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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 第20节

作者:我即江湖 字数:21610 更新:2021-12-29 02:19:26

    赵谌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不爽“你若要给立春添妆,从我的私库里出不就好了,何须动你自家攒的钱”

    赵元闻言挪了半圈,拿屁股对着他。

    老男人就是爱吃醋受不鸟。

    等晚上丙仞回来之后,几个人回了将军府。虽然离丙仞和立春的好日子还有几日,但将军府里已经张灯结彩,挂好了红绸,立春在后院的房间也布置一新。

    赵谌嘴上讲得无情,实则从府里公中走账,给立春打了一套新的家具,加上立春历年攒的衣服和首饰,从前逢年节赵谌范氏赏赐的布匹绸缎,赵谌和赵元给她添置的摆件屏风之类,满满当当的二十八台的陪嫁。

    等闲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也未必有她的陪嫁多,就算一样多,里头的东西也比不得她的好。

    丙仞如今身上挂着武官职,赵谌给他私下添了点钱,他就在府城里寻了一处一进的院子买下做新房,有沿廊有厨房还有个小小的后园,又买了两个小丫头和一个灶娘子,待立春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

    立秋和立冬也在半月前赶了过来,这几天都和立夏一块儿,陪着立春赶最后一点嫁妆,就是她的嫁衣百果绣鞋和新房床上的床幔。

    她们几个,除了立秋,都挺激动的。不为别的,只看郎君和大郎如何重视立春,只看立春嫁得这样好,就知晓她们日后也差不到哪儿去

    “我出门子后,你们是不是就留在这儿了”立春一边绣嫁衣,一边问道。她虽然力持镇定,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这几日脸色一直都红润润的,喜气洋洋。

    立冬点头道“姐姐嫁了,府里可不就只剩下立夏,芳绫她们毕竟管不了事儿,咱们自然得留下来,反正绛城还有吕先生嘛”

    立春抬头又看看立秋。她们也有好几年未曾相见,她对立冬就不觉生疏,可是见着了立秋,却觉得对面的面容竟有些陌生,看对方低头做着绣活,嘴角虽含笑,气质却清清淡淡。

    从前,她就听说立秋誓言不嫁的,难不成真打算做姑姑了

    她磨了磨针尖,低头继续绣着花样。

    赵元和甲逊乙簇丙仞丁方几个一道喝了几盏酒,他跟甲乙丁三人伙同起来,把丙仞灌个半醉,才心满意足地撒手不管,自顾自跑回正屋里去了。

    赵谌早就洗了澡换好衣服,就坐在方几前等他。

    “可如愿了”

    赵元盘腿坐在他旁边,嘿嘿直乐“丁方那家伙蔫坏哩,只怕早记恨着啦,这回逮到机会,那真是拼了命给丙仞灌酒。”

    赵谌摇摇头。

    这时候竹帘外头响起了铃铛声,父子俩儿同时朝竹帘望去。

    掀帘子进来的是立秋,她攥了个单螺髻,右侧别着一朵玉珠子串的珠花,耳上戴着玉质的明月珰,垂下一对小小的银铃,穿的是月白绣绿柳的斜襟上衫,下头则是石青色八幅的裙子。

    “奴做了些往日惯吃的,”她拎着食盒跪坐下来,把里面的菜一样样拿出来,“端午也快到了,奴想着西关也没有菰叶,特地带了些来,包了角黍,”她指着绑红线白线的,“红线是裹了酱猪肉的,白线是裹了松子仁儿豆沙的。”

    酱猪肉的角黍是赵元爱吃的,来了西关几年反倒不常吃了。

    他对立秋咧嘴一笑,伸手拿过一个剥了吃,立秋做菜的手艺未必比得过灶娘子,但有些味道,偏得她包了才正。酱猪肉酱浓几分,猪肉肥瘦比例,角黍裹制的松紧,差了一点也跟他记忆中的不同,往年立春想法子做了,总觉得少点儿滋味,如今才算吃到正宗的啦。

    立秋看他吃得香,抿嘴微笑,又拿了个绑绿线的递给他“这是搁了雉尾莼的,四月刚采摘,不如腌制到冬的有味道,但胜在新鲜。”说着又替赵谌剥了一个搁到了碟子里。

    赵元跟在赵谌待在西关几年,已经习惯父子二人单独吃饭,这两年更是不喜有人在旁服侍。立秋向来体贴,但却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闷头吃东西,看立秋把碗碟都收进食盒里拎走了,才算松了口气,打了个饱嗝。

    赵谌在旁看得有趣,问他“你从前不是最喜欢立秋,怎地如今倒不喜欢了”

    “嘘”赵元忙掀帘子看,见立秋确实走远了才辩解道“我才没有不喜欢立秋姑姑只是只是太久不见,有些生疏罢了”

    这话连他自个儿都不信,不过赵谌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继续再问。

    赵元也挺纠结的。从前他的确最喜欢立秋,因为比起立春几个,立秋更符合他心目中女性长辈的形象,立秋从他小时候就照顾他。他幼时调皮,虽说有尊卑之分,她却责骂过他,也为他受伤哭泣过,比范氏更让他感觉亲近。

    原来是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就感觉到了立秋面对他时,反复的态度和矛盾的心理。当你发觉一个人对你的心思并不单纯时,天然的好感便消失了。

