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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 第14节

作者:我即江湖 字数:24539 更新:2021-12-29 02:19:21

    甲逊笑容顿时一收,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几个士兵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三十壮汉意有所指地挤挤眼道“大郎你还小,他那是春天到了,想要”跟着做了一个直白粗俗的手势。

    帐子里加上几个躺着的十来个士兵都笑起来,赵元嘴直抽抽,偏还得装作一脸无辜。虽然知道军营里既黑又黄,但是当着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咩好在他内里还大个几岁,他们那会儿学校里只有更黄的,这点阵仗可吓不到他赵元大爷

    “大郎咱们接着打呀”另一个小兵卒子踢踢赵元,“牌还没摸完呢”

    对,他赵元目前最大的正在使用的发明就是扑克牌。介于纸张贵重,厚的卡纸木有,所以军营里流行的扑克牌是用木头削成的薄木片,上面刻了简单的花色,起名花牌。这里的老兵油子无师自通,甚至都开始用花牌赌博了,害得他还特地跑去跟老爹自首,生怕赌博之风在军营里盛行,破坏军队风气。

    岂料他爹并不放在心上。军队里赌博是常有的,百禁不止,他爹只在军规里规定逮到怎么处置,实际就是告诉大家,你玩可以,只能偷偷玩,一旦逮到就等着挨鞭子吧。

    赵谌不担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边关常驻士兵没那么空闲。他们除去战时备战,日日作训,无战事时就要卸甲务农,农闲训练。他驻守西关五年余,只有开头两年尚不能自给,后头生产的粮食加上与边民交易所获,基本能供应全军三分之二的口粮。这种制度比较像府兵制,但细节处又有所不同。

    无论如何,如果不赌博的话,玩花牌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元自到西关,才知晓军队里还有种现象,叫营啸。盖因军营规矩森严,他爹的“十七条五十四斩”在赵国几个边关大营都是出了名的,麾下当兵的无人敢挑战,再加上边关年年征战,是个地地道道的肃杀之地,士兵们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

    另外一方面军队中纪律再严明,毕竟是个雄性生物聚集的地方,恃强凌弱那是本能。欺压新兵,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年复一年地积压下来。寻常全靠军纪弹压,可一到战事密集的时节,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何时一命归西,精神便到了崩溃边缘。

    赵谌刚来的那两年,着重于整顿军营,保存实力,都是以守城为主。犬戎许是以为赵谌是个外强中干的,春季袭边格外疯狂,几乎一月三次攻城。有天晚上一个受伤的士兵噩梦里发出一声尖叫,整个营帐里的士兵都开始接二连三地嚎叫起来,有发泄心中恐惧的,也有趁机抄家伙报仇的,由于士兵中多是同乡同里征召入伍,于是开始混战。

    那一次共死伤三四十人,还是赵谌及时带人制止的缘故,事后斩首十八人,那一日人人噤若寒蝉,血腥气在军营里飘荡一日一夜不散。

    赵元借鉴了扑克牌的创意,做出花牌这种消遣的玩意儿是有用意的。别看只是小东西,但有了这东西,整个营帐气氛就好了起来。那些原本丢不下面子交好的,一场牌局下来就开始称兄道弟,平日里训练务农的压力也都得到纾解。原先到了旬休,士兵多是打架闹事,或是到府城里狎妓,如今倒有许多人宁愿窝在营帐里摸牌。

    这是赵谌默许玩牌的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赵元把牌丢给那大胡子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玩了我今日旬休要回家去,你们注意时辰啊,到了点赶紧着收起来。”

    那胡子男忙道“你可别忘记给我带酒啊,还有两斤烧肉”

    “知道了”赵元瞪了他一眼,然后心虚地跟甲逊一道出了营帐。妈呀,要让阿父知晓他偷喝酒,非打烂他屁股不可

    甲逊也不揭穿他,看了一眼四周“你不待在自个儿帐子,跑这儿干甚那几个呢”

    赵元不在意道“他们今日作训任务还未完成,还在跑操哩。”他抬头看甲逊,好奇问道,“你还没说呢,刚才怎地笑成那样”

    “”甲逊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咱们赶紧着回府吧,吕先生这回跟着来了。”

    “吕伯”赵元一脸惊喜,顿时加快脚步小跑起来,“走走,我看看吕伯可给我带了些什么好玩儿好吃的没有”

    你这也忒容易糊弄了。甲逊无语地心想。

    他喊道“你慢些,还没去牵了大红枣”

    赵元摆摆手“我不带那个小叛徒”

    不提还好,一提起毛毛他就气得慌。他还指望毛毛帮他管着那几匹马,孰料这家伙竟然自己跑回军营告状去了害得他被崔明他们笑了几天呢

    甲逊去牵了自己的马,大红枣一见他来,以为要回家,就自个儿踱了过来,还用马嘴顶顶他。甲逊摸摸大红枣的脑袋,坏笑道“你个告状精,还想着回家呢大郎不要你了”

    大红枣似是听懂了,立刻不干了,嘶鸣一声自个儿跃出了马栏,看着方向却是去营帐那儿了。甲逊也不去追,摇摇头牵着自己的马出去。果然养马也得看人,这小阿奴养匹马都养成精怪了等到他到了军营大门处,果然看见赵元满脸不情愿地骑在大红枣背上,而一向难伺候的宝驹这回一副低眉顺眼的小模样,两旁把守大门的士兵都一脸故作严肃的表情,实则约莫都在忍笑。

    经过五年的休养生息,整个江州三郡都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尤其是淮郡。赵谌年年严守西关,将犬戎国赶出去百里,解放了不少草原牧族,又向赵公请示开了互易。几年下来,淮郡府城竟比当年还要繁华热闹,商业发展迅猛,商铺众多,很多迁走的淮郡人又陆陆续续回来了,更有远一些的自愿举家迁居到此。

    赵元每次骑马回家的时候,看到坊市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的太平景象,都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豪。如果没有他爹外击犬戎,内举商业,带兵开垦农田,淮郡依然会慢慢恢复,但绝对没有如今的盛景。

    府城就没有不知道赵谌父子的,一见到赵元和他的大红马,都纷纷让路。一路上跟他打招呼的此起彼伏,给他马上挂篮子塞吃食东西的接二连三,可让赵小元过了一把掷果盈车的酸爽瘾。他爹一月才回来一次,每次都是深更半夜,所以说,这份荣耀只能由他来享用啦

