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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 第6节

作者:我即江湖 字数:22567 更新:2021-12-29 02:19:15

    范氏只好继续喝自己那碗汤,她身条较瘦,也还没有显怀,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太过单薄。此时许是沐浴过,一头黑发只垂下简单束了起来,一身素绢的小衣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和一段锁骨,坐在那里的样子十分宁静。

    “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赵谌斜撑着头,姿态颇有些懒散。

    第24章 红枣香芹汤

    范氏看他那副样子,心里软成一滩水。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赵谌又何时在旁人那里这样的放松呢她浅浅一笑,放下汤匙,将剩下的红枣香芹汤一饮而尽。周围伺候的几人也面带笑容,屋子里气氛一时之间好的非比寻常。

    范氏擦了擦嘴,思索片刻,先问道“您今日怎么来范家了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赵谌姿势不变,眼神却没了刚才的放松。

    “灵虢夫人有恙,宫里频传侍医。”

    范氏大吃一惊“那可有什么消息侍医诊断如何”

    赵谌坐直了,摇摇头“寺人瑜只说传了侍医,国君彻夜饮酒。”他眉头微蹙,声音低沉下去,“前几日小朝会,听闻国君接连处死两名女御一名世妇,牵连前朝,罢黜了司徒之下两名属官兴许不大好。”

    范氏倒抽一口气。先君灵公后宫不沛,灵虢夫人专房独宠,一路从世妇到嫔,最后封为夫人,坐上赵国最尊贵的后位。

    可是这位夫人对灵公不假辞色,更对儿女视若无睹,居住在灵毋宫足不出户。灵公不知何故,颇为宠爱女儿庄姬,更将她嫁给当时最为显赫的胪氏家族嫡长子胪拓,反而是他和灵虢夫人的儿子赵冕,虽然后来封了储君,他却并不十分重视。

    她昔日在后宫里伺候王姬,再清楚不过。国君是个偏激执拗的性子,越得不到夫人的正眼相待,就越放不下对夫人的在意。灵虢夫人还在,国君的精神就还能清正平和,若不在,那

    范氏勉强笑了一下,问他“即便如此,谌郎不至失态,难不成其中还有内情”

    赵谌沉默。他想起白日里曲桥上额头抵着青石板的感觉,初时那样的灼烫,可是挨着久了,青石板里日积月累的寒气就渗入肌理,他甚至还能嗅到湖水的腥气国君的话飘在耳边,表面听起来不过是怀疑他在军中拥兵自重,结党私营,但以他对国君的了解,那不过是在发泄对他的不满,或者说,对胪氏的不满

    若没有胪亷,灵虢夫人不会对灵公冷漠以待,不会不管赵冕和庄姬,以灵公对夫人的迷恋,赵冕的储君之位不会得来那般不易,一路行来又那般的艰难没有胪氏,庄姬也不会嫁给胪拓,赵冕就不会让无可让地连亲姐姐都不管不顾

    国君想恨夫人,又恨不起来,只得把这腔仇恨加诸到胪氏一族的头上。

    灵虢夫人真去了,他定会想,若不是胪氏,他的母亲怎么会死

    胪氏,只剩一个小阿奴了。

    赵谌不吭声,不代表范氏就猜不到。

    范氏追根溯源地想下去,脸色就开始不好。她控制不住地双手捂住肚子,紧紧地护着。国君真要下定决心杀干净胪氏,那中军府会不会受牵连

    她她不是不担心阿奴

    赵谌转头看她,见她额头冒汗,眼神发直的样子,皱眉问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范氏抬头看他,眼睛里含了泪。她张了张嘴,最后又咬紧牙关摇头。

    何必跟赵谌说这些,他只会护着赵元如果赵元的事牵连到中军府,她都不要紧,可是她的孩子可怜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嫡子的尊荣一天还没有享到,就要受苦了吗这何其不公平啊

    但是,若能让国君对赵元不再戒备,也许大家就都能平安无恙了。

    范氏不由想到今天替赵元收着的那一堆范家送的东西,眼神闪了闪。

    她挺直背,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对赵谌说“谌郎,妾身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商量,这件事和阿奴也有关系。”她看了一眼碧丝,后者就立刻去了内室,没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件东西回来,跪坐在两人跟前,抬起手。

    赵谌抬眼看,见碧丝双手捧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如意形荷包,大红的缎面上竟绣着鱼戏莲叶,里面装着一枚玉珏。他一瞧就知道这不是范氏的手艺,何况绣工寻常甚至是稚嫩,看着像学了没多久的。

    他低头看着荷包琢磨“这是何意”

    范氏镇定道“这是我从范家的回礼里发现的,东西是给阿奴的,我着人私下问了娘家人,似乎是我长嫂的庶女,丹娘子的荷包。”

    赵谌一时没说话,慢慢抬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范氏,眼神十分可怕。一旁的碧丝已经开始发抖,手却不敢放下去。

    范氏先是恐惧,后来迎着赵谌充满戾气的目光,却莫名的平静下来。她努力挺直腰背,直视赵谌道“妾身想过了,不一定非是范丹,甚至不必非得是范家女,但却要是个庶出的,尽早为阿奴定下亲事。”

    她越说态度越坦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妾身害怕只要陛下觉得赵元未来已定,也许咱们阖府就安全了,阿奴也安全了。”

    对我不是自私,我也是为了阿奴

    范氏顶着赵谌的怒气,一边用发抖的手抚摸肚子,一边在心底不断说服自己。她没有错,有国君一日压在头上,赵元又能有什么样的未来难道他还能娶大家嫡女,还能依靠岳家前途光明吗绝对没有可能既然如此,趁早让国君放心不是更好

