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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 第16节

作者:我即江湖 字数:21880 更新:2021-12-29 02:19:23

    正是卫嫣。

    “你可回来了”她拎着缎子面的厚裙子在赵元一侧坐下,高兴地脸都红红的,“亏得我消息灵通哩,就知晓你不会告诉我”

    赵元无语地看着她,这丫头怎么跟闻着味儿的那啥似的,消息从哪儿来的消息

    “我这衣服都不曾穿好,太不雅了,你就不能晌午过后再来”他不悦地把筷子一搁。

    卫嫣倒有些个怯他,闻言嗫嗫道“那我不是怕你又跑了嘛再者说,我先头就下过帖子,你不在家,我自来惯了,谁成想你衣服没穿好”

    她是个情绪来得快又走得快的,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兴奋道“哎呀给你一训,我险些忘了”她冲外头拍拍手。

    赵元莫名其妙,却见卫嫣那个不多话的婢女捧了个黑漆镶珠贝的食盒进来,跪坐着行了礼,将食盒搁在他的面前。

    卫嫣亲手打开食盒,得意洋洋对他道“这是我做的醋拌柳芽儿,你尝尝我的手艺可进步没有”说着就拿过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头柳芽到碟子里。

    这是春日里的新鲜菜,尤其柳树在西关并不多见,确是稀罕少见的时鲜菜。嫩黄的柳芽选了最嫩的尖尖,滚开的水略焯过一遍,并不用拿盐去苦,那是对过了时候的柳芽的。只用自家酿的果子醋,一小勺高汤,再加些芝麻胡椒沫儿,最后点一点香油,味道鲜甜爽口,十分开胃。

    赵元咽了一口口水,夹了进嘴。若真是这丫头做的,倒可见人总还有一处优点。

    卫嫣托着腮笑眯眯问他“好吃不”

    赵元没法昧着良心说谎,只得点了点头。

    女孩儿立刻就笑开了颜,嘀嘀咕咕地跟他道“本还想给你做一道柳芽儿炒蛋,可香可香了偏我阿媪不许,怕我溅了油烫了手,下回我偷偷给你做。”

    芳绫跪坐在一旁,低下头。卫嫣那光彩照人的样子叫她嫉妒又忍不住暗嘲。这一刻虽然美好,可惜大郎却并不会成为卫小娘子的良人。

    赵元真个有些愧疚了。但是他能怎么办呢卫嫣可没有把话说得明白,于是他也不能直白地拒绝。何况这个时候的女孩子,终究是娇贵的,再禁不起男子的拒绝。她们不像后世的女子,大部分都不够坚强自立,他实在不想让彼此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

    他暗自叹气,问道“你不是去了春日宴,可有什么变化”

    卫嫣见他搭理自家,眼睛更亮了。她想了想,道“要说变化,是来了些人对了,你大约不知,有一人据说是襄河公的庶子,封了亭伯的,叫什么对,赵岫的”

    赵岫赵元微一愣。这个名字他不熟悉,但襄河公,那可是目前为数不多的宗室,封底就在襄河一带。他只听他爹提起过襄河公的嫡子,叫赵岭的。

    卫嫣似乎很不喜那赵岫,眉宇间充满了厌恶“若有一日大郎遇上了那个赵岫,可千万离他远着些”

    赵元很少见到卫嫣这样直接表达对一个人的不喜,就好奇问道“他可是惹到你了”

    卫嫣似乎不大想跟他说,嘟嘴半天,道“我认识个姐姐爱慕他颜色,春日宴上便丢了他一支花,谁料到他竟捡起了花竟捡起花递给旁边的一位小郎,而且还,还”

    “还什么”赵元追问。

    卫嫣脸蛋通红,小声道“还当众亲了那小郎的脸,说什么此花堪配美人那个姐姐羞愤欲死,到今日我都没见着她再出来呢。”

    赵元还当是个怎样的人物,不禁啼笑皆非。不就是不爱红颜爱蓝颜嘛,至于这丫头说得那般苦大仇深不过,听起来倒是个厚脸皮的家伙,下回可以认识认识。

    这头好容易送走了卫嫣,赵元吃完饭回头一见芳绫,不由心虚。他好像刚说过不跟小丫头一道玩云云,结果聊八卦聊过了头,完全忘记要高冷了

    他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去看了看毛毛,喂了一回水,才回去内室准备睡个午觉。立春却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赵元往床榻上一躺,枕着胳膊看信。信是臻铖给他写的,内容出乎他的意料。

    “弟入宫为公子毓伴读”

    公子毓,其母为祁嫔,目前赵王宫里品级最高的妃妾。

    赵元脸色沉下去,阿父可是告诉他了,上回在宫里遇险,幕后就是那祁嫔指使,只因为阿父没有答应她支持公子毓。臻铖的父亲是右将军,但本身并无爵位,那祁嫔野心甚大,怎么会同意臻铖成为公子毓的伴读看看信上面这一串名字,哪一个不是高门大姓子弟或者宗室

    第74章 桃花粥

    臻铖在信上仔细写了这几个月伴读的细节,他们一共有八人伴读,两两轮值陪公子毓读书,早上和中午一顿工作餐,公子毓还在自个儿宫室里单辟出一间耳室给他们休息。信中还提到“小君待吾等甚佳”,语气里颇为不安。

    赵元和臻铖相处不长,但比起旁人,臻铖却很信任他,两人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他自认还算了解臻铖,臻铖很聪明,也很敏感,说话不喜直白,比较能忍,这样的人都表达出不安,可见他对祁嫔有多警惕。

