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外别扭。怒目瞪过去,他好整以暇作没事人般晃着手中折扇。
“还不都是因为你现在整个凤阳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轻薄无行,我这虚担的恶名真是逆风臭千里了”
“哧恶名算不上,花名倒是真的。”他手中的玉扇骨唰一声收拢,挑起我的脸,“知道现如今外面的人都叫你什么吗”
我老实摇头,他微眯的眼眸像极了赖皮猫儿,涎着脸笑得格外狡诈“华府二公子出了名的花花太岁,你竟不识”
“无尘你个该死的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不等我起身,早就一溜烟跑没了影,将我一人丢在轩堂里气得跳脚大叫。
适逢月夕节,用过晚膳,无尘吩咐我换了女装,和他去逛灯会。
许久不曾穿过女装,看着手中繁丽的红罗裙白羽纱,一件一件套在身上,将束起的白发放下,斜挑一缕发丝编成辫子,挽到鬓旁。
随手抓起妆奁里的白玉簪,簪骨通润洁白,握在手心里一阵冰凉。将玉簪别进发里,突然想起那人,不也有过这么一根白玉簪吗
手举在鬓旁,久久忘了放下,菱花镜中的容颜如昔,只是唇边平添无尽苦涩。
用力甩头,将多余的心绪甩出脑海,我凝神往唇上涂抹胭脂,将莹白的铅粉细细地匀在脖颈上,借着微薄的光线,偏头转颈间裸露在外的肌肤透出温润光芒。
今日是月夕佳节,正是凤阳城中最热闹的时节。傍晚听无尘说起,午夜时分在皇宫前的广场上铸台演出祭神舞,由巫神主祭穿一身洁白羽衣,装扮成月神的样貌祈祷国泰民安。
除了祭神舞,月夕节最引人津津乐道的趣事便是月下采偶,少年男女以面具遮去容貌,遇到有缘人后方可同时摘下,这项相传了千年的风俗,也因此成就了不少月夜有情人。
打扮妥当,将白羽纱挽在臂间走出厢房,远远地看到无尘一袭湖蓝长衫立在藤萝架下,招呼了一声,他转身看向我,良久不发一言。
藤萝沙沙而动,他的衣带被风吹拂,飘逸在身侧。借着月光觑眼看他,他的脸上戴着银面具,眼尾的花枝似在微微颤动。
“如何好看吗”我嘿嘿一笑,三两步跑到他的身前。
他低头为我收拢鬓边散乱的发丝,柔声道“这么久的工夫,还以为你能打扮成什么样子,看惯了倒觉得男装更适合你。”
“哼你就是舍不得夸我一次,若是不好看,怎么刚才有人都呆住了”
忿忿不平顶他一句,我迈步欲走,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臂,将我拽到面前细细地打量,直看得我满脸通红,浑身上下别扭。见我四下游移目光躲避他的注视,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幅精巧的雪色面具,扣在我的脸上。
我摘下面具端详,雪白的面具在左右眼尾处各粘了细长的翠翎,戴在脸上,随着走动轻轻翩飞在鬓旁,面具的下缘扣合在鼻梁上,从靥畔各垂下两根银链子挂到耳后,坠脚的铃铛叮铃铃发出脆响,精致有趣。
“这面具是特意为了月夕节,白天我出去让人打制的。难得你今夜打扮得如此美丽动人,干脆就不要戴了吧”他看我对那面具爱不释手,站在一旁打趣道。
“古人说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美才最能引人想要一窥究竟,难得我今日如此美丽动人,这面具还是戴上吧”我喜滋滋地将面具重新戴好,挽住无尘的衣袖笑道。
他屈指在我头顶敲了下,笑着握住了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
朝歌凤归鸾
第六十六章
一梦千年今始醒,
凤鼓朝凰舞玲珑。
凤阳城中到处挂满花灯,几乎将黑夜耀如白昼。
无尘拉着我一起游灯海,街上行人比肩接踵,人人手里皆提着一盏花灯,脸上戴着各色各样的面具。放眼望去,绫罗缥缈,香烟缭绕,仿佛置身虚幻梦境。
不知是哪里飘来的天籁梵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随着拥挤的人群凑去看热闹,片刻后再回首,却找不到无尘的身影。