    赵元发现,比起他,立秋更在乎更欢喜的人,是他的父亲。如果单纯如此,倒也没什么,他只当立秋暗地喜欢他爹也就罢了,问题是,立秋却因为在乎他爹,有时候会对他产生敌意。

    他就记得那一次秋狩回来,他爹被召去虒祁宫时,立秋看向他的眼神

    这些话,却不好跟老爹讲。

    正日子里那天,军营里凡旬休的都来了将军府讨了一盏水酒喝。

    前院里铺开了萱席,搭了凉棚,一张张的方几摆开,灶上请了府城里几个名灶,源源不断地送上热食,和丙仞同出部曲的亲兵自愿充了小厮上菜,照吩咐大着嗓门报出菜名儿。

    甚个比翼双飞,甚个鱼水相依,甚个早生贵子,甚个鸾凤喜映神仙池,甚个海誓山盟龙凤配,甚个花团锦簇并缔莲,甚个百年好和锦玉带那些军汉寻常吃个大肉便是过节,何况西关物资不如南边,哪儿见过这样大的虾和裹着硬壳的肉

    赵元站起来,举着海碗喊道“兄弟们敬丙仞一碗”

    所有人轰的一下站起来,齐举海碗起哄。

    丙仞穿着一身红衣,傻咧咧笑着,转眼便喝下去几大碗。

    酒过三巡,这位新郎哥儿才醉醺醺地骑着高头大马,把亲迎的队伍领回了新居,锣鼓声响了一路。立夏立冬和芳绫几个都未曾见识过这等场面,兴奋地跟着车,朝路两旁凑热闹的人群里撒桂圆红枣花生。

    赵谌和赵元并不跟着过去,所有人去了丙仞和立春的新居,府里头就渐渐安静下来。赵元趴在某爹的背上被背着回去了正屋,他喝得也有点多,不过半是醉意,半是装疯卖傻乱撒娇。

    赵谌将儿子丢在床榻上,剥了外套,一把热帕子就捂了上去,才把赵元那半点醉意给捂清醒了。赵元哼哼唧唧躺在床上,揪着某爹的袖子不放。

    “阿父不准纳立秋”

    某爹脸色一沉,将帕子丢在一旁的水盆里,轻斥道“胡说什么”

    赵元立马委屈了“我一提立秋姑姑你就发火,你们肯定有问题”

    立秋对于赵谌而言,和吕慧一样很重要,几乎可以算是他的家人。赵元这样说,赵谌心里便觉得很生气,不完全为着立秋的名声,而是觉得,赵元对他,到底是不信任的。

    “阿父答应守着你,就不会反悔,”他淡淡道,“你若不信,阿父可以赶了立秋出府,或者把她发嫁,可好”

    这话一听就是反话啊。

    赵元也觉得自家无理取闹,于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瞅着他。可看着他这幅小模样,赵谌反而心软了。

    说起来,赵元这种反应,不正是说明他在乎自己吗

    他在床榻边坐下,俯身亲了亲儿子软乎乎的嘴儿,盯着问道“为甚会有这样的想法告诉阿父,阿父便不生气了。”

    赵元支支吾吾,眼睛水汪汪“立秋立秋不喜欢我”

    第92章 酱姜牙

    这话换做是对府里其他人讲,必都认为是赵家大郎不讲道理,不念情谊,然而赵谌只想想就清楚了。

    立秋知晓阿奴并非他的儿子,但因为他重视阿奴,爱屋及乌之下也看重阿奴。可若要立秋选择,她最终只会顾及他的安危,而非阿奴的安危。

    赵谌不清楚的是,赵元并不是知晓身世之后才多想的,他自小就知道。

    但是现在却和小时候不一样,小时候他甚至还想过,若是立秋能嫁给他爹就好了,还觉得两人不凑做一对,实在遗憾现在则不然,他只要想象一下立秋和过去的范氏一样站在赵谌身旁的画面,心里就如同中箭那会儿,烈酒倒在伤口上一样灼痛逼人

    现世佛教开始盛行,他曾听范氏念过一句,叫“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那会儿他只过耳却不曾过心,现在却似乎能够理解了。如果他与赵谌之间一直止于父子之情,那么就不会有此刻的嫉妒和不安。

    这嫉妒和不安让他变得踟蹰不前,变得丑陋任性。他忧虑地望着坐在床边的父亲,这个人能理解吗还是觉得他孩子气,或者心眼小

    赵谌看着儿子那双干净的眼眸,觉得心痛。一直以为这份不论的感情只有自己付出最多,只有自己隐藏着不安,两人之间差的不光是年龄,还有阅历和心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是阿父之过,”他语气变得柔软和缓,小心翼翼,“阿父没有察觉你的心事,让你不安了立秋,阿父一向当他是姐妹,她对阿父有恩,所以我不能逼她嫁人,或者赶她离开。”

    赵元闷闷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呀,立秋姑姑照顾我长大,我、我不是真的讨厌她,想赶走他”

    赵谌忙摸摸儿子顺毛“为父知道阿奴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刻,其实他内心有了一点悔意。从前除了赵公,自来没有长辈约束他,对于自己的事情,他一贯独断专横。自从察觉对儿子的感情越界,他也只忍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出手,要将儿子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旁人不得染指可以说,他并不觉得自家错了。