    “阿铖还是没变嘛”他看着信纸上工整的字迹,感叹道。

    信上最后提及公子毓,只说“毓乃君子”。

    赵元还真没见过公子毓,不过绛城上坊对公子毓的风评一向挺好,再加上公子毓那时候也不过比他现在大上个一两岁,就连他老爹也不曾对公子毓有什么恶评,想来竟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这可真是“歹竹出好笋”,祁嫔那样恶毒的妇人,也不知怎么养出君子的。

    他想了想,起身找了个盒子把信装了起来,到时候给他爹看看,兴许还能看出点什么来。

    第二日,赵元洗漱完到正屋里准备吃早饭,看到方几愣住了。

    黑漆描金的方几上有一支水灵鲜嫩的桃花。

    赵元盘腿坐下,拣起桃花枝闻了闻“这是哪儿来的”还蛮香的嘛,甜滋滋的,感觉好像很好吃

    芳绫和芳锦捧着食盒子进来,见他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咬一片尝尝的样子,忙放下食盒抢过那支桃花。她没好气地瞪了赵元一眼,道“这可是留着插瓶子用的,您要想吃,今天尽是呢”说着就捧着花枝起身去了内室。

    芳锦便抿嘴笑着打开食盒,捧出一大陶碗的桃花粥,并一碟桃花酱夹心的米糕,一碟柳芽儿炒鸡蛋,一碟切成了薄片儿的酱鸭腿。只见那桃花粥熬得严严,带着淡淡的粉色,里头的花瓣俱都变得透明,上面却撒了些新鲜的桃花瓣,点了旧年的桃花蜜,还没吃进嘴,就仿佛能尝到那甜蜜的滋味儿了。

    “三月三,桃花粥,不过咱们这儿到了寒食前后桃花早没了,也就现下吃得着呢。”芳锦舀了一碗粥搁到赵元跟前,又笑道,“这还是郎君遣人送来的,说是城墙外一处林子里开了几棵桃花,特地送回来给大郎。”

    哎赵元眨眨眼,所以这是他爹送给他的花咩

    他立刻喜滋滋地舀了一口含了,甜蜜蜜的,再拿起一块儿糕咬下,软热的糕点带着米香,刚咬了一口,里面的滚热的桃花酱就淌了出来,顿时满嘴都是桃花的香气。

    芳绫将那支歪斜的花枝合着几支鹅黄的素馨一起插进白瓷花插里,搁到了条案上。色泽刚硬的室内顿时多了几缕柔情。她转回外间,正看见赵元吃得香甜,不由叹了口气,露出一抹笑容来。芳锦和她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各自挪开视线。

    因为某爹贡献的美食,一早上赵元心情都很好。他和赵达,正阳怀夕在校场做完全套功课,大汗淋漓地一块儿去冲了澡,然后才去书房念书。

    这几年在西关要说最困难的,大概就是读书这件事情。头两年赵元倒是扎扎实实地念了书,后面跟着他爹进了军营,虽说一个月也有八九天待在府里,到底不能按时按点。从那之后,他们基本上靠自学,攒了问题就等到旬休再去问夫子,反而骑射这些军营里大把的老师能教他们。

    赵元这才明白怎么武官都谈不上学问高深了。举凡名将,谁不是从小混迹在军队里头等到能带兵打仗的时候,谁又有时间去翻书呢那些庶族出身的武官能粗通文墨,也就算不错了。

    晌午吃过饭,几个人各自去睡觉。赵元百无聊赖地牵出毛毛大红枣,跑到前院校场跑马。大红枣正是青少年中二期,对于大中午不能睡觉非得在狭小的院子里一圈圈兜着,表示非常不满意。

    主人完全是个蛇精病,怎么踩死他,在线等,挺急的。

    赵元完全无视毛毛同志的不满,翻身仰躺在它身上,四肢挂着。四方的院子格局,导致这样看上去的天空也是四方的,这个季节向来多雨,天上云层颜色晦暗,仿佛随时能挤出雨水来。

    真是太没意思了。

    赵元漫不经心地发着呆,抬起一只手映着看。这只手手腕精致,手掌不大,但是手指却很修长,原本应该和绛城其他的贵族子弟一样白嫩而纤细,然而现实却是,他的虎口和食指指腹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长期握着戟和刀柄所致。

    不过,他却感到很骄傲。

    他的阿父有一双更为粗糙的手掌。

    赵元清楚地记得赵谌的手掌抚过身体的感觉,粗糙的,带有刮擦感,和烫人的温度每次回想起来他都很不好意思。粗糙是因为有厚厚的茧子,那可不是他这种一年二年形成的薄茧。每隔几个月他就要替他爹磨掉手上新生的茧子,否则茧子太厚握兵器有碍。

    那些茧子可都是战功的累积

    “大郎。”

    旁边有人喊他,赵元听出是守门的亲卫,翻身下了马。

    那名亲卫站在半开的门边,见他下马,忙持戟走过来,递给赵元一个卷起来的布条“外头有个人让属下把这个交给您,属下检查过,似乎里面写了字。”

    赵元接过那个一指长的布卷,问道“可看清是个甚样的人”

    亲卫想了想“个头挺高,蓄着一把胡子,戴了护耳帽,穿着普通的布衣,听声音年龄却不大他说您先头救过他,原想拜见您的,身份卑微云云,属下让他留步,说来请示,或许能见,他却转身就走。”