如潮水般涌至的人群中没有那方湖蓝,我梭巡着眼前晃过的每一张面具,红的,绿的,青的,紫的,只是独独没有那张熟悉的银白和眼尾的花枝。心里一急,脚下步伐紊乱起来,我用力拨开身边的路人,招惹来不少白眼喝骂。
轻缈的歌声迷醉了夜色,我站到宽阔的街面上,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一盏盏的花灯,渐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烟霞香霭连绵成朦胧的帘幕,细风中飘来九里香,吹洒了漫天的飞花。
一袭白衣踩踏着夜色无声划过眼角,仿佛是月落人间,蓦然回首,驿桥花灯下伫立的翩跹白影,丝绦如雪翻飞。
时间在一瞬间停住了流动,雪色面具上粘着的翠翎极轻极缓地飘飞,割断了视野。
那人的脸上也戴着一幅雪色面具,朴素无华的面具下勾起影影绰绰的笑容,青丝披散在肩头,与身上的白衣形成强烈的对比。
目光穿透熙熙人群,落在那半张雪色面具上,脑中似已空茫一片,阑珊灯火幻化作流光幻象,惟有那抹身影孤世孓然而立。
心突突地狂跳不休,双手捏紧成拳,又下意识地放开,反反复复,双脚不由自主地朝那团光影走去。
“凌雪生,你穿白衣真好看,难怪天下人赞誉你是冠雪书生,你比冬天的落雪还要美得多”
九重红莲盛开在冰清水面上,白衣少年临水回眸,浅浅一笑,潋滟风流。
“兰溪幽谷不窥日光,你在这里种什么这世间若是真能结出紫叶藤萝,我便算是输给你啦”
“好输了罚你给我做媳妇,生生世世不许反悔。”
参天巨木下,少年悉心将藤萝种好,沾染了满手的泥污,几只雀鸟被人声惊扰,腾空而去。
“香雪海的梨花都已经开了,我酿的酒可好喝凌雪生,你别只顾着喝酒不说话,你倒是评评是你的梨花好,还是我的酒更好呢”
漫天梨海中,少年白衣胜雪,手举玉壶仰头痛饮,一柄青峰剑舞若游龙。翻腕横拖,于剑尖上轻沾一朵飘落的梨花。
“凌雪生,人人都说你诗酒剑并称三绝,但不知丹青又如何为我画张画像吧,要画得很美很美才好,定要让这天下所有盼着嫁给你的女子们死心,再也不敢动妄念。啊你到底画是不画,你干嘛笑我”
“将你画得丑点,定要让天下所有盼着娶你的男子们死心,再也不动妄念。再把我的丑媳妇藏起来,这辈子只给我一个人看。”
少年伏案挥墨,鬓边青丝垂落画卷,宫装少女巧笑嫣然渐显于笔下。他忽地抬头一笑,眸底藏尽三江秋水。
“这天下即是苍生的天下,江山亦如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银芒刺入少年的心口,他震惊的眸光满含无法置信,丝丝隐痛,丝丝执念,生死一线。
白衣渐染殷红,飞散的血雾洒落长空,少年身躯颓然倒下,金冠落地,叮铃铃滚到脚边。
“不”
仰天一声尖啸,刹那间痛不欲生,额心炽热难忍,分不清是血是泪,流过眼底。雪峰千里冰寒,飞鸟绝迹,日华下白光划破万里长空,青峰剑被抛下山崖。
指尖颤抖,拂上他的容颜,一点点,一下下,临摹深刻进心底。
眼中泪,混着血,一滴滴,落入雪中,如盛开的红莲。
“姑娘,你是在等人吗为什么站在这冰天雪地里你要等的人没有来吗”
有人说,忘途川的彼岸上生长着名叫曼珠沙华的红花,花开叶落,花叶永世不得相见。
花开一瞬,刹那芳华。
“凌雪生,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你还不来见我你看我的头发都等白了,就和这忘途川的雪一样白,和你爱穿的衣服一样白。”
千山暮雪,浮云冉冉,青丝染了霜华。
跪倒在佛前求夙愿,化身为青莲露水,只为了再见他一面。
“忘途川的顶峰上新建了一座望舒山庄,山庄的千年寒潭下封印着冰棺,你安心地睡吧,总有一天我会去寒潭里找你。”
有人说,在天地之极的地方,有个女子化身为树,镇守着四方平安。她的名字,叫作迦兰。
菩提本非树,结一道善缘,满树的紫藤繁盛烂漫,冰晶紫叶随风摇摆。
“原来在这雪山极顶上也能开出雪莲,为什么世间的一切不可能都成为了可能,你却还是不愿见我哪怕只是入一夜的梦中”
有人说,在忘途川的顶峰,有个过客化身为雪莲,百世轮回,百世花期老。花的名字,叫作凝晶雪。
生生世世,沧海桑田,飞鸟不见,游鱼沉水,日华高照,昙华夜明。