    立春等在门口,穿着柳叶纹的葱绿色对襟短袄和藕荷色的缎子棉裙,发髻围着一圈兔毛,倒是边城时兴的打扮。

    “大郎”她远远瞧见大红马,脸上就露出欣喜的笑容。

    赵元驾马小跑,翻身跃下,嘴里还道“姐姐怎地又在门口等这儿风大着呢”

    立春给他行了一礼,又招呼了甲逊,笑盈盈地拽了赵元往里走“奴怎么不等一月您才回来几回,奴几个镇日里闲着,日日盼着您和郎君回来,可不高兴么”

    “给毛毛喂些热水”赵元转头对马夫喊了,然后无奈地任由她拽穿过前庭的校场,“不是说吕伯伯来了人在哪儿呢”

    “先生在书房里看书哩,寅时到的,立夏去厨房用鸡汤煮了一海碗的细面,连汤带面全吃尽了可见路上吃了多大的苦头,偏又是这样冷的天来的。”立春说着顿了一下,表情很是奇怪地补充,“另外,芳绫和芳锦跟着一道来了。”

    赵元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想了一通,才合掌道“想起来了,芳绫是外院赵大的女儿吧,那个小丫头芳锦,倒记不清长相了。”

    立春嗔道“她们的名字还是大郎给起的呢,原就是您房里的侍女。现如今虽在边城不讲究,但这两年恢复过来,府里也时常有人拜见,真没几个下人不行呢。”

    甲逊表情更奇怪。他是知道郎主心思的,在营里还私下吩咐过,让吕慧此趟回去找些适龄的女孩儿,教养好了送来这边。难不成吕慧早想到了这一点,就提前送了两个小丫头来

    不过这样更好。大郎惯是个念旧情的,若是熟识的人,到时候也不会那样抵触。

    第64章 燕窝羹

    几人到了二进院子,立春瞧见立在屋外的两个婢女,一下想起来,忙跟赵元说“奴险些忘了,大郎,郡守家的卫小娘子来找您了,也在正屋里等着那。”

    赵元脚步一顿,俊秀的小脸皱成一团。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立春,小声问道“那丫头怎地又来了你没说我不在家”

    立春比他还发愁呢,摇摇头“奴倒是这么说了,卫小娘子似摸准了您今日回来呢,非要进来等着,奴怎么好拒绝”

    这边城还有一点特别不好,就是民风太开放了。街上坊市里到处都是戴着帷帽的大小娘子,不戴帷帽的也大有人在,骑着马过街的也不在少数,且不光是小家碧玉,连那官家或小世家的女子也时常出来。虽说那纨绔可以坐在楼上一饱眼福,但对于此时此刻的赵元来说,这种开放的民风无疑是在给他找麻烦。

    妈的,要是在绛城,没个长辈带着哪个世家贵女会自己跑出来乱窜啊

    赵元也想干脆退出院子,可守在屋子外头那两个婢女都识得他,这会儿已经大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盯着他了。甲逊在他后头低笑一声道“你没跟那小娘子说,你已经有两个未过门的妾室了”且这两个妾都要比卫小娘子的身份高贵。

    “我”赵元表情空白了几秒,犹疑道,“我没说过吗”仔细想一想,他可能真的没说过。因为到这里以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已经过了五年,妾室什么的当初听着就像过家家一样,哪里会记在心上何况那小丫头从来也没说过要嫁给他呀。

    他烦躁地挠挠头,大步朝正屋走去。算了,那小丫头才多大呢,比自己还小一岁,大不了她说什么自个儿就装糊涂好了

    卫嫣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她在家里喝的都是婢女们自做的花茶,搁点蜜既香甜又好看,哪里喝的惯这将军府里的苦茶,真是苦到心里去了。她瞥了一眼老神在在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又斜了一眼跪坐在毡帘子边的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赵元。

    赵元脱了靴子跨进屋里时,就看见卫嫣一脸惊喜地站起来,看样子还打算往他身上扑呢他毛都快炸了,忙错开眼神,一本正经地朝吕慧稽了一礼“元见过先生先生一路可顺利”

    吕慧避开,还了半礼,才过来托着他的胳膊打量他,不住地点头“大郎长高了,壮实了就是晒黑了些”

    赵元嘿嘿笑了。真该让他老爹听听,人家都说他长壮实了,偏他爹非说他瘦得跟柴火似的,多难听啊。他忙拉着吕慧坐下,也像模像样地端详了对方,道“吕伯伯倒是瘦了不少,这一路越走越冷,风吹日晒的,可要多待些时日,我让厨下每日炖些燕窝羹给你好好补一补。”

    吕慧似笑非笑,伸手点点他的脑袋“莫不是府里补品吃不完,怕浪费了才要给我做了吃”

    “您怎么知晓的”赵元故作吃惊,“阿父和我多数不在这儿住哩,那些个人参燕窝鹿茸啥的可不是没人吃嘛”他说着,眼角又瞥到正忐忑不安的芳绫和芳锦,就转过身盘腿坐着看她们。

    “你们过来我跟前,”他勾勾手指,“我都认不出你们了,果然女大十八变啊。”

    芳绫和芳锦互相看了一眼,就膝行到赵元一米外,重新给他行了礼。

    “奴婢见过大郎。”

    赵元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看得两个小丫头先是脸红,过后都忍不住捂嘴笑起来,他才指着芳绫道“你是赵茹,对吧”

    他又看向另一个,眉眼明丽,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儿笑道“你是芳锦。”

    两个女孩子眼睛都亮了起来。她们知道这回特特过来是为着什么,只是做人侍婢和做人侍妾完全是两回事,做奴婢,主人家和气大方最是不错,可要是成了她们的夫主,那自然还要能疼惜人方才最好。即便只是做侍妾,也算是嫁了人呢。

    芳绫印象里,大郎还是个小孩子呢,比她足足小了五岁。她虽身份低下,也幻想过将来嫁个甚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大郎那样的可今日看见大郎跨进屋里时,便一时松了口气。

    背对她们行礼的少年纵没见到正脸,也能看出英姿飒爽来,年纪不大,个头却高,穿着一身黑色甲衣,十足英武。待到大郎转身看着她们,面容竟那样陌生,看着自家的眼神让她脸都烫起来了。芳绫面上不显,心里却渐渐欢喜起来。

    她正待说些什么,耳边却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赵元你忒过分了”