    然而现在,他看着自己宠大的孩子紧皱眉头,隐忍的模样,内心十分痛苦懊悔。

    赵谌想要自己的儿子无忧无虑,无所顾忌,他当初下那样的决心,难道是为着儿子如今为这么一份感情挣扎而受到折磨吗

    他叹了口气,上榻躺下,然后将赵小元抱到身上团着,像过去一样。赵元立刻熟练地往他爹身上趴好,下巴垫在他爹的胸大肌上,然后一副等着听故事的小盆友模样瞅着他。

    看到儿子这幅德行,赵谌原本想要长篇大论的,突然没了兴致。

    他静了片刻,简单开口总结“总而言之,阿奴你只要记着,我不光是你男人,也是你老子以后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你只想想我这句话,该怎样就怎样。”

    男、男人神马的,耻度爆表啊

    赵元小脸唰的红了,暗搓搓地乐了。我也是你男人

    父子俩儿气氛再次变得和和乐乐,赵元毕竟喝了酒,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赵谌单臂枕着头,望着床幔顶上的皱褶发呆。

    赵谌在想,他和立秋,究竟有多久没好好坐下聊过了

    那时候他年幼,独自支撑赵府门庭,立秋一人不但要照顾他生活,造饭买菜打扫除尘,晚上还得熬夜赶制绣活去卖,明明也就比他大一岁她对自己有情,赵谌是知道的,然而他对立秋并无男女私情,也不愿彼此家人一样的关系变了质。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问过立秋,可有钟意的人,可是她就是固执地要守在府里。

    这一次再看立秋,竟觉得几分陌生。

    知余与他谈过“恨嫁”一说,只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可他不能硬逼着立秋嫁人。立秋是卖进府里的,早不记得家在何处,赵府就是她的家,他若逼嫁,无异于赶立秋出家门。这便不是报恩,而是寻仇了

    赵谌自认不是个心软的人,他骨子里毕竟流有赵国权贵的血,立秋这些年沉默的抗议,已经渐渐触及他的底线。阿奴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从前立秋就在阿奴的问题上犯过错,如果他们真有一天站在对立面,不,哪怕仅仅只是苗头他就会立刻做出决断。

    他不能让自己的心软,害到自己珍爱的人人的心就那么大,本质就是自私的。

    丙仞的婚假有三天。第三天回门,赵元一大早就打扮得精神奕奕,拉着赵谌在正屋里坐好等着两人。

    “您好歹和郎君先垫补点罢”立夏端了一碟酱螺肉,一碟酱姜牙,一碟酱桃仁,又利索盛了两碗薏米麦粒粥,“这都是先头从南边带来的,可不是您小时候最爱吃的那一口嘛”

    赵元看看门口,又低头看看几碟小酱菜,咽了口水下去,最后还是端起了碗。算了,先吃饱再说,否则一会儿见礼时肚子叫多不雅啊。

    新人回门时,门口又挤了一堆人,赵谌在北地威望甚高,连着他的左右亲信也都为人熟知,这会儿丙仞大婚,府城的百姓都过来讨喜果来了。

    “别挤别挤,人人都有”立冬和芳绫芳锦喜气洋洋地挎着篮子发蒸好的喜果,每一枚果子里都裹着洗干净的一铢钱。

    如此发完了喜果,人群才闹哄哄地让开道路,丙仞得以牵着马到府门前。

    他满脸笑意,发髻围红绸,一身正红,他到车门前扶着立春下来,两人在围观人群善意的哄笑声中跨入了将军府。

    立夏立冬芳绫芳锦去了正屋外头,等见着和丙仞携手而来的立春时,都羡慕不已。

    做奴婢那会儿,虽然日子也好过,但她们从未穿过正红大绿那样色儿的衣裳,只为着太过扎眼。发式必要统一利索的,插戴也不能多,指甲不能留长,自然也不能涂色,鞋跟儿不得高,衣服也得差不多制式的

    立春现如今可不同了。她出嫁前,赵谌就将她的奴籍销了,如今出嫁不过三天,整个人却天壤之别。

    她整个人面如芙蓉水色极好,笑意吟吟,穿着一身的正红衣裙,盘金绣银的好不闪眼。再看头上,今日梳的是高髻,一边插着一个花好月圆的梳篦,金身玉头的牡丹簪,耳朵垂下亮晃晃的珍珠,腰上垂下一串水光透亮的杂佩,编了个同心结,拖下长长的穗子压住了裙摆。

    他们在屋外脱了鞋,赵元就坐到了侧边。

    赵谌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主位上,丙仞和立春便以对待长辈的方式,面向他,给他行了正式的拜礼。

    他伸手交给丙仞一个锦盒,淡道“以后好好待她,安心过日子。”

    丙仞恭恭敬敬地捧着锦盒,再次和立春行礼。

    “哎哎,这是我给你们的红包啊。”赵元看他们起身,便挪过去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塞到立春手里,“丙仞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过来告诉我,我保管打得连甲逊都认不出他来”

    立春噗嗤一笑,眼里却又含了泪。两年前这孩子就比她高了一点,今天一看,竟已经高出大半个头啦。

    她不舍地看着赵元道“大郎大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元笑着点头,掏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丙仞不太爽,抢了来自己给妻子擦拭“大好的日子,可别哭花了妆。”

    立春嗔他一眼。

    婚礼过后,一切恢复了正常。赵谌虽让他们安心过日子,然而丙仞一返回军营,立春就是标准的古代军嫂,哪里还有什么小日子可过唯一好点的就是两人离得不远,旬休好歹不用耽误时间在路上。

