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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曜权臣 第4节

作者:林千寻 字数:20068 更新:2021-12-29 04:54:35

    胭脂却露出几分担忧“只是云絮这孩子思虑周全,颇有自己的想法,入了后宫便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怕她不会答应。”

    “无妨,”闻守绎笑了笑“你只需问她,想不想为冤死的父母报仇,让仇人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她真是有头脑又有胆魄的姑娘,应当不会轻易错失良机。”

    几日之后,廷尉顾子修宣称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顾子怡,在家中摆筵庆贺。

    次月的后宫秀女大选,顾子修自然而然地将正逢适婚年纪的顾子怡送入了后宫,初步完成了闻守绎的瞒天过海之计。

    此是后话。

    却说这天晚上,韶宁和去赴同僚筵席,到了亥时才姗姗归来。但这一次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烂醉如泥的李往昔。

    看着万木为了伺候两人忙前忙后地奔波,伶舟倚在一旁淡淡道“这一来一往的,算是两清了吧”

    韶宁和虽然喝了不少,但是这一次他神智尚且清楚,听伶舟如此说,便知他是在调侃上次李往昔扛着他回来的事情,也知道伶舟不喜他与李往昔交往过深,于是解释道“今晚他似乎心情不好,又一直缠着我喝酒,我见他醉了,也不好放着他不管”

    伶舟摆了摆手“少爷与谁交往,我是无权置喙的,我只希望今后此人若遇了什么麻烦,少爷尚能明哲保身。”

    韶宁和闻言一怔,朝伶舟望了过来,眼中毫不掩饰探究之意“伶舟,你似乎一意笃定李往昔不得善终,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罢了,我的直觉向来很准。”伶舟耸了耸肩。

    韶宁和当他是在说笑,也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此时万木提了烧开的热水过来,看了看韶宁和,又看了看李往昔,为难着不知该先伺候自家主子,还是先伺候客人。

    伶舟叹了口气,对万木道“李往昔就交给我吧,少爷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你去泡些蜂蜜茶,先伺候少爷睡下吧。”

    万木一听,便干干脆脆将毛巾递给了伶舟,扶着韶宁和回房去。

    韶宁和似乎不太放心伶舟,回头想说什么,伶舟不耐地朝他挥手“照顾一个喝醉了酒的人罢了,连这点事也担心我做不好么”

    韶宁和笑了笑,便回屋去了。

    待韶宁和与万木离去之后,伶舟将视线落回到李往昔身上,眼中透出一丝冰冷。他一边用热毛巾替李往昔擦脸,一边发泄似地暗暗下了重力。

    不知为何,他非常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不喜欢看见他每日来纠缠韶宁和。

    其实韶宁和说得没错,若论投机取巧,恐怕没人能玩得过闻守绎。如此看来,这李往昔虽然功力不如闻守绎,但至少两者也算是同一类人。

    都说同类相吸,但伶舟每每看见李往昔,却只觉得心生厌恶,并且这种厌恶感,并非单纯的嫉妒之心,还带了某种自暴自弃的否定。

    原来,我竟是在心底厌恶着我自己么伶舟恍然惊觉,全身仿佛被雷电击穿,呆坐着不能动弹。

    一直以来,他都为能在仕途中取得如此成就而自豪,他怎么可能厌恶自己

    他脑中尚无法理清这纷乱的思绪,忽觉一旁的李往昔翻了个身,随即伸出两条胳膊,缠住了他的手。

    李往昔犹在梦中,闭着双眼低声呢喃“伶舟,你为什么偏偏是男儿身”

    伶舟刚要挣开,听他如此说,于是皱了皱眉,狐疑地俯下身去侧耳倾听。

    只听李往昔继续道“我日日来此,只为见你一面我知你看我不起,所以我千方百计要做出一番成就但不论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男子的事实”

    李往昔说到此处,突然又没了后文,只是陷入梦魇中,断断续续地低声啜泣。

    原来如此么伶舟心下错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缓缓直起身子,强行从对方的胳膊中抽出手来,然后随便扯了被褥盖在李往昔身上,便关门离去。

    第十六章

    伶舟走出客房,无意识地在廊下站了片刻,直到万木出现在他身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伶舟,跟你说话呢,想什么事儿这么出神”