    赵元不由纳罕。

    “行了,你自去吧,也许是我认识的人。”

    “属下告退。”亲卫行了礼,径自出去,关上了大门。

    赵元一边往第二进院子走,一边展开卷子,大红枣见主人忽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还伸着大脑袋想要去叼走那个布卷。

    “哎哎别捣乱啊臭毛毛”赵元无语地推开它,侧身去看那布条。这一看,却愣住了。

    那布条上似乎是用木炭条子写的字,却是白戎那边的文字。

    八字里巷

    就这四个字,落款却是一个画法粗陋的虎头。

    赵元内心巨震,仔仔细细又把那四个字连着虎头看了几遍。没有错,那虎头是他教阿虎画的,只是他画得精细,阿虎却总也学不会拿毛笔,画出来的虎头如同几岁幼儿随手涂鸦。

    他站在那里发呆,满心不敢置信。大叔明明不,不对,大叔不会骗他,只怕连大叔自己都不知道,阿虎并没有死

    赵元低头又看了一眼布条,心里还存犹疑。真的是阿虎

    八字里巷离将军府不远,但处在热闹的坊市,走路过去要十几分钟。如果真的是阿虎,他自然能混入府城,然而犬戎人怎会特地留他的性命,还放了他

    这事着实蹊跷啊。

    赵元轻轻吸了口气,不管是不是他多想,这一趟必然是要去的。他想了想,走回书房将布条搁在长案上,用一块镇尺压住,又留了几句话,才从后院找了一块攀着墙出去了。他没有喊赵达,一来若事情有异,叫了他也无用,反而赵达精通草原犬戎白戎几支的文字,万一他出了事,赵达在书房也能看到字条。此时提及,赵达定是要跟了他去的,反而坏事。

    一路上倒有人认出赵元,赵元并不躲避,尽说了自个儿要去八字里巷找朋友玩。这也算是一重保障了,一路都有人看见他的去处,府里要找人也好找些。

    坊市虽热闹,到了八字里巷,人反而稀少了起来,走到巷子深处,已经听不见声响,只余赵元自个儿的脚步。

    远远的,赵元就看见拐角处的地上落下一道人影,立刻顿住脚步。

    “是谁”他警惕地问道,手里握紧短匕,“是阿虎吗”

    过了好半天巷子里都没有声音,就在赵元已经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个人影走了过来,恰便是亲卫嘴里的形容。

    来人比赵元高上一个半头,肩膀厚实,打扮却有些邋遢。他蓄着一把胡子,此时摘了帽子,脑后毛愣愣地扎着一把发质坚硬的头发,胡子外的面容却意外显得十分年轻。

    “阿虎”赵元握着短匕的手已经松下,愣愣地看着他,轻轻叫道,“阿虎,真的是你吗”

    那人一双眼睛黑亮幽深,看着赵元半天,道“是我,我没死。”嗓音粗粝干哑,不过赵元却听出确实是鲜于虎的声音没错

    赵元眼眶立刻红了,几步扑过去抱住鲜于虎“太好了你没事实在大叔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谁料这句话却仿佛戳中了某个机关,原本一直暮气沉沉的鲜于虎猛地掀开赵元,直看他撞到墙上,才红着眼睛怒吼道“你害死我全家有何脸面提我阿父的名讳”

    第75章 梨花蜜

    你害死我全家

    赵元被这一句话给打懵了,后背撞得生疼,他却完全没感觉似的,呆呆地看着鲜于虎。

    鲜于虎比他大六岁,长得人高马大,皮肤微黑,五官深邃,寻常却透着傻气。虽然比他大,但赵元自认真实年龄更大些,连阿兄都不愿喊,只阿虎阿虎的混喊一通,鲜于虎也不生气,以前还喜欢扛着他在草原上跑,听他吓得大叫,就哈哈大笑起来。

    对方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迫近眼前的人有着同样的长相,却满脸扭曲,双眼赤红,状似恶鬼一般,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赵元向来不知一个人的目光也能伤人,如今却生受了,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窒息般的痛苦。他挣扎着站直了,张口艰难道“阿虎,你、你听我说”

    “你闭嘴”鲜于虎一听到他的声音,厌恶地额角青筋直跳,暴怒地打断他的话,“他们说得对你们这些中原人都是杀人的魔鬼会给我们带来不详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他说着浑身巨颤,眼泪淌落下来。

    如果不是赵元让阿父佯装放牧,用计杀了犬戎人,也不会给他们家招来灾祸他在铁笼子里受尽屈辱拷问,最后却得知他的阿姐痛苦地死去,阿父也死在了赵国大营里那个人对他说,犬戎王原本瞧不上他们的性命,但为了报复赵国将军之子,才杀了他的父姐

    都是因为赵元

    赵元徒劳地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法为自己辩解。无论如何,鲜于大叔和阿蛮姐姐就是因为自己死的,是,犬戎王另有目的,他也不认为自己真有那么重要,需要犬戎王特地来报复但是他能这样跟阿虎解释吗大叔他们已经死了

    鲜于虎原来有多喜欢赵元,现在就有多憎恨他。他怨恨自己怨恨父亲姐姐,怨恨他们识人不清,竟然真的认为赵国人是好人,要是早早躲得远远的,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他突然伸出手掐住赵元的脖子,手臂青筋绽出,一个用力将赵元掐着脖子离了地面。

