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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 第8节

作者:我即江湖 字数:23377 更新:2021-12-29 02:19:17

    一个未嫁女子,若喝了那虎狼之药,生不出孩子,往后在夫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新婚之时还可凭恩爱度日,可是没有孩子,终究如同那没有根的浮萍,风水雨打自飘零。

    范氏从那时起畏赵静如虎,若原来只有三分,如今也足足十分了。先时她在被窝里咽下眼泪,一遍遍诅咒赵静不得好死,后来见了自个儿的陪嫁,心就彻彻底底冷了。那缺的少的且不说,光是四个俏生生的婢女站在她跟前,就让她胸口跟刀割似的,疼得喘不过气。

    堂堂范家,绵延数百年,她大伯承袭开国县公正一品爵位,位列三公,便是范家门前的狗,旁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威武,她父亲嫡出次子,和大伯是亲兄弟,未去之前管着整个嫡支的庶务,撑起一府的富贵荣华,比起进了宫的大房庶女范兰,难道她是那荒野里丛生的野草吗

    可是偏偏就是她,二房嫡女,进了宫做了王姬的女史,喝了那绝人子嗣的毒药

    为何一介庶女入宫成了有品级的妃妾,而她金尊玉贵地还未长成,就做了伺候人的女史纵然虞氏说王姬身边女史如何惹人眼红易于婚配,终究也是伺候人的活计她多少次随着王姬去掖庭,见到范兰还要行礼,那时是如何的屈辱,至今仍不能忘

    就因为她父母早逝,一介孤女,没了父母庇佑,在大房眼里,还不如美貌的庶女来得有用

    赵静的手段令她恐惧,但范家的无情却让她齿寒。

    即便嫁了三军统帅的大将军,也还要面对如此的场景

    范氏摇摇欲坠,捂着肚子的手软软地滑了下去。赵元侧头一看,心道不好。他咬咬牙,爬起来抱住赵静的裙子,口里呼喊“求王姬饶过我母亲饶过我母亲我们再不敢了求王姬饶过我们”

    那几个也不知是寺人还是金吾卫的人抓住碧丝等四人,立春和立夏见到赵元扑过去救范氏,而赵静满脸恼怒抓住了赵元的领子,顿时吓得尖叫一声,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往赵元的方向扑。

    “大郎大郎”立春撕裂嗓子般呼救,“甲逊甲逊快来救大郎”

    她们这边动静太大,哭声凄厉,很快就惊动了一旁几个有爵位的武官家。正绕到壕沟一带部署守卫的甲逊耳朵一动,听到有几分熟悉的呼喊,顿时脸色大变,带着人绕过大营帐疾奔过去。

    赵谌坐在申华的帐中,不耐烦地听他絮叨。

    “子信啊,不是我说道你,”申华替他倒了一盏酒,“你身边女人太少啦,竟成了个不解风情的呆子我听说你成日里守着你那庶子,还给他寻了两个身份高贵的伴当”他说着自己摇摇头,“这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家的处事之道,便是你偏疼那小儿,也不可忘了嫡庶之分,没有嫡子,庶子哪能继承家业”

    赵谌眉头渐皱,抬掌推开他的酒盏“你寻了我来究竟有何事”

    申华严肃的表情一收,又嬉皮笑脸起来“唉,还不是为了我妹子,她自去岁秋狩被你救了马,从此一腔痴心却付,忘不了你啦”

    “我已经有了妻室,难不成你堂堂县伯的妹妹要给我做妾吗”赵谌冷漠道。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申华叹气,“当然不是嫡妹,否则我便打断她的腿也不会允许,只是她庶出的身份难寻良缘,配你便是做妾,也不算低嫁何况又是心头上的,我略提了提,她是千肯万肯”

    赵谌耐心已快告罄,想到家里那不安分的小东西,简直坐立不安。

    “这事我当做从未听到,”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老友,“我只说一次,莫要打听我的家事,也不要想插手我的事情,否则就当做我以前没救过你,往日种种不谈也罢”

    申华目瞪口呆,他纵横绛城上坊这么多年,已经许久没人这样明目张胆直截了当地威胁他了。怎么不直接拿把刀驾着他脖子

    剑拔弩张之时,一个下人进来,飞快地瞥了一眼赵谌,凑到申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叫申华脸色剧变。

    申华挥手叫他下去,沉默了一下,心惊胆战开口道“子、子信啊,我刚收到消息,说那个,赵静去了你家营地,好像还伤了你家那小儿”

    他话音未落,赵谌已经砰地一声踢翻了挡在前头的案几,冲出了帐子。

    申华半晌才合拢嘴巴,看了看自家帐子满地狼藉,不由捂着头到内室躺着去了。他这回算是把兄弟得罪狠了,可是一边是赵静的命令,一边是庶妹的哀求,他只得硬着头皮找借口把赵谌叫来,岂料到赵静根本不怀好意,竟使了调虎离山计,专门上人家门找茬去了

    要是赵谌那小儿出了什么事,只怕他县伯府都保不住了唉赵静这个煞星

    赵元飞出去的时候脑袋懵懵的,直到趴下了才反应过来。好在他正好摔在了引火的草堆上,虽然被那些干草划得身上刺痛,却没有摔断了哪儿,也算是命大了。他就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狗似的,半天才想起来动动手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吓到了,动了半天都没挣扎起来。

    范氏早在赵元扑过来的时候就惊醒过来,只是赵静那一甩太快,她看着赵元甩出去米,只觉得脑袋里轰然一下,恍惚听到自己大叫一声,就彻底昏了过去。

    碧丝和桃蕊吓得已经木掉了,立夏浑身一软也跟着昏了过去,立春却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哭嚎,不顾一切往抓住自己的那人胳膊上咬,那人吃痛,眼里闪过凶恶,抽出匕首就要往她身上戳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撕裂风声疾射而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穿了他的手背,他哀嚎着滚到一旁,立春咬得满嘴的血,眼神发直,再顾不上刚才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去了赵元那里。她跪趴着,小心翼翼把赵元翻过来,双手抖得跟那筛子似的。

