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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 第4节

作者:我即江湖 字数:21530 更新:2021-12-29 02:19:14

    小花园的假山其实是范氏的陪嫁,她家里的祖母和伯娘都是南面儿来的,各个嫁来的时候都带了那名扬天下的湖石,砌假山的工匠也是南匠,占地颇广,可谓“曲折明晦,寂喧幽旷”。

    范家的假山群,既有湖光山色之悠,又有轻舟出峡之险,山水和一,确是虽假尤真,片山有致,寸石生情。赵府的这座假山,面积虽不大,也有范家四五分意思了,主要就个曲径通幽的韵味,且还有一条小路自瀑布下头入,可一路攀上山顶小亭,将花园尽收眼底。

    碧丝领了命带着两个小丫头自去了。

    范氏抚着肚子闭目养神,莺歌和流溪接过扇子替她打着凉风,屋子里舒缓惬意。她心里想着,肚子里没有就罢了,既有了,又念着到底是男是女,人可不是就这样不知足。

    要是个小郎君,待过个四五年,也能和大郎一样,去花园子里钻假山了

    她的心思不足为旁人道,赵元也不晓得,他说着鄙视原珏,等到真个去玩了,自己也兴奋的不成只能说,是他太没见识了,以为自家这假山就跟以前在城市里那小公园里似的。他长到五岁余,竟然才第一次正儿八经这么近去看假山呢

    臻铖虽然兴致不高,也不由赞叹。

    “这山造得极有趣,比起来,弟家中的岂能称作山”

    原珏快活地点头“阿铖说得很是,我方才还听见瀑布声呢,也不知在哪处”他踮脚抬头张望着,兴奋地指着掩映在树冠里的某处对赵元道“大兄我瞧见小凉亭了咱们就爬到那里吧”

    赵元差点跌倒那么高看着都腿抖好么

    他忙劝这二弟弟“不可不可,那凉亭子太高了,又没瞧见有路上去,万一摔下来,非跌破你的脑袋你不是要钻吗,咱们就在下头山洞里玩好了”

    小童们也吓得脸都白了,在后头苦苦劝着。真要把小主人们摔了,他们恐怕也活不成哩。

    原珏很不乐意,怀疑地瞥了一眼赵元“大兄莫不是惧高”

    赵元气得脸都歪了。这臭小鬼白长那么大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赵元是个胆儿小

    还是个事儿精

    不知道是什么星座

    原珏傻大胆。

    第15章 酸梅浆

    好在碧丝这时候带着人赶了过来,见他们还没开始耍,不由松了口气。她上前行了礼,笑道“大郎,原小郎,臻小郎,娘子嘱咐奴等过来伺候。”

    赵元也松了口气,干脆拽着原珏和臻铖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刚才一路耍过来,弟弟们也累了吧,不如歇歇再玩。”

    他心底暗搓搓想,最好突然来个雷阵雨什么的带小孩儿玩果然很累,特别是原珏,尼玛就跟捉小鸡似的。心累。

    原珏瞪大眼还想跟他歪缠,就见桃蕊拎着食盒从小径那头走来,一头的汗珠子。碧丝忙跟她一道,把酸梅浆和点心端到石桌上“小郎君们喝些梅浆解解暑吧,且歇一会儿再去耍。”

    赵元就端起一碗梅浆给原珏灌下去。原珏咕嘟嘟还喝上了瘾,觉得不够,但这东西浸过了一遭冰水,本又是凉性的,碧丝便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假山里洞通着洞,间隙填着土,还长着青苔和那同样喜阴的兰草,小孩儿身子娇小,有时候都不需弯腰便能通过。三个人几处乱钻,有时候隔空互相喊着,声音听着极近,偏生又看不着对方;有时候闷头前行,突然在拐角就迎头撞上了;有时候又一不小心缀到了一人的后头,便摄手摄脚地偷摸着上去,从后头吓唬人。

    他们时不时叫那假山石磕到脑门,却不恼,只遇上的时候瞧着对方的狼狈样儿噗嗤大笑起来。小童们着急地追,一边追一边叫,几个孩子最后都玩成了一团。园子里顿时充满欢声笑语。

    碧丝和桃蕊在假山外头守着,也都忍俊不禁地捂嘴笑起来。旁边跟着的小丫头们也才刚留头的年纪,闻着声响心里都有些个蠢蠢欲动,心痒难耐,偏又得守着规矩不敢乱走,只得坤着个脖子羡慕地张望。

    赵元又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碰到脑袋,还正好就在今天早上磕到的那一处,不由哎呦一声,停了下来。他玩过了头,这会儿静下来,满身的汗水,洞里长年累月的凉气就有些让人受不住。不远处还听见原珏哈哈大笑的声音,他吸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找条路钻出去歇歇。

    正钻到一个一人高的洞里,就看见臻铖蹲在地上,猛地一瞧见,险些把他吓了一跳。

    赵元蹲过去推推他“你怎么了可是撞到哪儿了”

    臻铖转头看了他,慢吞吞道“我就是累了,在这儿歇会儿。”

    赵元干脆坐到地上,叹道“可不是,我也玩累了,正准备出去哩。”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打量臻铖。他又不是真的五岁,小孩子说谎很容易就看出来。臻铖这几天不大对劲,刚才还玩得好好的,这会儿有低沉下来,肯定有事。

    也许还真给他猜对了,又或者此处只有他们两人,臻铖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弟听说,范娘子有孕了。”