    赵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拼命抓住对方的手往外掰,但两人年纪和力气都有着不小的差别,卡着他脖子的手如同铁钳子一般纹丝不动。

    “这是你欠我的命,”鲜于虎贴着赵元的脸,看着他挣扎窒息,便露出扭曲地冷笑,“你这种人,也只配死在这种地方”

    赵元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眼前直冒金星,直翻白眼。这时什么愧疚也没了,只想着怎么能喘上一口气才好他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却在鲜于虎未曾察觉的时候,拔出了匕首,颤抖着在鲜于虎的背后举了起来,正对着后背心。

    刺下去刺下去快刺下去只要刺下去就能呼吸了,刺下去就不会死了这句话疯了一样的在他大脑里重复再重复

    赵元眼前出现斑红淤紫的幻觉,似乎又闪过鲜于大叔眼角淌落的泪水,还有阿蛮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

    手上突然没了劲似的,匕首掉落到了地上,发出铿锵一声。

    这声音似蓦地惊醒了鲜于虎,他一下松开手,赵元便软绵绵地往下哧溜,最后横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鲜于虎看看自己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腹几乎肿了起来。他低头看见脚边的匕首,再看向赵元,心中翻涌的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仇恨,却又不仅仅是仇恨。

    “阿父他向来喜欢你,”他抹了把脸哑声道,“阿姐还说待她生了孩子,必要你替孩子取名”他说着说着,声音复又冷硬,“从前的情谊都一笔算罢,若日后相见,我必取你性命”

    赵元急切地想要跟他说话,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呛,想要拉住他,但身体却不由自己控制,耳朵像被堵住一般,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眼前一切都在晃动。

    鲜于虎吸了吸鼻子,俯身捡起那把短匕,目光里充满了悲哀。短匕上镶嵌绿松石和琥珀,琥珀已经开裂,虽然是便宜货,匕首却很锋利,是他送给赵元的生辰礼。

    “我眼下杀不了你,日后,总是能下得了手罢。”

    这句又沉又哀的话,赵元未曾听见。

    他没再看赵元一眼,把匕首往腰上一揣,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赵元窝在地上看着鲜于虎的背影越来越远,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嘴里又苦又涩。无辜的人命实在太沉重,他没办法推卸,但也无法承受。说句诛心的,若鲜于虎真个死了,赵元虽无法面对,究竟慢慢也能压到心底深处,淡忘了罢,偏鲜于虎竟没有死,还活生生站在他跟前找他索命,赵元便似崩溃一般,再受不了。

    他生平头一次用了兵法上的计谋,本也就是少年意气,谁能料到事情的发展一环套一环,竟到了这般田地。死往往倒不是最难以面对的,仇恨才是。

    最难化解也是仇恨。

    赵元再一次有意识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家中的床榻上,榻前围了一群人。他张嘴想说话,就发现嗓子眼一阵剧痛,愣没发出来声音,不由惊慌地去摸自己的喉咙。

    “你莫急,伤了嗓子了怎能出声”一个民医打扮的老人制止了他,“老夫给你开了药,只管喝了就睡,待过得三天养足了元气就可下床,休息个把月嗓子也就无事了。”

    赵元沉默,然后放下手点点头。

    这一下,便又想起了先前的所有事情,一股疲惫涌上头,闭了眼转瞬就睡着了。

    那老人告辞离去,立春几人抹了泪送他到了门口,赵达以及正阳怀夕三人却动也不动地守在赵元床前,特别是赵达,他头一个发现赵元不见了,又是头一个找到书房里的布条和赵元的留言。

    赵达一路领着人找到八字里巷,就看见赵元无声无息似的倒在那里,脖子凸起一条红肿的棱子,嘴唇紫绀,当时他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死人他也没少见,可再没什么景象比眼前的更吓人。他身后的几名亲卫也好不到哪儿去,大郎真要出了事,郎主回来真的会活生生抽死他们

    待到一名亲卫连滚带爬过去摸了赵元的脖子,松了口气道还活着,其余人才几欲喜极而泣。赵达涕泪横流,一路护在赵元旁边,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这事再不能瞒着郎君,”正阳眼睛还红肿着,坚定道,“那民医刚才可说了,力道再大些,大郎可就郎君回来就能追查下去,定要把那歹人抓住千刀万剐了”

    怀夕用力点点头,赵达突然站起来,斩钉截铁一般道“我这就回军营找将军”说罢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等到赵元再一次睡足了醒来,就见着他爹高大的身影坐在榻前,背着烛光显得十分孤独寂寥。他这边刚动了一下,赵谌立刻低下头,大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别说话要喝水就眨眨眼睛,阿父给你倒。”

    赵元便闭上嘴,感觉了一下,赶紧眨眨眼。妈呀简直渴死了

    赵谌露出笑容,可能自我感觉太勉强了,就迅速收敛了起来。他起身从旁边的案几上倒了一盏梨花蜜调的水,自己喝了一口试试温度,才端过来。

    赵元被小心的扶起,然后舒舒服服靠坐在他爹的怀里,微微低头,就顺当地喝上了水。蜜水喝进嘴里才不过将将有点味道,流进喉咙却立刻引起疼痛,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一下把水都咳了出去,喷了赵谌满脸。

