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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 第3节

作者:我即江湖 字数:22376 更新:2021-12-29 02:19:13

    范玉听了赵谌不来,摸着自个肚子沉默半晌,面上也瞧不出喜怒来,倒叫面前的两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算了,”范玉长长出了口气,语气聊赖地挥挥手,“起来吧,过来帮我打打扇子,这天到了晚上还这么热”

    碧丝和莺歌对视一眼,都暗地松口气,忙起来到胡床两边打起扇子。凉风一起,范玉脸色就缓和起来,眯起眼养神。她到这个时辰没睡,也实在没什么睡意了。

    赵谌没来,她自然不高兴,不过明日来,也是一样。

    她可以不要男人的重视,但她的孩子,却必须得到赵谌的重视。

    “娘子。”

    范玉睁开眼,见碧丝拎着食盒进来,捧出一碗汤。

    她笑吟吟道“娘子,奴看着厨下熬得枸杞猪肚汤,最是养胎,您喝些再睡吧。”

    范玉折腾到现在,也有些饿了,就点点头,示意她端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闲话几句十分担心有人觉得赵爹渣。但本文是从男性角度写的,其实他和范玉都对对方没什么感情,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只是社会地位决定了赵爹有更大自由,所以他可以不去在意范玉,但范玉却必须有赵爹的认可,才能在后宅立足,这就已经是一种不平等了。

    既然从赵爹角度出发,难免会有他的主观想法

    第10章 蜜饴

    赵谌回到木樨园时,已是二更天,弯月高悬,一地如水。正阳怀夕一边一人坐在廊上昏昏欲睡,正屋的帘子卷起,里面亮着光。

    他脱了鞋抬步走进正屋,今晚值夜的立春和立夏正凑在一盏青铜立灯旁做针线,见了他立刻放下针箩伏地行礼。他摆摆手,无声息地走到胡床边,见床上罩着丝质的夏被,鼓鼓囊囊的。

    他伸手拍拍“阿奴”

    夏被猛地掀开,一个小身影朝他扑来。

    赵谌面不改色,伸手接住,单臂就把突袭的赵小元给抱了起来。

    他责怪道“怎么总这样淘气万一阿父没接住怎么办”

    赵元嘎嘎笑半天,小胳膊搂住他脖子傻乐“我瞅准了才扑的呀阿父力气那么大,我才多重,怎么会接不到”

    赵谌哭笑不得,斥他“简直强词夺理”

    他冲立春立夏挥手,两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又将竹帘放下。没了月光,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却显得十分温馨宁静。

    赵谌抱着儿子在胡床上躺下,摸摸他的小脸蛋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赵元本想嘻嘻哈哈糊弄过去,但当他趴在了熟悉的胸膛上,又对着自己爹温柔的眼神,最终撇撇嘴,语气低落回答“阿父,我要有弟弟了,是吗”

    其实他自觉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自然,然而此刻从赵谌的角度看来,只觉得儿子表情失落,语气更是委屈的不得了,叫他心底一下涌起一股不舍和炙痛。

    赵谌声音不由变得生硬“是不是有谁给你脸色了你告诉阿父”

    阿奴小同志吓了一跳,抬起脑袋摇头“没有没有这是好事,为甚会有人给我脸色,没有的事”

    他在范氏跟前总是一派天真可爱,倒也不是故意假装,但是他在阿父跟前表现的,才是真正性情,以至于赵大将军一直觉得府里有人背着他对阿奴不好,导致他的阿奴小小年纪说话就时不时的老成。

    赵谌十分痛惜地摸摸他道“阿奴,举凡世家大族想要兴旺绵延,那靠一个人定然是不行的。阿父总有不在的一天,若你有个兄弟,就不会无依无靠,所以范氏有了孩子,阿父很高兴。”

    赵元把小脑袋往他颈窝里一靠,安静地听他讲道理。

    赵谌道“原本我与你说,你母亲这辈子没有孩子,只能依靠你,想要你好,你尊敬你母亲与她交好,我也没有反对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女子虽弱,为母则强,她必定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也许日后就会与你有利益冲突,所以今后你就要敬着她,远着她。”

    他又说“只要阿父在一天,就会把你带在身边,保护你。”

    赵元没吭声,听着听着,眼前就莫名地模糊了。赵谌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是一个异世的灵魂。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不光不是赵谌的嫡子,甚至也不是赵谌的亲生孩子。

    这个时代的人那么重视家族传承,可是赵谌却说他有兄弟以后才有依靠,却说以后不必讨好嫡母这都不该是他说对自己说的话。

    赵元没觉得委屈,从他被赵谌抱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受过委屈。古代在物质上是比不了现代,但他上辈子没爹没妈,没权没势,谁都能给他气受,这辈子却有一个好爹,给他再多钱他也不换

    他紧紧挨着赵谌,细声细气道“阿父我会对弟弟妹妹好的。”

    赵谌心里顿时就像塌了一块似的,软绵绵的。他侧头在赵元脑袋上亲了一口,也紧紧把儿子抱紧。

    这温馨甜蜜的气氛仅维持了一息。他搂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孩,鼻子突然嗅到一点甜丝丝的味道,要说起来,从方才他就闻到了。

    赵谌只稍作思索,就恍然大悟,嘴角的弧度也变成了冷笑。

    “阿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和为父讲”

    赵小元在大将军衣服上蹭了蹭眼睛里的水汽,刚放下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

    他结结巴巴道“啥,啥我都说完了”

    赵谌拎着他坐起来,然后一把掀开夏被,果然一股甜香扑鼻而来。赵元脸色大变,立刻捂屁股往地上窜,哧溜一下溜到了竹帘子边上。

    那头赵谌找了找,就在一层薄褥子下头摸到了一包用细纸包裹的蜜饴子,脸顿时黑得似锅底。

    他抬头瞥了儿子一眼“你方才在偷吃”

