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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曜权臣 第16节

作者:林千寻 字数:20885 更新:2021-12-29 04:54:44

    一句话,将宋翊未出口的推脱之词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闻守绎随着众人缓缓退出朝堂,步出宫门之外,正瞧见太尉殷峰与宋翊并肩出来,宋翊面色黯淡,低眉不语,殷峰则笑呵呵地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低声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

    闻守绎站在远处,静静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他们一个已经把孙女送入后宫做了皇后,一个则即将成为皇上的亲妹婿,这一道亲上加亲的联盟一旦结成,怕是要变成铜墙铁壁无坚不摧了。

    殷峰将宋翊送走,然后像是察觉到闻守绎尾随的视线一般,侧过身来,冲他挑衅地扬了扬嘴角。

    闻守绎按下心中怒气,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朝殷峰做了一个“恭喜”的手势。

    殷峰未能如愿看到他恼羞成怒的表情,悻悻拂袖而去。

    当殷峰走远之后,一名仆役装扮的男子来到闻守绎身侧,低声道“大人,属下粗略查探了一下,发现一些蹊跷的事情。”

    “讲。”

    “据知情人报,宋翊在繁京藏了一名盲眼女子,两人多年前便已私下定了婚约,但不知何故,宋翊迟迟未迎娶她过门,更令人费解的是,那盲眼女子虽身为宋翊未婚妻,却一直生活贫寒,家中只有一名年迈的奶娘照料起居。”

    “奶娘”闻守绎轻轻蹙眉,面上露出一丝疑色。他停顿了片刻,低声吩咐“继续查,从那盲眼女子身上着手,将她身世查清楚了再回来见我。”

    “是。”男子躬身而退。

    闻守绎微微抬眸,目视着殷峰走远的方向,眼中渐渐泄出一丝杀意“如果说,殷峰将宋翊视为自己多出来的一条臂膀,那么我就想办法卸掉这条臂膀。”

    第七十七章

    这一日,韶宁和从议郎阁回来,途径一家酒楼时,险些被一只凭空落下的酒瓶砸中脑袋。好在他反应敏捷,往旁闪了闪,那酒瓶便擦着他的胳膊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韶宁和呆滞了片刻,心想谁这么缺德乱丢东西,抬起头来刚要找那人算账,却发现酒楼二楼的窗台上,宋翊一条胳膊露在外头,手掌虚握,脑袋就枕在胳膊上,看那模样,似乎醉得不轻。

    想来,这酒瓶便是从他手中滑落下来的。韶宁和顿时没了脾气。

    之前刚在议郎阁听说,朝廷对宋大将军又是封王又是赐宅,连皇上的胞妹玉冰公主都赐婚与他,引得许多人羡艳不已。

    然而此刻,这位被众人羡艳的宋大将军,却一身粗布衣裳地坐在酒楼里独自卖醉,这是什么状况

    一名店小二跑出来,见韶宁和身上穿着官服,忙点头哈腰地给他赔罪“这位官爷,真是抱歉,我们店里一位客人喝醉了酒,不小心把酒瓶子给丢了下来,不知有没有伤到官爷”

    “无妨。”韶宁和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只因他穿着官服,而宋翊穿着粗布衣裳,百姓们便诚惶诚恐地赶着给他道歉。若他们知道这位喝醉了酒的客人便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宋翊,不知又会是何等心态。

    他略一迟疑,转身走进酒楼,登上二楼,果然就望见宋翊趴在窗台旁那张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口中喃喃着“酒再给我拿瓶酒来”

    一名店小二在一旁有心无力地劝“这位客官,您已经醉了,再喝下去”

    韶宁和心里明白,小二其实是怕他喝醉了不付酒钱,于是走上前拍了拍小二的肩膀,道“再去拿两瓶酒来,酒钱我付。”

    小二一听,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好好,客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准备。”

    打发走小二之后,韶宁和在宋翊身旁坐了下来,而宋翊也正眯着眼睛,神情淡漠地打量这个自愿为他付酒钱的“冤大头”。

    过了半晌,宋翊的眼神起了些许变化,似乎认出了他“你是”

    “又见面了,在下姓韶,名宁和。”韶宁和毫不掩饰自己的姓名,他估摸着,宋翊刚回繁京,未必就听说过他这号小人物。

    宋翊果然对他的名字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看到他身上穿着的官服时,明显怔了一下“你在朝廷做官”

    韶宁和自嘲地笑了笑“在下区区一名闲散议郎,不足挂齿。”

    宋翊似乎酒醒了一些,亦或者说,之前他只是未醉而装醉,此刻却是看在韶宁和曾经帮助过他未婚妻的面子上,醉酒之态有所收敛,抱拳道“上次还未来得及好好酬谢你,在下宋宋离。”

    对于宋翊未以真姓名示人,韶宁和也不介意,只是好奇问道“宋兄何故在此借酒消愁”