    赵谌猛地站起来,往她的跟前走了一步,范氏直觉头顶一暗,不由尖叫一声,往后跌坐下去。

    “娘子”“娘子”几个婢女吓得大叫,都不约而同扑过去扶着范氏,碧丝和桃蕊跪伏在萱席上,吓得泪流满面不断告罪“郎君郎君莫恼求郎君看在娘子怀着孩子的份上莫要恼了娘子”

    “滚出去。”赵谌看也不看她们,只吐出这一句话。

    四个婢女浑身战栗,又不敢真的丢下女主人,最后还是范氏喘着气,弱声道“你们,出去吧。”

    等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赵谌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氏。范氏脸色略白,嘴唇却失了颜色,她捂着肚子半躺在地上,眼泪珠子不住地滑落,打湿了细薄的小衣衣襟。

    赵谌看着她,冷冰冰道“人都言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我给你留点面子,只说这一次。”

    “赵元,是我赵谌的儿子,我的儿子未来什么样,轮不到旁人给他安排你从前做得很好,所以即便你是国君赐婚的,我也允你中军府女主人的位子,但如果你做不好”他冷笑一声,“那不如就换个人来做吧。春草你觉得怎么样”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柄刀子直直戳进了范氏的心窝子里,让她顿时面无血色。

    一个一个贱婢,她的夫主竟然拿个贱婢和自己相提并论,甚至要取代自己她痛苦地摇着头,呜咽出声,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一辈子,难不成就要这样过吗

    赵谌看着同床共枕五年多的妻子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却无一丝一毫的起伏。

    他从小就知道,人心有偏,必无法事事顾全,那芍药砍去了无关紧要的枝子,才能开得一朵又大又红的花来。他只管看好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其余人如何,他却是再顾不着的了。

    碧丝一干人看着赵谌大步离开房间,每一个人敢去阻拦,等赵谌身影一消失在大门外头,她们几个连滚带爬进了屋子,只见范氏昏倒在地上,满头满身的汗,裙子上竟然见了红

    “见、见红了”流溪尖叫道,就连碧丝也呆住了。

    桃蕊给她叫的头晕,干脆咬牙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道“叫甚个叫还不快去喊了秦侍医来,若娘子的胎保不住,咱们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流溪捂着脸哭起来,碧丝却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扶着范氏“对对桃蕊说得对莺歌快帮忙扶娘子到榻上去,桃蕊你快去喊秦侍医”

    棠梨院里乱成一团,桃蕊出去,碧丝要照顾范氏,还要看住院子里的下人们不能走漏风声。眼下这情形,如果不管住下人的嘴巴,恐怕明天府里所有人都会知道娘子惹怒了郎君墙倒众人推,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何况还有那落井下石的呢。

    赵谌面色沉怒,大半夜的回了木樨园。守夜的立秋和立冬披着衣服点灯,都十分诧异,但见赵谌周身气息冷肃,也不敢去问。

    “下去吧,今晚不必你们守夜。”

    立秋立冬默默行礼,收起被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谌坐在床榻边,轻轻掀开帷幔,密闭的小空间里都是孩子的奶香味儿。赵元小小的脸在柔软的枕头中间更显得稚嫩弱小,表情酣甜,看得他心头一下就软了。

    他尽量放轻力道,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孩子却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气息,下意识地往他这边挪了挪。

    走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有人喊“见红”

    也许范氏的孩子保不住了。

    赵谌俯下身,低头亲了亲赵元的额头,半晌没动。

    那也是他的孩子。

    但是如果让他选,他只会保护阿奴。

    他一生杀戮无数,人情淡薄,分去了对延续宗族的责任,对国君的忠心,唯剩下的所有感情都给了阿奴。哪怕范氏生下了孩子,他也没办法再像对阿奴这样去对待那个孩子了。

    赵谌,注定要有负范氏。

    第25章 鹿血汤

    赵谌一觉醒来感觉很奇怪。首先表现在他爹四个婢女身上,平日里最喜欢嬉笑的立夏和立冬一早上都战战兢兢的,又不像做了错事的样子,立秋更奇怪,老是对着他一脸慈爱,时不时又忿忿的。

    其次就是他爹。

    他趴在某爹的肩膀上,双眼无神地晃着小短腿儿。

    “阿父啊儿可以自己更衣”

    “嗯。”赵谌依旧抱着他绕到屏风后头,摆出纯熟的把尿姿势。

    赵元小脸一下就红了。

    他朝后仰头望着某爹线条优美的下巴,嗫嚅道“阿父,这样尿不出来”

    赵谌面不改色,嘴里突然吹起了哨子。

    简直是羞耻y啊他都五岁了

    等到朝食的时候,赵谌抱着赵小元,开始喂饭工作。

    赵元困惑不解到了极点,难道他一觉睡醒又穿回一两岁的时候啦

    “阿父,”他咽下饭,小心翼翼戳了戳某爹,“我是不是生病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很坚强,承受得住”说罢还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赵谌脸唬了起来“童言无忌什么生病”

    啊既然没病,干嘛一早这样宠溺好可怕呀

    赵元挣扎着下来,自己端坐在案几边,又把小碗抢过来“又没生病,人家自己会吃饭”

    赵谌也就随他去,只是眼神还是不离他,总感觉有种他爹很紧张自己的错觉。

    “我今天要去书房上课吗”他满怀希望问道。

    赵谌瞥他一眼“自然,不但要上课,还要把昨日缺的功课补上,为父晚上回来再检查。”一下子态度就又变得和平常一样。

    果然如此,一提到学习就啥宠溺都没了。赵元可惜地叹了口气,继续扒饭。

    赵谌今日休沐,待送了儿子去葛草院回来,立秋也从棠梨院那头回来了。

    “范氏怎么样”赵谌在胡床上坐下。

    立秋跪坐在他跟前,轻声回道“回郎君,孩子保住了,秦侍医开了方子熬了药,这会儿娘子喝了药正睡着奴已经发落了棠梨院里几个嚼舌的婆子,重新派了嘴巴严实的过去。”