    亏得他还以为小东西在被子里抹眼泪,心疼得不行

    赵元吓得不行,忙道“儿没吃的,真的没吃”语气都恭敬谄媚了许多。

    赵谌连话也懒得讲,上前把儿子一抱,捏开小嘴,大舌头进去扫荡一圈,满嘴的甜味儿

    卧槽,真特么是秀才遇到兵,一力降十会啊。

    赵小元被他爹摁在罗汉床上狠狠揍了十下腚,哭哭啼啼地想到。

    这世上最快活的就是小孩儿,最倒霉的也是小孩儿,没人权没自由还没贞操小时候不但随便被大人脱裤子脱衣服摸头捏脸捏屁股,还要吃大人嚼烂的食物连偷吃口糖还得冒着失去初吻的危险然后特么的果然就失去了

    赵谌揍完儿子,唤了立春立夏正阳怀夕四人进来。

    他简单粗暴下命令“今后再让我发现大郎偷吃糖,你们就每人去领十杖,并扣半年的月俸。”几个丫头小子都吓坏了,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诺诺称是。

    赵元抿抿嘴里残余的一丝糖味,敢怒不敢言地哼唧。他爹这话哪里是在交代下人,分明就是在警告他。从小就这样,他要犯了错硬犟着,大赵同志就通过惩罚他身边的人来惩罚他。

    那啥,他也就是想吃吃糖呀,这个年纪就是爱吃糖,越吃不着越想吃,偷着吃还更好吃虽然他管得住自己的心,但是管不住自己五岁半的嘴巴好、不、好

    赵谌看着赵小元漱了嘴,又亲自检查了一遍,才抱着人重新躺床上。大热的天,赵元折腾了一身的汗,烦躁地拿脚丫子偷偷去蹬赵谌的大腿,理所当然又被暴力镇压了。

    某爹一边举扇子给他扇风,一边低斥道“乱动甚快些睡觉”

    赵元本想扯嗓子,最后还是小声抗议“我不我就要吃蜜饴子”说着就越发理直气壮起来,难道堂堂中军府还缺他几块糖吗这么丢丢的小事情,何至于要揍他的腚

    简直莫名其妙

    恼羞成怒

    法西斯

    赵谌也是无奈了。想他十岁入军营,一路征战爬到三军统帅的位子,手底下纵使猛将如云,还真没几个敢在自个跟前耍横的,府中众人就更别提了,偏今生叫他遇上赵阿奴这个小煞星

    他拍拍赵元的小屁股蛋,道“去岁是哪个牙疼了一晚,跟为父发誓再不贪糖吃的”

    不,不是我

    赵元嘴角抽抽,有点心虚地挪挪屁股。

    赵谌装作没发现“阿奴可知道吕慧一身才华,为何甘愿为我家臣”

    “哎”

    某爹慢条斯理道“因为他幼时吃坏了牙,虽跟着阿父立下战功,但因仪容不整无法为官,连妻室都讨不到,只得托我庇护,指望以后在府中养老。”

    这么惨

    赵元顿时怂了,蔫不唧唧趴在他身上。

    “那那吕伯也太可怜了”他犹豫半天,最后咬牙保证,“我今后绝不再偷吃糖啦。”

    赵谌淡淡嗯了一声,笑意浸润到眼睛里。

    吕慧因缺牙门无法为官是真的,不过不娶妻是因为他风流成性,不想被家室所累罢了当然了,这个中缘由,他是不会对赵小元实话实说的。

    既然达到了目的,赵谌也就不再吓唬儿子,继续给儿子打扇子顺毛。

    赵元在徐徐凉风里眯起眼,默默叹了口气。

    那糖他平时藏得挺严实的,花去了他整整一刀币,要换成粟米能买四十斗今世之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也就是说,他这一包糖够人家吃一个多月的粟米饭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为他好。这个时代人人爱美,世家大族里连男子都爱涂脂抹粉,连牙刷和洁牙粉都出现了,要是谁豁个牙,除非能一辈子忍着不咧嘴笑,不然非得被人嫌弃不可。再者说,古代又不像现代,牙蛀了还能拔,拔了还能种,种的还跟自己的一样,这会儿倒是有假牙,可惜真的是“假”的,根本不能咀嚼,也就是看着好看些罢了。

    赵元想想吕慧,也算是个帅哥,可惜一张开嘴就是一口大豁牙。他不由抖了抖。

    第二日一大早,赵谌在演武场打了一套拳,还没走进屋里呢,就看见某个豆丁正在一心一意地刷着牙,立春还给他举着一面铜镜照着,旁边几个小丫头都笑成一团,嘻嘻哈哈的。

    “干净了吗”还张着嘴巴问人。

    赵谌摇摇头,抬脚进屋“你若每天都能如此,何须照镜子”

    立春等人吓了一跳,忙收敛笑容各干各的,心里不由腹诽郎君走路像那猫似的,一点儿声响都不曾有。

    赵元漱了嘴,摆摆手示意人把东西都拿走后,才有功夫反驳自己爹的话。

    他振振有词道“以铜为镜能正衣冠嘛,人家照镜子看见干净了,才有劲头哩。”

    赵谌扫他一眼“这话倒新奇,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你晨起洗漱需要什么劲头难道你吃饭也要劲头才能吃吗”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赵元偷偷翻了个白眼。