    宋翊长长叹了一声“想娶的人娶不到,不想娶的人却硬要塞给我。这事儿我还不知道如何跟我未婚妻交代,你说我愁不愁”

    韶宁和想起上次看到他与那个名叫心蓝的女子久别重逢时的感人场面,不禁有些唏嘘。他脑海中突然窜出一个念头或许,宋翊这一次提前返京,真的只是为了早日与未婚妻相见,并没有别人所揣测的那般谋反心思。

    回到家中,已过了戌时。

    院子里静悄悄的,伶舟与万木的两间卧房里都未亮灯。韶宁和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睡下了,便径自往书房走去。

    “今日怎么这么晚吃过饭了么”身侧传来伶舟幽幽的声音。

    韶宁和冷不丁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伶舟蹲坐在自己房门口的门槛上,托着腮歪头看着他。

    “你坐这儿怎么也不先招呼一声”

    “我这么大个人坐这儿,你居然都视而不见,可见你是有多无视我啊。”伶舟一语双关地装可怜。

    其实何止是今晚无视他,自从那天晚上将他拒之门外之后,韶宁和对待他的态度,明显疏离冷淡了不少。

    韶宁和怎会听不出伶舟语气中的抱怨,但他又能如何回应呢当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万木呢,怎么没见他人影”

    “万木原要给你守门,我见他犯困,便让他先去睡了。”

    “哦,那你也早些睡吧。”韶宁和说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伶舟却跟了进来“少爷,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吃过饭了么”

    “哦,吃过了。”他含混答了一句。

    其实韶宁和一下午都跟宋翊混在一处,宋翊有宋翊的愁苦,他又何尝不正为情苦恼,原本只是想站在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立场劝慰宋翊的,却渐渐演变成了两人比赛喝闷酒。

    好在两人都有些自制力,朋友虽算不上,倒是成了半日酒友,到了月上柳梢头之际,便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就在韶宁和忡怔之际,伶舟又往前靠近了一步,凑到他面前嗅了嗅,皱眉道“你喝酒了”

    “唔,喝了一点。”韶宁和答得有些敷衍。

    伶舟却知道,如此大的酒味,绝对不可能是“一点”的程度。但他依然耐着性子问“是不是有应酬我和万木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一直在等你。”

    “抱歉,下次我会提前说。”

    对话生疏到了这个份上,伶舟一时没了言语,只是蹙眉望着韶宁和。韶宁和却只能沉默着避开了他的视线。

    过了良久,伶舟妥协般地开了口“少爷,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对我心存不满,故意疏远我。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希望你能直接对我言明,我一定会改。”

    韶宁和视线落回到伶舟脸上,望着他,欲言又止。其实他与伶舟之间,如何能简单地用“对错”两个字解释清楚

    连日来他一边疏远伶舟,一边内心也在苦苦挣扎,他不过想要伶舟一句真心话,但是伶舟会给吗

    踌躇半晌,他终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伶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如果有,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我可以既往不咎。”

    伶舟怔了怔,随即故作轻松地道“少爷,你在说什么呢,我还能有什么能瞒着你的你若还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啊。”

    韶宁和眼中仅剩的一丝希翼之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他闭上眼,按了按眼角,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对于一个已经将谎言当成了生活一部分的人来说,要他改口说真话,又该从那一句改起呢他甚至不知道,伶舟与他相处了这么久,究竟有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罢了,只怪自己太过天真。

    伶舟不安地看着他,韶宁和眼中藏了太多的情绪,让他看不透彻。

    这几日他一直在默默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大约猜到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其实真要深究起来,他露出的马脚深深浅浅的也不少了,如果韶宁和要追究,早在当初周长风质疑他的时候,就该追究了,为何当初不提,却在此时跟他较了真伶舟百思不得其解。

    他若是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但是韶宁和这种不言不语、不冷不淡的态度,反倒让他心里着了慌,仿佛明知道前路上隐藏着不知名的危险,他却不得不继续前行。

    “少爷”伶舟下意识想去握住韶宁和的手,却被韶宁和避开了。

    “伶舟,”韶宁和正色看向他,脸上透出一丝决绝,“这几日,我认真反省了一下,我觉得我们俩在一起,果然还是不太合适。”

    伶舟一脸怔然地看着他。

    韶宁和很快又垂下眼眸,仿佛承受不住伶舟直视着他的眼神“我们之前原本便只是在尝试着交往,既然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第七十八章

    伶舟静静望着他,眼中眸光明灭。

    半晌,他才涩然开口“告诉我,不合适的理由。”

    韶宁和避着他的视线,沉默着,一脸拒绝的姿态。

    伶舟低头一哂“说什么不合适,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消除对我的戒心,即便是在床上。”