    赵谌点点头“你且看看碧丝几人,若安分守己,就不管她们,否则直接发卖,再从府里直接安排人给范氏。”他顿了顿,又道,“她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别缺了,管事的对牌你拿回来,先替她管着,只让她好好休息吧。”

    “喏。”立秋伏下磕了头。

    “还有,最近注意不要让棠梨院的人接触阿奴,也别让阿奴过去。”

    “喏。”

    赵谌摆摆手,立秋等人就退去了廊上。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思索着要不要派人叫了吕慧进来,外书房阿奴在念书,总不好让他听到阿奴虽小,心思却细腻,又是个事儿精,万一知道范氏的事情,只怕会多想

    他揉了揉额角,范氏这事原本可以处理得更好些,是他有些急进了。不过,看范氏的反应,恐怕迟早都要闹一场。

    那个孩子

    赵谌浓眉微蹙,心里头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罢了,那孩子留下来,他也算对先祖父母有了交代,阿奴一直念着要个弟弟,到时候若是个女儿就罢了,若真是儿子,就抱来木樨园他亲自教养。

    五日后,左右将军率军出了绛城,返回边关戍守。两位将军仍然带走了家眷,只是独留下儿子在中军府。

    过了一个重阳节,原珏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赵元的错觉,臻铖却是瘦了的模样。原本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营养略好些,都是胖乎乎的模样,臻铖不过一个礼拜的功夫,小小的下巴都尖了。于是赵元找了个机会,逮着臻铖跑到皱波湖旁的树下谈心。

    “你怎么瘦了这许多”赵元打量他,关心地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臻铖比从前要对赵元亲近些,兴许是因为同样庶出的身份,还有那天假山里的一番坦陈。

    他闻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低声说“侍医诊出我母亲身子有疾,恐不能有孩子国君下旨让我留在绛城,我母亲突然就冲着我发火,要不是有人报信给我阿父,也许我就要被打死了。”他说着捋起深衣的袖子和白色的寝衣,细瘦的小胳膊上竟然有几道狰狞凸出的棱子,又红又肿,几乎要沁出血来。

    赵元懵了,紧接着一股子怒火上头,叫他气得直发抖。他握着臻铖的胳膊看了又看,神情都凶狠起来。这特么还是人吗鞭打一个五岁的小孩,简直就是虐童

    臻铖看着赵元义愤填膺怒火冲天的样子,心里反而变得异样平静。他小小软软的身子朝赵元靠了过去,小动物一样蹭了蹭赵元“大兄,我其实不怎么怨母亲,她往日从未伤过我,也从未暗地里算计过我,就算发火,也是这样直接”

    他眼神十分嘲讽,心想直接的都有些蠢了。

    赵元硬邦邦道“你阿父呢他怎么说”

    臻铖摇摇头“我母亲家族得力,阿父不可能休弃她。何况她不能生孩子,若被夫家休弃,后半辈子怎么办我阿父给了我一队部曲由我自个儿调遣,待他五年轮值回来,就亲自带着我,那时候我也大了,不必再住在后院里。”

    赵元总觉得不满意,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臻将军能顾着臻铖也就行了。看臻铖的样子,他和臻将军感情也深厚,这回受了委屈,臻将军不会再让他跟着嫡母,又有了自己的家将,也算因祸得福了。

    “再过得半月,秋狩就要开始了,到时候阿父肯定带着咱们三个一道去。”

    说到秋狩,臻铖也一扫之前的沉闷,变得兴致勃勃“我和次兄一样都在边城长大的,还没见识过都城里的秋狩哩”

    赵元拉着他盘腿坐在树下“听你的意思,你在边城参加过秋狩”

    臻铖哈哈笑道“咱们边城地处大漠边缘,那边的马都比这里高,而且有没有树林子,我们都是夜里去了绿洲里猎那沙狐哩”

    “沙狐”赵元感兴趣问他,“我倒在边城送过来的年礼里见过沙狐皮子,金灿灿的和那沙子像的很,你们晚上去可能瞧得清吗”

    “可不就得晚上去”臻铖说得就和他亲自猎过一样,“沙狐毛皮和沙子一个色儿,白天根本分不清,它们性子狡猾,白天不出窝,到了夜里才出来觅食,那眼珠子雪亮雪亮,一动就瞧见了,偏还咬了食物不松口我们投了大块儿的肉,它又衔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往窝里拖,好容易就能逮到”

    赵元奇道“那你们怎么不干脆在那饵肉里掺点迷药什么的,岂不是更省事些”

    臻铖摇头“大兄不知,那沙狐狡猾就狡猾在这处,但凡掺了药的,它们是半点也不碰的,若徒手拎了肉,沾染了人气儿,它们也不吃,立马就跑。”

    赵元听了倒向往起来,以前上学学过一句诗他到现在竟还记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夜里摸黑去逮狐狸,想想多有意思

    两人聊得一身是劲,午睡睡醒了找不着人的原珏寻了过来,把他们好一顿抱怨,随后干脆加入了讨论。他比起臻铖更有经验,竟然真的亲生逮住过一只沙狐。

    “那沙狐还是个崽子,毛还是白色的,我两只手就能捧起来,”原珏得意洋洋道,“我没让阿父杀它,带了回去养,如今还在我阿父的营帐里呢。”

    赵元那个羡慕啊,决心要在这次秋狩里好好表现一把,再次,也得逮个兔子呀

    “绛城秋狩和你们那儿可不一样,密林子呢,要晚上去非得撞破头不可,点着火把可怎么逮到猎物,只能白日里去狩猎”