    赵元小脸毫无血色,眼睛睁得老大,额头被草杆子刮得鲜血淋漓。

    “大,大郎啊啊啊啊啊”立春心如刀绞,绝望地哭了起来,就像失了崽子的母狼似的,那哭声简直令闻者落泪,到了最后已发不出声音,只余了喑哑干枯,泣血一般。

    赵静这会儿也觉得不对,她怒火上头就什么也听不到,此时听到立春那声音,心里竟头一次感觉瘆的慌,不由握紧手朝后退了几步。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她厉声道,“都是范氏这贱婢我若不是生她的气,才不会到这鬼地方来不是我干的”

    “滚开”甲逊放下弓走过来,喘着粗气冲她吼道,“再不滚我杀了你”

    他昨个还守过自家的营帐,赵静认得他,知道他不过赵谌手下一个亲卫,可是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敢和甲逊充满浓烈杀气的眼睛相对。

    “你你不过,不过一个奴才”

    甲逊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无力地跪在了赵元跟前,额角青筋绽出,便再忍着,眼眶也红了。他不过离开一刻,大郎就出了事大郎真的

    “快扶我起来”

    小小的声音在他和立春之间响起,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立春太过悲痛,甲逊耳力出众,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他倒抽一口气,低头看赵元。见赵元眨了眨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我没力气膝盖好痛”

    这回立春也听到了,她捂着胸口喘了几下,就嚎哭着抱住赵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郎大郎呜呜”

    甲逊面无表情低头盯着地上,那里有一滴水迹,他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用脚踩了踩,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把赵元抱起来。

    赵元呜咽一下,眼睛拼命望着地上。甲逊动作一顿,低头扫视一圈,见赵元刚才趴着的草堆上压着个小小的荷包,散了许多带着琥珀色泽的珠子状东西。

    立春跟着看过去,眼泪又下来了“那是用之前郎君送大郎的莓果做的红糖葫芦果他还说要给郎君尝尝。”她摸了摸赵元的小脸,就蹲下来把那些果子捡起来重新搁到荷包里,“大郎,奴婢替您收起来,回去就给你。”

    赵元小小地笑了一下。

    甲逊就温声对立春道“你去请了侍医来,我带他回营帐。”

    立春擦了眼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跑去了。

    “阿奴”

    赵谌一步步走过来,眼神里有些东西叫甲逊看了心里一紧,忙单膝下跪,却一把叫赵谌攥住胳膊硬生生制止了,胳膊疼得钻心。

    “把阿奴抱好了,”赵谌声音嘶哑,冰冷地叫人惊心,“抱好他,其余事情你莫管。”

    甲逊敬畏地低头“喏。”

    赵谌这才敢去看他怀里的儿子,他的阿奴连话也疼得说不出,虚弱得就那么一小团,只睁着大眼睛瞅着自己。

    他感到自己的心已经碎了,还被人用刀搅着,唯余一团血肉。

    “阿父”赵元抬起爪子,软软地捞着他爹的大手。

    赵谌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轻轻叫他儿子抓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不觉自己落了泪,只是无比轻柔的俯身,在赵元额头亲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道“阿奴,你乖乖的,闭上眼睡觉,好不好”

    赵元感觉自己至少是个骨裂,那么疼,哪里睡得着但是他还是乖乖地点头,闭上眼睛养神。

    甲逊感觉自己臂弯里的重量轻得吓人,他小声道“立春已经去找侍医了。”

    赵谌点头“我有事要处理,你先带阿奴回营帐去,让人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他看着甲逊离开,就拔出了佩刀,转身看向赵静。

    第35章 金银蹄筋

    赵谌的佩刀名叫淙泠,因拔出时声音清冽,刀身反光如水而得名。赵元从能走会跑开始,就一直垂涎这把刀,不同于很多当世很多国家的铁制兵器,淙泠由举世闻名的刀剑氏所制,加入了陨铁反复锤炼,刀成之日引来天地异象这把刀在赵元看来,已经不是单纯的铁器,而是钢制不错的钢刀了,刀刃长二尺八寸,刀柄长一尺一寸,刀脊微曲,两边皆刃,可刺可砍

    此刀配在旁人身上,也只能赞一句好刀,但它握在赵谌手里,就如同被赋予了凶煞的灵魂,不以血祭不出鞘。

    淙泠发出清洌洌的嗡鸣,赵静的脸色却一寸寸的惨白,她看着赵谌提刀一步步走向自己,如若没有那把刀,则画面就是自己千想万想过的她自幼弓马娴熟,独自一人可猎鹿,可是站在真正的杀人刀前,就像曾经在她弓下哀鸣的野鹿一般,如砧板之肉。

    几个寺人迅速围过来挡在她前头,将她牢牢的护住。

    “大胆赵谌难道你想以下犯上”一名寺人也拔出佩刀,嘴上虽强硬,眼睛里却已经流露出一丝恐惧。

    谁不畏死

    赵静红唇动了动,艰难张口“你,还想杀了我不成”她喘了几下,声音已经开始哽咽,“我带了金吾卫我若出了事你们这里一个人也别想活赵谌你不要发疯”

    赵谌睨视着他们,从头到脚无一丝动容,仿佛在他眼里,包括赵静在内不过一群蝼蚁,蝼蚁之死,无足轻重。他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个手势,等候在旁的亲卫立刻把这一片重重围住,不相干的人全部驱赶。

    “王姬千金之躯,岂能没有仪仗出入这等混杂之地”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又走近一步,“果真是王姬,只怕受到歹人要挟,臣当护驾。”

    他的脚步声就像重锤,砸在赵静等人的心脏上。

    赵谌冰冷地盯着对面这群人,特别是最中间那名女子,见她娇艳容颜因恐惧而扭曲,嚣张蛮狠的姿态消失不见,内心却没有得意,只是愈发的憎恨于他而言,他的阿奴比十个赵静还要宝贵,如今还不知伤势如何,若有个万一,便杀了这贱人又有何用