    屋里一瞬间静了一下,赵元抬起头,看见卫嫣捏着衣角站在一旁,脸蛋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瞪着自己,含着眼泪要掉不掉的。

    卫嫣何止是生气,简直要委屈死了

    她外祖家也是北边响当当的大世家,父亲年纪轻轻做了郡守,自去岁全家跟着阿父到淮郡来,自家一向都是受人追捧的角色偏偏是赵元只有赵元

    春日宴她见到满脸不耐的赵家大郎,一颗心就再看不见旁人了,比起其他那些涂脂抹粉鲜衣怒马的士族子弟,赵元的一举一动都那样有男子气概,人人都说虎父无犬子,他将来必定能成为大将军,这样的人才值得她倾慕呢。

    可赵元偏生对她不假辞色,推脱敷衍。今日更过分,竟然当着下人的面甩她的脸,难道她竟连两个婢女都比不过吗

    卫嫣的眼泪一下淌了下来。小姑娘正是娇娇嫩嫩,如同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又是闺中精心养大的,秀眉细目,这一番流泪,更得人怜惜。她今日来也是用心打扮过的,梳着双垂髻,一边别着一朵花簪,垂下长长的银流苏,一动便扑簌扑簌地闪着银光,穿的是浅粉的上襦和豆绿的下裙,绣了洁白的玉兰花,确是十分出众。

    可惜赵元可不是个怜花惜玉的,他看着卫嫣哭只觉得头疼。旁边吕慧脸色打趣的笑容已经毫无遮掩,赵元知晓这一下不处理好,人家回去跟郡守一告状,到头来还要他爹给他擦屁股,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走过去安抚。

    “你别哭啊,”赵元不自在地伸了手,又缩回来,掏了个帕子递给她,“这一块我没用过,你,你拿去擦擦脸呗”

    卫嫣一把拽过丝帕,侧过身小心拭去泪水。她今日可擦了些粉还上了黛青,千万别糊掉了,那可就在赵元跟前丢了大脸去,有心想让婢女把靶镜拿进来照一照,又想着自己正在生气呢,百般纠结,却并未发觉,刚才一腔伤心委屈,尽都不见了。

    这两个少年男女一个哭一个劝,一个亭亭玉立,一个芝兰玉树,看上去颇为般配。且不论芳绫芳锦两个看了是甚样的心情,吕慧却在欣赏里又多了几许烦心。

    大郎真个越长越好,只是在这边城倒也罢了,若有朝一日回去绛城也不知是福是祸哩。自从郎君告诉他密令的事情,他真是为了大郎又喜又愁。

    喜的是只要闵姬尚在,婚约尚在,国君就不会再动大郎,大郎稍稍出众些,毕竟也是他的女婿,向来也不至于怎么去打压。何况世上除死无大事,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没有高官厚禄,活得随意也是世家子常态。

    但他更替大郎忧虑,婚约一日不成,国君的刀就一日架在大郎脖子上,而大郎竟不是个庸才,甚至可以预见将来在军中必有建树,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叫他回去绛城安安分分做国君的女婿,终日无所事事,大郎能接受吗万一在娶闵姬之前,他有了真正心仪的女子呢

    大郎这一辈子,再不可能对心爱的女子许以妻位,无论那女子身份多么高贵,都只能做他的妾室。他在军中的威高越高,众人的褒奖越多,国君就会越忌惮他他爬得高,将来就会跌得重

    想一想,大郎的生父,可是闻名中原诸国的战神胪拓啊

    吕慧回神,自嘲地掐掐自己的手心。都是以后的事情,他想得未免远了些。

    赵元这头却快要气炸了,他使了好几次眼色给吕慧,偏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发着呆

    “大郎”卫嫣嗔怒地轻轻推了一下赵元,“我说话你听见没有今年春日宴你来不来”

    赵元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可不知道,这季节边防最严,我去年未曾正式入军营,今年却不同,未必有机会出来。”

    卫嫣失望极了,双手无意识地搓揉着丝帕“今年可热闹了,岷郡那边也会来不少人哩,大家都听闻你耍的好枪,都想要看看。”

    我难道是猴儿吗赵元想要翻白眼,却对所谓的春日宴更反感了。往日在绛城里虽然也有春日宴,但大家都三三两两和好友或者家人一道,没有什么攀比,展现才艺也都是自愿为主,可是府城这里都是些附庸风雅故作姿态的,实在无趣至极。

    他想到军中将士辛苦,吃穿用度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干的却是玩命的活计,难道保护的就是这样一群不知世情的大家子弟吗

    第65章 榆钱汤饼

    赵元内心反感,表情就冷淡下来,卫嫣倾慕他,怎能看不出来她是知道赵元不喜欢那种场合的,可是她也有种小女孩的虚荣,想要让所有人看见喜欢的人的优秀,尤其是那些背地议论赵元出身的小人。

    她想了想,就道“你若不愿去,就算了。下月寒食节出来吗”

    卫嫣如此善解人意,反而让赵元生出一丝愧疚,也就点了点头应下了“寒食节你带些家丁,我知晓一处地方踏青不错,带你去看看好了。”

    “那我到时候做些青团和枣饼带来给你吃”卫嫣的表情也欢快起来,嘴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她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芳绫和芳锦,小声问道“你会带婢女吗我让马夫驾车过来,她们就跟我的婢女坐一块儿好了。”

    赵元看了看她,摇头“我自然骑马,你那边就一堆拖拖挂挂了,麻烦”

    这人说话就不能好听些卫嫣嗔了他一眼,心里却甜滋滋的,充满了一种得胜的喜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竟然和下人计较起来,岂不可笑

    赵元可是军营的汉子啊,哪里看得懂少女一时晴一时阴的脸色,只当哄好了人,任务完成就好。他感觉就和卫嫣说这么会儿功夫的话,如同挥一百下长戟一样的累,卫嫣却收拾好了心情,愉快地和他告辞,又对吕慧行了一礼,准备走了。

    她走到毡子门帘那儿,站了几息,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只见她斜眼睨视着芳绫和芳锦,眼神满是轻蔑和不满“愣着作甚没瞧见我要出去,连个帘子也不会打”

    还不待两人和赵元有所反应,她自个儿又不耐烦的摆手道“算啦算啦,看在大郎的份儿上我可懒得跟你们计较”然后自己一把掀起帘子出去了。

    赵元“”