    成公二十二年,白狼国国主盘乘,率兵往北一路吞并了羌方和楼烦各部落,建立起大戎国。同一年夏,大戎国入侵魏,魏国国主年幼势微,把控朝堂的是丞相丽衡,乃国主的亲舅舅,最后魏国不敌大戎,让出了四座城池。

    赵国边境在赵谌父子镇守之下固若金汤,赵谌父子的威名一时传扬开来。甚至江州三郡大大小小数百个乡还有人专给赵谌立了像,说拜佛不如拜赵谌。除了淮郡府城的人常见到赵谌,其余地方百姓都是靠想象,只看有些石像五大三粗的模样,就知在他们心目中大英雄该是甚个样子。

    赵元为着这事还特意去看了一遭,画了下来给赵谌看,足足笑了好几天。

    不过他笑完了,第二天醒来就觉得不对,压着旁边的某爹,直把人给晃醒了。

    “阿父,不对啊”他骑在某爹腹肌上,表情忧虑,“您说大家都把您当神仙拜了,还有国君什么事儿啊”

    赵谌无奈地揉了揉眼睛。

    “你才发现吗”

    第93章 咸鸭蛋

    赵元感到不可思议“国君难道傻了不成咱们流血流汗的,可是在替他守江山啊,他要猜忌咱们,谁还愿意待在这地方”

    他真不懂这些当皇帝的人到底怎么想的,你没功绩,皇帝嫌你没用,你有功绩,皇帝又疑心你功高盖主,进不得退不得。特别是像他们这些当兵打仗的,脖子系在裤腰带上,军功俱是拿性命换来的,再被疑心,还不如卸了甲回家种地去

    就说他自己,六岁跟着父亲来到西关,可以拍着良心讲,他不曾偷过懒享过乐。原来一身娇气俱都被磨尽了,手上脚上的茧子隔几天不除都不行,臻铖要跟他握手,只怕还受不了。他凭什么吃着苦头还得不到应有的信任

    赵谌面色平淡,甚至冷漠“凡牵扯到朝堂的事情,都不是表面这种道理说得清楚的”

    赵元皱着眉想半天,还是弄不明白。

    “你以为国君老跟功臣过不去,是他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吗”

    赵谌看他困惑,反问道“这不过是一国之君的常有心态罢了,试问自古哪位君主不想专权”

    “国君也是为着先君时的前例而警惕,那会儿就是胪氏擅权,先君一味宠信胪氏,胪亷当政,胪拓掌兵,后宫灵虢夫人虽不管事,但地位超然。所以胪亷不支持国君,他的继位之路才那样艰难。再譬如魏国,也是由权相丽衡把持朝政,他们并非没有能领兵的将领,最后不战言败,让出四座城池,不过是丽衡不想冒险罢了。”

    “我如今威望一日甚过一日,他远在绛城,自然担心我日后会走上胪拓的老路。”

    赵元听了心中不快,反驳道“照您这样说,帝王专权好处还大大的喽那咱们还屯兵作甚干脆戴了枷回绛城请罪去好了”

    赵谌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阿奴,你可想报仇”

    这话一出,赵元愣住了。

    想不想报仇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想”

    赵元低下头看着自己撑在老爹胸前的手,害怕对方看见自己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确实没想过报仇什么的事情。按理说,他听到自己的身世,应该憎恨国君,恨不得像荆轲刺秦一样去刺杀国君可是,他偏偏没有那种冲动。

    他不想赵谌认为他是个无情无义,舍本忘根的人。

    赵元心里问自己,你真的没想过替这个身体一报家仇吗

    答案还是不想。

    就算他是真的赵元,从一出生就被赵谌抚养,长到十来岁才得知身世,他一不记得父母亲人,二不过得凄凉悲惨,焉能生出复仇的心思来何况他实则与胪拓庄姬并无干系,当初流下的眼泪,与其说是感同身受,更像是听到一个令人心痛的悲剧,在气氛感染之下才流的泪

    每次谈到国君时,赵元压根儿不会第一时间想起那是他的灭族仇人。

    赵谌看儿子低垂小脸,就知晓他的心思。他暗地叹口气,抱着儿子起身下床“不要想了,现在还不到最差那一步。”

    赵元看他爹不再追问,也为自己蒙混过去松了气。他爹虽说在屯兵,不过为了保护他而已,骨子里只怕对国君尚有几分忠心,而他自己,说句实在话,真要有不得不走的那一天,未必有多留恋。他和后世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因为社会制度,对于领导阶层没有什么忠心可言,爱国就是单纯的爱国。

    上午军营出操,跑圈挥戟练刀法,一上午结束也就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忘记了。

    “赵达,你在干啥呢”赵元收了刀,看见赵达还在那里举着刀,一脸神游,就上前拍了他的肩膀。

    赵达给他吓了一跳,刀子险些落了地“大、大郎。”

    赵元眉头微蹙,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这是怎了今天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没没啥,”赵达不自在地左右瞥了瞥,“我去看看,恩,看看晌午吃什么”说罢就一溜烟逃走了。

    吴恒从旁边走来,搭着他肩膀奇道“这傻子,肯定有事瞒着咱们。”

    赵元没说话,眼角却瞥到正阳怀夕两个正在对眼神,

    “”

    “你俩儿看啥看呢”

    正阳人老实,赵元一问,怀夕来不及拉他,他就招了“赵达喜欢芳绫,买了珠花送给她,她没要,给扔地下了。”

    赵元一瞬间那个囧啊,无语地问“你们怎怎知道的”

    怀夕是彻底放弃了。正阳就道“我们跟在后头,偷看到的。”