    他内心的怨气如实的传给了手上的名刀,刀身竟然因为杀意发出鸣响。赵静终于承受不住,往后退着哭喊“你们这群没用的阉奴还不快阻止他”

    这几名寺人皆是以死士的标准训出来的,专伺候王姬刀剑弓马,他们闻言都持刀在前,便知今日难逃一死,也要拼死一搏赵谌看也没看他们,他知晓金吾卫很快就会赶来,纵然他的人马更多,也不能抵抗,他杀不得赵静,却能让她生不如死

    他突然动了,几名寺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如同虚影冲到面前,只见淙泠刀光阵阵,随着赵谌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其力势如破竹一般,转瞬间血水四溅,赵谌之力双手握刀可斩马首,何况人头

    赵静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她滚落在地不断朝后爬,然而鲜血如同豪雨一般打在她的身上,面前那个高大的男人闲庭信步似的切割他人性命,一刀劈下,一名寺人惨叫一声,从肩膀往下一分为二,内脏流淌一地。

    “王、王姬救奴”寺人大口吐血,拖着肠子去拽赵静的裙子。

    “啊啊啊滚开滚开”赵静几乎癫狂,拼命抬脚踢开他,转身朝远处爬,却叫一只靴子狠狠踩住了手她头皮一痛,竟被人抓着发髻朝后拽起

    赵谌俊美的脸出现在她一侧,一半都被血染红,看起来简直像恶鬼一样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满脸泪水,混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哪里还有先前的雍容华美

    “王姬遭遇歹人,险些被辱,臣救驾来迟臣有罪。”低沉醇厚的声音往日里听起来如美酒,此时似那催命阎罗,响在赵静耳畔,她瞳孔放大,嘴唇抖索着连挣扎也不敢。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她崩溃地哭道,“我以后再不去招惹他们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为何要这样对我”

    赵谌猛地把她往上提,咬牙切齿道“你也配赵静,若阿奴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死得比他们还惨”

    他一松手,赵静尖叫着往前爬,然后被赵谌踩住头摁在地上她自出生到如今,受过的最大的伤也不过是练习射箭时手指上磨出的茧子,她感觉到侧脸在地上摩擦,小石子划过额角,涕泪横流,已经快要疯掉了。

    赵谌拽过唯一剩下的寺人,拖到赵静跟前,强迫她抬起头。

    他笑道“这寺人不来护驾,竟活到现在,可见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如臣来替王姬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他不待赵静反应,抬手砍下那寺人的脑袋,血如涌泉喷射出来,当头淋了赵静一头一脸,她短暂地叫了一声,就歪头昏了过去,又被赵谌掐着脖子弄醒,脸贴脸地看着那颗人头,看着对方眉头还在动,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嘴巴里满是血腥,那稀拉拉的肉贴着脖子

    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脑袋里一片血红,惟愿赵谌给她个痛快。

    场地上一片死寂。

    所有亲卫都面不改色持戟而立,乙簇走过来禀道“金吾卫被吾等挡在几丈外,只是不能长久,郎君可有什么决定”

    赵谌扔了人头,起身把淙泠扔给他“让他们等着,说王姬与范氏聊兴正浓,还有两刻钟。”

    乙簇躬身“喏。”

    赵谌这才转身朝另一侧走去,方才其实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碧丝桃蕊护着范氏躲在一旁,竟无人去管她们。

    范氏已醒了,她亲眼目睹赵谌杀人威胁王姬的一幕,此时木然地倚靠在碧丝怀里,只捂着肚子不言不语,当赵谌朝她过来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赵谌顿住脚步,隔着一段距离看向自己的妻。

    “你可还好”他淡问。

    范氏艰涩地点头“妾身很好,孩子也无事。”

    赵谌便颔首“那就好。”

    他挥了手,两名亲卫就上前把桃蕊一绑,准备拖走。桃蕊头一次见到这种极端血腥的杀人场景,对赵谌和他的亲卫已经畏惧到极点,刚被碰到就软了下去。

    “郎君”碧丝和范氏都震惊了,范氏忙挣扎跪坐着问他,“郎君为何要带走桃蕊她忠心护主并无过错啊”

    赵谌神情温和,但配上他一脸的血,就显得异常冷酷狰狞。他示意带走桃蕊,道“她若聪明些,让人去找甲逊,阿奴就不会受伤,到了如今这局面,桃蕊留不得。”说着又轻轻地瞥了一眼碧丝,碧丝浑身抖着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她去找大郎求医的事情,郎君早就知晓了。

    桃蕊昏着被带下去了,至于是怎个下场,范氏不敢问,碧丝更不敢问。

    赵谌居高临下看着两个女人,对碧丝道“你送了范氏回去,然后替王姬沐浴更衣,将她打理干净,然后交给乙簇。”

    碧丝哆嗦着伏地“喏。”

    他便转身大步地往大营帐走去。立春照甲逊说得备好了大木桶搁在了帐子外头,此时天色尽黑,她虽一时没看见赵谌一身血衣,远远地却闻到一股子呛鼻的腥气,待赵谌走到她跟前,可把她惊得不轻

    “您,您这是”

    赵谌瞥她一眼,她就不敢吭声了,只捧着澡豆巾子守在一边。赵谌脱下身上的深衣,衣料浸透了血,砸在地上便甩了一串血珠子,夜里看着只觉得一片黑色。他仔仔细细地洗,来回抹了几遭澡豆换了两桶水,才算是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了。

    “大郎怎么样”他换上干净的寝衣,轻声问。

    立春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大郎是贵人,有福气保佑他呢,好在秦侍医跟着,说膝盖那处略有些损伤,将养数月不会留下遗症,脸上脖子上的都是浮在外头的,小人家正在长身体,那些小处过得一两年的便看不见了。”她又道“大郎性子坚忍哩,还喝了一大碗金银草炖的蹄筋汤才睡的。”

