔,不由略一点头“怪道人说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

    姚嵩在旁一笑“皇上说的好似自己不是鲜卑人似的。”任臻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掩饰地一笑“你今天帮我寻的这身衣服倒是不错,不束手束脚的,穿的也简单。”

    姚嵩一抿嘴“这叫褶胯,皇上平时无事常穿,怎不记得了”任臻决定闭嘴,说多错多,还是走为上计。

    这些天慕容永人虽走了,但半天习武半天学文的规矩是定死了的,任臻倒也用心,因而骑着赭白,在习武场练了半日箭下来,周身已是被汗湿透,他跳下马来,将缰绳递给亲兵,吩咐道“备热水,我朕要沐浴。”一脚跨进房内,见案上还是一片狼藉,知是没他吩咐,没人敢入内整理。他随手一翻,书册内页皆写满了姚嵩所写的汉文批注,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姚苌虽是胡酋羌人,但儿子各个都学名在外,从世子姚兴到这姚嵩,都算的上才子,这一点,慕容家上下都该自叹不如。姚嵩每晚饭后都要过来为他讲书,任臻见天光未暗,便走进内室,除裳更衣他刚一脚跨进木桶,忽然将外袍浸在水中又猛地抽出,拧成一条鞭子向门外狠狠劈去。外面人影一闪,一道红云利利落落地飘了进来,对任臻嫣然一笑“好功夫。”任臻见了是他,方才弃了武器,奇道“时辰还未到啊姚公子。”

    姚嵩笑眯眯地“我来伺候皇上沐浴啊。”

    “不用不用”任臻赶紧摆手。姚嵩却贴过去道“那,就当我想与皇上同浴,可好”

    “”任臻觉得像是在拍一部三流言情剧他才不要当西门小恨恨于是忽然俯身,拦腰抱起姚嵩,顺手丢进木桶里,水花四溅中他龇着牙道“姚公子想洗,我让你先。”姚嵩狼狈不堪地从水里扑腾过来,趴住桶沿,仰视任臻的双眼中第一次有了丝意料外的惊异,而后,他黑眸一闪,忽然伸手拽住任臻仅存的衣襟猛力一扯任臻站在他的面前,便了。他毫无愧色地低头打量了下恩,身材比起从前整天上健身房的自己,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姚嵩已从半人高的木桶中站起身来,水蛇般地伸手缠住他的脖子“皇上忘了我们过去的事了吗”

    任臻是个快弯成圆形的男人,坐怀不乱简直就没存在过他的生命中,此刻软玉温香在怀,他缓缓地道“姚公子慎言,我和你之前可是清白的很。”姚嵩见他不上钩,也不气馁,反更贴近了“那现在呢”

    任臻若有所思道“你是故意调慕容永去打仇班堡的罢”

    姚嵩微瞪双眼,奇道“分明是皇上分化段随韩延在先,二人才拉慕容永下水,我可是什么也没做。”任臻语塞,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三两下就被姚嵩看穿,恼恨地低头,与他前额相抵“我不敢和你说话了,慕容永说了,你是见缝就钻的小狐狸。”

    姚嵩没想到他如此坦诚,扑哧一声笑了“那不说,做点别的”任臻一笑,搂紧他的腰,偏头吻了过去。

    在这方面,他一向笃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吃白不吃么,至于小狐狸的那些花花肠子,以后再去计较

    注 1

    磁石门为秦阿房宫门阙之一,传此门可防止行刺者以磁石的吸铁作用,使隐甲怀刃者在入门时不能通过,从而保卫秦始皇的安全,后毁于战火,后世再重修便虚有其表了。磁石门的准确位置,历来说法不一,三辅旧事指为阿房宫的北阙门,雍录指为阿房宫的西门,即正对长安城的正门,本文从后者。

    第 6 章

    第六章

    二人在一室淋漓中,正吻地难舍难分,忽听门外一路急报“皇上,前线战报”任臻一惊之下,松开手,姚嵩腿软腰乏,眼看又要落水,任臻忙一把捞住他,将人囫囵抱起,轻轻端上床,才随手扯过一袭干净的袍子披上,赶着出门。