    “唔”伶舟回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是问你,那李大人睡了么”

    “睡了,我帮他擦了脸,见他睡得沉,没敢再惊扰他,就出来了。”

    “那脸盆呢”

    “”伶舟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忘带了,脸盆和毛巾都还落在房内。

    “就知道你丢三落四的。”万木笑着调侃了一句,便要进房去取脸盆。

    伶舟生怕那李往昔再胡说些什么,被万木听了去,忙一把拽住了他“万木,别进去了,李大人睡着呢,别扰他睡觉。脸盆明早去取也是一样的。”

    万木一想,也觉得有理,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伶舟看了看韶宁和房间所在的方向,问道“少爷他睡了”

    “是啊,”万木摇了摇头,“别看他回来的时候人还很清醒,但他那点酒量,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勉力撑着的,这不,我刚帮他擦了脸,一转身他便倒头睡了。”

    万木忙活了这一阵,自己也有些犯困了,于是叮嘱伶舟早些睡,自己便往房里去了。

    伶舟依然在廊下怔怔站着,但心底却渐渐滋长出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厮磨纠缠,嚷着要去主卧房里见韶宁和。

    伶舟咬牙抵抗住这样的诱惑,理智告诉他,此刻的自己心绪纷乱,最容易感情用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见韶宁和。但不知是不是受了方才李往昔那番梦呓的刺激,他想要见到韶宁和的念头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不论如何也遏制不住。

    鬼使神差地,伶舟渐渐往韶宁和的卧房走去。他轻轻打开房门,轻轻走到床前,轻轻在韶宁和身边坐了下来,借着昏暗的月光,无声地打量着韶宁和恬静的睡颜。

    韶宁和有着一对酷似其父的修长入鬓的双眉,但脸廓柔和,眼睫浓密,看起来又比其父多了几分书卷之气,想是融合了他母亲的一些阴柔特征;双唇颜色略浅,上唇线单薄,下唇却丰满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唇瓣最具诱惑,每当看见他勾起嘴角微笑的模样,伶舟便会生出扑上去咬它一下的念头。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上辈子他从未留意过呢伶舟盯着韶宁和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细细想来,他作为闻守绎那一世,与韶宁和的接触却是少之又少。一则两人身份悬殊,原本便不太有见面的机会;二则,韶宁和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眼,态度谦恭而拘谨,印象中,他竟从未见韶宁和笑过,尤其是像对着伶舟和万木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原来人与人相处,竟能有这样大的差别待遇呢。伶舟莫名有些嫉妒起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这种身份。

    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了一回,只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触摸到韶宁和木讷无趣的面具之下,这柔软生动的一面吧。

    但韶宁和所认识的伶舟,不过是个从小倌馆中死里逃生的低贱少年,他那温柔纯善的真性情,也只因对伶舟心生怜悯,就如同李往昔迷恋上伶舟,也不过是迷恋上他那形似女子般美丽的皮囊罢了。

    如此一番比较,伶舟突然思路转了个奇异的拐角,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竟比李往昔多了几分优势。

    李往昔虽然迷恋伶舟的外表,却碍于同性断袖的道德束缚,迟迟不愿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更不要说跟他表白了。

    但是他不一样。早在闻守绎那一世,他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性向,所不同的是,为了官途,他舍弃了自己的情感,隐藏了自己的性向,私生活干净如纸,让人抓不着把柄,这也是他十多年来能够顺风顺水一路攀升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他真的对感情毫无所求吗以前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但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尤其当他占据了这个身份低微的皮囊,经过了几个月焕然一新的人生体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对权力之外的欲望,居然也能膨胀至此。

    自从前阵子莫名其妙地对韶宁和动了心,他时常会因为韶宁和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态或举动而心律失常,这让他内心备受煎熬。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查出两年后谋刺闻守绎的幕后真凶,然后想办法让自己的魂魄回归本体;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当他回归本体之后,是否意味着,他与韶宁和的关系,又将退回到原点如果他此生注定了仕途与爱情只能择其一的孤苦命运,那就趁他还是伶舟的这段时间,痛痛快快地爱一场吧。

