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广陵。
这个以盐运繁荣的城每天车水马龙,来往的客商不断,人们对路过的马车已经见怪不怪了。
入城是清晨,早市人烟鼎沸,甜香的面点铺排起了长队,店里小二扯着嗓子喊,排队的大娘看不过去,常年骂街的气势一出,震得树上的栖鸟都慌不择路地飞走了。
早市上挎着篮子的客人们在讨价还价,套路时刻更新,层出不穷。剁肉的屠户见到好看的女人就多剁些好肉,遇见嘴碎的大妈就绷紧了脸,一刀下去,切得凶狠,整的那些人嘴上的话都说不顺溜。
卖货郎挑着扁担,一侧装着小零食小玩意,另一侧装着简单的首饰香粉胭脂。早起用功的书生红着脸挑了一只镶银的木簪,簪尾流云上镶着些银,流苏垂下开,编成一根,坠着个红色的珠子。
有的孩子已经吃过饭要去学堂了,他们看见糖葫芦就走不动道,央着长辈们买,直到他们答应散学的时候拿糖葫芦去接他们才罢休,一个劲卖乖说一定好好听先生的话,认真听讲,好好念书。
“我想当一个卖菜的。”平淡无奇的青色马车里,喻怀瑾看着外面说。
马车中间突出一个矮方桌,面上摆着一盘棋,两边软垫上容华和喻怀瑾盘腿而坐。“为什么”容华看着棋盘敷衍地问了一句。
“感觉和大娘们讨价还价是一件很锻炼口才的事情。”
容华手一顿,险些岔断思路,“你的口才已经够好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要时刻提升自己的能力,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吃。”
容华看着神思不属下错了的棋,幽幽地说“你故意的吧”喻怀瑾贼兮兮地笑了“佛曰不可说。输了就是输了,拿脸来。”
容华把脸凑过去,喻怀瑾拉开开关,车厢的一侧木板滑开,纸墨笔砚俱全。他拿出毛笔,在容华已经花了好几道的脸上下笔,在额头上写了个“王”,“好了,现在你就是山大王了。”
他自己脸上比容华惨不忍睹,黑眼圈勾着,嘴唇上画着胡子,脸上也画满了,这两个黑心的下起手来完全不顾朋友之情,好好的一张脸都没法看了。
喻怀瑾意犹未尽,“下次我们玩升级版,玩下五道。”他按下机关,棋盘沉下去,少顷,一盘已经化了冰的荔枝升了上来,“时间刚刚好。”他喜笑颜开,配着脸上的格外滑稽。
容华捻了一个,慢悠悠地说“下次不应该玩我的”
喻怀瑾耍赖,“大侠,你看看就算你以前没有玩过走四棋还是这样天赋异禀,老是赢我,要是换了你擅长的我岂不是一直输,那多没意思,玩点有挑战性的,输赢也有点悬念嘛你说是不是”
荣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的坏水冒着泡“我就喜欢没悬念的。”
喻怀瑾出人意料地好说话,他点点头,“行啊,要玩可以,但你要负责教我。”
容华点点头,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城,心情颇好。喻怀瑾吃着荔枝,想着可以泡着药泉吃着美食还可以折磨人为乐诶嘿嘿,岂不是美滋滋
容华跟着喻怀瑾进了庄子,进院就是蜿蜒曲折的廊桥,一波三折,连着亭台楼榭,假山花园,中间坐落着几座带院的小楼。
喻怀瑾豪气地挥挥手,“这些都是带药泉的,你随便挑。”
“你住哪里”
喻怀瑾指指他常住的听风楼,“那我住这个。”他指着离听风楼最近的指花楼说。
喻怀瑾笑得不怀好意,“哟哟哟,小朋友是不是晚上害怕,要不要大哥哥陪你睡啊。”
容华面色不变,心里暗戳戳地记下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放个东西,吃个中饭先,下午我们出去玩玩。”
容华有些不点不懂这个人,明明有时候坚韧又狠绝,像是随时紧绷着,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可是大多数时候他又是吊儿郎当的,喜欢享乐的,和任何一个富家子弟没有区别。
喻怀瑾看着他,眼神清澈,里面是纯然的疑问“怎么了”容华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是担心你的东西”
他沉默不语。
喻怀瑾拍着他的肩,“别担心,我们现在就是等线索,线索一到就到了拔剑的时候,在此之前,有什么理由不能好好享受生活。”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喻怀瑾已经勾着小包裹往前走了,他的声音被风送过来,玩笑的意味有些含糊不清,“我啊命还在的时候当然得尽欢了 。”
容华沉默地看着他走进小院。
广陵最大的书楼叫书楼。
喻怀瑾看着上面的箍金牌匾,感叹道“真是简单粗暴有魄力,我喜欢。”他们一行已经吸引很多无知少男少女多情少妇少那什么了。
站着楼前的两个人都容貌出挑,一蓝一黑,一冷一暖,格外吸引人注意。喻怀瑾笑出小白牙,“长得好看就是麻烦。”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这是麻烦。”
喻怀瑾厚颜无耻,“这是君子之道,君子怎么可以对这样的眼光表现出不满呢”容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喻怀瑾拉住他,“笑的太假了,走走走,看看去。”
这书楼进门便是说书台,一圈座椅围着正中,瓜果茶点摆着,惊堂木一拍便是连声叫好。喻怀瑾听了会儿,是个绿林好汉的故事,难怪台下坐的都是大老爷们,他颇觉无趣,拉着人上楼。