    三个小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朝校场去。

    下午本是学习射箭,岂料今日教授他们的伍长换了花样。

    “你们可有福了,”武商提着一只血淋淋的鹿腿笑嘻嘻道,“昨儿个晚上掉进陷阱里的,中午刚宰了,我可念着你们,独留了一只后腿儿,咱们片着烤来吃如何”

    赵元他们当然是拍着小手欢呼了。

    几个大小男人突然决定要烧烤,总不能就在前院里点了火。这事儿报到了后院,立秋去问赵谌,赵谌靠在胡床上看书呢,闻言随意挥挥手“你自去厨房安排,只是留几个人,别让阿奴他们烧了手。”

    立秋应了喏,就急急转身去吩咐了。

    石头制的烤炉子由几个婆子抬着去了前院校场边上的一个榕树下头,三四个丫头拎着食盒和餐具跟在后头。

    小厨房几个热灶的婆子也来了,现片了新鲜的鹿肉过了水,拿红萝卜洋葱茱萸粉炒了一碟,薄薄的肉片经油就卷了起来,炒得鲜辣可口,有一个婆子生了火架了个锅子,煮起了鹿血汤。

    那边武商熟练的把鹿腿肉都片了出来,在烤炉子上刷了牛油,一片片肉就兹拉兹拉地响了起来,再随意洒些五香粉和盐巴,香气扑鼻

    赵元和原珏小手捧着陶碟,就跟在武商屁股后头,眼巴巴地望着烤炉子,鹿肉一熟就你争我夺地抢起来。臻铖却对怎么烤比较感兴趣,垫着叫颤巍巍地夹了一片肉要放到烤炉上,险些叫那油星子蹦了脸,叫武商拎到一旁去了。

    他们在校场边上吃的热火朝天,丫头们又带了些炒鹿肉和鹿血汤往后院去了。特别是鹿血汤,除了送去木樨园和棠梨院的,武商一气喝了几大碗,满脸通红,赵小元三个小盆友每人却只被允许喝一小碗,十分不满。

    第26章 玫瑰松子糕

    正式秋狩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半个月里,倒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赵元正式从后院搬去了前院。他的新院子就在葛草院旁,隔着一道院墙,由原先几个赏景的小院扩建而成,比起朴拙园还要多出一处假山山景。

    吕慧算了个吉日,一府的下人都在为这件事忙碌,朴拙园里大到各式家具摆件小到衣服箱笼用过的茶具都要搬去新院子。赵谌本吩咐着要重新大家具,但赵元却觉得太过浪费,再者说,家具还是用习惯的比较好,他自个儿的院子自个儿做主,赵谌也就没坚持了。

    其实像赵元这样不过刚进学的年纪,一般都还在内宅,生活在父母身边,但一来他和范氏感情寻常,二来他还没完全融入这个时代,没觉得从一个院子搬去另一个院子有什么不同,总归都在自己家里。最重要的是,他晚上还是和自己爹一块儿睡,根本没啥区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所谓自己的院子,无非就是偶尔摆脱老爹“独立思考”的地方罢了。

    “你的新院子还未挂门匾,”赵谌带着赵元在新地方逛了一圈,问他,“是要重新起个名字,还是用原先的”

    赵元想了想,道“不然叫桂苑我看角落那里种了好些桂树哩。”

    赵谌斟酌片刻,桂苑,倒是和他的木樨园殊途同归了,就点头同意,吩咐工匠去把门匾雕出来。

    打扫除尘又是两天,立秋想要尽善尽美,那两天便连木樨园都顾不上,拽着其他三个立,带着一群小丫头布置房间和院子,芳绫几个跟在她后头听了一脑门的嘱咐一堆的忌讳。

    赵元既挪出来,原珏和臻铖也就跟着到新院子,如今他们也在中军府待了段时日,自在得多,这会儿得了机会便自己要求着布置了房间,几个男孩兴致勃勃,完全把桂苑当成了小伙伴的秘密基地。

    搬出内院,对赵元来说十分突然,但联系到最近某爹不让他去棠梨院请安,就不由想得多些。他想着先前重阳节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许他去见范氏呢这半多月,他竟然连棠梨院里的婢女丫头都没见到过。

    他晚上追问某爹,赵谌也只是简单直接地告诉他不许问不许打听。于是,他就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定然和自己有关系。

    这天晚上赵谌留在了城外大营,赵元在木樨园吃完了饭,就带着芳绫回去桂苑,原珏和臻铖还提议晚上一块儿在院子里偷喝酒呢。主仆二人正走到游廊上,突然一道人影窜了过来,横在了二人面前,竟然直挺挺跪了下去。

    芳绫吓得尖叫,手里的提灯也掉到了地上,她也顾不上,忙护着赵谌往后退几步,厉声道“你是哪个作甚在这里做鬼”

    赵元也惊了一跳,小脸紧绷着拉住芳绫的手。

    孰料那人影发出一声低泣,抬起头,竟然是棠梨院里一等婢女碧丝。

    赵元一时没说话,芳绫认出了人,松了口气,又突地恼怒起来。她弯腰拾起灯笼,照了照碧丝,看到碧丝后头有影子,才偷偷地放了心道“碧丝姐姐,你这是作甚”

    碧丝却不去理会她,只跪着往前几步,重重磕了几下头,哭泣道“奴奴是偷偷出来的,想请大郎去求求郎君,就去了棠梨院的禁足吧,娘子如今精神不大好,又不得出去整日里都恹恹的,这几日水米未进,眼看着就熬不住了”

    赵元顿时震惊了,他开口问道“甚个禁足阿父怎么会禁棠梨院”