    “咳咳咳”赵元难受地扒住他爹,越咳嗓子就越疼。

    “别急”赵谌焦虑万分,小心给他拍着后背,又顺着胸口,好半天才歇住。

    赵元有气无力地躺在赵谌怀里,心想一口水就进去了嗓子几滴这日子难道还有个把月吗不就掐了一把,怎地这般难受哩

    赵谌抹了脸,又整了帕子仔细给赵元擦了脸和嘴巴。他一腔怒火隐忍不发,实在是知晓儿子受到惊吓,再怎么着,儿子也不过十岁出头,这次差点送了命,实在不能再责备了。然而,他自己受到的惊吓难道少了吗再三叮嘱不能出府,儿子却似当耳旁风

    赵元眼睛一斜,窥到他爹嘴角紧绷,也不出声安慰自家,就明白他爹这是憋着气没处发呢。他瘪了瘪嘴,对着赵谌比比划划。

    “作甚个怪”赵谌呵斥一句,还是定了神去看,“你要纸笔”

    赵元忙点头。

    赵谌沉脸盯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去了外头拿东西。

    赵元拿到笔,就在纸上写下鲜于虎的名字,还把鲜于虎说的那句“他们说”怎么怎么的话也写了上去。

    他想过了,那个“他们”只怕指的就是犬戎,鲜于虎搞不好失去理智,转而投了白狼国。城门将既放了鲜于虎进来,恐怕并不知鲜于虎一家的事情,鲜于虎如今还是记在案上的良牧民,是可以自有进出府城的,若万一投了犬戎,焉知府城有没有危险

    赵谌拿过纸一看,就想起那布条上的虎头。

    第76章 羊奶糕

    甲逊听到赵谌叫他,立刻就进来了。

    “画出鲜于虎的人像,通告城门将把守城门,禁止此人进出,”赵谌将那纸丢在案几上,语气迫人,“令派人府城内挨家挨户搜查,确认鲜于虎是否停留在府城。”

    “喏。”甲逊应道,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元,“属下已吩咐乙簇,今后我等轮值带人守卫府内。”

    赵谌看他“你不必自责,非是你的缘故。”

    甲逊微微垂首,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赵元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隔扇后,表情很愧疚。

    “阿奴,你在想什么”赵谌低头凝视儿子,小小的少年虚弱地躺在床上,黑发散开,更显得一张小脸缺乏血色,他轻轻顺了顺儿子的额发,低声问道,“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为父很心痛。”

    赵元乖乖地仰头看他,心里有很多话,却又无法说出口。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对不起很多人。

    有一种不安潜伏在深处,跃跃欲出。

    赵谌叹了口气,俯身亲了亲赵元的额头,温热的薄唇停留片刻,又轻轻地挪到赵元的眼睛上点了点,赵元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睡吧,好好休息。”赵谌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仿佛有可以催眠的魔力。

    “阿父会守着你。”

    对,就是这一句,赵元就像找到了某个开关,听到的一瞬间,浓重的困意袭上眼皮,几乎在下一刻,他就陷入了沉睡。

    赵谌注视了儿子很久很久,他突然回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范氏怀孕了。似乎是一天晚上,他去棠梨院看了范氏,然后才回了木樨园。那天晚上阿奴就表现的很不安,就像刚才那样,明明应该很简单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忧虑。

    但是为什么

    赵谌脱去外衣,洗漱之后很快回到房间。他尽量小心地上到床榻里侧,然后侧卧过来看着儿子,他自认为已经用尽所有的心力在阿奴身上,府里也没有人会给阿奴带来压力,为什么阿奴仍然不安难道有他守着,还不够

    自然,他并不知道,赵元身上有一个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要大过赵元的身世。一个真正的婴孩,他在赵谌的保护之下,绝不会知道自己竟然和相依为命十一年的父亲毫无血缘关系,但是赵元,他是一个来自异世时空的灵魂,他来到这具小小的身躯之上,正参与了这具身体被交到赵谌的手上。

    赵元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赵谌的孩子。

    当他很好很好的时候,他想不起来这一点,可是当他犯了错误的时候,赵谌发出的每一声叹息,露出的每一个生气的表情,都让他不安乃至害怕。赵谌会不会后悔呢

    这样的心情,建立在这个最大的秘密基础上,要他如何对赵谌说出

    三月平顺的过去,没有袭城,犬戎人异常的安静,这和往年都不一样。

    “所有岗哨都没有异常”赵谌看了看自己的同袍。

    魏宏困惑地摊手“没有,十三个岗哨日夜轮值,咱们这西北草原一切正常,所以着实太不正常了。”

    廖霆低头看着沙盘“今年雨水充沛,冬季也结束得很快,草原上牧草生长状况也很好也许犬戎人今年不缺牧草和粮食,打算休养生息这也不算是个好事。”

    赵谌点点头“廖监军的想法也有道理。”他说着点了点北草原上代表白狼国的旗子,“但我不相信盘乘,他可不是个会因为牧草充沛粮食够吃,就停下扩张领地的人。”

    魏杰突然插话“呃,末将最近倒有发现。”

    赵谌几人都看向他,他和谢珂对视一眼,就道“早前谢将军曾联系过附近牧民,让他们退到西关以内,后来发生了鲜于岑的事情,我们派出斥候在周围查探,就在前几日回报过来有一点很奇怪”

    “继续。”赵谌示意。

    谢珂便接过话茬道“我们昨日随斥候一道出营,发现更远一点的牧民聚居区不见了,其中最大的是马哈衣族,他们族里有青壮年约三百人,妇孺一百多人另外同鲜于岑一家有族亲关系的白戎一支,约有一千多人的青壮年和四五百妇孺,也都不见了。我们只搜查了西边和东边各五十里,北边往前二三十里。”