    好吧,他承认自己其实就是讨厌刷牙洗澡什么的。上辈子也没人对他耳提面命呀,他连刷牙一般都是吃完早饭才进行的。何况人要衣食无忧才能去操心形象问题,他天天还得抢着吃饭,谁有空去管个人卫生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童年太远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儿那么爱吃糖不过这种梗真是太萌了,我一男同学在国外上学,生的儿子,小家伙不到一岁,小浓眉大眼睛,又白又胖可萌重点是我同学完全就是个傻爸爸,天天抱着儿子当挂件每次一烦就瞅小家伙傻笑的照片,艾玛心情一下就好了说实在话,爸爸带小孩就是挺逗的,亲手带大更有感情。

    另外,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出自西汉盐铁论,能代表汉武帝时期的经济水平不过各个时代的物价度量衡都不同,所以算来算去我头都晕了。反正一石十斗,按照盐铁论设定,一斗基本上等于现代的一斤米,一个大食量的成年男丁,一天一斤米还是能吃的,何况粟米还要去壳。

    我之前说一石120斤,那是古代的度量衡,一天一斗等于一斤米,那是换算成现在的斤两。不然这个盐铁论就太夸张了,什么人能一天吃个12斤粟米

    另外,本文的货币设定是这样的,一刀币1000铢 一两银100刀币 一两金十两银粟米相对来说还是不贵的,主要粮食作物嘛,2铢一斤,稻米就贵了,一般都是贵族们的土地自产自销。市面上可能都是些大家族卖出的陈米。

    第11章 渍青梅

    范氏一早起来便精神恹恹,对着碧丝摆上的鸡汁粥摇摇头。

    新提上来的桃蕊见状道“娘子可是没胃口不如先吃些酸口的开开胃”

    碧丝等人倒还没说什么呢,范氏却来了兴趣,问道“早先就听说你灶上手艺不错,酸口的又是甚个吃食”

    桃蕊笑吟吟道“回娘子的话,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吃食,是奴自个儿渍的青梅。”

    流溪一听在旁边插话道“喝,我还当是什么新鲜什物,渍青梅咱们难道没有娘子惯不吃那些个梅子果儿的”她就见不得桃蕊那个投机的样子,恨不得把她们所有人都比下去似的。

    范氏对流溪的抢白还没甚反应,莺歌已是吓白了脸,站在范氏身侧拼命对流溪使眼色。她见流溪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瞧,咬了咬牙也笑着开口“是啊,娘子不爱吃梅子,莫非桃蕊姐姐这渍青梅与别个不同”

    范氏对婢女间的暗涛汹涌视而不见,点点头道“莺歌说的是,我不惯吃那个,不过你既说了,不如取了一碟我尝尝。”

    桃蕊却不是个爱争抢的,微微一笑,直行了个礼,就依言去取了。莺歌这才默默松口气。

    唯有碧丝冷眼旁观,垂首不语。

    过了一会儿,桃蕊捧着个薄胎的小瓷碟儿进了正屋,轻轻跪坐在胡床边上。范氏探头去瞧,见那精美的瓷碟上盛着五六粒泛着琥珀色剔透的青梅,还散着一丝凉气,看着十分诱人。

    她拈了银制的签子戳了一粒梅子含住,琥珀色原是一层蜜饴壳子,一含便化了,还没来得及觉得甜腻,青梅特有的清香酸甘就透了出来,用牙一咬,竟还有新鲜的汁子迸出,满口的酸甜爽脆,让人不由一连吃下几粒,精神大振

    “不错”范氏放下签子,赞道。

    桃蕊却不骄不躁,柔柔劝道“娘子若开了胃,就吃些粥吧,奴那里有三罐子青梅哩,只终究不能当饭食。”

    范氏看她的眼神便又满意几分,点头示意碧丝将鸡汁粥端上来。碧丝这回端来的又不是先前那碗,而是厨下重新做好的了。

    赵谌进来的时候,范氏刚吃完粥,斜靠在胡床上养神。

    “郎君安。”几个婢女行了礼,都悄无声息地退到外廊上,轻轻放下了竹帘。只有碧丝还留在两人旁边打着扇子。

    范氏还要下来,叫赵谌阻止了。

    他缓声道“你且安心靠着吧,我们之间何须拘礼”

    这话讲出来,便就已经拘礼了,但范氏笑了笑,没和他争个究竟。

    赵谌在胡床边坐下,上下打量了她,道“看着气色不好这段时间就叫秦侍医住在府里,每日给你问诊,家中琐事你不妨交给立秋,好好养身子吧。”

    范氏不在意道“何至于如此妾身也不过是昨晚没睡好,后宅里章章条条俱都齐全,人人各司其责,本也没什么事需要妾身操持。立秋照顾你和大郎且不及,妾身这里却不必麻烦她了。”语气里委婉地拒绝了赵谌的提议,言辞也并不激烈。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生气。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赵谌说这话并不是要夺她的管事权,而是真心想让她少操些心。然而这虽然是好意,她却不能接受。

    纵然她对赵谌并无太多情爱,也绝不会拱手将自己的丈夫和内宅的权力让给别的女人。立秋,是她在这府中最为忌惮的人,至今却没什么对付立秋的办法,若让立秋得了权,焉知她不会像春草似的生出那不该有的念头她可比春草聪明多了。

    赵谌对范氏的回答也早料到了,并不很吃惊。

    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秦侍医来府中的事就这么定了,我会让人在外院安排住处,每日朝食后让他过来给你问诊。”

    这话题一结束,两人相对沉默,竟然无话可说了。

    范氏无奈找话道“谌郎今日不去大营”

    赵谌神色自然“昨日才巡过,我若日日去,只怕反而不好。”

    范氏了然。她自小在宫中长大,比一般的深闺女子多了几番见识。更重要的是,也比一般人对这个国家的掌权者多几分了解。赵谌这方面和她不相上下,两人谈起来颇有默契。

    她轻声问道“国君还未召见”

    赵谌微微摇头。

    两人又沉默下来。

    赵谌过了一会儿,看着她“玉娘,这段时间,我恐未必有闲暇在府里,大郎那边也要你多费些心。”