    我去

    赵元抖了一下。从一个五岁小男孩嘴里听到“有孕”这种话,真是雷得不行啊。

    他嘴角抽抽道“确是的,你听谁说的”要让他阿父知晓,必定会把这位八卦人士捉出来打一顿板子。要是男的,搞不好还会挨军棍。

    臻铖摇摇头没回答他,表情十分迷茫“大兄难道不害怕吗”

    赵元下意识反问道“我为何要害怕”

    臻铖嘴角弯了一下,僵硬的很,充分诠释了什么是“皮笑肉不笑”。

    他哼道“原珏那傻子不知道,还以为大兄同他一样,是嫡子呢。”

    赵元蹙眉,直言问他“绛城谁人不知我是阿父的庶长子阿铖,你有什么话,就直跟我说罢,你到底在想甚”

    臻铖低着头,手里捏着树枝子划拉着地“我,我也是庶子,同大兄一样,因为嫡母生不出孩子,才有现在的尊荣我一直以为大兄比我更好些,范娘子也与我母亲不同,没想到”那天见提到范家赵元的反应,他才惊悟,同为庶子,赵元同他有何不同

    他的嫡母,虽然也对他细心周到,却总是似有似无地提防着他,还指望自家生个儿子好压他一头。赵元的嫡母,竟然连娘家都没带他回去过,在外人看来,岂不是范家根本就不承认这个外孙范娘子五年都未曾生养,如今也有了身孕母亲不同,她从前生养过,只是没能养住,那往后,是不是也会生下嫡子

    小时候,从他知事起,嫡母教他头一件事就是要大方,要不争不抢。现在想来,这等心思,难道就是为了他着想吗

    他为何不能挣不能抢

    赵元也不说话了。他从没想过这些,或者说,他根本没从根本上意识到,在这个阶级等级森严,嫡庶分明的古代社会里,自己其实算是个“庶孽”。譬如书上说“嫡庶不分乃乱家之根源”,但他老爹从来没跟他讲过这些,因为,他就是个庶子。

    他突然感受到了臻铖跟他说的“害怕”是什么感觉。他不怕范氏以后偏心,不怕周遭人瞧不起他,他怕的是,他爹会变。

    赵元有一个来自讲究人人平等的现代法制社会的灵魂,可是赵谌却从里到外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代人。他爹赵谌出身高贵,来自门阀世家里最顶级的赵氏王族,他爹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可是他却不是他爹的亲儿子。

    再过七个多月,范氏的孩子就要瓜熟蒂落,出生了。

    虽是如此,但是

    他猛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臻铖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个庶子,我母亲也要生孩子了。但是,我却不会因此心生狭隘。那只会让自个儿的路越走越偏,越走越窄。”

    “我阿父对我有大期望,并不是叫我成了一个嫉妒嫡子,自怨自艾的人。世情如此,出身也无法选择,我唯能改变的就是我自己。你嫡母没阻挠你进学,你便有了向上的机会,难道你是那牵线的人偶,她想你歪,你便歪了吗”

    臻铖睁大眼,失了言语。

    赵元挑眉道“若有了弟弟妹妹,我就做个好兄长,我母亲愿意,我就亲近他们,我母亲不愿,我就远着他们,这府中不过这样大,外头的天地有多宽难道你不与他们挣,就没有活路了何况你母亲还没有身孕,你就自己瞎琢磨,若让人瞧出行迹,不必做什么,别人就先看低了你,你阿父也会对你失望。”

    反正赵谌说的话,他无条件相信。在赵谌能做到的时候他就去怀疑,那誓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觉得我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你晚上回去不妨想想,以后要怎么做,”他朝臻铖伸出手,“先起来,咱们一道出去。”臻铖愣愣看着他伸出的手,半晌都不吭声。

    这小鬼,别是傻了吧讲这种话给一个五岁小孩听,感觉是他傻了才对赵元心里嘀咕,面上仍然带着鼓励的笑容,耐心地等他。

    终于,臻铖抿着嘴,慢慢站起来,小手握住了赵元的手。

    赵元并不知道此刻臻铖在想些什么,也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番话对臻铖有多大的影响。他牵着小伙伴,两个小身影跌跌撞撞在假山里头钻来钻去,最后一抬头,钻到了阳光里。

    原珏比他们先出来,满头大汗哈哈笑道“我头一个出来,你们太慢了”

    他的笑容如此灿烂,以至于让人感觉阳光愈发盛烈。

    赵元还来不及打击他,碧丝和桃蕊就急匆匆举着干帕子走过来给他们擦汗。碧丝看着白色的帕子一下就变成黑色的,不由发愁“大郎还是带着两位小郎君去净房洗个澡吧,眼瞅着天色也渐晚了,这满身的汗,万一着了风可怎么好”

    她再看看四个小童,也都是晕头转向七荤八素的,正阳脑袋上还挂着几根草呢,不由更头疼了。

    赵元自个儿抬袖子闻闻,也觉得味道不大好。他抬头道“碧丝姐姐说的是,那我就先不去母亲那儿了,免得这味儿冲着她,你可别跟母亲说得太细了啊。”他自觉在范氏眼里可算得上温文尔雅,决不能破坏形象。

    碧丝抿嘴笑起来,还是点头应了。

    赵元就带着一众小伙伴浩浩荡荡地回去朴拙园洗澡。

    虽说赵元叮嘱了碧丝,但后花园子里可不止他们几个,还有那侍弄花草的丫头婆子,几个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们,没轮值的也都喜欢在角落找个阴凉的地儿打发时光。其中既有范氏的人也有赵谌的人,碧丝和桃蕊还没到棠梨院呢,就已经有人把下午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范氏。