    吴生也纳闷起来“北边应该不可能了,那些小族群都畏惧犬戎,不可能在靠近犬戎地盘的地方安营扎寨,因为草场已经被圈占,他们的羊群和马群吃不到草,也有被犬戎掠走的危险,打猎也抢不过犬戎所以真不见了”

    魏宏“会不会是退到关内也许他们从其他方向退去关内,西北有更大片的草原,那里无人居住,也不在赵国的范围内。”

    所有人都看向赵谌。

    赵谌却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缘由。

    “也许,他们就是去了我们认为不可能的地方。”

    他看着代表白狼国的那一片区域,在沙盘上看,不过那么小一点。这样的地形沙盘,也许盘乘那里也有一个,作为一个边境小国的国主,他看着自己国家的领土,难道会甘心就这样盘缩在北草原一角

    但是想要扩张,就得有骑兵,就得有粮草和马匹甚至还得有妇女,能给他的勇士生孩子,生下下一代的勇士。

    人口,人口才是最重要的。

    赵谌抬头看向大家,严肃道“咱们驻扎西关经年,最清楚不过这些西戎边民。他们追根究底,同宗同族,来自远古同样一支血脉传承,对他们而言,只有我们中原人才是外人水草充沛时,边民就与我们互易互市,等到水草枯竭时,边民就披甲侵略我们。如果有人承诺他们充足的粮食和广大的草场,许以利益,你们想想会如何”

    众人半晌没吭声。

    魏宏闷声道“他们定会集结起来打我们”

    “他想要纠结一支军队,”赵谌抬头注视盘乘的画像,“联合了草原众多部落之后,赵国的江州三郡就会成为他首要攻陷的目标。诸位,五年前的那场野蛮屠戮,兴许不是偶尔为之,而是白狼国的一次尝试,那一次他们拉得战线太长,补给跟不上,最后赵国援军一到,他们只能撤回”

    “盘乘这是在继承他叔父的遗志呢。”

    他沉声道“继续派出斥候查探,军营加强守卫。”

    “末将领命。”众人齐声应道。

    待到人都退了出去,赵谌看向仍然站在一旁的廖霆。

    “不知内廷令大人还有何事”

    廖霆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护臂,道“我在想,是否有必要将此事告之陛下。”

    赵谌沉默片刻,从刀架上取下淙泠“自然,若有大战,还需粮草物资,不过此事暂时不过我的推测,派出斥候正是为了证实推测。依我看,大人还是暂缓传信为好。”

    廖霆瞥着他轻拭淙泠的侧影,突然说道“大将军应当知晓卑职曾替夫人办事”

    赵谌嗤笑一声,持刀睨他“我知晓,又如何”

    廖霆勾起了嘴角,抬起双手朝帐外退去“卑职只是想说,夫人是真心疼爱大郎的将军做事不出格,卑职,就只是摆设。”

    赵谌冷冷盯着他,直到廖霆退出帐子,才锵的一下淙泠收回刀鞘。

    百里之外的犬戎王领土之内。

    盘朵雅骑马翻过草坡,停在最高处看向远处如同云朵一般缓缓移动的羊群,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容。

    “公主”侍女图哈骑马追了过来,喘气抱怨,“您骑得太快,我差点跟丢了”

    盘朵雅却执马鞭指向远处的羊群对她说“图哈你快看今年雨水下得好,羊群都没有怎么减少。”

    图哈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也高兴起来“对啊,大家挨饿的也少些,死的人也少些。”她只高兴了没一会儿,就又哭丧着脸劝起主人,“咱们快回去吧,王看不到您,到时候会鞭打我的。”

    盘朵雅还想在外头多待些时候,但她想起自己阿父的作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马头,朝着远处插着旗子的城墙奔去。图哈的黑马跟在她的红马后头,两人的身影很快变得渺小起来。

    她走回自己的住处,果不其然,就见到宽敞的房间里跪着好几名侍女,而她的父亲,伟大的犬戎王,披着黑色的狼裘负手站在房子中间。

    “阿父,”盘朵雅清脆地喊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进去,“我回来了”

    盘乘回头看她,冷峻的面容顿时柔和。

    “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

    盘朵雅嘻嘻一笑,一点也不畏惧他的冷脸“我并没有乱跑,我只是骑马呀。”她一边说话,一边背对着盘乘对几个侍女挤眼睛。那几个侍女便挂着眼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盘乘并没有多说什么。

    “下次出去多带几名侍卫,”他摸了摸女儿缀满饰物的长发,叮嘱道,“草原太大了,春天还未过去,还有饥饿的狼群在部落和羊群四周徘徊,听阿父的话,知道吗”

    盘朵雅乖顺地点头。

    盘乘看着她的目光柔软慈爱,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图哈端了一盘羊奶糕进来,拍着胸脯松口气“王的心情很好呢,咱们都逃过一劫啦。”

    “胡说,”盘朵雅轻轻斥了她一句,“阿父一向很好的。”

    王只有在您面前很好呢。图哈默默地在心里嘀咕。

    盘朵雅叹了口气,赤脚走到一面铜镜前。镜子打磨光滑,虽然不甚清楚,也能看出镜子里的女孩儿五官娟秀,有着有别于草原女子的细致美貌。

    第77章 黄豆猪蹄儿

    盘朵雅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忍不住问自己的侍女“图哈,你说说,我长得像谁呢”