    看你们熊的

    吴恒惯是个花花肠子,一听乐坏了。他笑得喘不过气,挂在赵元身上捂肚子哎呦叫唤“笑死我了,赵达那傻小子竟也开了窍哈哈”

    是啊,赵元看了看小伙伴,不知不觉,大家的个头拔高了,也都到了年少慕艾的时候了。

    赵达那小子以前可是跟屁虫一样跟在自个儿后头,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吴恒小时候长得糙,长大了却五官深刻,英俊坏气,正阳怀夕在绛城那会儿还是卑躬屈膝的小厮,现在也披甲挂刀,走在府城人见了也得敬称一声“军爷”

    “芳绫那丫头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只怕看不上赵达,”赵元摸摸下巴,“赵达倔的跟头牛似的,真要看上芳绫了,且还有的熬哩。”

    不是他贬低自己兄弟,芳绫虽是婢女,却基本没伺候过人,加上父亲又是中军府的外管事,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赵达身上即便有军功,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毕竟孤身一人毫无根基。总之一个字,难

    吴恒琢磨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那丫头不是内定给你的妾吗”

    言下之意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赵元瞪他一眼,把他从身上拽下来“瞎咧咧什么我可不纳妾,别坏了我府里丫头的名声”

    吴恒切了一下,抱着刀溜到正阳怀夕那边。

    “某人可还有位王姬在盼着呐,人王姬等得都快成老娘子了,那般深情,难怪瞧不上区区一个小丫头”

    赵元这下真火了,伸手便拖了吴恒往地上一掼,靴子踩着他的胸前,居高临下道“你若是想娶一位王姬,兄弟我倒可以成全你怎么样,要不要”妈的,说起酸话还没完没了

    不光正阳怀夕,站在不远处的一些士兵都吓到了,偏没人敢上来。

    吴恒龇牙咧嘴的张着手,挣扎一下,胸前的靴子便往上挪了几寸用力一踩,差一点就直接踩喉结了他咳了一串,再不敢乱动,只得沮丧地举起手道歉“我错了”

    赵元动都没动,冷冷道“我什么我”

    吴恒简直要崩溃了好吗,脸都丢光了。

    他大叫道“卑下错了卑下真错了求将军原谅”说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的和赵元对视。

    赵元哼了一声,挪开脚。

    正阳怀夕忙把吴恒扶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叫他自个儿起来”赵元呵斥道。

    吴恒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站在赵元跟前。

    赵元用脚一掂,抓住吴恒的长刀甩给对方“你自家的事情不顺,别对着我撒气,再有下回,咱们这兄弟不做也罢”说完自己大步走了。

    吴恒忙跟上来,在后头赔不是“哎哎大郎你别真个生气了啊我不是都,都认错了嘛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我还不够诚意啊”

    他刚刚也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有点小嫉妒。谁叫他瞧上的小娘子偏瞧不上他,扬言非大郎不嫁,可大郎分明定了亲,还是位高贵的王姬,年前就下了旨要大郎奉诏返回绛城,大郎竟然还不愿意他想到自家,难免心里有点不平衡。

    赵元不过为着这段时间吴恒老放酸话,才教训他一通,这回教训过了,哪还有兴趣再听他絮叨他也烦着呢。

    这两年来,闵姬那边逢年节就没断过礼,一看就知是她亲手准备的,他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中间倒断了许久,年初又续上了,算算路程,只怕端午的礼又该送来了。

    他现如今长大了,对自己也多了点怀疑。前辈子来的时候正是上学的年纪,本就没开窍,这辈子从头活过,也才刚刚开窍,他才发现,自己兴许就是个基佬。没有阿父在其中,他也许会成家,但对于女孩子,着实少了一两分兴趣。

    只和吴恒比较一番,就知道他不太正常。他身边按理说有芳绫芳锦这样青春美貌的女子,平日里难免有接触,却没有多余的心思,连欣赏的想法都无。

    所以对闵姬,他是不耐烦多于愧疚。

    过了几天便是旬休,赵元赵达回了将军府,赵达跑到后院垂花门外溜溜达达,想看看芳绫在不在。赵元带兵刚巡视一圈回来,一身的尘土汗迹,丢了马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净房冲凉。

    等他穿了寝衣回到正屋,就看见正屋黑漆案几上摆着几只锦盒,熟悉的花纹一看就知道出自宫里头。

    他的脸不由一黑。

    立秋抿嘴笑了,伸手把那几只锦盒打开。

    “算算日子,正是端午节前备的,可惜路上耽误,还是过了时日。”

    赵元叹了口气,在案几前坐下,随意看了看。

    一只盒子里装着端午的鸭蛋络子,用五彩绳把咸鸭蛋编在里头,垂下长长的丝络。这东西倒禁得住放,便再多一个月也不会坏。

    另一只盒子里是七八条百索,寓意避邪祛病,还有个小盒子,里面竟然是一串用红黄绿的绸子裹的小角黍,总有十几个,个个只有指甲盖那样大小,组成杂佩的样式,地下垂着长长的黑色络子。

    他挑起眉,伸手捏捏那小角黍,里头似填了絮子,倒跟真的一般。这要是她亲自编得,可见真心可惜,她的真心注定错付。

    赵元站起身朝内室走,随口道“姑姑帮我收起来罢。”

    立秋头一次处理闵姬送来的东西,不免问了一句“大郎,您不回礼吗”