抬头看漫天星斗,动如参商。
奈何桥上,那一碗叫作忘情的苦汤,辗转难咽。
如有来生,可能再见
如有来生,可愿再见
一滴泪滑落碗底,跌碎了碗中的倒影。
如有来生,就将一切忘了吧。
忘了也好,忘了,才是解脱。
起风了,吹皱了奈何桥下的忘川水,吹乱了鬓发,遮去眉心的朱砂痣。
如有来生,你可愿记得我
“凌雪生,你的名字真难听,雪生,雪生,听起来这么古怪。”
“凌雪生,你怎么生气了呢好小气的人。”
“凌雪生,凌雪生,凌雪生”
如有来生,将欠你的全部偿还,你,可还会怪我
烟花腾空拖出冗长的光尾,“砰”一声在夜空中裂开,万缕光束瞬间绽放,耀亮了夜幕下巍峨矗立的阙楼一角。
驿桥下淡金波,池水溶溶,流光荡漾,我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波光淋漓中细碎的容颜与幻象重叠。
雪峰上浑身浴血的女子冷滟决绝,自眉心的朱砂痣中淌下血痕,划过整张面颊。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青峰宝剑,剑锋染满白衣少年心口的热血,白光一闪,青峰剑被抛入了万里长空。
关山风雪几度寒暑,她站在冰山绝顶痴然而立,脚旁不远处的雪地里,一朵冰晶雪莲缓缓盛开。山风吹落了她的帽兜,白发如雪飞翔。她将雪莲捧进掌心,口中轻轻呢喃着不为人知的话语。
幽谷兰溪水岸,她徒手挖掘着参天巨木下的紫藤根络,泪落无痕,她的指尖早已是血肉模糊。菩提有心,似是感受到她无尽的悲怆,冰晶紫叶翩然飘落在她的满肩白发上。
曾经的月下对酌,曾经的两情相悦,已化为腐朽的记忆,沉入忘川河底。
心头流淌过淡淡的惆怅,眼前的幻象消散于无形,伸手出去想要抓住这一片空明,却惟有风穿指间,无迹可寻。
这是属于我的记忆,还是那个屹立在冰天雪地中一夜白了长发的女子
为什么我的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无法言喻的悲伤
这份绝望的爱恋,纠结缠绵了千年时光,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心中明明想哭,眼中却没有泪落下,许是因为心已干涸,再也没有多余的眼泪。
驿桥的红莲花灯下,雪色长影翩然伫立,我伸出手欲拉他的衣袖,手指穿过一片虚无。
“凌雪生,你别走”话出口,才发觉竟是哽咽难续。
“喂到处找你不见,怎么站在这里发呆”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我未及转身,手臂已被人拉住。
无尘一手举着花灯,藏在面具后的碧眸闪现怒意。红莲花灯高挑,在他的身上投下点点光斑。
“无尘”
眼中映入熟悉的银色面具和湖蓝纱衫,我忘情地扑进他的怀里,他被我撞得踉跄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你怎么吓成这副样子刚才有人欺负你了”他伸手揽在我的背上轻轻顺拂,柔声问道。
我窝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强掩下心中的躁动不安,再抬头时,嘴边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我找不到你了,所以心里很怕,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
“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这个”他举起手中的花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芙蓉花灯精巧别致,灯穗子上的红线方胜打得端正。
我接过花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无尘笑眼望着我,说道“月夕节故老相传的习俗,女子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