    碧丝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奴、奴”她就算脸皮子再厚,也说不出这其中的缘由,虽然娘子一遍遍念叨是为了大郎好,但府中谁人不知凭郎君对大郎的重视,甚个贵女不能娶来即便娘子生了嫡出的小郎君,要是郎君以意为之,谁晓得将来爵位会传到哪一个头上

    要是大郎真个娶了个庶女,就再也竞争不过娘子所出的小郎了。大家不说,但其实谁在心底不是这么想范氏的,不是亲生果真就不一样,哪怕再端方大度呢。

    赵元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耐烦道“算了,我问你,母亲如今身体可有妨碍”

    碧丝擦了眼泪,道“身体倒还撑得住,只是精神不好,一吃就吐”

    “那就是心病了,”赵元打断她,“阿父那里我是做不得主的,但请个秦侍医倒问题不大,你看如何”

    碧丝这一趟溜出来也没指望真能求得赵谌松口,只是能请秦侍医过去为范氏看一看,已经超出期望了。兴许秦侍医去了,范氏会以为自家还未曾彻底被厌弃,精神还能好些也说不准。

    她立刻磕了个头,感激道“奴谢过大郎”

    赵元看着她叹口气“你是个忠心的等明日我会去问问阿父,虽不知是甚个缘故,你也多劝劝母亲,她可怀着弟弟呢,多思多虑对孩子不好。”

    碧丝眼泪都出来了,连连点头,又行了个大礼,目送他和芳绫离开。

    等到两人的身影看不清了,她拭去眼泪,急急匆匆原路返回棠梨院。院子外头有新调来的婆子看守着,她是从院子角落一个洞里钻了出来,趁着夜色才能顺利过来拦住大郎。

    虽然立秋过来说过,郎君特意吩咐份例方面只多不少,棠梨院里的事又瞒得紧,但后院里消息流散得快,下人又最是看菜下碟,份例数量不少,那一等的却换成二等,看院子的婆子变成看守她们的婆子,赵谌又不发话,所有人都认为她们被禁足了。

    范氏原在后宅里说一不二的,结果立秋接了对牌,权力说换就换,又遭了郎君的申斥,她哪里受得住第二日吃了药就再没下过榻,一直昏昏沉沉的

    碧丝艰难地爬过洞,到了正房廊下,借着昏暗的灯光摘干净身上头上的草叶杆子,才脱了鞋进去。桃蕊正和莺歌流溪一道,捧着碗劝范氏进食,见她进来,眼神里都有些急切,偏又不敢说。

    范氏摇摇头,推开碗,她见到碧丝,惫懒地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碧丝勉强露出个笑容,柔声道“奴婢奴婢托人去请了秦侍医,您一直没胃口,可不得请了他来调理一番。”

    范氏闻言,苦笑一声“你可别哄骗我了,我如今连院子都出不去,你怎个请得来秦侍医”她回想不久前,郎君还说要秦侍医每日来给她问诊,虽然未显得多么期待,表情却也是十分柔和的。她疲惫地靠在迎枕上,闭上酸涩的眼睛。

    碧丝见她消瘦的脸庞和凸出来的锁骨,不由心酸道“奴婢这回真能请来,可见郎君气也消了,兴许过几天就来看您了。”

    桃蕊也劝她“可不是,您怀着的可是郎君的孩子娘子就算不为自个儿,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小郎着想,再没胃口也要吃些啊。”

    范氏虽然闭着眼,但其实都听进去了。若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儿,她怎能撑到现在想想曾经掉了的那个孩子,她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自己端过碗吃了起来。

    秦侍医到晚些真来了,他不知府里蹊跷,起初来了几次都没能进院子,只当是范氏胎相稳固不必他日日来。这一次只是奇怪为何大晚上的传他进内院,好在屋子院子里都是一堆丫头,他谨慎地隔着距离给范氏诊了脉,倒在心底纳罕半个多月前明明脉象都还稳健,怎么如今胎稳了,人却又不好了

    “娘子太多虑,夜里睡不好,胃口自然差,我开个方子,照着熬药即可。”

    碧丝送了秦侍医出去,心里对赵元更感激了,更后悔当初没劝劝范氏。本来她们同大郎处的好好的,如今竟变成这样。守门的婆子满脸不虞,但秦侍医是大郎派来的,她们现在敢对棠梨院里的丫头们嚣张,却不敢落赵元的面子。

    赵元那头心事重重地回了桂苑,就吩咐正阳去找秦侍医。

    芳绫担心地问道“不用等郎君回来问问吗”她觉得既然是郎君下的命令,万一违背了他的意思,倒给大郎惹了一身腥可怎么好

    赵元反而不以为然“阿父明日才来,这事我做主就行”他也不知为何,就觉得自己这样做完全没问题,难道老爹还会为了这点微末小事怪他不成那他绝对要跟他爹没完没了

    正阳去了,原珏和臻铖都在榻上探着脑袋看他。

    臻铖想得多,若有所思看着正阳出去的方向道“那碧丝会不会是装得你母亲再怎么着也是正室,不至于连个侍医都请不来,会不会只是个筏子”

    赵元好笑地点点他脑袋“你也想得恁多我反正话也同她说得清楚,只能请个侍医,旁的皆做不了主至于求情,要是我阿父不同意,我便撒手不管,不会强出头。”

    臻铖嘟着嘴巴摸了摸额头抱怨道“我就是一肚子小心思后院女人哪里的不一样失了宠的哪个不想尽了办法夺回宠来”

    你一个五岁小孩能不能不要这样赵元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原珏一头问号,嘴巴里叼着一块玫瑰松子糕来回看他们俩儿,含含糊糊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个啥什么宠不宠的”

    臻铖根本懒得理睬他。他对原珏基本上是羡慕嫉妒但是恨不起来,只觉得原珏空有一身的力气,脑袋却一根筋,就连哄骗起来都没有成就感。

    赵元则是对原珏一如既往的状态外感慨,原珏那个娘亲一定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不然相貌看来也不是有多美貌,竟然能在后宅里牢牢地拢住丈夫,而且还把原珏养成了这么个性格。

