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冻僵了,可又奇异的不觉得冷,只是失望的情绪将他整个人都笼进去。
天色已经很黑了,他没什么理由和借口继续等下去。
这一天他十九岁了,可是跟过去的十八年也没什么不同。没有蛋糕也没有祝福,他像小时候一样呆在游乐园门口一整天,没有人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去。
最重要的是傅乔没来。
或许正月的晚上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临到家边上的小巷,白桦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也就不奇怪路上如此冷清。
他错过了晚餐,本来的借口出门看书也变得不合理,母亲随便一问他都招架不住。
但家还是要回的,白桦两手捂着脸,努力将寒气隔离一些,心绪烦乱的上了楼梯。
黑暗一片的外侧楼梯口,白桦刚走几步就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斜倚着靠在栏杆上,一双眼睛扫向他。
是隔壁的女人,这种天气仍然穿的单薄,见到白桦松了口气似的,将烟头顺手仍在脚下碾了碾。
女人语速很快说道,“白桦,你妈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恰好被我遇到,就带她去医院了。”
白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几句话入了耳朵好几分钟,他才突然扭头要跑下楼。
却很快被女人叫住。
对方长发被风吹起,似是漫不经心的提醒他,“你最好多带点钱,顺便把我垫付的钱还了,我可没兴趣借别人钱。”
等到白桦听进去这句话回了屋内,女人在门口等了一会,烟瘾犯了也只好吃一根棒棒糖。
她还要带白桦去医院,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抽烟。
屋内整整齐齐,跟早上离开时没有区别。
白桦只觉得一层薄汗顺着颈侧流下了,母亲从没告诉过他家里的钱在哪,他只能翻找每一处。
隔壁的女人说的模糊不清,可白桦预感不太好,他没时间去思考,只想快点到医院。
整个房间都被翻乱,白桦才最终在自己小时候的一件大衣兜里找到一笔钱,不多不少几千块,正好是他交给母亲的学校比赛奖金。
他捏着钱出门,女人还在门口站着,像是不怕冷,裸着手吃一根棒棒糖。
“走吧。”女人转身,带白桦出了这条街。
她大约也是怕冷,短裙和薄毛衣裹在身上,边哈着手边跟白桦讲了当时的情况。
白桦母亲傍晚打工回家时,因为楼梯结了冰,直接滑下好几级台阶,当时就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时只有她路过,就过去搭把手,把人送到了医院。
说到这,女人顿了顿,咳嗽一声沉默下来。
白桦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给她。
他知道母亲一向对待这位邻居的态度,想来母亲应该没有多么心怀感激的道过谢。
“对不起,真是添麻烦了。”白桦小声说,风将他微弱的声音掩盖住,很快消失不见。
医院过于洁白明亮,白桦努力眨着眼睛,终于到了母亲的病房。
看到对方还中气十足躺在病床上,跟隔壁床病人因为一张公用板凳吵架,白桦反而松口气。
他过去给人道歉,转过头从头到脚打量母亲。
被他这样看着,母亲冷笑一声,就要坐起身。
她声音一向洪亮,顺手拍了白桦,冲着隔壁女人瞪大眼睛,“她跟你瞎说什么了!我可什么事都没有,咱们赶紧回家!”
母亲想要像往常一样手脚利索的起来收拾,却很快哎哟一声栽回床上。
站在床头的女人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白桦都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白桦想要追出去再道个歉,却又看看病床上脸色痛苦咬牙的母亲,到底还是没出去。
这是一间六人间病房,男女混杂,过期饭菜混着一股说不清的浑浊味道飘在各个角落。母亲床头只有一瓶水,别无其它。
医生很快叫了白桦出去,给他讲了很多专业的病情,白桦都没有听太懂,只听懂了母亲摔断了股骨头,想要彻底治好需要更换人工髋关节。
白桦磕磕巴巴的问,“需要多少钱?”