    那帘子,实则也挺重的呢。这丫头寻常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果然是在耍他

    “大郎”芳绫二人惶恐地伏在地上抬头看他,语气怯懦。

    赵元原本啼笑皆非的表情在看向她们时,收敛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样子竟然已经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眉头皱了片刻,又松开,道“下回注意着些,卫嫣毕竟是客人,咱们家不能失了礼数。”

    芳绫还好,芳锦眼眶都红了。

    赵元更加不高兴。他这是在提醒她们要做好本职工作么,怎么一副被他欺负了的样子啊这要是他手底下的兵,非得好好绕着校场跑个十来圈不可这么想的时候,某元却完全遗忘了自己只跑了六圈就上气不接下气的经历,以及他手底下只有五个人的事实。

    他受不了冲她们摆手“行了行了,我也就是说说,你们去找立春姐姐吧,房间什么不是还安排吗,去吧去吧”

    这下连芳绫都快哭了。两人默默地低头出去,刚才的喜悦一丝不剩。

    吕慧从头至尾看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身为长者姿容不雅,他非得躺在地上来个捧腹大笑不可呀这个大郎他突然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这小子不要说什么心仪之人了,美人对他诉情,完全就是对牛弹琴嘛

    “大郎,你来。”他对大郎招招手。

    赵元不满地瞅着他那手势,最近怎么人人都喜欢这么对他他又不是猫啊狗啊的。不过说到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到吕慧跟前坐下,炯炯有神地看着对方问道“吕伯伯,石头现在怎么样,可还在府里养着”

    吕慧着实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就想到狗身上去了。

    他咳了一声,想想道“立秋替你养着呢,性子很凶悍,也不太听话”

    赵元却骄傲地抬起下巴“那是因为立秋不是他的主人啊,他的主人可是我哩”

    吕慧轻笑“丢了它五年的主人”

    赵元泪奔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吕伯伯跟他爹一样嘴巴都好毒啊。他郁闷地揪着地衣上的长毛嘀咕“又不是我不想带他来阿父不许啊,他连琥珀都没带呢。”

    那会儿他们出发的时候正是严冬,琥珀都不一定能熬过路途的艰难,更别提奶狗石头了。到了这边以后,他爹全身心都扑在军队和战事上,还要再跟同袍勾勾心斗斗角啥的,他自己也在努力适应边城,哪里有精力养狗

    不过这会儿就不同了。

    他复又打起精神问吕慧“您觉得军队里多养些琥珀那样的狗怎么样狗的鼻子灵敏啊,平时能带着打猎,打仗的时候训练一些,还能专咬马腿呢”

    吕慧嘴角都抽搐了“你这想法,跟家主可说过”

    赵元立刻撇嘴“您这时候提阿父就没意思了啊我不是头一个想问问您吗您就说行不行吧”

    “不行”吕慧口齿清晰地反对,“咱们这儿又不是绛城大营,时时刻刻都要打仗的地方,哪有时间精力去训练狗去何况狗再聪明也有限,万一把己方马腿给咬了呢”

    赵元想一想那画面,也不由龇牙咧嘴。唉,他就是想想嘛,这时代有没有热武器,可不得从别的方面想办法。

    吕慧正色敲了他一下“家主难道没有教你,兵者,诡道也,但自来阴谋不如阳谋,以少胜多那不是常理你与其想那些歪点子,不如好好念念兵书,学一学兵法,好好跟着家主学那用兵之道。”

    他说的都是道理,赵元无法反驳,只好乖乖地点头。

    吕慧看着他,眼神又柔软下来,温和道“你这次回来是旬休我今晚睡一觉,明日去军营找家主,你同我一道回去吧。这府城里虽繁华,到底容易迷了眼。”

    赵元想想,待在府里确实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去。也许还能偷听一下吕伯伯到底和阿父要说些什么。

    晚上立春和立夏端了两大碗汤饼来,芳绫摆了一桌的小菜。

    赵元拿起勺子舀了一个观察了一下,抬头问立春“这是甚个馅儿的”

    立春笑盈盈道“榆钱鸡子肉末的,咱们府里后院儿不是有一棵老榆树么,今年倒抽了新枝子,长了好些榆钱呢,您和先生快尝尝好不好吃。”

    赵元便吃了一个,榆钱滋味清甜,鸡蛋肉末香滑鲜嫩,再加上汤饼皮子薄软,果然相当可口。尤其是在春季寒冷的时节,再喝上一口汤,简直暖到心里去了。他吃得连连点头,连小菜也顾不上夹一筷子。吕慧也早就饿了,两人稀里呼噜地吃掉一海碗,又把一桌的菜也吃得精光。

    吃罢了饭,赵元看吕慧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忙站起来吩咐立春安排房间。反正将军府里如今什么都不多,就是空房间多。立春白天早就安排妥当了,就在这第二进院子里的侧厢房,里面的被褥帷帐甚个都换了干净的,耳房里热水都备得妥妥当当。

    “就是没个小子伺候。”她为难地小声对赵元说。

    赵元摆摆手“先生哪儿会计较这个,他累都快累个半死没事,大不了我跟先生一道洗,顺便给他搓个背好了,外头风大,你赶紧回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操心了。”

    立春知道他体贴自家,抿嘴一笑,并不驳他的面子,再者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便带着立夏和两个小丫头去了最后一进,那里有两个会些粗陋武艺的婆子把门,就相当于这将军府的后院。

    赵元看着几个女人家进了来之后新盖的垂花门,才溜溜达达地往厢房去,结果在门口正碰上甲逊。他吓了一跳,上下打量这位还穿着黑甲的仁兄,奇道“你怎地不去休息,在先生门口逛甚个逛”

    甲逊正想事情呢,警惕心下降,也给赵元吓了一跳。他扫了一眼那槅门,支支吾吾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低声说“我,找吕先生有事”

    赵元嘴角一咧,不怀好意瞅着他“有事有甚个事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正要进去给先生搓背哩,顺便替你讲了呗。”

    搓背甲逊一张酷脸唰的就红了。

    他张张嘴,一不小心就秃噜出来“你让我去给他搓背好了”话音未落,他恨不得一拳捶死自己,怎么就给讲出来了

    这回轮到赵小元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了。一瞬间啊,他感觉周围的地图都被刷新了大家懂他的感觉吗

    虽说他身处的世代同性之风盛行,但他长到这么大,还真没正儿八经地见识过呢。从他爹到吕慧到他爹的一堆部曲,再到申世叔,哪一个不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就是甲逊,这家伙从前在府里可没少逗弄过那群小丫头啊怎么画风突然就转啦