    赵元瞥她一眼,冷漠道“不回,你只管收进库房,那鸭蛋拆了送进灶间吧。”

    第94章 糟酿鹌鹑

    夏季天热,大家总怀念绛城木樨园那个宽敞的沿廊,白天屋檐垂下竹帘,就可以坐在沿廊上乘凉,所以干脆找了工匠,在正屋和左右厢房以及后罩房外头都搭建了沿廊,好在原本屋子就高,倒不须多费功夫。

    晚上赵谌归家的时候,沿廊上已经摆好了小方几,赵元穿着半敞的寝衣,懒洋洋地靠在方几上等他一道吃饭。

    “怎么了,有气无力的”赵谌卸甲换了身家常衣服坐下,往方几上扫了一眼,随口问道,“哪儿来的鸭蛋”北地这边吃鸭子的少。

    赵元阴森森瞥了自家老爹一眼,亲自夹了冒油的蛋黄到他碗里“你的儿媳特地送来的,阿父可得好好尝一尝。”

    赵谌“”

    不知为何,他真的很怀念阿奴小小一团时候的模样。既软又乖,不似现在,动不动就给身为父亲的自己脸色看。

    他若无其事地夹下一块儿蛋黄吃下,咀嚼片刻后淡淡道“这鸭蛋咸了,端下去。”

    芳锦今日轮值,正跪坐在不远处,闻言立刻上前把那碟切成两半的鸭蛋端走了。她端着鸭蛋往灶间走,边走边拈了一块吃,却更觉奇怪。这鸭蛋鲜香可口,并不齁咸啊。

    赵元对某爹的做法哼唧了两声,就低下头闷闷吃饭。今天除了那碟鸭蛋,还有他往日最喜欢吃的糟酿鹌鹑,可惜他却食不知味。

    赵谌不是不知道儿子的烦恼,难道他就能忍受闵姬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吗闵姬不是家中可随意打发的小猫小狗,也不是范家有把柄在他手中可以任凭拿捏,他但凡一日没有把握对抗国君,就一日不能正大光明毁去阿奴的婚约。

    晚上熄灯前,立秋开了窗子,垂下纱帐,和芳绫两人点了艾草在屋子里熏过一遍,然后才退了出去。她们惯来不必守夜,干完这些,也就可以回后院休息去了。将军府里有冰窖,冬日里就开始蓄冰,现在正值炎夏,正好取了出来摆放冰山,屋子里凉气阴阴,十分舒适。

    赵元吃饭吃了一身汗,擦洗过后就坐在冰山旁边扇扇子。他一向贪凉,不过自从打仗肩膀受过伤,赵谌就不给他吃冰果之类的凉食。

    果然赵谌一进内室,看见他靠在摆置冰山的陶盆旁,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就靠了一会儿”赵元哀叹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回床上去了。

    赵谌熄了灯上床,还没躺个五分钟,一只爪子就偷偷摸摸地顺着腿爬上了他的小腹。他睁开眼睛,黑暗掩盖了他眼里的笑意,伸手抓住那只爪子时,嘴里偏一本正经地呵斥。

    “这么晚了还胡闹”

    赵元这辈子营养充足,加上运动量大,一直发育的不错。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控制力就差,对于身体上感觉快乐的事情,根本一点自制没有,尝了鲜再忍着,简直不是人干事于是有空没空就撩拨一下赵谌,企图用美男计勾引他爹。

    赵谌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早过了到处乱蹭蹭的年纪,再加上他担心过早接触床事会影响儿子发育,对这方面一向很严,哪怕再动心,也都控制着次数轻易不搭理某只发情的小狗崽子。

    赵元一听他爹那语气,知道今晚没戏,不由懊恼地咬了他爹一口。不是说喜欢他咩他这么鲜嫩嫩的美少年主动剥光躺平,怎么会就不动心难道他爹早衰啦

    他不甘心地又伸了另一个爪爪,这次直接到位,摸到他爹的裤裆去了。

    “阿奴”赵谌嘶了一声,身体倏然紧绷。

    赵元那头已经笑出声了。他还以为他爹有多么坐怀不乱哩,裤裆都快撑破了,手摸上去湿了一大片,还在那儿装样

    他直接翻身跨到赵谌身上坐着,洋洋得意道“阿父真要忍着吗”说罢还用屁股前后蹭了蹭,可见用心之险恶。

    赵谌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都快爆出来了。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先前没对象忍着也没啥感觉,如今有个小恋人,为着对方身体本就忍得辛苦,对方还不领情

    他声音喑哑警告道“赵元,赶紧着给我下来”

    赵小元对着他爹从来都是胡搅蛮缠的主,闻言还来劲了,手往下探进赵谌的裤腰里,直接握住了又热又硬的那处,自己滑了下去,唇瓣微张,舌尖便顺着从下往上舔了一遍,边舔还便想,嗯,还好他爹又擦洗过一遍。

    赵谌同志完全招架不住某元的热情,他简直回忆不起,自己年少时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对于脱光衣服的事情热衷到不行。他浑身肌肉绷起,无奈地闭起眼睛,很快就沉浸到无与伦比的快意中去了。这小东西,若在课业上也能有这种钻研精神,何至于现在还写得一笔烂字

    许久之后,赵元拽过帕子吐出嘴里的东西,团吧团吧随手丢到地上去。

    赵谌粗重的喘息在帐子里回想,一股男子的麝香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弥漫开,赵元闻者浑身都变得热烫起来。他蹬掉自己的亵裤趴到某爹身上,低头接吻。