医生于是给他多个选择,三万可以买国产材料,五万就是进口,实在都买不起,内科治疗也有机会缓解病情。
见白桦没有马上敲定治疗方案,医生上下打量他,摇摇头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从医生那里,白桦知道母亲是这很多年都营养不良,又一直干体力活,积累下的劳损最后让她摔倒一次就没法站起来了。手术早点做上,后遗症就少一些,以后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到底还是为了将他养大,母亲才这样辛苦。
走廊飘着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白色的,忙碌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白桦找个长椅坐下。
他摸过衣兜里不到五千块,这点钱什么都不够,可他要去哪里弄到更多的钱。
那一瞬间白桦甚至想到了辍学去打工,他已经成年,又兼职过很长时间,自然知道有些工作靠着出卖力气来钱很快。
白桦好像飘在空中,心上下悬着,到底是浑浑噩噩回了病房。
母亲不知道托谁买了饺子,坐在床头吃的很香,看白桦来了还招呼他一起。
他一整天没吃饭,可毫无胃口。白桦想要问问母亲打算怎么办,母亲却只招呼他快吃。
医院的六人间熄灯很早,两人将帘子拉上,狭窄的空间里,母亲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将另一份推给白桦。
她突然捂着脸哭起来。
眼泪像是止不住,不再年轻的女人压低着声音,在这嘈杂中的角落里再也无法压制。
她看着白桦吃饭,深深的叹气,许多的无奈和悲切这么多年来被她咬牙压在心里,继续困苦的生活。
“你怎么连个生日都过不好。”母亲声音颤抖,“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把你生下来受苦啊。”
白桦被食物噎着,狠狠闭了眼睛,不让水珠从缝隙流出来。他拼命摇头,咸而油的肉馅逐渐化在嘴里,带着一丝变凉后的腻感。
母亲从床头的杂物里翻出一个带壳的煮鸡蛋递给白桦,让他吃掉。
“生日应该吃鸡蛋。”她说,“我自己的情况我也清楚,家里实在没钱治,钱都养你这个白眼狼了。”
她锤了锤腿,低哑着嗓子说道,“你就老实的回学校考大学,我不用你操心。”
白桦将蛋黄塞进嘴里,混了些很咸的液体,他眼前模模糊糊,几乎看不清母亲的脸。
为什么生活总是这样,在他稍微看得见光亮的时候就又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白桦仰头用力吸了吸鼻子,“你不做手术,我就不回学校了。”
大约是没想到一向乖顺的白桦敢这么威胁自己,竟然敢说不去高考这种话,母亲一愣,熟练的抄起手边东西要打他。
等到枕头快砸在白桦头上,母亲突然因为拉伸到腰部顿住,叫了一声摔回床头。
白桦赶紧上前去扶。
枕头到底也没打在他身上。
母亲甩开他的手,一双眼睛盯着他,严肃说道,“不许说这种话,高考是你人生头等大事。”
白桦也与她对视,声音却是抖着,“但你治好病比这更重要,我们好好治病,我申请休学明年再考也是一样。”
最后谁也没能说服对方。
十九岁的第一天,白桦租了一张小床躺在母亲病床边上。
病房并不像家里,很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或许是由奢入俭难,白桦习惯了安静的寝室,这种环境竟然很难睡着。
身下是折叠硬板床,没有绵软的被褥和散发出洗衣粉香味的枕头,也没有床头散发出温柔光亮的小灯。白桦睁着眼睛看着墙上的挂钟,默默倒数。
他突然好想傅乔,过于浓烈的渴望让他心都变得热烫。
可他终究是个不够幸运的孩子。
没有水果蛋糕和逛游乐园都是无所谓的事情,白桦只想傅乔好好出现在他面前,哪怕说一声因为忘记约会时间来晚了也好。
杂七杂八的念头让他手心蜷起,白桦两只手摆在胸前,那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希望明天一切会变好。
医生的耐心沟通最后到底是起了作用,母亲也清楚白桦性格有多固执,最终同意了手术。
她松了口,把家里几个存折的地点告诉白桦,密码就是白桦的生日。
凑起来的钱恰好够手术费用和术后一部分的护理费。
几万块钱不算多,是母亲给白桦攒起来的大学学费,白桦拿到钱才真正松口气。
他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也可以去兼职,只要母亲可以好起来重新下地走路,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手术很快安排上,虽然医生早就跟他交代过手术各种风险发生率都比较小,在看到母亲平安被推出手术室那一刻,白桦虚脱一样擦了擦汗,迎了上去。
他们两个人组成的家实在经不起更多折腾了。
一旦忙于生活,时间就过的很快。母亲的手术做完已经过了正月初十。
白桦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请假,却还是在初十这天忙完琐事之后悄悄去了学校。
他没穿整洁的校服,还差点被保安拦下来。
白桦摸了摸没时间料理而过长的额发,苦笑一声。好在门口的教导主任还认识他这么个好学生,很快放他进去。
白桦路过自己的班级,顿了顿,从后门看到熟悉的同学们低着头做题。
他不能离开医院太久,没作停留就直接往傅乔的班级走。
白桦只想见到傅乔亲自问问对方,为什么给他放了生日烟花,本人没出现。
这么久了,傅乔的电话没有打通过。白桦已经能够接受任何理由,只要他亲自见到傅乔,确定对方平安无事。
一路通过走廊,傅乔的班级就在前方。
白桦很少过来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找傅乔,因此也不认识他们班的同学。
他在门口徘徊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才终于得以从开启的门缝探进去找。
傅乔一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可现在那个座位空着,桌面干干净净,像是没人坐过那里。
可是已经开学三四天了,傅乔又怎会一直没来上学?