    甲逊窘迫不已,他慌忙捂住赵元的嘴巴急促地小声说“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想歪了也别在吕慧跟前瞎咧咧啊听到没有”

    看看,连“先生”的尊称都不叫了。赵元一脸“”的表情任由甲逊捂着嘴巴,骚年你放开我吧,我是很开明的小郎主呀,绝对不会告状哒

    顶多跟他爹咬咬耳朵。

    第66章 榆钱鸡蛋

    甲逊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最后还是在赵元暧昧的眼神里落荒而逃。赵元摇摇头,转身进了厢房一侧的耳房。

    第二天几人回了军营,赵元拎着酒肉本想跟着吕慧去中军帐,却在对方的一瞥之下,灰溜溜地停住了脚步。这明显是有重要的机密要谈赵小元简直急得抓耳挠腮啊,偏生中军帐四面都有人守卫,想要在军营最重要的指挥部外头偷听,难如登天。

    “你不是要给大胡子送酒肉去”甲逊拎着他后领子往下级兵卒的营帐走,“我陪你一道,省得你坏事没干成最后被郎主揍一顿。”

    赵元郁闷地由他拖走了。

    中军帐里,赵谌微微一笑,示意吕慧在侧首坐下“阿奴这会儿走了,慧且坐。”

    两人寒暄片刻,很快就进入正题。吕慧从怀中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寺人瑜送来国君的一道旨意,他说与大郎有关。”

    赵谌接过锦盒,用短匕劈开印封,里面有一卷玉轴,不过巴掌大,两指粗细。他展开一看,玄色绫锦上寥寥几句,确是国君的笔迹,他略微一扫,浓黑的眉峰便聚拢起来,沉默不语。

    吕慧问道“家主”

    赵谌将玉轴递给他“你看看再说。”

    吕慧接过去大致一扫,抬头看着他道“我接到旨意便已猜到说的必定是此事,果不其然。”他看赵谌未出言打断,就继续说“闵姬比大郎大上两岁,到后年开春就要举行及笄礼,一旦及笄,婚事就要开始准备这样一来,家主,最迟不过明年年底,您就得带着大郎回绛城。”

    赵谌撑着额角,沉声道“我的部曲已增五万余人,再加上逃往北原的三四万胪氏部曲,可调动人马在十四万人上下,但这还远远不够。知余,这次我仍然得妥协。”

    他称呼吕慧的字,已经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吕慧在心底长叹,又打起精神笑道“家主,您莫忘了胪拓的旧部,他当年真正三军在握,麾下将领无数,当初国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军中没人来得及救胪拓,但也将那些人马保存了下来。今世战乱纷纷,国君不敢动赵国的军队,这便给了我们机会。”

    赵谌沉思片刻。吕慧说的他同样想过,军中这些人藏得很深,国君当初若能沉下气,将胪拓党羽一并翦除,那么他此时除了手上十几万人马毫无办法,但国君兵行险招,除去了胪氏一族,军中胪拓的同袍属下凡支持他的,也都悄无声息地掩藏了实力,平安度日。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国君没有仇恨。

    他点点搁在案几上的玉轴道“我并不想反,毕竟赵国现今的强大,正因为没有内乱。然当初国君把阿奴送到我手里,已是将我拖下了水,现在却一味逼迫,焉知下一步不是想彻底除掉三军统帅他想要军权政权皆握在手,朝野上下都为他所操控,不说我,军中朝中谁堪忍受”

    真要到那时,却是不得不反了。

    吕慧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听到这骇人听闻的言论而失态。于他们这些幕僚而言,主上的主上,非是主上。他只效忠于赵谌,国君身份再超然,也不是他忠心的对象。若赵谌想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效死而已。

    他认真道“家主何须忧虑,毕竟还有两年,两年之中变数之大难以预测,咱们只早作准备,也就是了。”

    赵谌点了点头,将那玉轴收了起来,重新上了漆封。

    吕慧却看着他,神情十分犹豫。他看着家主长大,总有种父兄的心态在其中,比起几年前的青涩,如今家主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掌控力,都渐渐成熟强悍起来,但是

    “家主,有件事”究竟要不要说呢,唉

    赵谌转身,挑起眉“何事让慧如此犹豫”

    吕慧轻咳一声,道“家主,已经过去五年了,您是不是应该再娶一房妻室”

    他自己是不婚主义者,没错,他也喜欢大郎,没错,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希望赵谌断子绝孙啊。大郎毕竟不是家主的亲生儿子,从宗族角度考虑,家主还是得有一个儿子才行。何况当初他们担心大郎将来被国君压制,老无所依,现在既然另有打算,大郎也能出息,自然子息是越多越好,生个男孩出来好好养,将来大郎也能多一个助力。

    赵谌没想到吕慧会提起这个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三月生辰一过就满二十五了,在旁人看来,与妻子和离,膝下只有一个庶子,似乎是惨了点,不过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何况经过范氏,他对再娶着实有些抵触。若是为了一时欢愉,他上乐坊或是蓄养一二家伎也可以,何须劳师动众再者说,军营日日操练,还要看顾儿子,他又不是申华,一日没有女人不行

    “这事不必再提,眼下这情况先生不是不知,我娶了妻子,难道让她守在将军府里做摆设吗”赵谌摆摆手,神情很是坚决。

    吕慧也就闭了嘴不再吭声。他心想,家主也就这时候还有点孩子气,这压根儿就是被范氏给伤害到了自尊心的表现啊,不承认也没用

    中午军营里升起袅袅炊烟,赵元拎着三只兔子丢给铁汉,这时候铁汉已经升为火夫长,和他熟的称兄道弟,见到兔子惊喜万分。

    “这时节还有这样肥的兔子”他爱不释手地摸摸这一窝死兔子,咂咂嘴巴,“就算每人只一块儿肉,也能尝尝鲜啊,天天喝羊汤老子都快变成羊了”

    赵元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后头正阳还拎着两只呢,我们这回是真掏了人家的窝。你贴一圈饼子,沾着卤咱也能多啃一块饼啊。”

    铁汉还想他留着聊聊天,赵元挥了手就往中军帐的方向跑。他还得去问问阿父,也许能套点话出来,再说还有东西要给阿父哩。

    中军帐里火盆烧得旺,赵谌脱去了外袍,就穿着白色的寝衣靠在床上看兵书,好半天也没翻一页过去。赵元还没进帐子,他就已经听到自家儿子的脚步声,兴冲冲的,也不知又干了什么好事