    赵谌动作顿了半天,听完了才低低应了一声,掀开毛毡进了帐子。

    立春一个人站在外头,木桶里就这么换了两次水,还能闻到一点味道。地上的衣物又湿又重,拎起来借着光一看,连手都染红了。可是她却没感到一丝害怕。

    只要一想到当时以为大郎死掉的那一幕,她至今心有余悸,对那些人,只觉得死也太便宜他们王姬的身份和她简直云泥之别,但她却胆大妄为地憎恨着王姬。

    她知道郎君杀不得王姬,一府的性命呢,都握在高高在上的国君手里,甚至若要牵连,范府也会获罪,连和郎君交好的申县伯府,也不能逃脱。伤人者却自逍遥她的心里都如此怨愤不甘,可想而知郎君的心里又会有多么煎熬

    立春抹抹眼泪,深恨自己无用,若立秋姐姐在这里,想必会比她做得更好,总不会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大营帐里闻不到外头是如何杀气冲天血流一地。赵元喝下药,那药里添了些镇定的成分,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秦侍医还坐在一旁,立夏正要给赵元换了一块冷帕子敷在额头。两人见了他都要行礼,给他制止了。

    “你们顾着大郎就好,不需这些虚礼。”赵谌在榻边坐下,接过立夏递来的帕子,小心给赵元换上。孩子终究烧起来,小脸蛋通红通红,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赵谌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他轻轻握住赵元的小手,半天回头问秦侍医“这烧可要紧明日可能禁得住行路”

    秦侍医就道“郎君无需担忧,大郎身上有伤口,发热实属正常,只要今晚退了热,明日将那轩车里垫了厚厚的褥子,不要见风,倒不打紧,反而尽早回去静养更好些。”

    第36章 红糖枣子水

    赵谌看向立夏,后者行了礼转身就出去安排了。他捏捏掌心的小手,平常哪怕被他紧紧攥着也要调皮地用小指挠他,如今却有气无力的在他手心,怎不叫他心痛

    他知道阿奴进学以后,必定要承受很多,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护住阿奴孰料区区一个王姬,就能让他的阿奴吃恁大的苦头,他要好好想想

    “郎君,老夫有这里有一言。”

    赵谌回过神,语气平和看向他“侍医但说无妨。”

    秦侍医想了想,道“老夫方才赶过来,见娘子老夫观娘子气色竟不大好,便想问问郎君,可想保住孩子”

    赵谌半晌无言“先时侍医替范氏诊脉,不是说尚可”话未完,他自己反应过来。尚可指的是在府里的时候,可是范氏自来了这处经历路途奔波,又因为赵静受了惊吓,正常人且还要缓一缓,何况她一个本就怀孕的妇人。

    秦侍医起身收拾药箱“老夫这还要去一趟娘子帐中,郎君给老夫个章程,若保孩儿,药得多三分,且有可能产下死胎,但若以娘子日后子嗣为重,老夫倒也有法子。”

    日后

    赵谌自嘲一笑。他看范氏今日的反应,只怕是再不敢让他近身,好在,他也并不打算再让范氏生一个孩子

    他低头把赵元的小手塞回薄被里,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语气带着几分随意道“范氏的孩子,对我很重要,请侍医务必替我保住。”

    秦侍医暗暗叹口气,应了喏便背着药箱出去了。

    再说范氏一行,来的时候有碧丝和桃蕊伺候着,如今只有碧丝,且还多个昏迷不醒的赵静。范氏对赵静本来十分畏惧,经历了这一场,竟不怕了,心里厌恶着,身体却不允许她多说,被碧丝硬架着回到了帐子就躺下了。

    碧丝用银匙子舀了几勺红糖大枣磨的粉冲了水,端到范氏跟前让她捧着“娘子先喝些个暖暖身子,奴婢先去料理那个那个王姬。”

    范氏见到红通通的水就有些犯恶心,可自家身子不适她清楚,就点了头接过来,强忍着一口一口喝下去,喝了几口又道“你也,小心着些。”

    碧丝眼眶尤红肿,闻言小声应了,这才绕到屏风外头张罗热水。她本该先伺候范氏沐浴更衣,只是一来范氏身子挨不住,二来外头那个昏着的,便再怎么着也是王姬,轻易不敢怠慢,唯怕给府里惹了麻烦。

    她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脱了赵静身上那套衣服时都没怎么抖,好好的衣服恁叫血染成黑色的了。她脑子不笨,也知道郎君吩咐她替赵静更衣是甚个意思,边给赵静擦洗边小心观察,见赵静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只是右边脸颊上有些细细的擦痕,额角被石子划破了点皮,不由心里松了口气。

    碧丝仔仔细细地替赵静洗了一头长发,直到里头没有一丝血迹,才给她换了衣服,又用布巾绞干了头发,在熏炉上烘干,照着先前的印象给赵静梳了十字髻。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条不紊,冷静地连自己都不敢置信,就连那几支精致的簪钗,她都取了丝帕角角缝缝地擦干净,才给赵静戴上。

    赵静并没有受伤,何况这么一通动静,便死人也唤醒了。她动了动,只觉得浑身发软,朦朦胧胧的眼缝里一片血红,碧丝的脸庞在她跟前晃过,她便一下忆起那颗头颅跟自己脸贴脸血糊糊的触感,不由猛地推开碧丝,抱住自己尖叫起来。

    碧丝叫她推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耳边的尖叫顿时更加刺耳了。

    “怎么了”丙仞掀开毛毡跑进来,一手已经摁在了刀上。

    岂料赵静看见丙仞持刀,表情更加惊恐,状若疯癫倒在地上胡乱挥着手“啊啊啊你们别过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赵谌你胆敢阿翁救我”到最后一边哭嚎一边喊着“阿翁阿媪”,动静越来越大。

    丙仞察觉不好,执金吾带人与他们对峙,离这里不过隔几个帐篷,若王姬马上不能冷静,到时候怎么送出去

    他心里难下决断,与碧丝面面相觑。

    赵静却突然爬起来,满面狰狞地往内室跑,嘴里还喊“范氏你这贱婢,我要杀了你”碧丝脸刷白,立刻起来追了上去,又哪里来得及丙仞跟在后头,几步就超过她,虽范氏不受郎君重视,但他负责护卫,若出了事,难向郎君交代。