    范氏嗔道“何须郎君多言妾身懂您的意思,大郎也是妾身的儿子,爱他护他且来不及,必不会让他受到丝毫怠慢”

    赵谌道“那就好,他向来敬重你,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范氏笑了,表情犹豫片刻道“这事本不必说,只是谌郎既然交代了妾身,妾身还是”她尽量客观地将前一天立秋阻止赵元的事情说了,又道“事情虽小,妾身却自有忧虑,立秋尽管一番好意,然而大郎年龄尚小,如何能懂只怕觉得委屈,也不明白怎个回事,万一叫哪个碎嘴的下人乱说一通,岂不让孩子心中平白生了怨怼”

    赵谌听着听着眉头就蹙了起来。他内心怒火升腾,面上却克制得很,并无太多情绪。

    “这事我知晓了,你对大郎如何,我心中有数。”

    两人又闲聊几句,赵谌就离开了棠梨院。

    碧丝看了男主人高大的身影拐出了院门,才道“那立秋是郎君身边得用的,比等闲管事都要得脸,娘子这么一说,万一郎君起了芥蒂可怎么好”

    范氏懒洋洋靠着,冷笑一声“你何必这么委婉我就是在给她上眼药瞧着实在烦,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难道让她一径地挑唆我和大郎的母子之情”

    这不过只是她一个目的,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知道赵谌的态度。

    立秋再怎么得脸,不过是个奴婢,常年伺候赵谌,一言一行焉知不代表赵谌的想法她就想知道,立秋那天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因为赵谌私下对她有所顾忌所致。她就算再忌惮立秋,也不至于真的去和一个婢子计较,有失身份。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细思量,又有几分不是滋味儿。赵谌是相信她的,可是,未免也太过保护大郎了。从头至尾,他甚至都没有瞧过她的肚子。

    赵元用过朝食直接去了朴拙园的小书房,他爹似去了棠梨院看母亲,日常理事的正堂一个人也没有。正阳给他打起帘子,就见原珏和臻铖已经跽坐在案几边,见他进来,忙起身。

    几个人互相行了个平礼,臻铖就问道“大兄,你身体可好些”

    赵元招呼他们坐下,笑道“早好了,这两日家中有些事,倒怠慢了二位弟弟。”

    他态度一如头一日那般的好,臻铖便有些暗自吃惊了。难道前日是他想多了,赵元不是有意要晾着他们

    原珏本没怎么,只是看着臻铖与赵元一来一往,不知怎地想起那一日臻铖与他讲的一番话。他又不是真的蠢笨,臻铖那话他回头思量也能懂,于是便有些踟蹰了。

    赵元心大,但上辈子也吃过苦头,看人脸色很是在行。他眼角一瞥,见原珏表情犹豫,是时不时瞅自己,就知晓他是想和自家说话。

    “阿珏,你可是有话要说”他笑眯眯道。

    原珏吓了一跳,不过他素来是个胆大心粗的,不假思索道“我那日嫌弃大兄,害怕大兄生我的气”

    臻铖和赵元瞬间都无语了。

    赵元都忘记了那小事了,偏叫原珏提醒过来,很是郁闷。按他来讲,那算个什么事儿不就是蹲完坑身上有点味儿吗本来就有啊,难道还不兴人家讲两句他根本不生气。

    但是吧,原珏就这么又讲出来,他还是会尴尬的呀。那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臻铖更气了,本就是交浅言深,他就不该去跟原珏说那有的没的,根本就是个榆木脑袋,偏偏他还要叫人家兄长,还得一块儿待上老长时间

    赵元要笑不笑道“那事过去就别提了,我不生你的气。”

    要是换做臻铖,起码似信非信,原珏却大大松了口气,咧嘴道“我原不是故意的,阿铖还怨我让大兄没脸,大兄既不生气就好了,我这两日饭都吃的不香哩”

    臻铖脸都快气歪了。

    赵元看看这两人,差点没憋住笑出声。他算是看明白了,原珏就是个傻大力直肠子,臻铖一肚子歪来扭去的心思,这两人偏生碰到一起,简直了

    三个人年龄差不多,赵谌就让先前给赵元启蒙的夫子一道教导他们。夫子叫仪齐,祖先也是贵族,只是到他祖父那一辈便已落魄,失去了世袭的职守,只得办起私学。仪齐才学出众,不拘俗礼,赵谌欣赏他,就招他入附庸,为府内养士,两日来一趟教导赵元。

    仪齐来得准时,三人给夫子见了礼,便各自坐下。赵元的进度仪齐心中有数,只检查了这几日的字帖,便放他去练字,原珏虽然射箭不错,但文化课方面和赵元差不多,也是练字,只有臻铖开蒙早,已开始背诵三字经和百家姓。

    第12章 荷叶粑粑

    赵元向来不能一心二用,练着练着就听不到臻铖诵书的声音了。一本不厚的绢本仓颉篇已翻得起了絮子,这个世界由文字构建的文化体系也在他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他上辈子也就上到了小学,且那学校也不过只能让人不做个睁眼瞎子,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他都还没弄明白,就稀里糊涂到了这里。许是两辈子年龄都不大,虽然篆体复杂难懂,倒也接受得快,学了半年多,已经能囫囵看个明白,只是书写尚有困难。能看会写乃是基础,却偷不得懒,时间长了,倒也坚持了下来。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赵元搁下笔,伸着脖子往旁边瞧。只见原珏还在认真地练字,只是小脸神情太过严肃,姿势估摸着给仪夫子纠正过,一动也不敢动,再看看他写的字,大小倒还罢了,只是用力太过,纸上到处都是泅出的墨迹。