二楼的门都紧闭着,推开一扇写着地理志的门又关上,说书先生洪亮的声音顷刻被关在门外,一眼就是顶到顶上的书架,瀚如烟海的书籍。
“喔喔喔容华你看,这是古南志,天哪这里居然有”
“很珍贵吗”
喻怀瑾激动地拍着他,“当然了这都是地志里的珍宝”他如获至宝两眼放光地在这里钻进钻出,淘到一本好书就会献宝似的介绍半天,容华听得都晕了。
“你不喜欢这些”
谢天谢地你终于明白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事实上是一看就头大。
喻怀瑾点点头,吾之蜜糖彼之嘛他抱着一摞书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我们去淘淘看。”
容华摇摇头,“你那庄子里不是也有个藏书院吗我在那里看就好。”
“那我们再逛逛。”他抱着书不方便,把书交给随从吩咐他这里等着,两人都逛了一遍这才上了三楼。
三楼莫名地有气氛,喻怀瑾左右看了一眼,了然了,容华左右看了一眼,哦
除去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这些著名的话本,一些作者的话本也比较风靡。
这一层都是公子沈的书,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为情所困的眉喜,纷纷认真看了起来。
金,妆盒画风突变,霸道男人的小夫君,将军家的小白兔,小花妖
这有点一言难尽。
容华翻开一本,宣纸上写着,“情这一字,沾惹了,便是丝丝入了扣,相思入了骨。”
“”
容华拿书的手微微颤抖。
他飞速放下书,悄无声息地揉了揉手臂,已出了一层疙瘩了。
他看向看的满面红霞,间或有哭得梨花带雨的人,深觉不解。
喻怀瑾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还没沾过情爱,贼兮兮地一笑,想祸害他,便悄摸着带人去了不可言说之地。一脸严肃认真地说“这里有些古旧的武功秘籍,年份久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容华对这东西还是感兴趣的,他抱着认真拜读的姿势郑重其事地翻开一页,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合上书,幽幽地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喻怀瑾,面色不变。
“你不要这样色眯眯地看着我。”喻怀瑾眼角都笑出泪了。但见这人面不改色,颇觉奇异,上去扯他的脸,简直就像贪财奴发现稀世珍宝,色中饿鬼见到绝世美女,很不得看穿了,“奇了怪了,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啊,怎么不脸红”
容华不言语,喻怀瑾走出去时依旧满心疑惑嘀嘀咕咕的,容华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捏了捏耳朵,他的耳朵红得快滴血,热得快融化了。
逛完书楼,又钻进绣院量了尺寸要了几件衣裳,翡翠楼,花茶铺,几乎都逛了个遍,容华已经苦不堪言,回想起小时候被陪娘亲逛街支配的恐惧。喻怀瑾还是两眼放光拉着他要再战。
容华看着天色不早,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吃个晚饭。”
喻怀瑾眯眼一笑,“对,是要补些体力,听说这里的夜市很是热闹,我们可以从头逛到尾”
容华眼前一黑。
“逗你的,你身上还有伤,我还没有那么禽兽,吃完饭我们就回去,反正待得会久一些,我们慢慢逛。”
容华
容华“你用剑太屈才。”
喻怀瑾满脸疑惑“为什么”
“你凭一张嘴就可以所向披靡。”
“容华,你真有眼光”
靠着书楼的小巷里某户人家,俊秀的男人拿着厚厚一沓信走上二楼,书房灯火通明,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沙哑的女声“进来。”
一个女孩穿着男人的外衫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簪花小楷写得出神入化,一气呵成。她脸色苍白,眼眶下面一圈青黑,头发被尽数盘起,横七竖八地插着几只毛笔,露出秀美的额头。
身上手上脸上皆是墨汁,她目不转睛地问“有什么事吗”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读者来信了。”
“怎么样”
“嗯和以前一样,说你写的很好,想一辈子都看你写的书,还有问感情问题的,我都给你做了记号,还有人说”
她忽然在头上拔下一支笔,男人定睛一看,湖州的紫毫细笔,这本书才刚开始吧,怎么就开始虐了
“说什么”
“说你的话本不忍心再读第二遍。”
“为什么”
男人看着她下笔如飞,暗叹她只有在虐的时候才有如此速度,“写得太让人伤心了。”
女孩又换了只笔,大仓的细管狼毫,这是开始写剧情了。
“不都是大团圆结局吗”
“但是太艰辛了。”
“所以”
“所以他们建议你写一个完全轻松,没有爱恨情仇只有爱情的话本。”
女孩停了手,恶狠狠地看着他,她长得秀丽,一双杏眼圆瞪,像只炸毛的小猫,“你以为我不想吗”
“”
“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做梦都想变成公子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