    韶宁和微微一震,像是冷不丁被刺了一下。褪去了可爱与柔弱伪装的伶舟,锋利得像一把尖刀,刺得他心里发疼。但是他依然沉默着,他以为只要自己不主动揭穿,便是为伶舟留下最后的一丝余地。

    只听伶舟道“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苦衷,我承认在某些事情上,我对你不够坦白,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如果你连我的爱也无法信任,对此我无话可说。”

    说到此处,他透出一口气来,闭了闭眼道“至于你所说的分手,是不是希望我立刻从这里消失”

    “我不是这个意思,”韶宁和发现伶舟曲解了他的意思,忙开口解释,“我只是觉得我们双方都需要退开一步,留出一点时间”

    “我不需要什么时间,”伶舟一脸果决,“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我可以继续等。”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就算你现在想赶我走,我也不会答应。在某些事情尚未结束之前,我不会放任你不管。”

    韶宁和心神一凛,皱眉看着他“某些事情什么事情”

    “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伶舟眉心显出一丝倦色,似乎已无力再与他周旋,“你只需知道,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说罢,转身离去。

    韶宁和怔怔站在原地,望着伶舟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地陷入了沉思。

    却说自从成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收回宋翊兵权之后,一连几日,每日朝堂议事时,总有那么几个官员站出来,或义愤填膺地为宋翊叫屈,或头头是道地分析收回兵权的各种不利后果,非逼得成帝收回成命不可。

    但成帝像是铁了心一般,在兵权一事上怎么也不肯松口。

    几名曾经追随过宋家军的老将,自恃年长有功,竟当着百官的面闹腾了起来,惹得成帝十分不悦。

    而这段时间,最沉默淡定的,莫过于宋翊和闻守绎了。

    宋翊自从上次被强行赐婚之后,便以回家处理事务为由,一直没有再上过朝。

    成帝何尝不知宋翊这是在沉默地抗议,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只要宋翊不要做得太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他去了。

    至于闻守绎,他倒是安分守己的很,每当朝堂之上为此事发起争端时,他便默默退在一旁作壁上观,任凭旁人吵得面红耳赤,他都不去参与。

    有时候几个老臣闹将起来,成帝快要招架不住,便会搬出丞相来做挡箭牌,此事闻守绎便会在一旁十分配合地颔首微笑,却依然什么话都不说,面对反对者们转移目标含沙射影的攻击,他也只作听不明白,糊里糊涂地蒙混过去。

    成帝知道宋翊回来,对闻守绎绝对没好处,此事闻守绎不站出来表示反对就已经算是给足他面子了,于是对于闻守绎的不作为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日,闻守绎下了朝回到府中,便有管家迎了上来,一边亲手帮他换下朝服,一边口中说道“大人,宫里来消息了。”

    “哦”闻守绎眉心略有倦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管家知道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于是道“顾嫔娘娘传了话来,说最近几日,后宫里闹腾得很,玉冰公主听说皇上要将她赐婚给年长她二十多岁的宋将军,寻死觅活了好一阵,最后连太后都被惊动了。太后心疼公主,但又不好忤逆了皇上的面子,只好私下里找顾嫔娘娘诉苦,希望顾嫔娘娘能想法子开解公主,让她妥协答应。”

    他所说的“顾嫔”娘娘,便是指的顾子怡。

    自从前准驸马大司农之子陷害良家妇女一案告破之后,成帝便对上奏有功的顾子怡青睐有加,太后没有将宝贝女儿所托非人,心下也十分感激顾子怡,于是顾子怡在后宫的地位节节攀升,不消两个月,便从一介秀女升为了嫔妃娘娘,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加上顾子怡性情乖巧、善解人意,不因自己受宠而趾高气扬,依然对太后孝敬,对皇上体贴,与那性子躁烈的皇后一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皇上对顾子怡渐渐的由青睐转为了专宠,而太后也越发信赖顾子怡,心中有了难处,也会找顾子怡这个“可心人”诉诉苦。

    而顾子怡虽然表面上温柔顺从,实则很有政治头脑,入宫之前在顾子修府上呆着的那段时间,她对目前朝廷的局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于是当开解玉冰公主这项大任落到她肩上之后,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务,而是暗中派人请示恩人闻守绎,如何处理此事比较妥当。

    闻守绎听完管家的汇报,正低眉沉吟间,忽听门外有人“笃笃”敲门。

    这敲门的声音也是很有讲究的,丞相府中,不同职责身份之人,敲门的节奏与次数也各不相同,管家一听这敲门声,便知是探子回报,于是朝闻守绎躬了躬身,自行回避去了。

    片刻之后,便见上次那名仆役装扮的男子推门而入,在匆匆行礼之后,便凑到闻守绎耳边,低声道“大人,宋翊未婚妻的身世查出来了。”

    闻守绎眸光一闪“如何”

    “此女姓董,名唤心蓝,是董肆英将军的小女儿。”