    赵元还在偷笑呢,小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下。他抬起头,见是仪齐板着脸坐在案几左侧,手里还举着凶器一卷书。

    仪夫子瞪他道“作甚个嘲笑同学你早先尚且不如他呢”

    赵元却不畏惧他,笑嘻嘻地蹭过去,趴在他立起的膝盖上“学生是赞他写得好哩,夫子误会我了。”

    仪齐就见不得他那小模样,一下儿忍俊不禁,那脸也板不下去了,伸手又轻轻揉了揉赵元的脑袋。

    臻铖书背完了也在练字,听到这对师生的小声说笑,有些羡慕。要说之前他还担心夫子太过年轻靠不靠谱的问题,在仪齐问了他功课以后,就全变成了仰慕。

    他一年前就开蒙了,母亲托人给他找了一位大家,父亲也觉得好,可是那位夫子年纪太大,作风古板,对他的要求太严格,他夜夜挑灯,也还感觉吃力。他跟父亲说,就又换了一位夫子,总不如意

    上午的教学到巳时过半的时候结束,仪齐自去了,赵元三人午歇半个时辰后,还要练习射箭,由赵谌麾下一名伍长来府中教授,到下午未时半又要学习乐理。

    正阳怀夕二小童将案几收拾干净,他爹的四名婢女就拎着食盒,将一样样精致的吃食端了出来。

    原珏早饿了,冰镇的甘蔗浆和炙烧的鲜鱼也是寻常,只是一碟子裹起来的食物没见过,不由好奇。他问赵元“敢问大兄,这绿色的是何物”

    赵元取了一个替他剥开,又给臻铖也剥了一个“我叫这东西荷叶粑粑,取新长的荷叶洗涤干净了,包入江米,其中再填入腌制过的肉,你们尝尝味道可好。”

    原珏和臻铖都不约而同低头打量,陶碟里的吃食巴掌大小,米粒油润,看起来十分诱人。原珏先忍不住吃了一口,软糯鲜香,里面的肉粒脂香四溢,又沁着荷叶的清香气,两口就能吃掉一整个。

    臻铖看他吃着香,也尝了,满脸赞叹,道“大兄家中的厨子只怕整个绛城也少有人及。”

    赵元得意洋洋,就像对方这话是夸奖他似的。不过也差不离,虽说他懂得不多,但稍稍改进些小吃,也没人会怀疑他。范氏就凭借小炒肉和这荷叶粑粑,也办了几场成功的夏季小宴呢。

    几个人吃着简单的午饭,随意闲聊几句,倒也万分惬意。这段时日已经步入秋季,虽则正午阳光炙烈,但摆置了冰盆,屋子里凉爽宜人。小孩子惯不喜欢午歇,范氏没有精力,赵谌又出了门,这会儿功夫竟也没人催着他们休息,便一径地说笑。

    原珏问道“再过几日就是重阳了,我阿媪归宁,要带我同去外祖家呢。”话语间显然很是期待和兴奋。

    赵元啊了一声,满脸遗憾道“差点都忘了,可不是,那咱们就不能一道去爬山了,我家的花糕也味美,可惜你吃不到。”他又转头问臻铖“阿铖,那你呢”

    臻铖却不像原珏那样高兴,他笑笑“我母亲也带我一道归宁,只是外祖家都是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实在无趣得很。”

    原珏深有同感地点头“那倒是,我外祖家也差不多,虽有个表弟,去岁才出生,我稍碰下旁边的丫头们都要吓得直叫,但凡惹哭了他,我姨娘也还罢了,阿媪定要教训我一顿倒懒得去逗他耍。”

    他向来是懒得多想的,谈得起兴开口就问“大兄可去你外祖家我早听闻绛城范家有个南面的大花园子,还可办那曲水流觞宴,还有假山可钻,有趣得很”

    赵元这下可愣住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思量道自己来了几日混混沌沌,待清醒了,已经是在轩车上一路行到了中军府,先是给吕伯抱着,后就递到了他老爹手里虽知道自家不是亲生的,但要说原先是谁家的,又未可知哪里有什么外祖家

    范家,范氏可没带他去过。

    这些不过一瞬间的念头,在原珏看来也就是楞了一下的功夫。赵元反应过来,见原珏还好,臻铖满脸的不安,瞅着自己的眼神里都是愧疚,不由失笑。

    他笑道“去不去外祖家,可得看我母亲了,你要钻假山却不难,咱们府里其实也有的,只是在我母亲院子旁的小花园里,过几天我带你们去玩。”轻轻几句话就带过去了,原珏还恍然不觉,径自高兴地直点头。

    之后一整个下午,臻铖都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待得晚上一处吃过了饭,三个人就一路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穿过曲径回廊一个个月洞门,原珏臻铖往左回了赵元的朴拙园,赵元带着正阳怀夕自个往右去他爹的住处。

    进了院门,赵元就觉得院子里气氛不对,静悄悄的,穿过两侧木樨矮丛到了正屋外廊前的开阔地,却见立秋笔直笔直地跪在当中的青石板上,其余三女并一干刚留头的小丫头们,都噤若寒蝉地立在廊下。院子里的石头莲花立柱灯都点亮了,只有立秋跪的那处昏昏暗暗。

    赵元皱起眉头,眼睛逡巡一周,问立春道“这是怎么了立秋姑姑怎地跪着快起来”他说着就走上前,小手拽着立秋就要拉她起来。

    立秋跪了大半天已是摇摇欲坠,脸色发白,额头缀着一串汗珠子。她苦笑着摇头,轻轻把手挣脱出来,哑声道“大郎快些进去吧,别管奴了,奴犯了错,领罚也是应当的”

    立春也吓坏了,忙上前把赵元抱开,压着嗓门劝道“是啊,这是郎君的意思,大郎的好意咱们心领了,您快些进屋吧,外头天都黑了。”