    姚嵩还在面红气喘他没想到从来不假辞色的慕容冲有这般手段此时忽然醒过神来,拦住任臻,小声急道“你要这么出去”

    任臻皮比城墙厚,完全不觉得衣衫不整有什么问题,但见姚嵩神情奇异,不免又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才终于面上一红,掩袍道“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姚嵩瞟了他一眼,不说话,单是替他穿好内衫,套好褶跨,才道“去吧等等,别叫人进来”任臻本想打趣一句“你也会不好意思”,但看姚嵩面如桃花,未退,心里一动,便什么也不忍心说了,胡乱一点头,他迈步出门。

    外面候着的亲兵早已等地焦躁不已,见慕容冲终于出来,忙双膝一跪,嚎啕大哭“皇上慕容将军在仇班堡苦战之时遇秦兵突袭,两下夹击,已是败了”

    任臻如遭电击,恍了一下神才急道“那慕容永呢他如今在何处”

    “将军遣我等报信,自己收拾残兵往东退去他请皇上坐镇阿房,不要轻出,免中敌人分兵之计”

    “败军之将还想教皇上怎么行军布局么”姚嵩也已更衣出来,早已面色如常,听到此话更冷冷一笑,“一万精兵不知还能剩回几人”一句话提醒了任臻,他忙走到沙盘前,微一端详仇班堡建于干涸废弃的仇班渠上,地处长安近郊,慕容永若退,肯定不会往西边的长安走,秦军又是早有准备,必是穷追不舍,如今定是顺着仇班渠残道退至“白渠”他一指沙盘上的一点,“我们必须出兵接应慕容永,能救多少救多少”他扬手喝道“点兵今夜动身,前往白渠”传令兵领命去了,他才跌坐于胡床之上,脑中还有些浑浑噩噩难以清醒,待姚嵩走到他面前,他才道“你不要阻止我,我知道若论稳妥,最好避战不出,就算那一万人全军尽墨了,也不至于伤了根本。可我可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姚嵩蹲下身,仰视他,轻声道“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只是想说,若上了战场,至少带上我。”

    当夜未时不到,慕容冲便留慕容恒守阿房,自己点一万骑兵,奔赴白渠,援救慕容永。

    黑夜漫漫,无星无月,车马粼粼声没入永夜,在任臻听来,几与惊涛骇浪相等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率兵出征可让他就此袖手旁观,安听天命,却也不能。

    姚嵩纵马跟在赭白之后,在惨淡微光下,他忽而轻扯嘴角慕容冲,我不信你真地就此换了灵魂失忆罢了,只要重回战场,杀戮必能唤醒你的过去一个疯子,总是比个傻子更有用一点。

    白渠建于西汉,苻坚建元年间曾发民夫十万重修,更覆盖原有的郑国渠,勾连泾水向东注入渭水,灌溉良田万顷,乃是关中最大的水利工程。

    赶了整夜路的燕军勒马原上,远远望去,白渠蜿蜒如蛇,横陈于广袤丘陵之间任臻与姚嵩二人并肩勒马,万余轻骑在后齐齐列阵,竟是分毫不乱。

    “看来慕容永还未退到此处。”姚嵩沉吟片刻,“皇上,我有一计可转败为胜此处丘陵众多,且山林茂密,极适伏兵,若能引苻坚到此围而歼之,则大胜不难。”

    “苻坚马上皇帝出身,怎会我指哪他跟哪”

    姚嵩摸了摸胯,下骏马的鬃毛,轻声慢语地“只要您出面,他可不是指哪打哪您这颗人头,在他心中,可是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呢”任臻张了张嘴拿一国之君,三军统帅做鱼饵姚嵩转过头看他,眼中殊无半点柔色“兵临城下,公子献头皇上莫非还有更好的计策”任臻吞了吞口水,现在的姚嵩凌厉迫人的很,他还真不敢不听他的。

    姚嵩执鞭指向白渠引水口“白渠引水口泥沙淤积,且春汛未到,几与平地无异,皇上率三千人马西行接应慕容永部后从此处渡河,应该能抢先秦军不少,臣自率五千精兵待秦军开始过河,便先以箭阵拦截,再击其半渡”顿了顿,喊道“高盖”

    “末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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