    范氏听到几个孩子那傻样,也是笑得不行,歪在胡床上抚胸缓气。她笑叹了口气道“也是可怜了大郎,自小到大也没个玩伴”

    莺歌忙应和道“可不是,好在如今两位小郎君进了府,大郎也有人陪着了。”

    范氏点点头“只盼着能长久些。”

    莺歌听这话,有些困惑。范氏却不解释了,这些事说了旁人也不理解,她想着国君那头也不知是怎个看的,心里头就有些发慌。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有个错误

    范氏住的棠梨院

    赵谌住的木樨园

    赵小元是朴拙园。

    然后外院书房是葛草院。我一不小心给搞混了但是,我不能改肿么办烦屎了,天天都在家里挠头发,不改也难过改也受不了我的20:00那一串整齐的数字啊

    强迫症晚期没救了

    第16章 糟鲥鱼

    赵谌晚上回来,洗了澡坐在案几边吃饭,赵元小屁股挪挪,挨在他旁边陪他。

    “做甚这么腻腻歪歪”某爹夹了一口菜,顺便睨他一眼。

    赵元小眼神很是埋怨地瞅他“阿父这是说的什么话儿看您一个人吃饭,这才陪您的”说罢又笑眯眯道,“阿父猜猜,我今儿下午做什么去了”

    “唔,假山好不好玩”赵谌漫不经心道。

    某元眼睛一下睁大“阿父怎么知道”

    言罢忽然觉得自己愚蠢,这特么还用人问他还从没像今天这样玩过,肯定有人跟他爹说啦他爹的眼线到处都是,还都喜欢盯着他,还有没有隐私

    某爹不睬他,快速不失优雅地吃罢饭,才把赵元抱到怀里仔细打量,道“可磕着哪儿了”

    赵元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会不会以后不给他玩了

    赵谌眯起眼“说实话。”

    “也,也没咋地,就早上那块儿又碰了一下,”赵元心虚道,“还有背上,主要我头一次钻假山来着,不熟悉地形哩次数多了兴许就”

    瞧这理由找的赵谌都给气笑了,掀开儿子小衣一看,果然奶白圆胖的小背上有块明显的淤青。他皱起眉头,扬声对立秋道“去把药膏子拿来。”

    赵元老老实实趴在他爹膝盖上,大手抹着凉丝丝的药膏给他揉着,虽然有些疼,但他心里却甜丝丝的,忍不住嘿嘿傻笑。

    “老实点”赵谌拍了他小屁股一下。

    待熄了灯,赵谌抱着儿子上榻歇下,这时候到了夜里便有些凉了,须盖了薄被。赵元睡在里侧,习惯性地把小肥腿儿往他爹腰上一架,伸手捻着他的衣襟带子。

    赵谌在黑暗里无奈地笑笑“这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就为了儿子这小习惯,他连一件亵衣都能穿一两年不换新的,一季四套的衣服如今还有一箱子新的没上过身。

    赵元哼唧一声,小手指又搓了搓。

    他都快睡着了,突然想起道“阿父,我明日早上跟你一道去母亲那里。”

    赵谌早上去看范氏也是这两天才有的事,虽然他和范氏也就那么一回事,但大面上的样子也是要做做的,范氏也需要这份重视。

    “你一大早要上课,你母亲那里又不需要你去晨昏定省,跟我去作甚”

    赵元打了个呵欠“下午是母亲那里的碧丝桃蕊伺候的,本要去问安,碧丝却怕我经了风,我就直接回来了”

    赵谌侧过身把儿子往怀里搂了搂,慢慢抚着他的背“应当去,那你明日却要早起。”

    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模模糊糊点了点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

    范氏对于父子两人大早上的一块儿来她院子,显得十分惊讶。

    按道理赵元每天都要来她这里问安,只是府里就他们三人,上头又没长辈,实在不须讲这些个虚礼。且赵元又不住她这儿,他正是渴睡的年纪,这一路又隔着花园风里雨里大太阳的,何必折腾孩子赵元也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早上不来,下午或者晚上必会来一趟。

    等赵元给她见了礼,范氏就起身让赵谌坐下,又着人抬了一条案几,又招手让赵元坐她身边。

    “去吩咐小厨房,再盛两碗麦仁肉粥,添一样糟鲥鱼一样栗子糕一样醋拌菠菜芽儿,”她想想又道,“热一盏牛乳给大郎。”

    桃蕊脆声应了,利利索索转身就走。她原是小厨房的,熟门熟路,范氏就把每日的菜谱子交给她,倒得心应手。范氏叫添的几样都是这父子俩儿爱吃的,糟鲥鱼早就糟好了,从大瓮罐子里拣出来盛了碟子就成,栗子糕和醋拌菠菜芽儿却要现做。好在都不复杂,等了一刻多钟就上齐了。

    赵元看见栗子糕从食盒里拿出来,又端在碧丝手里,眼睛就盯着不住。范氏在旁瞧见了,捂着嘴笑,朝碧丝使了个眼色,碧丝就笑吟吟地将那一碟子栗子糕搁在了赵元跟前。

    赵谌还没说什么,范氏就抢道“难得陪我用朝食,就饶你一碟糕,吃完了这几天就不许再吃甜的了,可知”好的不好的都叫她说了,赵谌瞥她一眼,摇摇头喝粥。

    赵元对着范氏嘿嘿一笑,伸手取过一块糕咬了,浓浓的新栗子味儿,软糯香甜,吃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一径吃去三四块,一碟就见了底,然后才去夹分到自己跟前的一小碟子鲥鱼,至于菠菜,那是动也不动一筷子的。