    “阿父”赵元脚步不停,一把掀开内室的帘子,光着脚丫往榻上扑。

    赵谌早把书丢到旁边,就防着他来这一招,某元一扑过来,他就双手一握,跟大钳子似的把儿子小腰把着,然后才放到榻上。

    “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床榻给你扑垮了,我就叫你举着去跑操。”

    赵元对他爹这种表面嫌弃实则笑歪嘴的表里不一早习惯了,不以为意地往他爹腰上一跨,得意洋洋道“阿父,你猜猜我给你带了啥”

    赵谌无奈地享受着“甜蜜的负担”,依言问他“阿父猜不出,你告诉阿父吧。”

    赵元就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就知道是吃的某爹对自己一猜就准表示无语,他家这傻儿子难道就不能倒腾点吃食以外的东西

    赵元哪里知道他爹的想法,他小心展开油纸,里面竟然还热气腾腾的,香气一下就在帐子里蔓延开来,很是霸道。

    赵谌扶着儿子的腰坐起来,低头一看,油纸里竟然包着黄橙橙的榆钱炒鸡蛋,他喜欢吃鸡蛋,没想到儿子还记着这个。

    赵元又跳下去拎了个小方几,找了两双牙箸来,夹了一筷子递到某爹嘴边“阿父,你尝尝味道如何。”

    赵谌一口抿了,细细咀嚼,里头搁足了油,鸡蛋软嫩,榆钱清香,咸淡合宜。他眼神柔软,看着儿子只觉得心里无限欢喜“这是阿奴自己做的吧”

    “那是,”赵元看他喜欢吃,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可是野雉鸡的蛋,可补了最近老有雉鸡到田里啄食麦种什么的,我带人逮了不少,蛋都偷偷藏起来了,专给阿父做了吃”

    赵谌听了,便连声音里都带了笑意“你在哪儿做的”

    这话一问,赵元就像个小狐狸一样狡黠地眯起眼“我偷了铁汉自个儿买的小铁锅,又从家里捋了一把榆钱,趁着中午起炊炒的,有香味也不打紧呀。这要是给其他人看见了,哪儿还能留得下来”

    赵谌刚准备再尝一尝细品一番,眼角突然瞥到儿子微微敞开的衣襟里有一抹微红,不由反应过来,低咒一声他怎么会没想到

    “哎呦”赵元这边还捧着脸呢,突然就被他爹一把拽了过去,胸口乍凉。

    赵谌看着赵元胸口那一片滚烫的红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伸手小心摸了摸。原本细嫩的皮肤散发着热量,光用看的都能想到是怎样的痛。

    赵元反倒不好意思了。

    “你就拿在手上,谁还敢抢我的吃食不成做甚干这种傻事”赵谌心痛地轻斥,单手抱着他,从一旁的矮柜里取了药膏给他涂抹。

    “拿在手上又要给人检查呀。”赵元嘀嘀咕咕,药膏抹在身上,才觉出一丝肿痛。揣在怀里也就罢了,守门的没那么不长眼搜他的身,可要是拿在手上,打开翻一翻,那还能吃嘛

    赵谌想瞪他,却又舍不得。他抹完药又定定地看着儿子胸口的红肿,半晌俯身在上面亲了一下,他家这小东西一贯精明,竟也干得出这种事情偏偏让他心软,自己都不能欺骗自己。

    也许就是因为是阿奴,所以即便这辈子没有亲生的儿子,即便死后无法跟父母祖宗交代,他也并不感到后悔。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赵元莫名其妙给他爹亲了一下,却发出一声细细的叫声,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粉红粉红地蜷缩了起来。

    “干、干嘛啊”某元嗫嚅道。

    赵谌被儿子这反应惊到了,半晌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复杂表情。

    “我家阿奴,这是长大了”

    第67章 鸡鸣酒

    嗳赵元呆呆地瞅着某爹。

    赵谌却突然兴起逗弄儿子的心思。他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儿子已经变成粉红色的耳垂,然后顺着少年人纤细的脖子,一路滑到单薄的胸膛上,碰触一侧粉樱色的小肉点。粗糙的触感让敏感的小点儿很快由软嫩变得硬实起来,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这种近乎于调情的手法,让赵元脑袋里轰然一下,一片空白。他睁大凤眼,浑身僵硬地看着他爹的手,从耳垂一路落到胸前,所经之处如同燃起一条火线一般,又热又烫,又麻又痒等到他爹的大手轻轻挠了挠小腹处薄薄的肌肉,他便呜咽一声,忍不住挺起了肚子。

    赵谌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某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他赶紧睁开眼,发觉他爹已经俯下身子,宽阔的胸膛就在他鼻尖处抵着,坚实的手臂撑在他头一侧,整个把他拢在怀里。

    “阿父”赵元晕乎乎地伸手去推,听到自己软绵绵地叫唤。

    赵谌侧着身子半搂着儿子,饶有兴致地观察儿子可爱的反应。他抓住赵元推拒自己的爪子,一起往对方的身下探去,果不其然地发现儿子那小小的雀儿已经微微抬头,有了反应。而赵元感觉到了手里熟悉而陌生的硬度,脑袋就像被泼了一盆水一样,突然清醒过来了。

    他猛地坐起来,低头看看裤裆里起立的小小元,又抬头看看他爹,傻乎乎地咧开嘴“阿父,以后你可不能再叫我没毛的小屁鬼啦哈哈哈哈”

    赵谌撑着脸侧,懒洋洋地看着儿子那副傻样“你跟为父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喝酒了”

    呃

    赵元“成人”的喜悦一扫而空,心虚地瞅着某爹。这是怎么知道的不能啊,他回来之前特特漱了嘴巴,还嚼了香草叶子哩

    “没、没有么我没偷喝酒”他顾左右而言他,指着赵谌色厉内荏地怒道,“我还未跟阿父算账哩,您怎么那样逗弄我啊,我才十一岁您这是摧残咱们赵国未成人的大好少年亏得人家给特地揣着滚烫的食物来孝敬您,太让我失望啦”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赵谌简直要气笑了,抓着赵元乱戳的爪子咬了一口,然后调侃地伸手弹了弹他的小鸟。

    “你要不是偷喝了烈酒,能这么容易被阿父逗弄吗嘴里是没味道,脖子上还有”

