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量,但并未放开对凌的钳制,凌只好被迫靠在他的身上,专心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今,似乎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了进来。
“宓儿,等等我”熟悉的声音传来,凌一怔,再也按奈不住,从树后伸出半个脑袋,往前看去。
跑在前面的女子,身影婀娜,有着绝色的姿容,正是甄宓。
而在后面边追赶,边叫唤的俊美男子正是曹植,他几个大步上前,拉住甄宓的袍袖“为何要避开我你可知我找了你整晚”
“你找我做什么”甄宓挥了挥衣袖,想甩开曹植,“快放开如此拉扯着,成何体统”
“不,我不放”曹植不但没有放开手,反而伸手将她拥到怀里,“宓儿,你听我说”
“子建快放开”甄宓吓呆了,拼命挣扎着,“你在做什么我是你的嫂嫂若让人看见便不得了了”
“我不怕”曹植将她越搂越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体内,“如今众人都在大堂参加宴会,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天子建你在做什么啊凌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急如焚,无奈身子被曹丕抱住,嘴也被他捂住,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为什么曹丕还能如此冷静,难道他一早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凌想着,费劲地转动脖颈,看向身后的曹丕。
曹丕低头瞥了眼凌,复又抬眼看向外头的两人,他的眸中充满肃杀掠夺之气,阴森而恐怖。
“子建,放手吧我们之间的一切,早已过去了”甄宓放弃挣扎,垂下美目,晶莹的泪珠从完美的脸上滑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是你的嫂嫂,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宓儿,别哭我一直懊悔,为何当年去翼州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哥”曹植轻吻着甄宓的额头,低喃道,“那时我年纪实在太轻,如果一切能再重来,你嫁的人一定是我”
“子建,回不去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甄宓深痛地摇着头,她仍清晰地记得当年初次见面时,曹植以稚嫩的少年心,掬捧出天真无邪的情意,那时她心中莫名的悸动与震撼,直到今日仍无法忘怀
“宓儿,我不想看你为难,也不想对不起大哥”曹植也低头望着甄宓,褐眸中流露出的是深切又无比哀怨的爱意,他是问也是叹,“我该如何是好”
“命运弄人”甄宓哽咽着说道,“子建,我们这一生无缘,只有来生再续了”说罢,她一把推开曹植,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宓儿”曹植连忙拔腿去追。
看着两人逐渐跑远的身影,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凌的脑中仍是一片混乱,一时间无法冷静地思考任何问题。
曹丕忽地放开钳制住凌的手,徐徐朝前走去。
“恩,大公”凌想叫住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曹丕缓缓地转过身,幽暗的黑眸森冷地望着凌,眸光清冽得像要照进她的内心深处。
当年攻破翼州后,他便利用手腕强娶甄宓为妻,虽然得到了她美艳绝伦的身躯,但却一直未能拥有她那颗温柔多情的心,因为她的心始终萦绕在曹植的身边
为什么曹丕蓦然闭上眼,再一次想起了方才曹植与甄宓相拥时,他们间哀怨婉转的绵绵情意
是他错了吗不该为妒忌所驱使不该做尽这一切面对他们之间的私情,他该宽大为怀他该一笑置之
当他与父亲折冲樽俎地为天下大事奔忙时,而曹植却好整以暇地陪着甄宓,消磨了许多风晨雨夕、花前月下而他力求表现,竭力政事,只为求得父亲的认同与赞许,他也想要抱有所有真正的荣耀
但是为何众人眼里看见的只有曹子建一人,而没有他曹子桓他似乎总是一直扮演配角,在一旁钦羡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心中那块缺失的地方越来越大了,那种空洞的感觉正一点一滴地吞噬掉他的温暖、吞噬他的生命,直至什么都不剩
“呵”曹否绽出异常的幽笑,“原来我什么都留不住”
月光映着他那双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眸,黑瞳逐渐变浅、变淡,变得没有任何温度与感情。
一只细长纤瘦的手轻轻搭上曹丕的肩膀,几乎听不出性别的中性清亮的声音响起“别这样”
曹丕慢慢偏过头去,凌的手斜搭着他的肩头,在月华的映衬下,她那皓亮的琥珀之瞳,清澈得如雨后碧洗的天空,清幽而纯净。
“别这样,你还是”看着如此落寞的曹丕,凌想安慰他,想告诉他,将来他终会称帝,手握霸权可这些话,让她如何说出口呢
看着凌吞吞吐吐的模样,曹丕的心立时沉了下去。
“我还至于落魄到需要人同情的地步”曹丕原本要搭上凌的手,在这时垂了下来,改为粗暴地推开她,“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尤其对象是你”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呈现在别人眼前,而今,这一切都被凌看在眼里,令他又急又怒。
看这曹丕步步趋近,凌忽然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他身上一闪即逝,不由的心中一凛,他想杀她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凌心里有些发毛,此时四下无人,以曹丕的身手,若真想杀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转身逃跑根本就是徒劳的,而她也不屑,索性就一步也不退,握紧拳头,直视着曹丕。
“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曹丕与凌之间只有一步之差,“而且你很容易便能看穿人心,这让我觉得在你面前,无所遁形。所以”他身上的杀气猛然大盛,“也许我该马上把你除去,如此我才能安心”说话间,他的手已按上腰间的长剑。
“你不敢,也不会这么做。”凌冷冷地说道,“我若死了,丞相必不会善罢甘休,那时你必定也逃脱不了干系倘若丞相对你心怀不满,那你的前途便堪忧了。”