    他自家吃得香,偏头瞧范氏面前只有一碟菠菜一碟鸡汁银丝,还有一小碗米饭,不由问道“母亲,您怎么吃得这么素”

    范氏含笑道“我这两天还觉得热,没甚胃口,吃些素的反倒好些。”

    赵谌听了开口“可要秦侍医看看”

    范氏忍不住嗔他一眼“这哪值当去请秦侍医女人开始都这样,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两人一来一往,换做其他夫妻,倒显得情意绵绵,可惜一个平日不作娇态,一个如同捂不暖的石头,往往对上两句,就无言了。

    赵元暗地翻白眼,闷头喝粥。

    碧丝和桃蕊、莺歌一起将案几撤了下去,又煎了茶端上来。范氏靠在几个大迎枕上,流溪跪坐在她身后,拿着一把梳篦替她通着头发,一下一下的要数满一千下。赵元每每看到就觉得头皮都疼,范氏还说这样头发才黑亮,还要帮他也通头发,吓得他几天都不敢来棠梨院。

    范氏不住地打着呵欠,看着十分困倦。

    赵谌道“我和阿奴这就走了,你且进去歇着吧。”

    范氏却强打精神对他说道“妾身还有事儿跟您说呢,”她看了赵元一眼,“再过得两日便是重阳节,阿奴也大了,妾身想带他一道归宁,您看怎么样”

    赵元睁大眼,脑袋里迅速闪过原珏快活的小脸他问自己范家的假山是不是比府里更好范氏主动提出要带他回娘家

    赵谌却并不惊讶,只略微沉吟,道“我让甲逊带人护送你们去范家。”

    甲逊是赵谌亲卫第一人,家臣地位仅次于吕慧。

    范氏微微一笑,容光焕发。

    父子俩儿临出门,赵元到她跟前行礼,她随手给赵元理了理衽领叮嘱“晚些时候我叫针线上的人去给你量尺寸,你这头一次回外祖家呢,且我眼瞅着,重阳一过天就要次第儿凉了,得趁着节把你下季的衣服置办起来。”

    赵元看着她,点点头“儿知道了,母亲好好休息。”待出了院子了,他才去拉某爹的大手,父子俩儿手甩着手,慢悠悠穿过小花园。

    忍了一路,眼看过了垂花门就出了内院了,两人且要分道扬镳,他抬头问赵谌“阿父,范家范家都有些什么人”其实他想问为什么今年范氏决定带他去,但又觉得这话问出来未免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就换了个问题。

    赵谌捏着掌心软嫩嫩的小爪子,嘴角一勾“这个不用为父跟你说,你母亲会交代你的。”言罢,他看了看儿子,却发现对方一脸少见的忐忑,心就有些软。

    他叹道“你这胆小儿精你只须记得,范家女孩儿甚多,万不能乱走咱们家袭得是武职,范家一向出的文官,你不必结交什么,跟着你母亲就行了。”实则范氏与范家也并不亲近,过去五年也只回去过三两次,这回去,也是为了有孕,范家给她递了话。

    不过范氏主动开口带阿奴去,倒让他少费些功夫。毕竟阿奴一日大过一日,从前年纪尚小,还能待在府中,往后作为他的长子,总要出去交际。虽然范家他未必看得上,但与外祖家往来亲密,才显得他养在正房的身份名正言顺些。

    国君希望胪氏的子孙蠢笨落魄,他却希望他的阿奴纵不能位极人臣受人敬仰,也要一生都活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他领了范氏这份情。

    重阳节前一日,左右将军府就前后脚来了人,把原珏和臻铖接走了。

    赵元送他们出去,见来接原珏的那辆轩车虽然朴素,但桐油漆得清亮,马匹也健壮,随行的马仆和婆子都穿着干净整洁。

    等到原珏跑过去,车帘一掀开,里面坐着的竟是个二十左右的妇人,穿着雪青色镶墨绿边绣单瓣菊的短襦上杉和八幅的墨绿裙子,胳膊搭着玫红的披帛,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挽起,几支错金嵌玉的花鸟簪子零次插戴着,五官秀丽温柔,气质婉约,远观笑容可亲。

    “阿媪”原珏似那乳燕投林般扑进妇人怀里,亲热得不行。

    原来竟是原珏的母亲

    赵元忙远远地行了个晚辈礼,那妇人含笑点了点头,原珏朝他挥手,就放下帘子。

    而另一方,臻铖也才刚刚上车。他家那轩车崭新敞亮,内里铺陈华丽,还有两名婢子随行服侍他。赵元走过去跟他告别,他掀着门帘子,小脸蛋上笑着,却带着几分苦涩。

    那两名婢子对赵元行礼,姿势优美端方,礼数却是不错的,赵元却注意到,她们对着自家小主子,显得客气有余恭敬不足。

    臻铖垂眸道“弟别过大兄,盼节后再见。”

    赵元听他声音尤还奶声奶气的,内里的情绪却十分沉重,不由在心底叹息。

    他伸手摸摸对方脑袋道“恩,节后再见。”

    第17章 桃子酱

    赵元回了自个儿园子,正阳就过来跟他说道“大郎,娘子那边送了衣裳来,要让你试了看合不合身。”

    “知道了。”