    “吃你的吧”他叹息道。

    傻人有傻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小元昂昂叫了几声。

    赵喜当爹谌,紧张地在悠床边转圈“他这是怎么了为甚叫”

    立秋在旁边站着也跟着急“大郎估摸是尿了,要换尿布呢,不然让奴婢”

    “不用”赵爹打断她,皱着眉伸出双手,对上赵小元黑黑的眼珠子,不由露出讨好的笑“阿父给你换尿布,你,你别哭,可好”

    赵小元露出无齿牙龈。

    等到赵爹一掀开他的襁褓,赵小元当头尿他一脸。

    赵爹“”

    立秋不忍直视。

    赵小元嘎嘎得意。叫你捏我小鸟坏爹

    第27章 炸香叶

    秦侍医深夜入府的消息根本不待第二天就传到了赵谌耳里,甲乙丙丁四人和赵谌一起站在沙盘前,闻言都纷纷抬起头看向赵谌。

    赵谌沉吟片刻,面上却殊无怒色,问道“可有人阻拦大郎”

    “臻将军之子臻铖,曰那碧丝会不会是装得你母亲再怎么着也是正室,不至于连个侍医都请不来,会不会只是个筏子”

    “大郎回曰我反正话也同她说得清楚,只能请个侍医,旁的皆做不了主至于求情,要是我阿父不同意,我便撒手不管,不会强出头。”

    赵谌闭上眼“还有”

    “大郎的婢女,名芳绫,她说不用等郎君回来问问吗大郎回曰阿父明日才来,这事我做主就行”探子声音刻板,却把对话的语气模仿得十分相像。

    赵谌听到赵元那句话,脑袋里浮现儿子挺起小胸脯信心十足的小模样,眼里显出笑意来。他周身的气息一松,整个营帐里气氛就和缓下来,甲乙丙丁四个人紧绷的肩膀也猛地放松。

    “似这类劝诫倒也罢了,若有人蓄意挑拨,我若在府中就告知我,若不在就告诉吕慧,让他处置,”他盯着探子,“记住,我儿即同我,你们要时刻注意他的安全”

    那人低头“喏。”

    待探子离去,赵谌看着沙盘上的起伏径自出神。他的儿子自小千宠万宠地长大,却未曾因为众人的宠溺而变得骄纵,反而善良仁慈,对他人的恶念如过眼云烟。范氏对他的态度渐渐转变,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旁人质疑,他却心中自有丘壑。

    他的阿奴,不过这丁点大,已经比世上很多人都要豁达明理。

    赵谌为了阿奴既感到欣慰和自豪,却又隐约地感到心疼。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更像原珏那样,而不是如同臻铖。

    甲逊出声提醒“郎主”

    赵谌回神,若无其事道“继续吧。”他低头指着沙盘中一处标记道,“秋狩那日你们分成四路人马,两路守在山谷两侧,一路守在营地,一路扫林,另派几人保护大郎和娘子。”

    甲逊道“属下守营地。”

    乙丙丁三人转头看他,他一脸坦然。

    赵谌挑起眉,半晌点了点头“准。那么,乙丙二人守山谷,丁带人扫林。”

    丁方认命地在沙盘上找自己的地盘,但凡出值,他身为四个人里的老幺,最麻烦最无趣的那个任务定然要丢给他。扫林子唉,希望林子里真有点什么埋伏,不然真是太无趣了

    第二日赵谌参加过朝会才回府,回了府又召了吕慧议事,赵小元好几次偷偷掀帘子偷窥正堂,他爹明明瞧见他了,偏当做没瞧见似的,连个眼神都不睇一下莫非真因为他自作主张生气了不能啊,他老爹明明不是那小气的人,男人嘛,怎么能和一后宅妇人如此计较

    他哀叹一声,回到自己座位继续练字。仪齐今日教了一部分字形字义,他一边练字一边领悟今日所学,慢慢也就摒除了杂念,一心沉浸在学海里了。

    下午三个小孩拉完百下弓,又识完了几张初级琴谱,练习了指法,个个还精神奕奕商量着去皱波湖钓鱼。几个小童在后头蔫蔫的,闻言都有哀嚎的冲动,特别是正阳怀夕。他们作为小主人身边最亲密的伴当,若将来主人入伍,他们也是要跟着入伍的,所以他们其它不论,光武艺这一项,就要比赵元他们训得更狠些。

    正阳在几个小伙伴央求的目光里,硬着头皮开口“大郎,那,那湖里的鱼”

    赵元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原珏还不耐烦地拽他。

    正阳小心道“大郎,那鱼都是观赏用的,一条价同十金,可不能随意钓来吃,再者说也不好吃啊”其实他们更害怕自家主子出危险,只是这话说出来只怕适得其反。

    赵元想了想,无所谓地挥手“没事,咱们又不吃它,钓鱼不过是个乐子,钓上来再放回去就是了呗。”他拍拍正阳的脑袋笑道,“看把你吓得,知道你们几个今日累了,过会儿就在树下头歇着,我们自玩会儿就回去。”

    正阳红了脸,默默地退了回去。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大郎好似长高了,一伸手就拍到了自家的头顶。怀夕几人也只能跟着去了湖边,赵元虽然那样说,他们却是万万不敢径自去休息的,那湖边毕竟危险,要是一个走神哪个小郎掉了进湖,那他们罪过就大了。

    到了晚间,赵元特地在桂苑里洗过澡,才慢悠悠地回去木樨园。赵谌似乎也刚刚洗过,头发带着氤氲的水汽披在身后,正端坐在正屋的案几前,面前几碟菜,炙烧鹿肉,炸香叶,莲子百合甜汤,还有一碟烤饼,一盏和泉酒。