    两人还未绕过屏风,就听到“当啷”一声撞击,待到了屏风后头,不由目瞪口呆。

    只见范氏披散着及腰黑发,长长一条披帛拖曳在地衣上,显得格外清瘦。她斜倚着一侧的青铜座灯,双手高举一件铜鎏金的烛台,面色苍白,眼神厌恶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碧丝和丙仞的目光又移到地上,赵静软软地躺着,一时之间看不出生死。

    “这这,”碧丝抬头瞧范氏,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娘子怎么她”

    范氏顿时脱力一般跌坐在榻上,手里的烛台也从手里滚落在地。她靠在那里望着他们两人,半晌疲倦道“我力气不足,她应当只是昏过去罢了,你们放心。”

    丙仞反倒头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范氏,他翻看了一下赵静,单膝进了礼“娘子不必担心,她果真只是昏迷,属下这就送了她出去,且叫您好生休息。”说罢就扛了赵静要走,却叫范氏喊住。

    “她这样子,你怎个解释”

    丙仞停下来,恭敬道“王姬遭遇歹匪心里十分害怕,就喝了些酒,酒醉不醒。”他从怀里掏了个小小的陶瓶,里头本是用来洗伤口的烈酒,干脆往赵静嘴巴和衣襟上各洒了些,顿时一股子酒味散开来。他低头看了看陶瓶,眼神竟有些可惜。这样烈的酒可少见,冬日里喝上一口能暖和半日呢。

    碧丝愣愣地看着毛毡门帘落下,对于丙仞如此直接粗暴的解决办法,她到现在都没能反应过来。她家娘子动了手的事实,更让她震惊不已。

    就这么一两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却令她永生难忘。

    秦侍医在帐子外正遇上扛着人的丙仞,不由嘴角抽搐。丙仞向他胡乱行礼,他便道“老夫看你,还是找立春姑娘,叫她们送了王姬出去为好。”

    丙仞虽不以为然,但细想想,若到时候被那群金吾卫瞧见自己扛着王姬,即便他身份低微不会被强迫娶了王姬,万一国君一怒把他阉割了给王姬做宠奴可怎么办虽然他身份不高,但好歹长得翩翩君子

    于是他郑重地又行了一礼“属下谢过秦侍医提醒。”

    秦侍医看他大步朝大营帐去,摇摇头,站在帐子门口喊碧丝。

    范氏闭着眼,盖着一层薄被,秦侍医垂首看着她腕子细若伶仃,暗自又摇头。他专心感知脉象,想到方才郎君跟他说的话,心里便有了决断。

    “秦侍医,我这孩子还能保住吗”范氏有气无力问道。

    秦侍医收回手“能。然是药三分毒,端看娘子是想着如今,还是想着将来。”

    范氏怔怔道“如今和将来,又有何不同”

    秦侍医遂认真跟她解释“若只想如今这一胎,老夫这里倒有方子,只是这一胎保下不易,生产也要吃苦,而且往后再想有孕只怕若想着将来,就弃了这一胎,好好保养,两三年再有孩子也不难。”

    碧丝在旁边就有些焦急,却又不敢做范氏的主。叫她说,这还有甚好犹豫,自然要想着将来,谁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是个小娘子,娘子后半辈子岂不是再难有依靠了

    然而范氏只是略犹豫了一下,就道“秦侍医帮我保下这一胎吧。”

    “娘子”碧丝不由惊呼。

    范氏表情平静,眼神却很坚定。她还有甚个将来可言这个孩子就是她唯有的,便弃了她自己的命,也要保下这个孩子。

    秦侍医像早就料到她的答案一般,从药箱里取出已经写好的方子,递到碧丝微微发抖的手里。他自然是医者父母心,可是瞧着郎君的意思,竟是打算以后要和范氏分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这个孩子范氏便不想留,也得留了。

    且不去说那一头执金吾见到昏睡的王姬是如何震惊,等他再见到几个寺人七零八碎的尸体,就已经木然地说不出话来了。

    赵谌派人传话给他,此次秋狩歹人出没,专盯上了王姬,这几个寺人便是那些歹人所杀,好在他及时救下王姬,王姬一时害怕,躲在范氏帐子里喝酒壮胆,变成如今这般。他甚至连七八个歹人都送到了自家跟前,只是同样是尸体。

    执金吾头疼不已,叫了带来的女官检查王姬,几个都说王姬身上并无伤口,只是脸上略有擦伤,若是惊慌失措之下,倒也说得通。他原本因为王姬私自出行就受到了国君责罚,见王姬无事,几个寺人死了也就不算要紧了,好歹还有个理由呢

    便匆匆带着王姬返回虒祁宫。

    第37章 桃仁牛乳芝麻糊

    赵家一早就带着车马离开,在营地引起轩然大波,毕竟这第二次秋狩可是由大将军赵谌派人安排守卫,人怎么能就这样丢下大家走了好在申华很快站出来安抚大家,说明守卫由他家部曲接手。跟赵家挨着的几户武官心中有数,却也不敢乱说什么。

    他们可不想一早醒来脑袋就和身子分了家。

    赵谌那辆轩车又改了改,把隔扇也去了,足以容纳几个成年人并排躺下的车厢里,全铺了几层的褥子,又软又厚实。赵谌抱着赵元上了车,只叫儿子枕在自己胳膊上,小心翼翼地护着,路上但凡颠簸一下,赵元还未怎么,他的脸倒先白了。

    赵元半路上又醒来,赵谌把他稍微抱起,又喂了一盏金银草泡的水喝下。

    “可饿了不曾”他低头看儿子。

    赵元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又点头“唔想吃炙鹿肉”

    赵谌立刻反对“鹿肉不能吃,还有别的吗”

    某元这下清醒了,不满地嘀咕“想吃的又不给吃,还问我没啦,没有想吃的了。”说罢还委屈地撇撇眉毛。

    “你身上还有伤,怎能吃那些个发物”赵谌耐着性子讲道理,“回去待问了秦侍医,就给你做些能吃的。”