    他脱了鞋刚踩在廊子上,怀夕就举着一双软底的寝鞋过来,跪坐在他脚跟前非要他穿上,嘴里还碎碎念“这天都凉啦,木廊子可不能赤脚踩,凉从脚底起哩,您要是着了寒气,奴非被板子伺候不可”巴拉巴拉没完没了。

    赵元一把拽过软鞋自个儿塞进去,翻着白眼进了屋子。

    一进去,四个留头的小丫头就跟梭子鱼似的一溜儿跟过来。她们个个殷殷切切的,大气都不敢出,赵元走到东,她们就排成一列跟到东,赵元拐到西,她们就后头撞前头,跌跌撞撞跟到西。

    总之就是跟着他。

    赵元这一下那个后悔呀他给忘了园子里这几个刚来的小丫头,否则定直接回他爹那儿去。

    这几个丫头都是十岁的年纪,先前一直在立秋那儿教养,后又让立春几人带着,学得都是怎么行礼怎么端茶怎么递水怎么打扇子,乃至于怎么回话,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内院规矩大,做得最好的奴仆就是平时隐形了似的,主子需要的时候却立刻出现,动动手指就得知晓主子的意思。

    只是这里头学问大着,便是一股脑地灌输给这些小丫头们,她们一时半会儿的也理解不来。虽说已经放到赵元的朴拙园里伺候,但不当值的时候还得跟在四个立后头学规矩。

    赵元见了针线上的,被伺候着换上一件件从里到外的衣服,这一套的衣服送过来,却不仅仅只是一件外罩的深衣,还有那缀着玉搭扣的腰带,钩着花样的荷包,配衣服的玉饰,甚至于和衣服一样澜边的的木底小靴子。即便他年纪小,外出也如大人般穿得正式。

    他一边换穿着衣服,一边问四个丫头“你们名字都还没取吧”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最后右侧第二个站出来道“回大郎,都没取呢,还请得大郎给咱们取个名字。”

    赵元带点讶然打量了一下出声的这个,看来这一个胆子大些,声音虽有些抖,不过说话条理还算清晰。他就问道“取名不急,我来问问你,你是府里的还是外头的,原先叫什么名”

    四个小丫头都穿着上黄下绿的“制服”,梳着双丫髻,可这个说话的小丫头却在丫髻上带了两朵小小的银花,皮子白嫩,眼睛有神,明显不是那吃过苦长大的。

    兴许是见赵元态度好,年纪又比她们小,小丫头慢慢放松下来,甜甜一笑,道“回大郎,奴是府里的,阿爷是外院管采买的赵大,奴原先叫赵茹,我阿娘都叫我妞妞”说着说着就忘记自称了,等自家醒悟过来,顿时手脚无措,脸也涨得通红。

    赵元却没责怪她,杵着下巴想了半天,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

    他指着赵茹道“我想起来了去岁我阿父带我去看灯,赵大赶的车,他还自个儿掏钱给我买了一盏兔子灯哩”他又眯着眼打量赵茹,道,“这么一说,那天晚上还有个小丫头跟着娘亲看灯,遇到我们一行,对着赵大喊爷,莫非就是你”

    对于比自己小五岁的男孩叫自家小丫头,赵茹却没什么感觉。她一听赵元说这事,眼睛都亮了,笑眯眯地行了礼“就是奴呢。”

    赵元也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仿佛还偷偷塞了我一串蜜豆团子,我吃了一半就叫阿父发现了”结果好好的过节还被打了两下屁股。

    两人都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里,直到针线上的婆子低声提醒赵元脱下衣服,他才反应过来,脱了衣服道“去跟母亲说,衣服都很合身,不用再改了还有,我晚上去陪母亲吃饭。”

    婆子告退,赵元就坐在席垫上,对赵茹说道“按规矩你们进了内院就得改名,不过我觉得名字都是爷娘给取的,随意改了也不好,给你们起的名字就当小名吧。”

    赵茹退回去,几个人一起给他重新行了礼“喏。”

    赵元仔细想了想,就算小名,毕竟是女孩子的,也不能随意起。像他爹起名字就很没有品位,什么甲逊乙镞丙仞的,要么就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

    “这样吧,”他拍掌决定,“赵茹就叫芳绫。”

    他又指着右侧第一个眼角带泪痣的“你叫芳绡。”

    指着左侧第一长相明艳的“你叫芳锦。”

    最后指着左侧第二长相温柔的“你叫芳帛。”

    赵元又取了笔写给她们看,中途有个字不会写,还是原先的赵茹现在的芳绫告诉他的,又跟她们说各自的名字都是什么意思。虽说四个里只有芳绫识字,但只有知晓自己名字写出来是甚个样,乃至于知晓名字的含义,才能对这个名字有归属感。

    他笑道“女孩子家家,都像丝织品一样贵重美丽,你们在我身边做事,我也会好好待你们,不让别人欺负你们。”

    若彼此年纪再大些,这话就显得不大庄重了。不过此时赵元认真的小表情,还是让四个小丫头很是感动,心里也鼓起几分勇气。

    做人奴婢本就已经低人一等,若跟个惜贫惜弱的主子,倒也能得几分庇佑,比那庶民日子还好过许多,若跟个脾气暴烈的,就像平白跳入了火坑,受磋磨的时日且在后头呢。

    芳绫在家里也是奴婢伺候着,千宠万宠长大的,胆子也比那后头买进来的要大许多。

    她们这些府里长大的心里自有一套标准,便是同样做奴婢,也分个一二三等,不说月钱不一样,连吃穿用度也有大不同。府里下人之间互相婚配,甚至于和外头庶民婚配,也是一二等的奴婢最得人相看。