    “董肆英”闻守绎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有些陌生,自他踏入官场以来,似乎从未与此人打过交道。但这个名字若说完全陌生,又不尽然,似乎在他记忆的某个角落里,曾经有这三个字出没的踪迹。

    男子见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于是解释道“这董肆英是先帝时期的一员大将,原也是当时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只是此人好大喜功,又胸襟狭隘,不肯落于人后。在一次对敌作战中,董将军因个人判断失误,导致前线被攻破,守军节节败退。

    “他恐被先帝责难,便将罪责嫁祸于一同作战的另一位将军。那位将军无端受冤,心中自然不服,于是双方起了争执,事态渐渐由两个人的口角演变为两派人马内斗,一时间军心涣散、人人自危,又恰逢敌军来袭,导致守军全线溃败,一连丢失了好几座城池。

    “先帝查明真相之后,雷霆震怒,当即就斩了董肆英,连着董家十余口人命也要跟着遭殃。后在几位老臣一再求情之下,先帝才免了董肆英家人的死罪,改为他们全数降为奴籍,有生之年不得考取功名,不得婚配嫁娶。

    “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年,董家人死的死、散的散,仍滞留在繁京之地的,只有这董家的小女儿董心蓝。而董心蓝因年少时期遭逢家族巨变,经历了亲人离散、生活贫困等磨难,情郎宋翊又常年征战在外不得团聚,心中苦闷无处发泄,只能终日以泪洗面,以致哭瞎了一双眼睛。”

    闻守绎皱了皱眉,疑惑道“既是降为奴籍,宋翊又怎会与那女子定下婚约”

    “宋翊与董心蓝订的是娃娃亲,两人从小便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在董家出事之后,宋家曾努力为之周旋,但也只是保住了董家老小的性命。事后宋家也曾劝宋翊另择良配,但宋翊执意不肯,发誓说若娶不了董心蓝,便宁愿终身不娶。”

    闻守绎听罢,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笑意,嗤道“真看不出来,那宋翊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难怪他与董心蓝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却只守着婚约不成亲,原来是成不了亲。”

    男子汇报完毕,不敢擅自发表言论,于是默默躬身退至一旁。

    闻守绎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脚步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妙计一般,他渐渐眉开眼笑了起来。

    随后,他遣退了这名男子,又召管家入内,吩咐道“你让宫中线人传一道口信给顾嫔娘娘,让她照着太后的意思,好生开解玉冰公主,多替宋将军说些好话。待取得公主信任之后,想办法请求皇上准她们出宫散心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第七十九章

    几日之后,闻守绎以私人名义,在京中最大一家酒楼宴请宋翊。

    宋翊虽对闻守绎素无好感,但丞相的面子不能不给,只能正装赴宴。

    席上,闻守绎态度殷勤地对宋翊嘘寒问暖,引得宋翊心中疑窦丛生。但他终究是个习惯了沙场拼杀的粗莽汉子,对官场上那一套迂回曲折的交际手腕十分不耐,于是单刀直入地道“丞相大人此次请我来,究竟是何用意,不如直截了当地说了吧。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他此话一出,站在闻守绎身后的几名护卫同时变色,闻守绎却丝毫不以为忤,淡笑着朝身后摆了摆手,几名护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宋翊眯起眼睛看着闻守绎,他虽与这位新上任不久的丞相没有过太多接触,但从太尉殷峰口中得知,此人狡诈多端,须时刻提防,因此对于闻守绎的主动邀约,他从一开始就定义为是一场处处陷阱的鸿门宴,此时见闻守绎对于自己的无礼冲撞毫不在意,甚至屏退众人,心下更是谨慎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闻守绎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宋将军果真是性情中人,连说话也如此直率有趣。”

    宋翊忍不住额角青筋突了突,他一个年近四十的人,居然被三十出头的闻相评价“直率有趣”,他可不会傻到以为这是恭维之词。

    “宋某此番应邀前来,是看在丞相的面子,如果丞相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请恕宋某无暇奉陪了。”他说着,起身便要离席。

    “宋将军,急什么呢”闻守绎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嘴角一丝浅笑,“董心蓝的奴籍一直这么拖下去,不太好吧”

    宋翊心头一震,猛地回过头来瞪向闻守绎“你是如何知道的”

    闻守绎抬眸看向他“闻某好奇的事情,没有什么是挖不出来的。更何况,董家的事情当年可是人尽皆知的,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渐渐被大家遗忘了罢了。”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要让皇上想起这事,也是很容易的。”

    宋翊顿时眼中迸射出杀意“丞相是何用意”

    “宋将军,别紧张啊。”闻守绎往椅背上靠了靠,“闻某若是真心要为难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请你赴宴”

    宋翊面色一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对于闻守绎此举,他的确有些猜不透了。

    “如果愿意心平气和地与我谈谈,就请落座吧。”闻守绎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被他拿捏住了把柄,也只好按捺住脾气,重新落座。