白桦无端害怕起来,他小心打量路过的每个人,希望可以找出一个稍微熟识的打听一下情况。
他很快捕捉到林飞的身影。
林飞也看到白桦,倒是停下脚步,皱眉看着他。
没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担心林飞很快离开,白桦凑上去轻声问傅乔的去向。
结果面前的男生抱起手臂,像是带上点不忿似的说道,“现在才知道来问?开学之后傅乔就没来上学。”
“至于他为什么没来,我想没他的允许,我不能告诉你。”
林飞似乎还想要说上几句,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头离开。
等白桦走了,林飞拿了手机播出一个号码。
“伯母,是我,我见到那个男孩了,他来学校了。”
电话那边是温婉的女声,却压不住语气中的疲惫焦急,她柔声感谢了林飞,电话很快挂断。
林飞看着楼下白桦的背影,逐渐要走出校园,不由得回想起几天前傅家发生的大事。
谁也没料到在傅家工作了一辈子的司机竟然会用自杀式的方法,带着唯一的小少爷一起撞了车。
司机直面水泥墙,当场死亡。而傅乔竟然在胸口被严重撞伤的情况下靠自己从砸烂的车里爬了出来,被便利店惊魂未定的营业员送去了医院。
但他伤的太重了。
胸前断了几根肋骨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伤口在头部右侧,剧烈的对冲伤引起颅骨下脑膜血管破裂,很快在脑内积起血肿。
到达医院时,傅乔奇迹一般短暂的清醒了一次,将一枚沾血的戒指递给医生。
或许是神志模糊不清,傅乔感觉不到痛似的,含含糊糊的低声告诉医生,他要去见一个人,要把戒指送出去。
短暂的清醒期过后,傅乔再次失去意识,陷入了长久的昏迷,直到现在都没醒来。
手术取血肿很顺利,术后恢复却要看傅乔自己。
换句话说,医生称他能否醒来全要靠运气了。
林飞听父母说,傅乔的父亲为了公司股票稳定努力封锁消息,可是那么强大严肃的傅先生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公司都交给手下,自己跟夫人没日没夜在病房陪着傅乔。
开车的司机已经没办法追究责任,他们无处发泄愤怒和无奈,傅夫人哭的毫无形象,傅先生却想起来医生给他的那枚奇怪的戒指。
于是他们想到了白桦。
第38章 探视
白桦从林淼那里拿了一叠卷子,他着急回医院陪护,也没有跟对方多说几句。
回程还要赶一趟公交车,白桦只能匆匆告别几个同学,朝着校门走。
他觉得傅乔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可林飞奇怪的态度也让他不安,很多的思绪转来转去,也没想出来个可能的结果。
他有十天没见到傅乔了,却好像过了很久似的。
校门口保安见到白桦痛快的放他出门,等白桦出了门,就看到门口一辆黑色轿车。
他并没有心情关注旁的事情,只是车辆位置刁钻,他只能绕一圈才走的出去。
白桦绕到车身一侧,车门却突然打开,毫不客气的横在他面前。
漆黑光亮的车门挡住他唯一出路,副驾驶走出一个颇为年轻的女人。
只看了一眼,白桦就确定这人是跟傅乔有血缘关系的。
他被要求上了车。
女人的语气冷冽且严肃,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白桦没多犹豫,将卷子整齐叠好放进衣兜,乖顺的去了后座。
上车才看到驾驶座上穿西装的男人,那人回头打量白桦,一双略窄的锐利眼神似乎要将他剖开,看清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清淡的声音带着肯定问道,“小伙子,你就是白桦吧?”
他点点头,又很快垂下头,停止了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