    阿娘舍不得她进来伺候人,但阿爷却指望她能进府,将来也为自己搏个出身。不说别的,就是配个大将军身边的小厮,恐怕身上都有几份军功,哪一个不是青年才俊她也觉得阿爷说得很是,不然待在家里,将来能嫁给甚样的人

    况且,大郎也是个好的,对她们这些下人一向的好脸色,府里都喜欢他。在他身边当差,想必并不难过。

    芳绫心里这一番计较,就对赵元道“大郎可饿了渴不渴奴从家里带了一瓮今夏新桃做的桃子酱,可以做馅儿饼,也可以冲蜜水,奴都会做哩。”

    可以说,她这一步算是走对了路。赵元就馋甜食,一听忙点头“要的要的,我还没尝过桃子酱是甚个味儿你快去小厨房”

    一旁的三个小丫头都有些急了。那她们还干什么呢。

    长相明艳的芳锦性子灵活些,就抢先开口道“奴,奴也去给芳绫姐姐帮忙吧”

    芳绫看了看赵元,见他点头,就应下了,拉过芳锦就要走。芳绡和芳帛见了也想跟着一块儿,被她狠狠睃了一眼“咱们都走了,谁来伺候大郎”

    说话间,俨然就分出个高下。

    晚上赵元去棠梨院,范氏还在和几个管事的仆妇对着走礼单子,萱席上堆了成匹的丝和绢,垒起来的黑漆礼盒,碧丝几个人都捧着东西在正屋和库房之间来来回回。

    不光是送去各家的礼,还有府里也要布置起来,赵元在范氏身旁坐下,听她吩咐前院要怎么洒扫除尘,湖里捞那残败的荷叶,各处的门上要挂甚样的茱萸,下人们的打赏和分下去的花糕,诸如此类。既细致周到,却又利落干净。

    他不由在心底叹道,这些个琐琐碎碎的家事,确只有范氏这样的女子才能理得清哩。

    等到灯都点起来了,这些事才算告一段落。范氏愧疚让他久候,他就与范氏讲给小丫头起名的事情,依次说了取的名字,倒得了范氏十分的赞赏。吃罢饭,范氏提起第二日去范家走礼的事情,叮嘱他几句。

    “范家如今官职最高的是我大伯,朝中任司空,也为范氏宗族宗子,掌家的就是伯娘,虞氏,出自瑶江的虞家,她之下有二子,各自都成了家。”范氏道,“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去拜见她,见面喊祖母就是了。”

    这是赵元长这么大头一次去外头做客,不免紧张。

    他又问“我去带什么人芳绫她们恐还还行。”

    范氏想了想,道“倒不必带丫头,我看正阳怀夕带着就不错。”

    那倒是,正阳怀夕年纪虽然不大,之前却一直是伺候赵谌的,见过世面又沉稳,带他们出去必不会错。

    范氏看他实在紧张,就安慰他道“没事,咱们不过略坐坐,吃个饭,就回来了。也不在外头多耽搁。”

    赵元回木樨园睡觉,赵谌和他前后脚一起回来了。

    赵谌对待儿子紧张这事,反倒感觉诧异。

    “可见你是个窝里横,”他嘲笑地挠挠赵元的小肚皮,“平日里对为父张牙舞爪的,怎地出去做客就怕成这样”

    你不懂赵元默默翻了个小白眼。

    赵谌勾唇道“要不要让立秋跟着你”

    “阿父”赵元气死了,“你别捣乱啦带着立秋要把母亲气个好歹,我弟妹怎么办”

    尽会添乱

    赵谌哈哈大笑,抱着儿子就去耳房“走,跟阿父去洗澡”

    第18章 姜汁肉粥

    重阳节这一天,无论是上坊,中坊,还是下坊,赵国的首都绛城,处处都是各色的鲜花。其中最多的便是菊花,不说上坊里各个高门大户门口摆出的菊花花台,中坊人家展示的自家名品,便是那下坊的寻常百姓,也会淘换两株寻常的野菊,以期去病去灾。这些菊花中,又属黄菊最多,放眼望去,真可谓“满城尽带黄金甲”。

    按例,重阳节百官须入宫觐见。

    天还朦胧亮,中军府的三位主人就已经起身。

    赵元许久没起得这样早,打着小呼噜起不来床。赵谌都已洗漱完毕回了屋,就见立夏跪坐在床榻边,满脸无奈地一声声轻唤,而床上的小家伙四肢摊开,嘴巴张着睡得正香,竟似完全没听到有人喊他。

    立夏看赵谌回来,连忙退到一旁,低头愧疚道“郎君,奴没用,实在喊不起大郎。”

    赵谌摆摆手,径自坐到床边。他伸出大手轻轻挠了挠赵元露在外头的小肚子,赵元闭着眼难受地哼唧一声,爪子摸摸肚子,还是没醒。

    某爹轻笑两下,又挠了挠,赵小元挣扎着不肯睁眼,两只小手盖住肚皮,明摆着不给挠。

    “赵元,”某爹嗓门低沉道“再不起为父要生气了。”

    也就是几弹指的功夫,守在外头的立冬就看见赵谌抱着赵元出来了,不由松了口气。赵小元胳膊紧紧搂着他爹的脖子,表情很是委屈地被带着去了耳房。

    立秋和立春一人拎着食盒,一人捧着一大束茱萸回来。

    立夏和立冬立刻小跑过来,兴奋地道“这是从哪儿摘来的果子倒红得像火”