    只听闻守绎慢条斯理地道“其实,闻某得知宋将军与董姑娘的事情之后,心里还是挺敬重宋将军的,天底下如宋将军这般有情有义的男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啊。”

    宋将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仍未放松对他的警惕。

    闻守绎却不看他,只是转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但大曜律法规定,奴籍女子不得婚配,不得生育子嗣,这条律法若不更改,你与董姑娘,恐怕就一直无法成婚,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宋翊板着脸道“此事不过是宋某家事,不劳丞相挂心。”虽是拒绝的口吻,但语气却比之前和缓了不少。

    “宋将军此言差矣,若是在以前,这的确是宋将军的家事,闻某想管也管不着。但如今,皇上赐婚下来,这便是国家大事了,若是宋将军处置不当,你说,这是不是需要我挂心了”

    宋翊哑口无言,皇上赐婚一事已经够让他头痛了,他至今还瞒着董心蓝,不知该如何向其解释。如今闻守绎一语中的,无疑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他正暗自郁闷,却听闻守绎继续道“说句实话,赐婚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宋将军按照皇上的意思娶了便是,从今往后加官进爵,还怕少了宋将军的份只怕宋将军犯愁的,是娶了公主之后,却依然无法将董姑娘纳为妾室,怕伤了佳人的心,这才是最难办的吧”

    宋翊被他说中心事,无言以对。但同时,他又莫名生出一丝希望,听闻守绎的语气,似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他想问,但一时却拉不下脸来求教。

    闻守绎也不为难他,便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需要宋将军付出较大的牺牲。”

    宋翊心中一动,脱口道“什么法子”

    “置之死地而后生。”闻守绎顿了顿,见宋翊一脸困惑,便解释道“宋将军应该知道,如今皇上召你回来,究竟是何用意。既然如此,宋将军不如主动请辞,卸下一身军功,换董心蓝自由之身。”

    宋翊吃了一惊“你是让我”

    “当然,闻某只是单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为宋将军一条出路的选择,或许这并不是什么好建议,是否采纳,还看宋将军自己。”

    宋翊眉心紧锁,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他面色沉了沉,抬头直视闻守绎“丞相大人,恐怕这才是您此次邀我前来的最终目的吧只要我卸甲归田,你便少了一大政敌,在面对太尉时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是不是”

    “你误会我了。”闻守绎笑得云淡风轻。

    宋翊冷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肚子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故作好心帮我解决疑难,实则是在排除异己,这不是你们这些在朝为官者惯用的伎俩么你以为我宋翊是三岁小儿,任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真是好心没好报。”闻守绎无可奈何地摇头失笑,然后缓缓起身,一边推开窗户,一边道,“看来,闻某还是让宋将军不快了。如果宋将军觉得闻某这项提议不妥,大可不予采纳,闻某也是无所谓的,只是希望宋将军,不要误会了闻某的好意。”

    宋翊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却见闻守绎已经完全转了话题,一脸轻松地指了指酒楼对面的广场道“那边的杂耍不错,宋将军,我们今日还是不谈政事了,只喝酒看杂耍吧。”

    宋翊下意识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班杂耍艺人在广场中心支起高架,在架上身形灵活地窜来窜去。

    此时天色有些暗了,围观人群已渐渐稀少,但仍有几个穿着艳丽的贵族少女,一脸憧憬地抬头望着那些高架上的杂耍艺人,一惊一乍的呼声,仿佛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表演。

    忽然,艺人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不好,绳索断了,高架要倒了”

    围观人群一听,立即尖叫着向后退去。

    但其中一名少女站得太近,又因为受到惊吓,只是怔怔望着头顶上“喀喇”作响即将砸落的高架,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危险”宋翊出于本能,话音未落,身子已从窗口掠了出去,落地之后一把揽住少女腰际,随即一个旋身退出危险区,只听背后高架砸落发出轰然之声,两人却是毫发无伤。

    这一招英雄救美委实了得,引得围观人群拍掌叫好。

    那少女身边的一名女伴心情激动地道“宋将军,真是太谢谢您了,若不是您及时出手相救,我们小姐就后果不堪设想啊宋将军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宋翊口中委婉推辞,心底却划过一丝疑惑“这名女子是如何认出他的”随即他又释然,想是当初率军回城之时,这少女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而今他又身着官服,要认出自己,也不算难。

    却说那名被他救下的少女,心神恍惚了一阵之后,一脸惊讶地望着他“你就是宋翊”

    宋翊听她直呼自己姓名,微微蹙了蹙眉,但也没有在意,只当小姑娘受到惊吓之后,忘了礼数。

    他确认小姑娘没有受伤之后,便将她交还给她的女伴,告辞离去。

    那小姑娘怔怔望着宋翊的背影,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这从天而降的神一般的男人,居然就是宋翊”脸上的表情,竟是痴了。