    是、是吗赵元捂住小鸟,努力耸着鼻子往下闻,果然有一丝淡淡的酒味。肯定是他被那帮逼灌酒的时候淌到脖子上去了,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不过他只郁闷了一刻,就又趴在赵谌旁边兴奋道“阿父,我喝的是鸡鸣酒啊,就是那个今日作,明旦鸡鸣便熟的酒呢我觉得比咱们以前喝过的和泉酒还要爽口些,又不易醉,等到夏季炎热,倒可以偶尔与将士一杯解馋”

    赵谌好笑地看着他“那鸡鸣酒在北地不过寻常,是你没喝过才觉得稀罕罢了。原以为是烈酒,你竟买了这个,想必大胡子很是埋怨了一通吧。”

    “您怎么猜到的”赵元一想到这个也挺不满。店家看到他一个不大的小孩,怎么会卖他烈酒哩这个鸡鸣酒喝起来挺像那种淡啤,鲜酿那种,他想着反正有烧肉,凑合凑合也成,谁想到大胡子那几个老酒鬼会像喝水似的把酒一下喝完,还给他灌了好几口。

    赵谌笑而不语。当了多年兵的,谁不是酒鬼到了严冬行军,只有时不时喝几口烈酒才能不生病,更有“饭涨穷人气,酒壮怂人胆”的说法,拼了酒后的冲劲,兴许还能在乱战中保下一条命,多斩几颗人头攒点军功。就是那再不会喝酒的,当个五年十年的兵,也能面不改色灌下一壶了。

    他把油纸包的菜拿过来,和赵元你一口我一口的全部吃了干净。

    午后这段时间是军营一天中最为闲暇的,因为白天草原上毫无遮挡,什么情况一望便知,连个影子也藏不住,所以犬戎自来不会挑这个时间送上门。

    赵谌给趴在身上昏昏欲睡的儿子顺毛,不由想到吕慧跟他谈笑一般提起的事情。自然,吕慧向来很少与他谈笑。

    “阿奴”他低声唤道。

    赵元迷迷糊糊把眼儿睁开一条缝,瞅着他。

    “嗯”

    赵谌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可喜欢卫嫣”

    卫嫣赵元打了个哆嗦,一下就清醒了。

    他用下巴垫着某爹的胸肌,困惑地望他“阿父,你问她作甚”

    赵谌慢条斯理道“那丫头,明显瞧上我儿了,我当然也要问问你的想法卫嫣家世比不上范家,但至少光风霁月的没什么龌龊,她家里还有个同胞的弟弟,你是见过的,因为就她一个女孩儿,所以颇为受宠。不过长相上吗,就差了那么些”

    又来了赵元一听他爹分析什么家世陪嫁什么的就头疼。敢情在他老爹眼里,所谓婚姻就是条件啊地位啊什么什么的他是娶老婆吗不,他是娶家世娶嫁妆妈的所以说在这样的父系家庭中长大,他是绝无可能成为什么妇女之友的,对妇女的利用偏见已经深入思想最深处了好、不、好

    他不由讨饶“阿父,我才多大啊,那卫嫣就跟我妹妹一样,你别乱猜啦”

    赵谌哪里看不出儿子的抵触,他不以为意地挑眉,接着道“那就好,若你真喜欢卫嫣,阿父倒要头疼了。以她的家世,可压不住范棠和范丹,于你没有什么好处,你日后军中行走,后宅不稳乃是大忌。”

    赵元简直要抓狂了。

    “我、我不喜欢卫嫣”他坐起来苦着脸叫道,“我以后再不跟她玩了”

    “嗯。”赵谌满意地颔首“那便罢了,接着睡。”说着就把儿子扒拉下来,继续顺毛。

    等到赵元没心没肺地复又打起呼噜,赵谌却睡不着。

    吕慧关心大郎,这一趟来就带了两个丫头,等阿奴的成人礼过了,可以教导他夫妻房事,引他开窍。赵谌果断地摒除内心那一丝些微的不愉快,又想到卫嫣的事情。

    他知道吕慧为什么提及卫家一个区区小娘子。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不曾跟阿奴说起过,关于国君赐下的婚约。

    这事并非表面那样简单,所以赵谌反复犹豫了五年多。盖因如果阿奴有了心仪的女子,他就不得不告诉阿奴婚约的事情,也就避免不了要把前因后果告诉阿奴,甚至涉及到多年前胪氏灭族的秘密,涉及到阿奴的身世。

    赵谌最不想的,就是阿奴知晓自己的身世。他怕阿奴发现他们原来并无血缘,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就少了那一缕羁绊。天性所致,阿奴必会忍不住去探究他生父生母的事情,越是离胪拓庄姬的往事近一步,就越是离他赵谌远一步

    不他不能容忍失去阿奴

    可是他要怎么做呢

    即便此刻隐瞒,到了明年返回绛城之前,他仍然要告诉阿奴。起码在五年之内,他没有对抗国君一击必胜的能力,五年,这桩婚事肯定已经促成了,为了阿奴能规避危险,再怎么自私,他也一定要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阿奴。

    无论怎么想,他的阿奴都得为上一代的恩怨,平白咽下苦果。

    赵谌脸色阴郁,手上抚摸赵元头发的力道却又轻又柔。

    原本他只想阿奴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所以期望通过姻亲给阿奴多几层保障,甚至只要能保他儿子的平安,就是闵姬又如何阿奴再不愿,他也压着他的头成亲。可是现在他不想忍了,不惜背弃自己效忠的陛下,那么,那些委曲求全、心思繁多的女子,就让他感觉分外碍眼。

    他的儿子配得上最好的。

    过得几天,西关边军巡视之时,发现十里外有犬戎活动的痕迹,报到了赵谌等人这里。这一代犬戎王名曰盘乘,年不过三十,继位方才两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之所以能继位,反倒是因为赵谌击溃犬戎军队,于乱中用弩射杀了盘乘的叔父,而他的叔父却没有子嗣,所以王位平白落到了他的头上。

    魏宏就时常说笑,道那盘乘真应该备上几色锦盒,过来酬谢一番赵谌才是。

    “百夫长失踪可不是小事,末将派人打探到,那营地里最大的不过就是百夫长,只怕已经怀疑到了咱们头上。”他点点沙盘里代表北原草甸的那块缓坡,“若他们回去与盘乘一说,搞不好盘乘就要来叫叫阵。”