    立秋微微一笑,拎着食盒上廊,立春又打了个喷嚏,对她们说道“守花园的李婆子在东边院子墙角瞧见的,怕不是哪个贪吃的鸟携了籽儿生出的,见长得实在喜人,就摘了这么些给我,我就给了她几铢钱的打赏。”

    立夏立时就从自个儿臂上解了香囊,把里头的茱萸果子都倒了出来。她笑嘻嘻道“府里先前发的竟都比不上这些红,姐姐绕我一小枝带果儿的装香囊,行不行”

    立冬也忙不迭地点头“我也想要更红的。”

    “现在可不行”立春不由抱住茱萸侧身,嗔道“这些个还得给郎君和大郎做茱萸囊哩你们要想要,得等过一会儿,我单独留些个,咱们四个人人都有”

    立夏和立冬听了点头,忙催她“那就赶快呀,郎君和大郎的香囊咱们不是早绣得了,如今就差塞些茱萸”

    赵元洗漱完也清醒了,拽着赵谌的袖子沿廊回房间吃早饭。他看见凑在一块儿的几个女孩,也懒得去问,情绪还有些恹恹的。

    立秋已经将吃食都摆上案几,因为是重阳节,所以有加了核桃仁、葡萄干、果脯丝,里头还夹着豆泥馅儿的花糕。另外,还有拿茱萸压汁,调了醋渍的鲥鱼片,和一大碗姜汁肉粥。

    赵谌坐下,拿了一整块巴掌大的花糕搁到赵元面前的碟子里,道“好了,今天允许你吃花糕,不许再扁嘴。”

    赵元瞅他一眼,还是乖乖地捧起花糕啃。花糕拿糯米蒸的,软软糯糯,一口咬下去不但有坚果的香脆,还有葡萄干和果脯的香甜,滚烫的豆泥儿含进嗓子里,简直好吃的让人说不出话来他努力长大小嘴巴,三两口解决了一块糕,又想去拿第二块,叫某爹阻止了。

    “不是说了只能吃一块吗”赵谌眉头一皱,给他夹了一筷子鱼片,“吃这个,把你的粥也喝掉”

    赵元顿时蔫了,砸吧砸吧嘴,似乎还有点糯米糕的甜味儿。

    父子俩儿稀里呼噜把早饭解决,立春就捧了两个香囊过来,和立秋两个一起给他们佩戴在手臂上。香囊拿各色绸缝的,绣了绿叶红果的山茱萸,里面塞了茱萸果,凑近了能闻到辛香的气味。赵元那个除了山茱萸,还绣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可见奴婢们私底下的趣味了。

    赵谌换上深紫绶带的黑色朝服,头戴白玉错金的高冠,范氏和赵元也都准备好了,几个人分别坐上两辆轩车,车旁跟着随从和一列十来人的轻甲部曲。

    赵元坐在赵谌的车里,好奇地掀开车帘子,就见一个青年穿着黑色轻甲,骑马护卫在车架旁,五官冷薄凌厉,面无表情。

    “你就是甲逊”

    青年自上朝下斜睨了他一眼,道“属下正是。”

    喝这么高冷

    赵元是胆儿小精呢,立刻就怂了,呵呵笑道“青年才俊青年才俊”

    某爹瞧着他那副对旁人的谄媚小样儿,心里很不快活,立刻把人拎回来。

    他斥道“坐好了,仔细跌下车去”

    赵元还是个窝里横呀,小手装模作样地拽拽衣领子,对着某爹抱怨“阿父乱我衣冠阿父不规矩坏”

    赵谌简直气乐了“你除了说阿父坏,还会说什么不行再作怪了”

    某元颠颠爬到他大腿上坐着,贴到耳边边小声问道“那个甲逊多大呀娶亲了没”

    赵谌耳朵痒死了,大手把某人的小胖脸推开。

    “你问这个作甚”

    “阿父小点声”赵元气死了,抓住他的手,“别给人家听到了”

    你以为甲逊听不到吗赵谌无语。

    他悠然道“为父七八岁就自人市上买了他,那会儿他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赵元惊讶地看他“那不就才十八哦,不对,已经十八了”他又赶紧追问,“那,甲逊如今可娶亲了”他差点忘记了,这会儿男子十八都可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十五六成婚也很正常。甲逊不会已经有老婆了吧

    “好叫小郎主知晓,属下还未曾娶亲。”

    甲逊刻板的声音冷不丁从外头传进来,吓得赵元朝后一仰,要不是赵谌反应及时,他险些就摔下去了。

    赵谌恼怒“甲逊”

    甲逊没吭声,马蹄声却在随后稍微离远了点。赵元心魂未定,挨在某爹颈窝回魂。

    赵谌反倒怀疑起立,问他“你问甲逊到底作甚”

    赵小元嗫嚅了一下,也没敢讲。其实吧,他就是想给立秋姑姑找个对象来着

    中军府人马在上坊玉门街前分开,赵元下车去了范氏那里,他们要左拐去范家,而赵谌则带着少部分部曲直行,进入虒祁宫。

    范家占地广大,玉门街往左一侧几乎都是范氏宗族的土地,而范家嫡系就居住在正中间的岚群山房。

    远远地,就瞧见大门前的花台,摆的是山魈的故事,数种颜色大小的菊花层叠摆放,其中不乏珍品,却舍得拿出来摆花,显得就是大家的气派。重阳节坊与坊之间互通,因而也有平头百姓来到上坊,为的就是观看各家门口的花台,有时还能拿到施放的花糕或者茱萸囊。