    赵元就这样给一个小丫头抱了开,心里很不快活,脚落地却也没再闹着让立秋起身。

    他抬头看着立春道“我方才问你话呢你说是我阿父让罚的,是甚个意思”

    立春瑟缩了下,小声道“奴也不晓得呢,郎君只让人传话,说让立秋谨守本分,再学学规矩不光跪着,立秋姐姐那里教养的小丫头也,也让奴几个接手”

    赵元小小抽了口气,竟这样严重

    那头立秋已经受不住低声哭泣起来。一个一等的奴婢让人剥夺去了职权,堪等于那失了宠的姬妾,哪里还有甚个前途可言这会儿跪在那么些个小丫头们面前,便是以后,又哪里有底气去管她们呢她自到赵谌身边服侍,一向很得用,风光惯了的,也没失了谨慎,今日这一遭太突然了些

    赵元看看立秋,再在心里咂摸那一句“谨慎本分”,还有甚个不明白立秋只怕还是受了他的牵连只是他爹是怎个知晓那天棠梨院正屋里头的事情的他往这里头细想想,心里头便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还能有哪个便纵不是范氏本人,难道她的丫头们还能越过了她去向赵谌告状不成

    他再不看立秋,径自脱鞋上廊进了屋。他爹还没回来,堂屋里就这会儿功夫已经点了灯,连着方案几上了一小桌子的饭菜,热得热凉得凉,俱都精美可口,只待人来品尝。他习惯性地在侧边坐下,举箸夹了一筷子腌制的鸡脯子,却头一次食不知味起来。

    赵元心想,范氏也没错。从小到如今,她对着一个私生子,能问寒问暖,为他缝衣织袜,嫡母做到范氏这个份儿上,难道还不够

    他自问也尽量亲近范氏了,只是他与别个不同,既然出生就知事,范氏那会儿瞧着才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他实在没法当对方是母亲。范氏不想自己与她生分,他理解,但越这样做,他就越清楚自己与范氏之间,毕竟是有隔膜的。

    赵元慢慢地吃尽一碗粳米饭,竹帘并未放下,外头立秋的身影模糊在昏暗里,泣声也渐不可闻。他逼着自己当没听到,硬着心肠故作自如。

    他也是个自私的人,说起来比起范氏,他自小跟立秋更亲近些可是这会儿,他爹已经把立场亮出来了,院里院外都是耳朵,他若一径给立秋求情,或者蛮横饶了立秋,虽然可以,但却会让范氏伤心,也会让立秋再立不了足。

    第13章 鸡鸭子饼

    赵谌身着带着一身的夜露回来,到了稍显闷热的室内,露水从肩罩上滑下,滴到萱席上泅开一滴滴水印子。他自行解着护臂,立春几个围着他替他卸着铠甲,青铜立灯将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昼。

    他漫不经心道“大郎呢歇在内室了”

    立春和立冬正将解下的甲衣撑到黑漆的木施上头,立夏就道“大郎先时一直等郎君到快子时,后来就去了朴拙园,说今晚回自个儿院子睡去。”

    赵谌动作一顿“哦他没说为甚等我”

    立夏摇摇头“没说呢。”她心里却在偷想,兴许大郎是想给立秋求情呢,但是这话却不敢在赵谌跟前说出口。

    赵谌没再问,径自去了耳房洗漱,待换了身轻薄的亵衣在胡床上坐下,这时候,立秋才在两个小丫头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进来,无力地跪伏在赵谌面前。

    他撑着头,声音低沉而冷漠“你在我身边伺候几年了”

    立秋嗓子嘶哑,浑身颤抖“回郎君,足八年了。”

    赵谌沉默片刻道“八年前,我一人顶门立户,也才刚刚开府,身边除了吕慧也就是你了,你大我一岁,对我照顾有加,府中事事料理妥当让我无后顾之忧,我心底是将你当成我的姐妹来感激的。”

    立秋伏在萱席上,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

    “我临出征前将家里交于你,承诺你,待我有能力,将来必定替你除去奴籍,择一佳婿,从府中风光出嫁。”赵谌讲到这里,微带自嘲道,“你却不愿,说这世上已无家人,赵府便是你的家,说你要看着我成家立业才能放心”他低头看着立秋“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前的承诺仍然有效。”

    立秋手指紧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出来,眼睛里满是伤心和惶恐。她哆嗦地与赵谌对视,呜咽道“郎君,奴婢不愿奴婢只愿只愿”她轻轻摇着头,似将嘴边的话如同眼泪一样咽了下去,只深深地叩首。

    周围的立春几人已是神色大变,恨不得堵上耳朵才好

    真是没有料到她们这些屋子里伺候的,也都是头一回听到立秋的往事。

    尤其是立春,她是立秋一手调理出来,立秋把她从一个茶房里端茶递水的小丫头,一步步带到了如今一等奴婢的位子。虽说都是奴仆,但像她这样的,每月领的月钱也足有500铢,更别提逢年过节的赏赐、四季的衣服首饰,坐北朝南两人一间的大屋子,还有她的雕花黑漆床榻和衣柜子梳妆匣。

    立秋在她眼里,既有威严又心善,还长于揣摩主人家的心思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春草有一样儿的心思要她说,既得郎君如此重视,能脱了籍岂不美哉那可是益及子孙后代的事情

    赵谌眉头微蹙,他摆了摆手,立春几个便忙不迭地垂首退了出去,直退到廊下。

    “抬起头。”

    立秋依言跪坐起来,却不敢抬头。

    赵谌道“旁人不知,你也该清楚阿奴非我亲生这件事。我知道范氏是国君赐下的,你心里总对她有疑心,然她已嫁给我,名义上是阿奴的嫡母。你纵担心范氏后宅为大,也不能此刻让他们离了心,外人听来,也只会当阿奴不孝嫡母,于他大害”