    图哈想也不想就道“当然长得像我们的王”

    是吗。盘朵雅用嫩白的手指轻抚镜中女孩柳叶一样的细眉,划过她柔和的脸颊和小巧的唇瓣。她的父亲可不是这幅女子模样,虽说父亲常年戴着遮住半脸的面具,但她却时常能看见父亲的真容,父亲长得与族中男儿的粗犷不同,十分英俊。

    她看着自己,喃喃道“我应当长得像我的阿娘。”

    “公主”图哈脸都白了,紧张地冲她嘘道,“您可千万别提这个”族中谁人不知盘朵雅公主的母亲提不得但有在背后议论被盘乘知晓的,都是一个死

    这一任的犬戎王在族人眼里简直就是神秘的代名词。盘乘是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回归白狼国的,当时的王,也就是盘乘的叔父承认了他的身份,同时他还带回了一个小女孩,就是只有两岁的盘朵雅。

    他在过去的十七年生活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他的父亲,先代犬戎王从不提及还有这样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以及盘朵雅的母亲是谁为何没有跟着回来这些疑惑随着盘乘在族中地位的不断上升,已经没有人敢去问他,而有权力过问的犬戎王,也似不关心他的过去一般。

    盘乘行事堪称冷酷,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无半点温情,唯一的例外却是盘朵雅。总有人猜测,盘朵雅那位从未出现,不知生死的母亲,一定是盘乘的心头爱。但是自从盘乘继位,那些背后议论揣度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盘朵雅其实自己也很想要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根据她对自己长相和盘乘的一言半语,她非常肯定自己的生母一定是一名中原女子,他们父女也曾经在中原生活过,可是那时候她太小了,在草原待了十几年,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些细节。

    那名面目模糊,经常在她梦境里出现的女子,已经成为盘朵雅的一个心结。所以当她看见图哈的反应,内心便突然兴起一股怒气。

    她大声道“我为何不能提阿父必然是喜欢阿娘,只是只是”说着自己也茫然起来。

    只是什么呢

    他们犬戎里向来是母凭子贵的,儿子永远比女儿珍贵。她想自己一个女孩都能得父亲如此宠爱,那么阿娘对父亲而言一定很重要,只是他从不说起罢了。真要计较,她还有好几个异母兄长呢,却没见哪一个能像她一样被父亲重视。

    可惜,再重视,她也只是个女孩。

    盘朵雅怒气过去,紧接着就是一股惆怅。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侍女“图哈,我已经十五岁了。”

    图哈陪伴她长大,对她再了解不过,闻言同情地看着她,劝道“王已经决定在族中为您择夫呢,您未来的丈夫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勇士。”

    盘朵雅抿起嘴,走到外头看着远处的草原。

    族里所谓的勇士,难道她还见得不够多真想知道她出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儿那里的男儿,是不是都跟父亲一样的英俊

    跟这位犬戎公主有着一样青春烦恼的人,此时正在西关内发出一样的叹息。

    “卫嫣,这种东西可不能随意给外男。”赵元唰唰在自制对话板上写道,“天天往我家跑,郡守大人没有意见吗”然后抬起头,严肃地瞪着卫嫣。

    卫嫣探头扫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往案几上一趴“我阿父能有甚个意见他巴不得我能嫁给你呢”

    这样直白地坑自己得老爹,好像不大好吧

    赵元尴尬地低头,继续唰唰写道“那你阿媪呢”

    “赵小元,你太过分啦”卫嫣似乎是想要翻个白眼,最后忍住了,抱怨道“我阿媪生我弟弟的时候就死了,如今这个是继室,她才管不到我头上我去岁就跟你说过,可见你对我一点儿也不上心”

    “对不住对不住。”赵元轻咳一声,小声道,“你话一向多,所以我一不小心就听漏了”

    卫嫣杏眼一瞪,正待要发火,那边守着的丙仞清了清嗓子,她便不得不端正了坐姿。

    赵元也不敢吭声了,他这会儿其实可以小声地说话,但赵谌同志不给,害得他一个月就用掉将近一刀纸。

    他把那个绣工精美得荷包用手指抵回卫嫣跟前,心里默默吐槽谁不知晓你那手艺,打十个赌这个荷包肯定不是你自个儿绣的

    卫嫣很不快活,但也只能把那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重新塞进衣袖里。算啦,赵元是个老古板,要是换做其他人,还不乐颠颠地把荷包抢过去了。她暗地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她喜欢赵元的原因吧。

    赵元是真头疼了。自他脖子受了伤,这个丫头两三天就上一趟门,不是带吃的,就是送喝的,手帕送了都快一打了,因着没绣什么暧昧的东西,他也就收了,荷包却不能呢。他也跟这位讲了自己那两位未过门的妾,谁料卫嫣一副大度无比的奇葩主母样子,竟然表示能接受

    按卫嫣的话说,“这年头凡家里有几个大钱的谁不买一两个女子回来做妾,就是那没大钱的也能隔三差五典一个回来碍眼,何况一掷千金的大家子弟”自她懂事以来,跟她那位继母学的除了管家就是怎么管后宅了,像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儿,学得可都不仅仅是风花雪月。头一课,就是怎么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

    “甭提两个,就是成群的,也须看我的脸色,”卫嫣十分大气地挥挥手,“我这儿几个陪嫁的丫头都长着好颜色,你喜欢甚样儿的说来听听我定都备得妥妥帖帖,好叫你生受不尽哩。”