    下军军帅谢珂沉吟道“牧草还未长出来呢,盘乘的部族人口马匹那样多,哪里够得耗损,就算没有北原草甸得事情,四月之前也得来一场。”

    赵谌点点头“盘乘那人像狐狸一样贪婪狡猾,如今有了借口,没有不来的道理。”他看着谢珂道,“谢将军,还须你的人去通知附近的游牧,今早退到西关后头去,否则难免被牵连。”

    谢珂应道“末将这就着人去办。”

    赵谌又看向魏杰“魏军佐,操练一向是你的长项,最近分批加练。”

    魏杰行了礼,转身大步离开。

    笫68章 羊酪

    茫茫草原矗立着威严的城墙,高耸的敌楼和哨塔显示这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西关是赵国最北边的一道防卫线,越过西关,就等于能从北边长驱直入,逼近首都绛城。不过它的难以逾越,也是出了名的。

    西关再往北数百里,也有一座粗犷的城池,飘扬着白狼的旗帜,这个不大的城池内,确是北方对赵国乃至于邻近数个国家最大的威胁,犬戎白狼国。相传犬戎的祖先是炎黄族先祖的近亲,乃二白犬,国中凡战士人人饲养白狼犬,待之如家人。

    这一代的犬戎王盘乘,昔日为犬戎第一勇士,继位之后威望甚高。

    盘乘在阴凉的大殿里缓缓走向王座,手拂过两旁跪坐的人俑立灯,汉白玉的地面光可鉴人,而远处的王座铺陈着华丽斑斓的虎皮,狰狞的兽嘴高高在上,正昭告着那个位子所代表的无上权力。

    而这份权力,已经在他的手中。

    盘乘转身坐在王座上,赤裸的脚感觉到动物毛皮柔软略带粗糙的触感,满意地眯起眼睛。当然,他知道这王位比起中原诸强国的王位简陋许多,甚至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不过是蛮族,不过权力就是权力,他掌握军队,他就是王者

    “王,”一名华服女子走过来,跪坐在他脚边,将装满食物的陶盘高高地举起,“这是我专为您做的烤肉和羊酪,您请品尝吧。”

    盘乘看向那陶盘,陶盘里的烤肉仍滋滋作响,散发诱人的香味,羊酪如同雪一样洁白,又像中原女子的皮肤一样柔软细腻。但是他的眉头一皱,目光严厉地投向女子“本王不是说要与勇士们同吃同喝草原正是食物匮乏的时候,你这般举动,是想陷本王于不义”

    那女子忙将陶盘放到一旁,挨在他的脚边抬起头,露出一张深邃美艳的脸庞。她楚楚可怜地看着盘乘,仿佛将自己放在了最低的尘埃里,祈求盘乘的怜惜。

    “我不过觉得王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太过辛苦,若再吃得不好,凡有个万一,还不是咱们白狼国的损失么我也舍不得王啊”

    盘乘却露出讥笑,伸出大掌钳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俯身凑近她,轻声道“婶婶,您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凭您的姿色,本王倒不介意替叔父照顾您。”

    丽殊一张脸顿时扭曲,她甩开盘乘的手,站起来指着他大骂“你竟敢说我老我可跟你一样的年纪再说,你都把我夫主的王位夺了去,若不予我正妻之位,族里谁会饶你”

    盘乘连话也懒得多说,锵的一声,拔出长刀架在了丽殊的脖子上,一条血线氤氲滑下。

    “你”丽殊脸色刷白,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盘乘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至极了,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睨着丽殊的眼神冰冷地像某种冷血动物“婶婶,你要是能给本王生个小侄子,就不会沦落到要来勾引本王了。”

    丽殊心中剧痛,草原上的女人生不出孩子,就像不能产崽的母羊,母羊且还能宰了吃肉,而她除了一日日苦熬,完全看不到尽头。她的使女说,大王也没有其他孩子,可见并不是她的问题,所以,她才想着依附盘乘,只要能有个可爱的儿子他们犬戎里向来有兄妻弟继的传统,上一代王的妻妾纳入下一代王的宫室也是旧俗,为何不可

    盘乘收回刀子,朝旁边做了个手势,便有两名犬戎士兵过来,将木然的丽殊拖了出去。他的副将古坤走出来,单膝跪地行礼,道“王,已经问出奇袭者领头的长相,中原的画匠画了下来,属下带来给您过目。”

    “哦”盘乘这才收起无趣的表情,斜靠在王座上朝他抬抬下巴,“拿过来给本王瞧瞧。”

    古坤恭敬地跪坐在他跟前,把薄薄的绢布展开,露出一幅细致描绘的墨画。

    盘乘一下子坐直了,自己拿过画一寸寸地看过去,一双鹰目突然充满了煞气。原因无他,画上画的竟然是一个不足束发之龄的少年,且生就一双美丽的凤眼,五官秀丽,身材单薄而他的百夫长,和其他九位勇士,就是被这样一个少年带着人给杀掉了

    他一把攥住绢布,咬牙切齿道“杀得好”

    古坤吃惊地抬起头看向他。

    盘乘俯视他,露出一个堪称凶残的笑容“怎么这样一群废物,就算活了回来,我也会亲手抽死他们,也免得坠了我白狼国的威望”

    “王说的是。”古坤低头应和。

    盘乘站起来开始在殿内踱步,他转身看向一侧墙壁上钉着的羊皮舆图,那里在西关的位置插了一把短匕,声音粗粝道“近期内,我必要会一会这位赵国的小勇士看看他到底是否真有本事,看看我犬戎的勇士死得亏是不亏。”

    古坤最怕他这位王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完全就如同他们一族的图腾,像狼一样既凶残,又狡猾。问题是,这位年轻的草原之王,对待敌我的界线实在太模糊了,他嗜杀的一面不仅是对着其他人,同样也波及到自己的人民。仿佛他的内心藏着一个可怕的魔鬼。

    “王,那几个牧民怎么处置”

    盘乘出神地看着舆图,闻言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一切照老规矩,何须来问本王”

    古坤面无表情地应下,然后小心恭敬地退了出去。所谓的老规矩,就是砍了头挂在旗杆上,再剥了皮装饰城墙。

    他在退出大殿前瞥过盘乘脸上的那张半脸面具。据说他们这位曾经的第一勇士,现在的王者,母亲竟然是中原女子,而盘乘不想让别人从他脸上看到中原人的痕迹,才习惯带上面具,到了战时,则会在脸上画满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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