    立秋叫他几句话说得羞愧不已,泪水涟涟。

    她伏在地上道“是奴错了,险些害了大郎,日后日后再不会了”她确有几分私心,但却也真心疼爱大郎,不仅是因为大郎由她一手带大,也为着赵谌对他的重视爱护。

    赵谌淡淡道“我说为你脱籍并非虚言,家将中任意是谁,你若瞧上了,我就为你准备陪嫁。”他不再去看立秋的表情,起身离开了。

    立春和立夏守在廊下,见赵谌穿着单衣汲鞋往园子外头走,就提了灯跟了上去。

    立冬待他们出了去,才脱了鞋进了屋子,见立秋跪坐在那里,眼眶通红,表情却十分平静,不由在心里咂舌。不愧是立秋姐姐郎君还不定怎么斥责她呢,竟能这么快就调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扶着立秋起来,掀开裙子一瞧,唬了一跳

    “立秋姐姐,你这腿恁的吓人”两个膝盖头都肿得发紫,看着都觉得疼

    立秋脸色平静的几近麻木,由得她们扶着自家回了顶后头的一排房子里擦药去。

    朴拙园。

    赵元腆着小肚皮睡得直打呼,连旁边多了个人都不晓得。赵谌把自家小猪崽揣进怀里,猪崽还哼哼唧唧很不满意地吧嗒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安静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赵元睡眼惺忪地从赵谌身上爬起来,软手软脚地从榻上滚了下去,额头叫磕了一个大肿包。

    赵谌抱着儿子在膝上给他脑门抹药,还嘲笑他“脑袋长得恁大有甚用不如给阿父当蹴鞠踢好了。”

    赵元一头的恼火,龇牙咧嘴道“都怪阿父也不说声就来了看把我绊的嘤,疼”说着就忍不住拿爪子去揉。

    某爹一把拍开爪子“手别动,上了药”

    赵元气咻咻,连朝食都是某爹给喂的,才算给了些好脸色。

    别看赵谌统帅三军,平时又酷又拽,给儿子喂饭这项技能却早就熟练了。从赵元幼时喂乳喂米糊糊,到两三岁喂饭喂菜,赵同志都不假人手,亲自上阵。若赵元是个真婴儿也就罢了,偏生不是,刚开始真是痛苦地想滚地求别喂又是呛嗓子又是堵鼻孔的,谁人生受得起呦

    现在就不一样了。

    赵元趾高气扬地小手点了点炙烧野鸡脯子“要那个。”

    赵谌冷笑一声,夹了满满一筷子,一口粥就一口鸡脯肉,吃得赵小元那张小嘴是油光锃亮他又戳戳鸡鸭子饼,吧唧嘴,赵谌便放下箸,伸手撕了小块塞进儿子小嘴巴,准确又不失粗鲁。赵元还没来得及咳呛,赵谌就一盏羊乳给他灌了下去。

    还不到两刻钟,一顿朝食就吃完了。赵元打着嗝,肚子圆溜溜地直发呆。

    这对父子既睡在了朴拙园,立春等人自然也就跟着来了。赵元趁着他爹去耳房洗漱,溜到廊上看了看,就见到立秋穿着浅色的襦衫四幅的秋草文裙子,笑盈盈地望着他。见他出来了,就静静地行了个礼,瞧着行动还有些迟缓,但已无大碍。

    赵元松了口气,冲她咧嘴笑。他没问自家爹关于立秋的事情,也是料定他爹应当不会真的处置立秋。

    赵谌亲自送了赵元去葛草院就匆匆离府。等重阳节一过,绛城例行要举行秋狩,一共两场,一场为国君宫女子并王孙王姬,一场为贵族世家朝堂官员,他身为三军统帅,不但要与执金吾协调国君外出警卫事物,还要到太仆寺检查国君车架仪仗,就连吕慧等幕僚都开始脚不沾地地忙碌。

    赵元一进小书房,就受到原珏的热烈欢迎。

    要说起来,一开始原珏可是对他表现出了十足的不屑一顾,但短短的相处一段时日,原珏轻易地就与他亲近了,反而是臻铖

    “大兄。”

    赵元瞥了一眼对自己冷淡打招呼的小孩儿,有种隐约的胃疼感。一个五岁的小孩,怎么就能这么拽

    第14章 牛乳子饼

    早上头半个时辰照例是学习礼仪,这就是为何举凡官学私学里的授学讲师都是贵族子弟出身的缘故。

    须知这时代仍然是士族门阀的时代,整个社会的上层都由各大家族盘根错节盘踞而成。寒门子弟晋身艰难,并非他们学识有差。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里“礼”排第一,这“礼”却不光是与人应答,或者洒扫进退这么简单,还包括仪态风度,有关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等一套的礼仪制度。管子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一个家族绵延三代才知吃穿,寒门子弟挣扎在温饱线上下,想要从庶人更改门庭到士的阶层,已经不易,又怎有余暇去顾忌那些繁琐礼节

    不懂礼,又如何教礼

    仪齐家族虽然没落,但宗族仍昌,礼仪自然娴熟。他语言风趣,举的例子详实生动,从介绍绛城到各个著姓大族,再到官职等级制度,让赵元他们有个大概的了解。

    他笑道“再说节俗,既然快到重阳,你们且说说,都有些什么习俗”

    赵元是老大,向来都是他先回答。他想想,道“学生曾听坊间小儿唱菊花黄,黄种强,菊花香,黄种康,九月九,饮菊酒,人共菊花醉重阳,可见重阳节要赏菊,还要饮菊花酒。”