    赵元哦了一声,觉得脸上有点痒,刚准备挠,就被眼疾手快的某爹给逮住了爪子。

    “脸上不准抓”

    他顿时大惊失色“阿父,难道我毁容了”于是嚷嚷着要拿铜镜来看,赵谌给他搞得头都大了一圈,除了一切依他没别的办法,掀了窗帘问甲逊“去前头问问范氏,拿了镜子来。”

    女人家这一点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身边总带着梳妆行头,甲逊很快取了一面靶镜来。臭美精赵元举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家,小脸蛋有些摸起来粗粝粝的刮痕,已经愈合了,只是额头划得厉害些,乍一看纵横交错的有些吓人,摸一摸,也都结痂了。

    赵元不由担忧“阿父,会留疤吗留疤不能做官呀。”他倒不是真的在乎长相,只是他爹说过牙齿不好都做不成官,那要是破了相,还有什么指望哩

    赵谌看他一副故作坚强,但实际很是在意的小样儿,不由笑了。

    他摸摸儿子的小脸,指间粗粝的触感,叫他心里也是一阵阵细微的刺痛。“没事,秦侍医给你看过了,再过一阵就能消掉。”

    赵元放了心,又小心动了动膝盖。秦侍医给他诊了,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有些骨裂,只是很轻微。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仔细养了,他又是正在成长的时候,影响应当不大。

    赵谌制止了他,将他重新摁倒“不要乱动,小心骨头长坏了,闭上眼睡觉,醒了咱们就到家了。”

    想到某爹脸上那一对黑眼圈,他也就乖顺地闭上眼睛,本想着装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伤到了元气,不一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

    无论如何,他们顺利回到了位于绛城上坊的中军府。

    远远的,甲逊就看见郎主身边第一幕僚吕慧站在中军府大门高高的台阶上,深衣宽阔的衣袂在风中扬起,脑海中不由浮现对方明明面容年轻偏偏蓄须扮老的样子,想必已经从探子那里听说他们这一行发生的事情,坐卧不安恨不得赶过来哩。

    虽不如他心底暗自调侃的那样明显,但吕慧也确实有几分焦虑,具体表现就是连朝食都没吃,在远不到车马到达的时辰,就一个人守在门口。当他远远瞧见自家车队的时候,才算是冷静下来。

    范氏扶着立春和碧丝的手下来,吕慧便避到一边,见这位女主人不过两三日没见,竟显得憔悴不堪,狠吃了一惊,待看见去之前还活蹦乱跳如今躺在家主怀里的大郎,也就已经木然了。他从探子那处得到的消息并不详实,未料到现实比消息里更让人忧心。

    “慧不必行礼,我先送阿奴回去休息。”赵谌见到他微微颔首,便抱着儿子大步回自个院子。吕慧知晓他是让自己去外院书房,躬身揖礼,自去了葛草院不提。

    立秋抱着小石头早望眼欲穿地立在木樨园外头,这次秋狩唯有她留守,说不担心却是假的,吕先生竟说出了事,她知晓郎君无事,便一门心思地念着赵元。

    即便心里有了准备,可见着赵元那蔫不唧唧的小样儿,她还是有些受不住,把小狗儿往立春怀里一放,就跟了赵谌进去,在旁边追问“这是怎地了脸儿怎伤成这样”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所以说女子皆是水做啊,赵元有些后悔没有继续睡,等他爹把他放到内室榻上,他就安慰地摸摸立秋的脸“姑姑哭什么,我不过就是脸朝下摔在了草堆上,才叫草杆子划破了脸。秦侍医说了不会破相,这不,都已经结痂了”

    立秋也是一时失态,听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地让到一边,低头擦拭了眼泪“是奴婢不好,竟还叫大郎反过来安慰。”她眼角无意瞥到赵元的膝盖,刚好转的脸色不由一白,惊叫道“您的膝盖”

    赵谌刚掀了薄被给儿子盖上,道“没事,他膝盖略伤到,将养三两月便好了。”

    立秋捂着胸口一时都没缓过来。她可不是笨蛋,吕慧那含糊不清的说法对应到大郎这一身的伤,怎个想都定然不寻常。郎君一向如何保护大郎,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平日里纵摔一跤,也不能摔成这副模样可是她看了看赵谌平静中略带疲倦的脸色,又看看大郎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把话给咽了下去。

    “奴婢这就去问问秦侍医,甚个能吃甚个不能吃,总要有个章程”她深吸口气,露出笑容对父子俩儿道。

    女人的脸真是三月的天呐,父子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

    男人和女人关注的方面总是样样不通,赵谌只想着厨房给做些个补元气的吃食,立秋头一个却问秦侍医甚个食物能祛除伤疤。等赵元洗了澡躺在榻上,立秋便端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赵元伸个脑袋瞧“这是什么”

    立秋给他放好案几道“桃仁牛乳芝麻糊,听说能祛疤哩,大郎不是爱吃甜的,快些趁热了吃。”又递了小银匙子给他。

    甜的赵元眼睛一亮,舀了一勺吃,果然不错,芝麻磨得细滑绵绸,加了牛乳奶香扑鼻,偶尔吃到桃仁碎,嚼一嚼满口坚果的香气。

    赵谌见他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小手握着勺子稳稳当当,心里松了口气。他让立秋看着,自家去了外院见吕慧。

    同在书房的还有甲逊,他在条案前坐下,甲逊便道“属下提讯桃蕊,有个意外发现。”

    赵谌抬眼看他,懒得问他怎么想起讯问一个婢女。

    “说。”

    甲逊咧嘴露出一个堪称可怕的笑容“桃蕊的姐姐,竟然是虒祁宫膳食苑的宫女。”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结果面前座位一高一低的两个男人都面不改色地盯着他,他不由无趣地撇嘴,接着道“属下派人查桃蕊户籍,她正是五年前入的中军府,先时在大厨房做杂役,后因为家传手艺调入小厨房,后来郎主纳了春草,她便顺理成章到了范氏身边。”