    两人唇舌相交,苦涩的味道彼此交换,赵谌边吻着他,边侧身翻了过来,胳膊垫在赵元颈下,另一只手从他覆盖这薄薄肌肉的胸前滑下,绕过敏感的肚脐,朝下握住了秀长笔直的小小元。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敏感的前端,只轻轻几下,就叫赵元轻声呻吟起来。

    赵谌含住他的唇瓣,叫那声音隐没在双唇之间,手指也时不时地滑向他的双臀间,更隐秘的地方

    两人痛快淋漓的释,放过后,赵谌安抚地亲着赵元的额头,声音低沉慵懒。

    “闵姬的事情,你莫担心我在绛城留了几步棋,有没有用处端看今年没有十足把握,阿父不能带着你冒险”

    赵元侧头窝在他结实汗湿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团起来。

    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就算是死,只要和他爹死在一处,他不害怕。

    绛城。一个月前。

    赵闵坐在廊上,往锦盒里一样一样地摆放东西,这些都是她算着时间提前做的,不像荷包那些绣品费时间,但应了时节,又是南边有的花样,也有些意思。

    百珠也帮她一块儿装盒,最后拿丝绸打成包袱,千金是个话多的,看她们两个闷头做事,自家插不上手,不由道“娘子,您这样费心思,那头一点儿回应也无,又是何必”

    “你说什么呢”百珠惊了一跳,瞪她一眼,“娘子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的”

    千金话说出口也察觉不对,低了头呐呐道“本就是啊奴婢也是心疼娘子嘛,何况娘子身为王姬,作甚要去讨好那赵元”

    赵闵动作一顿,唇角便带上苦笑。

    是啊,连一个宫婢都晓得的道理,她又何尝不知。寻常人家嫁娶她不清楚,可是也知道身为女子的矜持,若有来有往,便不算得什么若只有她一头热,可不就是上赶着了么。

    她看着手下的锦盒,虽然觉得索然无味,却还是将结打好。

    樛美人现在提起赵元可不比两年前,虽然边关在打仗,可也不是日日打,从年初拖到七月都不回绛城,如今宫里人人都在议论,只怕赵谌父子并不满意这门赐婚。更有甚者,背后开始对她们母女指指点点,她不用听都知道她们说些什么,无非说因为闵儿的样貌,那赵元才不愿回来。

    她过来女儿的院子,一见赵闵手边的锦盒,气就不打一处来

    “赵谌父子那般无礼,你父亲只怕也正不满,你却要送东西去,岂不惹你父亲生气”

    赵闵听了母亲这话,表情反而淡然。

    “阿娘,这婚事定了便不能退,既然不能退,我想与我未来的丈夫处好关系,又有什么错呢”她看着锦盒,轻声细语道,“都说日久见人心,也许我中间断了那许久,他误会我了。”

    樛美人看着女儿,真是无话可说。

    赵闵心里却在思量,父亲确实已经不允许她往西关送礼了,这次的东西,看来还是得拜托那个人呢。

    端午节前上坊各家举办百草宴,也是个互相相看人家的好机会。有那名门世家的小娘子举办宴会,宫里的王姬们也会参加,赵静原来就是百草宴的积极参与者,如今她嫁了人,也就赵闵和另外几个王姬会赴宴。

    赵闵一早打扮好了,吩咐百草带了锦盒。往日这种场合,她都是往华贵了打扮,今日却简单穿了一身湖蓝的衣裙,浅碧色的披帛,一头黑发高高盘起,戴了嵌青玉的花冠。

    她去的是赵静的夫家,原家小娘子举办百草宴,听闻她和赵静关系好,特意请了她来。不过她今日出宫,目的却不在赴宴,而是要送东西。

    第95章 槐花冷淘

    崔直穿着一身元缎绣水纹的深衣,腰上却悬着一柄错金长刀,木屐踏过路上的小水坑,白色足衣一尘不染,和坊市人挤人的热闹场面格格不入。

    他刚刚在食肆里吃了一碗槐花冷淘,肚子里有货,走在路上也就不免悠哉起来。

    “郎君可要看看脂粉”一旁的货郎看他眼睛停留,偏殷勤地招呼,“小子这里货色齐全,俱是从兰香阁里进的,您看看,这可是珍珠贝的盒子,送给小娘子再好不过了”

    崔直随意听着,伸手拣起一盒看了看。小巧的贝壳闪耀珠光,打开里面就是凝艳如血的胭脂,不过比起他家中母亲姐妹所用,还是差了些。

    “你这儿可有什么珠花钗环之类”他放下脂粉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走街串巷的货郎最会看人,从头到尾打量一下,就知面前这位必是高门子弟,且非是一般的清贵,并不敢怠慢。他一听崔直要看首饰,立刻弯腰从货篮最底层抽出几个精致的锦盒,打开给崔直看。

    “您看,这是小子的压箱货色,宝珊楼今夏的新样式,”小货郎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一支用了羊脂白玉雕的蝙蝠簪头,寓意有福还有这一支,喜鹊登梅的样式,梅花儿用的红宝和珊瑚”

    崔直打断他道“你挑的几样都是往年的款式,可有雅致些的”

    货郎只愣了一下,就低头翻了翻,拣出一支簪子来“郎君来看,这一支怎么样”

    崔直看着花簪,眼里闪过惊艳,喃喃道“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的确雅致,”他定了定神,掏了钱出来,“就这个了,替我寻个好点的盒子装起来。”