    仪齐颔首“不错,赏菊也是一门学门,有那绿云牡丹,金钩挂月,蛮丝粉香,紫绶金章,还有甚个叠云罗、十样锦、玉连环,甚个猩猩红、鹅儿黄,玉兔白,花样可多着,也要学会辨别。”

    三个小孩儿听着咋舌,面面相觑。原珏和臻铖家里世袭武职,不大讲究这些个,赵元那就更是头都晕了,他上辈子那时候菊花一般人还不送呢,都是上坟买的呀,印象里菊花也就是黄色白色,顶多知道有个稀奇的叫墨菊。

    按道理说,他投胎后也过了五个重阳节了,可是头两年太小,只能在屋子里待着,后三年虽大些了,范氏和赵谌也不大喜欢菊花,不曾办过菊花宴啥的。他见都没怎么见过,就别提去辨别了。

    原珏也道“我外祖家有一株十样锦,就养在我外祖父的院子里,谁也不许碰,凡举宴才会搬出来哩。”

    仪齐微笑,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习俗”

    原珏抢道“学生知晓还要簪菊花”他一本正经揭自家母亲的短“我阿媪爱美,少时摘了外祖父的绿牡丹簪在发髻上,被我外祖父臭骂一顿,每年过重阳都要跟我说一遍。”

    赵元和臻铖都默默地当做没听到。还好这里没人会去和原珏的母亲告状,否则看他母亲不抽死他

    臻铖道“重阳节学生家中会做花糕,父亲还会带着学生一道登高望远。”

    仪齐朗声笑道“你们说的都是对的。今年不妨试着画一幅菊花图,到时候我来品评一番”

    三人都恭敬应道“是,夫子。”

    其实仪齐还没怎么教他们作画,不过夫子也没要求他们画得有多好,小学嘛,主要还是个模仿阶段。赵元练字的时候就忍不住分神起来,琢摸着要他爹去哪儿掏摸来几盆菊花,他好对着画几幅来交作业。

    既然上午提到了花糕,赵元在间歇的时候就招了正阳过来,吩咐他让厨房做些点心上来。

    府里的厨房分大厨房小厨房,内院的二三等婢小丫头小童婆子,外院管花草车马前门的仆役,都从大厨房领饭,小厨房只供主人家,那一等的婢女也可在小厨房点些寻常的饭菜吃。小厨房设在内院,灶上分那热灶的婆子三人冷灶的丫头三人,还有专做糕点的灶下婢两人,叫石竹石蜜。

    这两个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赵元还蛮欣赏她们的,他也不过动动嘴巴,她们就能尽力把他说得倒腾出来,除了食材所限,手艺已不输他在现代吃过的那些。

    到了中午,小厨房果然送来了几碟点心。既有一样重阳花糕,也有赵元喜欢吃的牛乳子糕和千层糕。

    他家的花糕与别家也无甚不同,只是其中加入了牛乳和鸡蛋,更加软糯香甜。牛乳子糕也只有天气不热了才能常常吃到,要用新鲜的牛乳,本就不易得,放入口中就化了。冬天的时候,赵元就喜欢把这糕泡了水当奶喝,易存易放,好吃得很。

    小孩就没几个不爱吃甜食,原珏和臻铖明显对这几样糕点很喜欢,特别是臻铖。赵元倒没想到反而是闷骚的臻小弟爱吃糕,连向来的矜持都顾不上了。原珏坐在他旁边,见他吃得香,就干脆把自己没吃的几块都给了他。

    赵元忍不住道“你若爱吃,我写了食谱给你带回家去。”

    臻铖顿了一下,小脸通红“弟谢过大兄,还,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是那么爱吃的。”

    矫情赵元差点翻了个白眼,好在克制住了。

    他摆摆手道“随你,我想着咱们不能一道过节,这才吩咐厨房提前做了让你们尝不过少吃些也好,我阿父就不许我吃,怕我被虫子蛀了牙去。”

    臻铖嗫嚅着,低下头不语了。

    下晌太阳又烈了起来,且秋后的太阳比之盛夏竟还要厉害些。赵谌吩咐人进府,说念书也需劳逸结合,今日许他们半天假,不必去校场射箭。其实,他是害怕大太阳把他儿子小嫩脸给晒坏了,面上话倒说得冠冕堂皇。

    三个小孩儿带着各自的小童就回了内院。赵元还记得昨日承诺过带小伙伴去爬假山,想着那假山四面环树,也晒不到太阳,就提议去花园耍耍。

    原珏很是高兴“可是去钻假山”

    赵元无语“对,为兄带你们去钻假山。”实在不理解,假山有什么可钻钻来钻去一身的青苔,万一蹭着哪儿,他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只是原珏就念着呐,也只有用这个哄哄他了。

    再者说,友情是玩出来相处出来的,兴许大家打打闹闹熟悉了,臻铖就能开怀些,不那么谨小慎微。

    小花园临着范氏的棠梨院。她如今贪觉,早上起得迟,晌午就不曾午歇,远远地听见院墙外头似有小儿的嬉闹声,就着人去问是怎么回事。

    出去的是碧丝,她去望了望,回来笑盈盈道“娘子,是大郎和原家臻家的小郎君,他们想钻假山哩。”

    范氏来了兴趣“哦难不成他们今日不进学”

    碧丝办事是个妥帖的,就道“我问了正阳,说是今个太阳烈,郎君吩咐停了下午的射乐课,让他们耍耍。”

    范氏点了点头“郎君说得很是,我今日起得晚,在屋子里倒不热,却没想到这个。”她示意桃蕊停了给她打扇子,“你去小厨房做些酸梅浆,稍稍冰着些,给大郎他们送去。”

    她想想不放心,又对碧丝嘱咐“正阳怀夕也不大,他们竟都是些孩子,爬高上低的我实在不放心,你且去伺候着,注意着不许他们到那假山顶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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