    “听说今日湖里的鱼都遭了秧”他喝了口酒,随口道。

    赵小元哒哒哒跑过去,挤到赵谌腿上坐着“阿父听谁说的告诉了我名字,我找人算账去。”

    赵谌无奈地放下酒盏,抱着儿子放到一边,板着脸责问“为父多少次警告你不准去湖边耍,可见你都没听进去心里。怎么如今坏了为父的规矩,还要去找人麻烦外院里一圈人都瞧见你们钓鱼,难不成你要挨个去算账”

    某元在心底哀叹,表面腆着小笑容,殷勤地用小拳头给他捶了捶腿。“我错啦,阿父莫生气腿酸不酸我给您捶捶呗。”

    赵谌哼了一声,也不说停,赵元是个不能一心二用的,捶着捶着还较上劲了,饭也不吃,闷头盯着自个儿拳头,一下一下,还在心底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赵谌的腿可不像他小人家家皮软肉嫩,筋骨结实,硬邦邦的,没一会儿赵元那俩儿拳头就通红了,满脸的汗,偏还抿着小嘴,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把给老爹捶腿当成了毕生事业

    他还没怎么着,赵谌先心疼了。

    “捶那么用力作甚难道为父的腿不是肉做的”嘴上那么说,动作却轻柔地把赵元抱到怀里,背对着自己给他揉起爪子来。

    赵元喘着气“还差几十下哩。”

    某爹叹口气。傻儿子。

    “范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

    嗳赵元仰头,却被某爹的下巴摁了回去。

    赵谌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发心,淡淡道“你这回也算还了她的情分,今后面子上过得去便也罢了。以后为父若不说,你就别去棠梨院,要想去花园玩,记得带上立秋她们。”

    赵元眼里带着浅浅的疑惑。虽然说他猜到范氏禁足必然和他有关,但范氏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他爹气到这种程度连庶子也不必请安的正室,那就真真实实是被架空了,若范氏真生了男孩,也许还有反转的机会,若是个女孩,只怕也就悄无声息地在这后宅里长大了。

    他却不够了解自己的父亲。赵谌虽然出自宗室,但父母早逝,除了一个赵元由他亲手带大,其余所谓亲缘对他来说,只怕还不如吕慧立秋等人值得信赖。一个儿子或者女儿,都无法改变他对于范氏的态度。

    赵谌对于赵元,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但对于范氏来说,却是最差劲的丈夫。

    赵元想了想,道“阿父,她以往也疼爱过我,只是我心里别扭,与她不亲。”他垂眸看着赵谌抱住自己小手的大手,声音放轻“哪个母亲不偏疼何况我不是她的亲生儿,我信她不会害我,请个侍医又算得什么”

    他想起上辈子,心里平白多出些忧郁。母爱,两辈子他也没机会感受过,范氏倒也尝试过,如今看来也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赵谌抱紧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的儿子,亲了亲儿子的发顶。

    “阿奴莫伤心,有阿父疼你。”

    就足够了。

    他知道儿子想给范氏求情,要说起来,范氏确实没做什么实际伤害阿奴的事情,但她愚蠢地听信了虞氏的话,走错了第一步,也忘记自己的立场,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他即便再小心阿奴,后宅毕竟不是男人的天下,若范氏一错再错想要对阿奴下手,在后宅里便有无数的机会,防不胜防。他只有先一步斩断范氏的手脚,断了她的念头。

    赵谌又想到阿奴的亲生父母。他刚入伍时,胪拓已经统帅三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誓师大会时,他作为一个小兵,也曾敬仰过台上那个如同战神一般英武的男人,暗自决心要将来要像他一样在沙场战无不胜,桀骜无匹。孰料那样不凡的人物,竟然轻而易举地落入屠郸的陷阱,死在胪氏家族的大门口。

    还有庄姬,他漫不经心地回忆,阿奴刚出生那会儿,眼线狭长上挑,睁开就是一双大大的凤眼,俨然就是庄姬的眼睛。誓师那天,庄姬亲来送别,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尤物。

    赵谌还记得庄姬那天束了高髻,一身黑色礼服外罩银白的薄纱衣,腰肢纤细,胸脯高耸,面纱遮住了她绝大部分容貌,却在一阵风后,露出了雪色的小巧下巴,和嫣红如血的唇瓣,侧脸上纤长的睫毛下,是惊心动魄的美眸。

    绝代风情,莫过庄姬。

    他五岁的小阿奴,有一双酷似庄姬的眼睛。

    世人皆闻庄姬难产而死,其实,庄姬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为了救阿奴,自裁去的。

    赵谌知晓自己的儿子,阿奴总觉得未曾感受过母爱,虽然他从不跟阿奴提起他的生母,也不允许府里的人谈论,一方面因为府里下人以为的生母根本不存在,无从谈起,另一方面,他不想所谓生母在赵元心里扎下根。

    就算他有一天告诉阿奴真正的身世,也绝对不会谈起庄姬身死的真相。

    阿奴最重要的亲人,有自己一个,足矣。

    第28章 芫荽饼

    秋狩是整个绛城一年一度的大活动,仅次于除夕宫中举行的大型“傩礼”。

    虒祁宫秋狩有专门的围猎场,就位于虒祁宫后方方圆几十里的邹林里,不过成公不喜邹林,认为其中猎物皆为饲养,失去了野性,没了狩猎的乐趣,因此历年秋狩都在绛城城郊的白泊山。金吾卫提前三天围住白泊山清场,扫林,布置营地,而太仆寺则早早准备好国君并一众姬妾公子王姬的仪仗车马。