    迎出来的是虞氏的大媳妇乾氏,比范氏年纪还小些,范氏却要称呼对方堂嫂的。

    乾氏是个圆脸的妇人,皮子娇嫩,未语先笑。她穿着百蝶穿花的襦裙,因缎子是宝蓝的,倒不显得轻佻,挽了大髻,戴了镶蓝宝石的金华钗,华贵端庄。

    “可把你盼来了”她与范氏互相见了礼,就挽着范氏的手嗔道。

    “确是好久不见嫂嫂,”范氏微笑,又揽过赵元对乾氏道,“这是我家的小元郎。”

    乾氏扫了赵元一眼,笑道“恁的俊美”

    赵元老老实实行礼“元见过舅母。”

    乾氏笑容立刻真切了些,摸了他肩膀,从袖里掏出小荷包“舅母给你的见面礼”

    赵元接过来,笑道“谢舅母。”

    这一番来往罢了,乾氏就携着范氏,带着赵元,后头还跟着仆从,浩浩荡荡往里头走了。甲逊等部曲不能入后宅,就守在了前院,自有奴仆招待他们吃喝。

    一路上,乾氏都在和范氏追忆往昔。

    “你看那十步亭,还记得那会儿我还未嫁进来,到了范家做客,你就是在这处招待我的”

    范氏望着那掩映在绿树鲜花中的红漆小亭,神情中也带着一丝回忆。

    “是啊,那时我还没入宫,也想不到日后你会嫁到家里做我嫂嫂呢。”她轻声道。那时候,她的阿父阿媪也还在世,日子啊,天天就跟神仙似的,哪里有什么烦恼

    乾氏捂嘴直笑。

    赵元跟在她们后头,一路上眼睛都合不拢。先前听原珏说道,他还不以为然。自家那假山倒是让他吃了一惊,心想着范家的还能更好到哪里去

    岂料到竟然真的更好,不光是远处可见的山,那哪里是假山分明就是一座绵延青山,背靠整个范家还有这一路上看到的石子路,各色小石子摆成不同的神话故事,不同的花鸟鱼虫,整个山房里处处鸟语花香,一花一草看似随意,也都是精心摆放,每一眼都是一幅画。

    难怪人家说,一代富不算富,三世富才能富出名堂来。

    他们一行人不知穿过了多少个月洞门,走了几条回廊,甚至还过了两座湖心桥,才算到了宗子宗妇所居住的正院里。

    院子一共三进,每一进都是正儿八经的回字形,中间皆有个小花园。虞氏和丈夫都居住在第三进里。

    第19章 菊花茶

    最后一进院子里最显眼的当属一株十样锦,同一本上最外头一圈是白牡丹,内里又是一圈纯白中微带黄色的白玉珠帘,中间一圈黄中带红的点绛唇,紧挨着花蕊一般的恰是那火红的红杏报春。同一株种类倒不算多,但胜在颜色过渡极其自然,远看灿烂无比。

    范氏惊讶道“这菊花究竟养出来了”

    “可不是”乾氏叹道,“阿公日日下朝都要照看一番,就这一株,还不知是多少株花里唯存下来的,前些天掉了几个花骨朵,还发作了一个下人呢。”她压低嗓门,“阿婆喜那点绛唇开得好,想摘一朵节日里头簪戴,阿公不允,两人还吵了一大架”

    她们身后除了赵元,一干下人都不约而同低下头装聋作哑。

    范氏见状嗔了她一眼,乾氏反倒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她自来性子就直,从前做小娘子的时候与范氏交好,什么话都不瞒着,方才虽不该私底下议论公婆,但却让范氏心里感觉亲切了许多。

    她们上了廊,正房外头打帘子的丫头忙伏地行了礼,拉起竹帘。

    正屋是用来招待女眷的,对着帘子的一面摆着万寿菊的屏风,屏风前一张雕花描金的黑漆案几,左右两侧也都是一样儿的案几,萱席上不设罗汉榻或者胡床,只铺了黑底绣花的席垫。几张案几边都摆着细陶的细颈大花瓶,精心插着几朵硕大的紫红色龙吐珠。

    屋里似还点着熏香,走进去便是一阵清幽。

    虞氏扶着一个婢女的手正从一侧内室走出来,看着她们笑道“怎么这样久我可是望眼欲穿了”

    “玉娘给伯娘请安了,伯娘这一向身体可好”范氏连忙要跪坐下去行大礼,先前得到过交代,赵元便也打算跟着跪下去。

    虞氏不等她膝盖弯,便将她扶住,假意怪道“回娘家这般多礼,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她上下打量一番范氏,缓声说道,“我自是好的,如今不过操心你们这些小辈了。”

    她言罢又朝范氏身后看“这就是你家的大郎罢”

    范氏抿嘴笑,转身对赵元道“快,大郎,给你伯祖母问安。”

    赵元见行礼省不了,也就干脆跪下去磕了头“元见过伯祖母”

    虞氏连连点头“好孩子,快些起来。”她瞥了一眼身边服侍的婢女,那婢女立刻捧上一套文房,“祖母听说你已经进学啦,就送你一套文房。”

    “谢伯祖母。”赵元双手接过,再递给跟来的碧丝。

    虞氏赞道“规矩不错,看来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

    儿媳乾氏在旁边插话“哎呀,您先坐下吧,不然咱们一行人站在这里像什么。坐下再聊,我吩咐人煎了茶端了糕来”

    “偏你是个懂礼的”虞氏闻言点了她一下,脸上却笑盈盈,“不过话说得也对,咱们都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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