    这支簪子搁在珠光宝气的盒子里并不起眼,单独拿起来,却自有一种意趣。

    簪身是整个白玉雕成的梅枝模样,些许的褐色杂质正在梅枝瘤结处,仿佛大雪盖住了梅枝,只露出一点褐色的枝干,十分生动。快至簪头处又有几朵半开红梅,小而精致,似若有花香,也是循着红色的部分雕琢而成,虽少却栩栩如生。

    整支簪子浑然一体,若不是玉质本身称不上羊脂白,光论雕工和其中的灵气,只怕还轮不到这一个小小货郎在坊市来卖。他今日倒捡了个便宜。

    崔直拿过盒子,心头却浮现那个小女子的面容。

    不知她可会喜欢

    崔直心情陡然变好,脚步轻松的一路出了坊市,进了上坊。他沿着玉门街一路往前,路过中军府的时候,看了一眼威严的匾额,门廊宽阔台阶高悬,主人家却经年不在。

    玄门守卫的金吾卫老远看见崔直,忙列队过来迎接。

    为首的金吾卫行了礼,才问道“大兄今日不是轮休,怎地又过来了”

    崔直将手里拎着的油纸包和陶罐,还有一串角黍递给他,笑道“今日过节,你们却不得回家,这不是给你们送了些吃得来吗”

    那个金吾卫年龄也不大,娃娃脸立刻笑开了颜“大兄果然记挂着咱们”他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码着切工整齐的猪头肉,油滋滋的,喷香扑鼻,得有一整只猪头的分量,角黍起码得有二三十只,虽然不大,看着标记却是绛城有名的。旁边的人捧起陶罐嗅了嗅,惊喜地喊道“顶好的和泉酒”

    顿时一阵欢呼。

    前头几个抢过一片嚼了进嘴,剩下的都收进玄门旁的一处小宅子里。平日他们轮值的都在里头休息。

    “大兄可要进去院子歇歇”那娃娃脸嘬着手指问崔直。

    崔直瞪了他一眼,看他不嘬手了,才道“我不进去,就在外头坐坐吧。”

    娃娃脸奇道“您这是怎么地啦去岁可没见您过来坐坐呢。”

    崔直表情淡然“因为去岁我也轮值,不记得了”他顿了一下道,“这边就我一人,便在宅中,不过自娱自乐,不如过来和你们聊聊天。”

    “哦”娃娃脸理解地点点头。大哥是和他们不同,他们都是本地人,大哥家却远在清河,偏偏金吾卫职责所在,越是节日越要加紧守卫巡逻,若没有家人朋友,确实无趣。

    这一坐,便坐到日落西垂。

    金吾卫由左右金吾执掌,然而右金吾上了年纪不大管事,崔直身为左金吾,几乎一手掌握了金吾卫的势力。营里无论年纪大多喊他一声大兄,就为着对他表示亲近和尊崇。

    也因此,崔直往这里一坐,旁边站着的金吾卫小伙子们个个都站得笔直笔直的,寻常偷个懒耍个嘴皮子的,也都嘴巴闭紧,站得比谁都精神。不过这么一天下来,真是有点吃不消啊。

    点灯时分,玉门街前的麒麟桥上驶过一辆马车,马车四驾,车门垂挂黑色绣金的帷幔,显然是哪位王姬的车架。

    “奇怪,前头几位都已经回宫了,这一位怎么现在才回”娃娃脸在旁边嘀咕,带着人往前几步准备拦车。就算不检查,也得看一眼腰牌。

    崔直心里却是一跳。

    他站起来,负手站在玄门一侧,手心却微微发汗。

    车子在玄门几米外停下,驱车的小寺人取了腰牌给金吾卫看过,车子咕噜噜往前行了几步,却又停在玄门入口的地方。

    “左金吾崔大人可在”车子里传出柔和的女声,咬字清晰,听入耳中犹如玉珠落地,清脆悦耳。

    娃娃脸愣了一下,原想说咱们大人今日轮休,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了崔令使一眼,犹豫了。

    崔直可不等他,已经扬声道“崔令使正在此。”

    车门便直接打开了。

    赵闵坐在马车里,看着地上浅浅一点积水踟蹰了一下,就踩着藕荷色的绣鞋准备自己下车。

    “闵姬稍等。”崔直制止了她,跟娃娃脸耳语一下,后者立刻返身去了玄门旁的小宅子,几息功夫就拎了一双木屐过来。

    崔直给木屐安好屐齿,然后走到马车前,轻轻俯身将那双木屐放好。他抬头对上赵闵黑白分明的双眸,微微一笑,伸出手去“闵姬请。”

    赵闵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视线,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正好轻轻踩进了木屐里,再不怕轻薄的鞋子被积水浸湿。

    “闵姬找在下有何事”

    赵闵微微低头,便从百珠手里接过包袱,对他轻道“劳烦崔大人,替我将此物托人送到西关将军府去。”

    果然如此。

    崔直在心里长叹一声,就能猜到包袱里是些什么东西。

    他为难地看着赵闵低声说“不是在下不想帮您,您不是也说过了,国君并不愿您与西关来往过密”

    实则是国君发话,不准赵静再帮赵闵寄东西,赵闵无法,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幼弟正在赵元手下,就找了他帮忙。他与赵谌,实则私底下有些联系,若因为赵闵无意之举引起国君的猜忌,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他说这话,其实是真心的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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