    第一场王室秋狩持续了五日,公子毓猎到一只白狐献给成公,其时赵国尚白黑二色,此谓之大吉。成公当众称赞公子毓“有逸群之才”,更将白狐皮制成披肩赏给公子毓的母亲祁嫔。

    赵谌护驾回来不过休整两日,第二场秋狩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这一场秋狩才是每年上坊最期盼的重头戏。

    举凡世家大族在朝官员,秋狩都可以携带家眷一同出行,女子可参与围猎,营地更是绛城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凡秋狩结束两家定下秦晋盟约的不在少数。头一场秋狩开始的时候,中军府里就已经开始忙碌了。

    本来安排出行应当由范氏操持,只是今年赵谌夺了她的管家权,立秋便没日没夜地操劳。她要和外院管事商议安排车马,核对出行人数,要同厨房商议食材采买,准备干粮,食具器具打包,还要指挥三个院子里的下人收拾主人家的衣服用品。

    到秋狩前一天,赵元他们的课业也停了,因为仪齐要和中军府其他幕僚一样去营地帮忙。几个孩子甚至连自个儿院子都待不住,因为丫头们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到处都是杂乱地脚步声,倒叫他们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

    芳帛捧着一叠衣物,细声细气对原珏道“原小郎,您往边上去些可否奴要放东西哩”

    原珏回头一望,几个箱笼堆在后头,最上头那个还打开着,里头一看颜色款式竟然都是他的衣服。他不由尴尬地往旁边挪了挪,芳帛就把那一叠衣物放到箱笼里,合上盖子,抱起不大的箱笼出去了。

    没一会儿芳绫又风风火火地进来,看见三个小郎木着脸挡在罗汉榻前,不由头疼地嚷嚷“大郎,您几个到廊上喝点果子露可好奴叫厨房传些茶点来”说着就把几个人赶去一边,快手快脚地抱起两个大迎枕,嘴里还念念有词,甚个薄毯压被甚个床幔地衣

    臻铖眉头一皱“这几个小丫头胆儿倒愈发大了,大兄也不管管”原珏连连点头,竟然敢轰赶他们。

    赵元摸摸了鼻子,嘟嘴道“行了,你又不帮忙还敢怪我的丫头咱们待在屋里碍事,不如外头喝茶吃东西去。”

    说到吃东西,原珏是百分之百没意见的。几个人无奈之下坐在廊上啃着点心,好在点心还是现做的,配甜的果子露,点心便是芫荽猪肉的馅儿,搁了芝麻籽油,咸香可口。原珏一连吃了四个,虽只有拳头大,也不由撑得直打嗝,又灌下去一盏果子露。

    几个人正百无聊赖呢,院子外头就传来怀夕兴奋的喊声。

    “大郎原小郎臻小郎快出来看看”

    他们跑到院子外头一看,竟瞧见怀夕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狗。

    “这是哪儿来的”赵元吃惊地大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奶胖的小东西。

    正阳在一旁笑嘻嘻道“可不是咱们府里琥珀的崽子申县伯家里那母狗生了六只,这一只郎君与申县伯说好,等断了奶才接回家来,特地给大郎的哩”

    赵元更惊讶了“竟是琥珀的孩子”他把小狗托高,见是一只小公狗,就放了心,他可不敢养个小姑娘。

    原珏在旁边也爱得不行,跃跃欲试,闻言好奇道“琥珀是甚个狗,怎地咱们从未见过”臻铖也目露喜爱,只是还矜持,听他问这事耳朵也竖了起来。

    赵元就跟他们解释“琥珀是一只关中细犬,血统可纯了,是我阿父的猎犬可威猛能独自猎狐我阿父还有一只大金雕连狼都抓得来”

    小伙伴们如他所愿满脸艳羡和惊叹。

    他们围着赵元看小狗。小奶狗刚断奶不久,赵元两只手就能捧住,浑身都是服帖柔软的胎毛。它软手软脚地跌趴在赵元手里,伸着细嫩的小鼻子细细地嗅着小主人的气息,虽然毛色漆黑漆黑的,但那幼嫩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怀夕提议“您应该给它起个名字,这样咱们就知道怎么叫它了。”

    赵元抱它在怀里,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它,歪着头沉吟“它阿父叫琥珀不然就叫它玛瑙都是石头嘛”

    臻铖头一个反对“大兄,玛瑙岂不像女子的名儿太不威风了。”

    “要不唤它雷鸣闪电”原珏起哄道,“八丈英雄”

    赵元那个恶寒啊,心里吐槽,你怎么不叫它威武大将军

    结果在场几人都是起名废,起的名字彼此都不认可,赵元忍无可忍叫道“不然就叫它石头好了石头,石头,朗朗上口嘛就这么决定了”

    其他人“”真是为小狗掬一把同情泪。爹好歹还是珍贵的饰物,儿子就直接变成瓦砾了。

    小石头在众人的呼唤下睁开眼睛,趴在赵元手心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奶声奶气。从它目前的样子,可真是看不出一丝一毫未来猎犬的英武模样。其实赵元最想叫它“哮天犬”,可惜这里没谁知道二郎神,起了也没意思。

    赵元捧着石头,和原珏臻铖一道去了木樨园,立秋也正忙着呢,他就拽了立夏帮忙。

    立夏瞧见他怀里的奶狗,惊喜万分喊道“哪里来的小狗怪惹人爱的哩”

    “琥珀生的,叫石头,”赵元拉着她,“好姐姐,你去给石头做个窝吧,就搁在内室行不行”

    围过来的立冬马上摇头“不行不行,郎君肯定不同意,小狗再怎么可爱,到处乱钻的总也不干净,小孩儿可不能同狗老待在一处。”

    赵元瞪她一眼,立冬却泼辣地叉腰回瞪“大郎生气也不行奴可是为着大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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