“前途”曹丕挑了挑眉“我的前途是什么”
“呵,”凌轻笑道,“在曹家二十五个兄弟中,你虽是其中一个,却不是最得宠的。子建文才超群,胸有大志还有因病早夭的曹冲,不但容貌俊俏,一表人才,而且聪敏过人,其二人的建树均在你之上,所以”她瞄了瞄曹丕按剑的手,不怕死地仍往下说“对你来说唯一能他们相抗衡的只有一样,那便是帝位,无上的权力”
曹丕的身子突地一僵,显然是被凌说中了要害。
凌明白曹丕已开始动摇了,复又说道“如果你真的取我性命,日后东窗事发,你多年来努力讨取丞相的欢心,伪装仁厚孝道,树立起的仁德形象恐怕便会荡然无存了。这对你争夺帝位很不利吧”
“唉”曹丕仰天长叹,凌竟能将他看得如此通彻,这便是他容不得她的原因了。
寒风撩起她鬓旁几缕染上点点银光的乱发,她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周身似也发出圣洁光润的华彩,使她愈发的清灵淡雅
除去她,还是留下她曹丕心中一阵摇荡。她会阻碍他么也许他该庆幸凌不是个男子,否则,她必定是个可怕的对手,幸好她是个女子
良久,曹丕才掉转身躯,慢慢地朝外走去。
“呼”看着他出了院门,凌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有名的曹植七步成诗曾经让凌憎恶曹丕的阴险,毫无手足情,六亲不认。但是,世事无绝对,曹丕的心中也有他人难以理解的苦楚
“唉”凌边想着,边回身自己的住所走去。
“凌。”
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令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凌吓了一跳,连忙抬眼看去。
只见曹操一袭灰衣站在院中央,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面上表情难测,淡淡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拽的很长,很长,显得有些佝偻
空气突变得森冷,凌终于明白,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为何会如此”曹操似自言自语地道,缓缓走近。
凌不由地心中一凛,曹操既有此一叹,想必方才与发生在这里的纠缠,他都看见了。
“罢了”曹操本想说些什么,头忽地一阵剧痛,只得扶住额头,有些痛苦地说道,“凌,我身子有些不适”
“那我送丞相回去休息。”凌赶忙上前扶住他。
英雄也好,凡人也好,只要是做父亲的,无论是谁,看见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心中必定都是苦涩不堪。
凌的心绪无比复杂,此刻,她眼中看见的不是什么一代枭雄,而是一个寂寞的、上了年岁的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如今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但他却没有家,他是一个没有家园的灵魂,飘荡于荒山野岭中。高处不胜寒啊暮年枭雄的心境竟是如此的寂凉。
到了曹操的住所,侍从们一见曹操这付模样,立即慌了手脚,赶忙协助凌,将曹操扶上塌去。
但曹操的表情依然痛苦,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凌知道他这是头风犯了,遂对侍从说“快去请大夫来为丞相诊治。”
“但,但是华大夫如今不在府里,府中其他大夫都对丞相的病束手无策。”侍从战战兢兢地答道。
华大夫莫非是华佗
“丞相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放手一试。”凌弯下身,低声道。
“好,你便试试吧。”曹操疼痛难忍,遂颔首道。
凌取中随身携带的针灸包,思忖着,穴位应选取风池、百会、偏三针、合谷,针用泻法,想罢,她便果断地下针。
第一针即率谷穴沿皮直刺入肤下115寸,曹操立时觉得精神一振,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第二、三针为旁开率谷穴向其前后扇刺,三针呈竹叶状,略微提插,不捻转。
几针下来,曹操顿觉呼吸平稳,全身放松,头清脑明。
“好了,丞相,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凌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微喘息着。
秀丽的脸庞上所嵌的那双微动的琥珀之瞳,在烛火的映照下,浮晃出丝丝温暖,好一双明镜之瞳
曹操呆望着凌,忽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扑朔迷离
凌被曹操问得一愣“我,我是凌啊丞相,您怎么了”
“哦,凌啊”曹操神情稍变,立即便恢复正常,“我累了,想休息了。天色已晚,你回去歇息吧。”
“恩,丞相,那我先告辞了,您好好休息。”凌仔细地看着曹操,却看不出丝毫破绽,遂微施一礼,回身出门去了。
“你们也退下吧。”曹操望着凌离去的背影,转头对侍从说道。
“是。”众人得令都退下了,只留下一盏小小的烛火。
屋里瞬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烧腾时,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声,灯芯随着午夜的寒风左右晃动着,似灭非灭,昏暗而和谐,幽明瞬转的光线,忽闪着曹操迷茫的眼神,这烛火就如他的心绪,明暗交替,明也不是自然的明,但暗却是真实的暗
自从那夜目睹了那一切,凌便十分矛盾。思忖再三,她还是决定去找曹植好好谈谈。
越过院中的那片小树林,一幢灰色小庭院出现在眼前。院外那片开阔的土地上,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一眼望去,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哪里丞相府说大不大,但对不熟悉路的人来说,还是很容易迷路的。
凌定定地站在门口,院门虚掩着,从里面飘来阵阵清香,此处的幽雅清静似乎和整个丞相府格格不入。这里就像被遗忘的一角,遗世独立。
“有人么”凌轻推开大门,慢慢走了进去。
院子很小,院门是原色紫檀木所制,在夕阳的映衬下透出古朴凝重的色彩。
院墙已是四面班驳,霉苔处处。而院中却是花草葱茏,一株爬藤自墙角一直攀到屋顶,靠近楼下客堂间的门口,台阶下两株梅花开得正盛。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芬,在如此富丽堂皇的丞相府里,不吝一方难得的清净之地。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