    酒楼之上,闻守绎面带微笑地望着这一幕,喃喃自语道“所以说,宋翊,你当真是误会我了。我有心为你留一条活路,你却不领情,非要去走那一条死路。”

    第八十章

    十一月的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这月的上旬,繁京已经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清早,韶宁和开了门,便看见万木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难得的是,伶舟也起得很早,却不干活,只是拢着两只袖子,站在一旁与万木有一句每没一句地搭着话。

    因为距离太远,韶宁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伶舟侧着的半张脸,双唇开阖间,有白色的水雾自他口中渐渐晕开,氤氲了他的眉眼,远远看去,像是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韶宁和就这样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伶舟,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似是意识到了韶宁和注视的目光,伶舟往这边侧了侧脸,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间,韶宁和垂下眼眸,缓缓踏出门槛,不着痕迹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

    伶舟见韶宁和出来了,便中断了与万木的闲聊,只是静静看着韶宁和。

    万木转头见是韶宁和,殷勤问道“少爷,今天中午要给您留饭么”

    韶宁和虽然还是议郎身份,但不知从哪里传出光禄卿意欲提拔的流言,再加上韶宁和最近的表现十分令人刮目相看,以至于他在议郎阁的地位突飞猛进,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总被人忽视的闲散议郎了。

    如今议郎阁大事小事都要过问韶宁和的意见,使他三天两头地往议郎阁跑,不回家吃饭也是常有的事了,所以万木几乎养成了每日一问的习惯。

    当下,韶宁和想了想,道“先别留吧,我未必能赶回来。”

    “好。”万木干干脆脆地应了。

    韶宁和一转头,发现伶舟仍在一旁看着他,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想与他说说话,消除内心的尴尬,但自上次两人说僵了之后,便再也无话可说,四目相对间,除了沉默,依然只剩下沉默。

    倒是伶舟显得从容一些,率先开了口“少爷,最近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他这话问得十分随意,仿佛只是久居室内的孩子,对外界事物的新鲜好奇。

    韶宁和见他开了话头,也便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最近外头都在传皇上赐婚的事情。别的,倒也没什么新鲜事儿了。”

    其实韶宁和说了一半,瞒了一半。赐婚一事在民间看来,是个了不得的大八卦,但在朝廷看来,不过是一道障眼法,更令百官瞩目的,是西北军队军权更替之事。

    虽然目前此事尚未放到台面上来开诚布公地谈,但只要是涉入官场久一点的人,都能嗅到其中酝酿着的火药味或许,皇上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宋翊,也在静观其变。

    这些事情,若是放在以前,韶宁和或许也就随口对伶舟说了,但自从他怀疑伶舟与丞相的关系之后,就再也不主动提及此类事情,生怕自己一个疏忽,让丞相抓着了把柄。

    伶舟听他此言,如何不知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如今两人关系如履薄冰,他也只能按捺脾气,面色平和地点了点头,并未追根究底。

    倒是一旁的万木,一听到八卦之事,立即来了兴趣,问道“我听说,玉冰公主今年才十六岁,那个宋将军,上次在城门口有亲眼见到的人都说,他看上去怎么也三十好几了。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玉冰公主竟也愿意”

    韶宁和摊了摊手“玉冰公主原本是不答应的,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突然松了口,愿意下嫁宋将军了。”

    万木觉得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我就不清楚了,后宫里的事情,我们说不好。”

    万木没能八卦出更多细节的东西,露出失望的表情,悻悻回去张罗早饭去了。

    伶舟却冷不丁问了一句“公主答应下嫁了,那么宋将军呢,他可答应”

    韶宁和不无感慨地道“事到如今,他不答应也只能答应了吧,怎么说,那也是御赐的婚姻。只是不知道,他对董姑娘该如何交代。”

    “董姑娘”伶舟眉心一跳。他记得上次他们遇到董心蓝与宋翊时,只听宋翊唤她“心蓝”,韶宁和是如何知道她姓董的

    在伶舟一再追问下,韶宁和只好将上次在酒楼中与宋翊的一番谈话和盘托出。

    伶舟听罢神色大变,一把拽住了韶宁和的衣袖道“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么,离他远一点,你竟还跑去与他喝酒这若是被人撞见了,日后告你告你”他似乎有什么顾虑,下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韶宁和料不到伶舟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这件事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次寻常交谈罢了,他与宋翊,甚至连朋友也称不上,宋翊对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也隐瞒了自己知晓真相这件事。

    然而从伶舟的言语中,他似乎听出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信息。他眯起眼睛看了看伶舟,试探着问“告我什么”

    “没什么。”伶舟深吸一口气,又迅速冷静了下来,“总之,眼下朝廷中的局势剑拔弩张,你最好还是和宋翊保持距离,只要有关他的事,你都尽量不要沾边,明哲保身才最重要,明白么”