    说罢还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赵谌。

    赵谌想起春草那事,脸都黑了,遂警告地瞪了这不知尊卑的亲卫。他和吕慧面上没显,但心里却变得沉甸甸的。

    甲逊问出的话,代表了国君根本未曾信任过中军府。

    自赵元被抱到中军府的那一天开始,国君就已经把赵谌从忠诚良将左膀右臂,变成了必须重点监察的对象。国君与灵虢夫人博弈的结果并不令他满意,他想要完完全全掌握前朝后宫,就必须向灵虢夫人妥协。

    赵元虽然失去了胪氏继承人的身份,却又仍然是大将军之子,他失去了胪拓这个亲生父亲的庇佑,却又得到了赵谌的真心爱护。

    而后者,恰是国君警惕的地方。

    事实证明,哪怕是赵谌这样的杀人利器,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用赵元的身世牵制了赵谌,同时,又不得不承受赵谌不惜违背自己也要保护赵元这样的后果。

    如今,王姬闯帐将一切都揭开到了台面上,有些秘密便会暴露,而有些赵谌想要极力隐瞒的,也会清楚明白地让国君看到。譬如,他对赵元的喜爱。

    吕慧强颜欢笑“家主,依我看,桃蕊这事未必代表什么。国君是甚样的人物咱们谁不晓得,他自放大郎到府里,便不可能做睁眼瞎,必要搁人进来,不是桃蕊,也会是其他人。”

    是啊,赵谌眸色深沉。可是桃蕊所为,却不是单纯的监控,春草那事,怕与她脱不开干系,当时春草身上的香且罢,送来的那碗加了料的汤饮,可不是由小厨房做的吗。她蓄谋接近了范氏,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监控

    单说这次秋狩,桃蕊明明可以寻了人去找甲逊,却偏偏把大郎扯了进去至于范氏好好待在帐子里王姬是怎么一路过去找麻烦,这事情他都未曾深究。

    他的这位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38章 虾油黄瓜

    赵谌这些思绪不过一瞬而已,便对甲逊说“桃蕊此人,你照规矩处理。”

    吕慧捻捻胡须,反倒忧虑起来“家主,既知晓桃蕊的来历,处理了岂非”

    “先生想左了,”赵谌摇摇头“若不处置,反倒引得国君怀疑。”

    甲逊是不管他们的,他向来令行禁止,赵谌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他听了赵谌的决定,便行礼退下,心情愉快地离开了。

    书房里一时沉寂,吕慧心里有百般话想说,却又顾虑重重,只叹了气不言。

    赵谌沉思片刻,道“明日,国君或召我入宫,家中就多赖先生了。”

    吕慧点头“请家主放下,慧省得。”

    岂料连过了三天,宫里都没个音信。赵谌几次朝会都没见国君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对自己也并不格外关注。他趁着国君退朝问了使人问了寺人瑜,寺人瑜竟不知他所问何事。

    “王姬如何”

    “王姬大病一场。”

    赵谌心中便有数了。约莫赵静一回去便病倒,执金吾又只知面上那些事,秋狩后粮食丰收,宫中尚有祭典,国君只怕暂且顾不上询问他。

    生病的却不止高贵的王姬,待赵元都把元气补了回来,立春却还躺在床上。她自回来的头一天下午,就突然在茶房里昏倒,紧接着便发起热来,几碗药下去倒退了热,却又失了音,如今也还说不出声响。

    立夏发愁地坐在榻边给她递了一杯水“只怕那会儿忽悲忽喜的,又扯了嗓子才会如此哩。万一嗓子坏了可怎么好”

    立春脸儿白白,虚弱一笑。她自家的身体自家清楚,那会儿确是以为大郎死了,一时之间伤心伤肺的,只一口气强撑罢了,待回了府一放松,可不就病了嗓子在营地那会儿就已经开始疼了,她并不在意,谁成想竟这样严重。

    “你好好歇着,我已替你告了假,郎君叫你不必操心,只管养好身子。”立秋端着药碗从屋外走进来,柔声道,“秋狩里的事儿我都知晓啦,亏得你护大郎,可是遭了罪了。”

    立春却反而赧然不安起来,连连摇头“我”

    “好了,既发不出声儿就别勉强,”立秋也在榻边坐下,制止了她,“那种情形,谁晓得王姬会不会上前,你过去便能护着大郎,我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她笑叹一下,“大郎他也念着你,要不是郎君不准他下床,他还要看你,就这样还让我逮到一次准备偷跑的哩。”

    立春半躺着静静听她说,抿着嘴,眼睛里却慢慢盈了一汪水。她明白立秋的意思,大郎是个好主人,虽然她们不过区区奴仆,却能得到大郎的感激和心疼自己付出的心能得到同样的回报,这种喜悦,又与身份地位有什么关系呢

    “我,我以后也要练练自己的胆子,保护大郎”立夏突然在一旁结结巴巴开口。

    她懊恼地想,自个儿当时也担心大郎,只是不知怎的竟就吓晕了,唉,以前郎君说大郎是胆儿小精,她还笑话大郎,这回可见谁才是胆儿小精了

    这下立春和立秋都噗嗤笑了,立春还病着呢,也忍不住。

    立秋忍笑道“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且练着吧。”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又变得欢快起来。聊了一会儿,立春看看天色,就指了指外头,她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立夏立刻就理解了,道“这里我照看着就行了,反正我今日轮休,立秋姐姐你快回院子吧,那儿就立冬一个可不行。”

    立秋心里也放下不下,不过嘴上还道“一时半会儿的倒不打紧,大郎身边的芳绫几个都过来了。不过我是得过去,她们手上的活计俱都不利索”边往外走边指了案几上的药,“别忘了喝药,已经凉了半天了。”

    却说她一路回到木樨园,见芳绫几个跪坐在廊上做着绣活,不由挑眉道“你们几个不在屋里伺候,待在外头做甚”

    芳绫忙放下荷包,指指里头小声说“娘子在里头呢,带着碧丝姐姐和莺歌姐姐”

    立秋眉头一皱,看着她的眼神就有些冷“便是娘子来了,你们难道不要煎茶递果子的总不能咱们自个儿的院子还要旁人来做这些个”