    赵元脸都黑了,无不嘲讽地想到瞧瞧,这是女孩儿家家该说的话咩种马男要是娶了你,也是几辈子积攒的福气

    分明是个长着妹子脸,实则汉子心的

    “对了,我给你带了黄豆猪蹄儿,这个最是滋补,”卫嫣兴致勃勃地让婢女把食盒子拎过来,“我阿父想尝一口我都没准呢,我还加了些金银叶和白木耳在里头,养嗓子。”

    赵元又偷偷吐槽你这是在养猪呢吧

    旁边跪坐的丙仞着实有些受不住了。面前这两个小家伙儿简直跟老夫老妻似的,问题是,过家家也不要真个来啊,他守到这个时辰,肚子已经挺饿的了

    卫嫣硬逼着赵元灌了两碗猪蹄儿汤,才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自回家去。赵元撑得直打嗝,扶着肚子回到内室躺平了,心里挺想他爹的。

    要是他老爹在,看卫嫣还敢不敢不下帖子就自个儿跑来

    “阿父怎个说的”赵元看着跟过来的丙仞,十分愤怒地唰唰写道,“他让你看好了我看好了我你就是这么看的我都快撑死啦”

    丙仞斜眼看了,一脸无辜地戳戳赵元的肚子“属下只管您的安危啊,旁人要献您殷勤,这叫属下怎么管属下可就是个侍卫。”

    赵元斜睨着他心里狂吐槽你现在就只是个侍卫了中午抢我酱乳鸽的时候怎地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哩

    丙仞装作没看懂他脸上的表情,低头观察自己佩刀上的纹路。

    真是越看越好看。

    赵元冷哼一声,在板子上写了几句啪得拍到丙仞眼前。

    “立秋给我寄了好几方帕子,还有给阿父的好几件袍子,阿父都穿不完,不想要吗”

    丙仞看得险些斗鸡眼,待看清了,表情便纠结起来。立秋的手艺那是府里的一把手呢,自从来了西关,千篇一律的黑色军袍甲衣,连个暗纹都没有,已经腻歪死他了话说回来,他们都是按照郎主的替身标准挑出来的亲卫,身材都跟郎主差不离

    他立刻斩钉截铁道“从明日起,连只苍蝇属下都不叫它飞进府里”

    虽然如了愿,但不知为何,赵元感觉自己更生气了。

    四月中旬一过,北草原上陆续有了动静。第一批斥候来报六十里外有犬戎扎营,整个西关大营就开始撤回城墙之内。

    赵国的东边和南边关卡,都是标准的军营城墙构造,但是西北和正北驻军却不同,地势广阔的视野便于警戒,没有护城河,大营通常建在城墙外,骑兵远多于步兵和车兵,也是大营设在外部的原因。城墙外二十里内都可当做校场。

    一旦开战,城内的军营便派上用场,城外所设的荆棘网,壕沟和马刺带,就成为第一道防线。

    第二批斥候远远看见犬戎一顶顶的帐篷,上面飘扬的旗子除了一贯的白色狼头,竟然还有其他的。当这个消息传回中军帐,赵谌魏宏等将领看着案上斥候画下的图案,反而没有过多的惊讶。

    “白戎,乌延和狄厉等部联合了,”赵谌将代表几部的旗子都挪到了白狼国一处,“看来盘乘找对了方法,让这几部都对他妥协。”

    魏宏忍不住感叹“这家伙倒有几把刷子,这不等于统一了漠北草原”

    赵谌摇头“天下势力分久必合,他自然想要统一草原,但应当也知道,草原部落联合是最不稳定的,眼下联合,不代表就真的对他服气,不过是因为有个最大的饵在跟前,想要借着他的势力分一杯羹罢了。”

    府城里因为出战在即,气氛又紧张起来,春天刚起的互市半个月前就停了,而且牧民再不能进出府城,凡没有户籍的,无论长相,一概驱赶,许出不许进。赵元身体一好,就和崔明几个返回军营,他们想要在军队里混出头,一是从小混起,二就是靠战功。

    有时候当兵的也很矛盾,既怕死,又想战。因为不战就没有首级,没有首级就升不了官,兵役一服就是半辈子,不想办法升个有品级的武官,就是活该送死的炮灰命。要运气好一点,囫囵服完兵役,也是年过百半,回去家乡一看,爹娘都不见得还活着了。

    赵元几个正儿八经经历过的仗,一个也没有。譬如赵元,九岁正式进来军营,头一年就是待在后方,连城墙都上不去,十岁了也只能干干后勤,去岁才配了刀和弩,冲出城门最近的敌人还在一里外。按照魏宏的说法,要是连娃娃都冲在前头,他们也就白混了。

    他的伍长怎来的还就是一片乱战到了最后,几个漏网之鱼跑到了城墙根儿,叫他用长枪挑了,赵达跟在后头砍了首级这才得来的。吴恒他们更惨,连漏网之鱼都没有。

    毕竟少年意气,这回总算不用待在老后方捡便宜,大家都激动的不得了。

    第78章 烧酒

    一大早,赵元吃了三张麦饼,还喝了一碗烧酒。

    赵谌替赵元绑好胸甲的襟带,又把他上下一身甲衣检查了一遍。

    “长刀可磨了”

    “磨了。”

    “单臂弩和弓可上紧了弦”

    “上好了。”

    “你的箭筒呢”

    赵元从一旁的地上捡起箭筒负到背后“背了。”

    “枪不要带了,负重太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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