    韶宁和没有应声,只是一脸狐疑地盯着伶舟瞧。

    方才伶舟一反常态的言行,让他看起来更加陌生,却又在说话语气上,酷似另外一个人。

    他细细一想,便很快将他与闻守绎联系在了一起。是啊,他不就是丞相派来的么,连画风都如出一辙,仅是语气相似,又有什么奇怪。只可笑之前他竟一直没有察觉其中蹊跷。

    当即,他神色冷淡地挥开了伶舟的手“我的事情,我自己会有分寸,无需你来干涉。”说罢,回屋换上官服,便朝外走去。

    刚端了早饭上桌的万木,一抬头看见韶宁和竟自顾自地走了,忙在后头唤道“少爷,您还没吃饭呢”

    “不吃了。”韶宁和一肚子火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又怎么回事了这是”万木一脸状况外地看向伶舟,“刚才不还有说有笑的吗”

    伶舟苦笑着耸了耸肩“怕又是我得罪他了。”

    “你们又吵架了”万木一脸的同情兼无可奈何。

    他发现近一个月以来,韶宁和与伶舟的关系反复无常,有时两人客客气气地像是陌生人,有时又含沙射影地像仇人。但每次万木问及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却又无比默契地顾左右而言他,让万木丈二摸不着头脑。

    见伶舟不说话,万木一副过来人地开导他“我说伶舟啊,少爷毕竟是少爷,脾气终归是要大些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该让的时候就让让他吧,谁让他是少爷呢。”

    伶舟听了哭笑不得,他还不够让着韶宁和

    若是依着他以前的脾气,有人这般不识好歹,他早就织好了小鞋等着对方来踩了。如今韶宁和对他如此阴晴不定,还不是仗着他喜欢他,奈何他不得

    但对着万木这神经大条的家伙,伶舟又不好分辩什么,只得点头虚心接受“是是,我以后尽量让着他。”

    第八十一章

    韶宁和因为负气,早饭也不吃便直接去了议郎阁,等走到了半途,才觉出腹中空空,饿得厉害。

    无奈之下,他只好在路边包子摊上买了两个又白又大的包子,一手一个往嘴里塞。

    “这不是韶议郎么”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地调侃他,“这可怜见的,居然站在路边啃包子。”

    韶宁和回头,见是光禄勋四大夫之一的中散大夫谭笑悯,此人人如其名,明明十分爱笑,却长着两道倒挂眉,每每冲人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韶宁和与四位大夫接触不深,光禄大夫蔡衡宇是四大夫之首,一言一行都显得庄重不可侵犯;太中大夫段启云才思敏捷却为人低调,从来不主动与人亲近;谏议大夫张崇翮世故圆滑,对于韶宁和这样的小议郎还看不上眼。

    唯独这比韶宁和大不了几岁的谭笑悯,是个爱招人的性子,自从韶宁和在上个月的那次议郎阁会议上崭露头角之后,他便时常主动来与韶宁和搭讪,开些不着边际的小玩笑,韶宁和初时对他有所提防,相处久了,觉得他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对谁都没上没下没心没肺的,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他三两口将包子吞了下去,抹了抹了嘴,自我解嘲地笑“可不是么,家徒四壁,只好在路边打发了自个儿的肚子了。”

    “怎么听起来,好像你家很穷似的,”谭笑悯满腹狐疑地觑了他一眼,“议郎的俸禄虽不算高,但也不至于到了家徒四壁的程度吧我不信,改日我要去你府上参观参观,怎么个家徒四壁法。”

    韶宁和想起之前的李往昔事件,顿时一阵头痛,家中养了伶舟这样一个小祸害,他哪还敢再把同僚们往家中引,当下开着玩笑模糊揭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勾肩搭背地进了议郎阁,一眼便瞧见另外三位大夫早已端坐于会议室中,气氛有些沉闷。

    谭笑悯立即抽回了搭在韶宁和肩膀上的那只手,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

    韶宁和左右看了看,这里除了他与四位大夫,再没有旁的人了,不禁有些纳闷,现在距离会议开始的时间不早了,为何只有这几人到场

    蔡衡宇却在此时开了口“人都到齐了,那么会议便开始吧。”他说着,看了韶宁和一眼“还愣着做什么,找个位子坐下来。”

    “啊哦。”韶宁和迅速挑了一个最末的位置,心中还在惶惑怎么回事这就算全部到齐了只有他们五个人他和四位大夫

    一抬眼,便见旁侧的谭笑悯正偷偷朝他挤眉弄眼。

    韶宁和先是一怔,随即略略揣摩出了其中奥妙,蔡衡宇破例让他参与四大夫的内部会议,并非是在安排上出了什么疏漏,而是向他递出了某些隐晦的暗示。

    一想到此,韶宁和禁不住心跳加速。

    如果说,他的仕途在迁来繁京之时,是第一次转折点,那么此刻,将预示着第二次转折点的到来他在闻守绎眼皮子底下按捺着性子蛰伏了将近九个月,终于看到了破茧而出的希望曙光。