    四个芳都给她的语气吓了一跳,都低下头唯唯地说不出话来。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可是下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尊卑之分。她们虽是大郎的贴身婢女,那也是将来,如今不过是跟着一等婢女学规矩的小丫头片子,称姐姐的叫她们外头待着,娘子又不曾开口,她们也不敢不出来呀。

    立秋见状更气,声音又冷几分“怎么我说的没有道理”

    芳绫一个激灵,行了平礼道“芳绫知晓了下回再不敢丢下大郎”其余几个向来唯她马首是瞻,也跟着喃喃表了决心。

    立秋脸色便缓,问道“房里可送了茶”

    “还不曾,”芳绫这一回也觉得自家做得不好了,“我们这就去茶房准备”

    “这就对了,”立秋看她有几分可教,就细细道,“再怎么也没有晾着客人不管的道理,咱们这院子地位超然,碧丝她们不敢随意走动,你们也不动,最后丢的是谁的脸面就是以后大郎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你们也要这样人家一赶就老老实实外头待着该做的还是要做”

    “是。”几个小丫头乖乖应了,各自去干事。

    她们这一番对话声音极小,这一点但凡进了内院的倒都记得挺清楚。立秋站了几个弹指,理了理衣服就掀了帘子进去。秋狩以后,日子就一日冷似一日,竹帘早就换成了外头裹布绣了花样子的门帘,轻易风吹不动。

    她听到内室里传来细细喁喁的说话声,就悄无声息地走到隔扇后跪坐下来,轻声道“娘子,大郎,立秋回来了。”

    里头便响起衣服的悉索声,隔扇从里头缓缓的推向一侧,推开门的却是莺歌。她和碧丝都挽着齐整的双垂髻,用碧青的丝带系了,只插戴固定发髻用的镶顶珠细银簪,穿着一身豆绿的衣裳,袖口滑下来,露出的腕子细腻白皙。

    “立秋姐姐。”莺歌跪坐在隔扇后头,对着立秋笑了笑。

    立秋弯弯嘴角,行了伏礼才抬起头,膝行到右侧,和莺歌碧丝跪坐在一排。

    范氏正坐在榻上,和赵元隔着一个小方几。她歇了几天,气色比刚回府那会儿要好多了,梳的堕马髻,戴的白玉牡丹的花簪,身上一袭藕荷色的细绢杉子配月白的四幅下裙,肩膀披着浅绿的披帛,虽上下一身的清清淡淡,却显出脸上几分血色来。

    她似乎方才和赵元聊得开心,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靠在迎枕上的姿势也十分放松。

    赵元见了立秋很高兴,也不避讳范氏在旁,就问“立春怎么样了嗓子可好些”

    立秋恭敬道“回大郎,脸色好多了,只还不能讲话,发声倒是可以。”

    “有进益便是能好,”赵元小手拍着胸脯,一副长辈操心晚辈的小模样,“这下我可放心了,女孩家家要是坏了嗓子多可惜。”

    范氏便道“只怕嗓子充了血的才不能讲话,我那里有种药叫银黄玉滴丸,外头有没有的卖却不晓得,范家自来倒是陪嫁这个,专消肿去淤保养嗓子,倒可以匀出一瓶。”她惯是个雷厉风行的,说着便嘱咐莺歌,“去我那只香杉木的药箱子里取了,送去给立春。”

    这种事情立秋没有权力出面,赵元就推辞“既说了是陪嫁,可见何等珍贵,立春那里有秦侍医开的药,虽没有母亲的药好,慢慢来也使得,怎能让母亲破费”

    范氏淡淡一笑“阿奴不必多言,我那日里浑浑噩噩,也知晓你护着我遭了大罪,这几天便见到你好好的,夜里也犹自心悸立春护了你,焉知不是救了我便全部药给了她,也担心不能让她好全,何况只是匀出一瓶罢了。”

    这一番话语气虽然平淡,然而听得出情真意切。赵元没吭声,心里却不由动容。

    “如此儿就替立春谢过母亲了。”他低声说道。

    莺歌领了命出去,芳绫几个才送了茶水点心进来,立秋怕屋里人太多就自己接过食盒,一样样摆在方几上。赵元看了看,见有一壶花茶,一碟虾油黄瓜,一碟鹅油酥卷,一碟百花鸭舌,一碟酱桃仁,竟没有一样是甜口的。

    立秋怎不知他,看他一脸纳闷,就解释道“郎君交代,让厨房少做些甜食,免得大郎坏了牙,本不该配花茶,只是娘子有孕在身,花茶性温,喝了不打紧。”

    这才几天呢病号的待遇就没了

    赵元郁闷地瞅着方几上的几样菜,这分明都是下酒菜,哪里像下午茶哩他爹也太糊弄人了不过好在这几样菜都是他爱吃的,唉,也算是开开荤啦。

    范氏见他那模样,心情倒好起来,也有了胃口。这回她算是看开了,前段时间自个儿仿佛是魔怔了一般,竟钻了牛角尖她纵然自伤身世,也该想想,她如今过得也不算差了。那些个世家大族里头,又有几个女子真心快活的左不过家中无偏房,可男人外头俳优美人的又不知几个

    就是有那情深的,也不长寿。岂不见那姚江谢家的长子谢长辽,对妻子宓芩一往情深,两人一时之间成就一番佳话,可惜谢靖年不过二十七就病死了,宓芩立志守节,后半辈子不过如此。

    赵谌虽对她无情,但却守信,只要她尽了自家的本分,赵元性子又和善知恩,想必守着孩子也不难过

    第39章 糖心米团

    赵谌下朝回来,见到范氏有些吃惊,反倒是范氏从容淡定,下榻见了礼“妾身见过郎君。”

    虽说态度里多是疏离,好歹也说了话。碧丝和莺歌伏在地上,心里都松了口气。作为女主人的贴身婢女,总看着这对夫妻各种冷淡各种闹气,她们也很不好受,尤其郎君明显不在意范氏对他闹别扭。

    赵谌很快就面色如常,轻轻托着她起身“你小心身子,自家人就不要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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