    只听蔡衡宇开门见山地道“昨日,皇上收到了上官远途与李往昔发来的密报。”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朝廷之上,关于兵权处置一事尚迷雾重重,而边关发来的密报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蔡衡宇顿了一顿,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道“目前上官将军与李大人均已抵达驻军地,但都未能成功接管军权。上官将军稍好些,毕竟是武将,对方在待遇上多少还能给些尊重,至于李大人他目前的状态,几乎跟软禁没什么两样。”

    其余几人暗暗抽气,他们虽然早就预料到文官进驻军区是非常棘手的一项任务。却没有料到李往昔的处境,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蔡衡宇道“为此,皇上希望我们能为他们出谋划策,必须趁着朝廷稳住宋将军的这段时间,尽快拿下西北大军的统御权。”

    就在蔡衡宇说话的档儿,韶宁和看了张崇翮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去一旁的茶水盘里倒了一杯水,走到蔡衡宇身旁,刚要递过去,忽然撞上蔡衡宇打着手势的胳膊肘,只听“嘭”的一声,茶杯翻落,茶水四溅,蔡衡宇的衣袍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片深色水渍。

    众人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了。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韶宁和是什么时候走到蔡衡宇身旁去的,他手中端着茶水,又想做什么。

    韶宁和慌忙蹲下身去帮蔡衡宇擦拭衣袍上的水渍,口中一叠声地道“蔡大人,对不住,对不住。”

    蔡衡宇强按着怒气,沉声喝问“韶宁和,你这是在做什么”

    “蔡大人,您的官袍湿了,请让下官陪您去隔壁房里擦拭干净吧”

    蔡衡宇满脸怒意地“哼”了一声,甩袖而去。韶宁和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入了隔壁休息室。

    剩下众人呆滞片刻之后,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这什么情况”谭笑悯笑得在座位上直打跌“韶议郎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吗”

    张崇翮摇头感慨“韶宁和这小子,真看不出来,居然是个急功近利的家伙。”

    段启云未予置评,只是抬手招呼守在门外的小厮进来,清理地上的水渍。

    却说韶宁和厚着脸皮进了隔壁室,刚要为蔡衡宇擦拭衣袍,却被他一脚踹在了小腹上。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蔡衡宇不便发作,如今避开了众人耳目,他便毫不掩饰地将怒气发泄了出来。

    “大人请息怒,”韶宁和捂着小腹,强忍疼痛,脸上谄媚之色一扫而光,低声道,“下官有要事容禀。”

    蔡衡宇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堪堪将怒气压了下去“讲。”

    “大人,下官斗胆进言,谏议大夫张崇翮此人不可信,若有事关西北军权之事,还望避开此人再作商议。”

    蔡衡宇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韶宁和于是将之前的议郎阁会议泄密之事简单叙述了一番,道“此事是由廷尉正周长风周大人亲自密查的,大人若不相信,可与周大人对证。”

    蔡衡宇面上的怒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站起身道此事我会私下与周大人核实,如若属实,我记你一功;如若有假,我连你今日泼茶这笔账一块儿算。”

    韶宁和淡笑着躬了躬身“是。”

    蔡衡宇再度沉下脸来,背着双手走出休息室,当着众人的面道“今日这会没法开了,下次再议。”说罢,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第八十二章

    自韶宁和走后,伶舟总有些心神不宁,他囫囵吃了点早饭,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他在巷子里转了一圈,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才辗转去了廷尉府。

    不料刚进门就与周长风撞了个正着。

    周长风一见伶舟,便拧着两道眉毛看着他“小狐狸,你来这儿做什么”他又看了看伶舟身后,“韶宁和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伶舟翻了个白眼“我和我家少爷又不是连体婴,不需要时时刻刻形影不离吧”

    “以前不都是你们家少爷走到哪儿,你这跟屁虫便跟到哪儿,怎么现在突然转性了”

    伶舟懒得跟他磨嘴皮子,避开他便要往里走,却被周长风横跨一步拦住了去路“老实交代,你一个人偷偷跑廷尉府来做什么”

    “我哪有偷偷,我这不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的么我想求见廷尉大人,怎么,还得经过你廷尉正的许可”

    周长风一脸赖皮相“我们大人很忙的,哪有时间专门接见你,有什么事儿,我帮你转告吧。”

    他此话一出,门口的几名守卫原打算进去通报的,此时也犹豫了起来,周长风在廷尉府也是大红人一个,他们可不敢为了一个小厮而得罪了周长风。

    伶舟见这条路走不通,心中琢磨着,难道还是让鸣鹤先帮忙递个口信但是他临时起意跑了出来,鸣鹤尚在丞相府轮值,要他再回去等着和鸣鹤碰头,他又实在不想这样反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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