    就算韶宁和比他小了十岁又如何,现在的伶舟不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吗既然这两具身体年龄相宜,不如就让自己全身心投入这个角色吧,就像回到十多年前那个入仕之前的自己一样,在这凭空多出来的有限时光里,尽情享受少年人特有的率性爱恨,以弥补自己上辈子情感空白的遗憾吧。

    如此想着的伶舟,心中迷雾渐渐被拨开,他仿佛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定位,也正视了自己对邵宁和的感情。他缓缓俯身,在韶宁和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姿态温和而虔诚,仿佛通过某种仪式来阐明自己的心迹。

    片刻之后,屋瓦上传来几不可闻的叩砖声。

    伶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声响,微微抬眸,眼中快速划过的一道清明的眸光。但随即,他垂下眼眸,眼睫轻颤,不动声色地将这道眸光掩去。

    那个人来了。他缓缓起身,静默地看了韶宁和一眼,然后像来时一样,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院中的那棵大树下,一身黑衣的鸣鹤已经出现在那里,无声等候着伶舟赴约。

    “刚好是第三日。”伶舟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微笑开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鸣鹤单刀直入,“为什么会知道闻相如此私密的事情。”

    闻守绎私访临水阁一事,只有鸣鹤一人跟随,不可能会有第三人知晓,这个名叫伶舟的少年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他是临水阁的人但是临水阁不是不收男弟子么

    随即他又想到,依着伶舟对闻相维护的态度,应该是闻相身边的人。但是闻相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他几乎都认识,唯独不曾听闻伶舟此人。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伶舟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出现在闻相身边,并成为闻相的心腹之一担任人,所以他对闻相过去的某些事情有所耳闻。

    但如此一来,他也就等于是接受了伶舟来自两年后的说法这一点怎么看还是有些离谱。

    独自纠结了一日的鸣鹤,终于忍不住再次来到这所宅院,亲口向伶舟求证。

    第十七章

    伶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淡淡道“我不仅知道闻相的私密事件,我还知道许多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鸣鹤皱了皱眉,满脸狐疑。

    “你原是一名孤儿,九岁那年加入杀手组织,接受严酷的训练。十五岁执行任务失败,受伤濒死之际,为闻守绎所救。你为报答闻守绎的救命之恩,便自愿留在闻守绎身边做一个影卫,成为闻守绎最为倚重的心腹。”

    鸣鹤冷冷道“我的过去,原本只有闻相一人知道,是他告诉你的”

    伶舟不答,继续道“我还知道,你的肋下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记,一般情况下呈暗红色,运功时会变成鲜红色;右掌无名指左侧有一粒小痣,若不仔细观察,不太容易被察觉;还有,你的左腿根部有”

    “够了”鸣鹤恼羞成怒,恍然有一种被人剥光了衣服的羞辱感,如此私密的身体特征,即便是他那个生了他便撒手人寰的亲娘也未必知晓,这陌生的少年人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

    伶舟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觉得很奇怪是吗,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么多只有你自己知晓的事情”

    鸣鹤“唰”地抽出长剑,直指伶舟“别再装神弄鬼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身上的这些特征,是闻守绎当初救下你、在你昏迷之际亲手为你涂抹伤药时发现的。”伶舟面色不变,“你是不是又在怀疑,是不是闻守绎告诉我的了”

    鸣鹤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的挣扎。闻相为什么要把他的个人隐私告诉不相干的人,这说不过去,以他对闻相的了解,闻相绝对不会是如此爱嚼舌根的人。

    只见伶舟向前走了几步,距离鸣鹤的剑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但他却面无惧色,坦然道“鸣鹤,你听好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只能你知、我知,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押在了你的身上。你若信我,就帮我保守秘密,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他顿了顿,继续道“闻守绎绝不是喜欢背后嚼人舌根的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你的这些隐私,也并非因为闻守绎相告,而是因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便是来自两年后,披了他人皮囊的闻守绎。”

    鸣鹤瞬间瞪大了双眼,怔怔盯着伶舟,脑中还在努力消化着“披了他人皮囊的闻守绎”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

    伶舟不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又往前倾了倾身,咽喉直抵剑尖“怎么样,鸣鹤,你是选择相信我,还是杀了我”

    鸣鹤吃了一惊,急速收剑后退,望着伶舟的目光仍褪不去深深的疑惑,但脸上早已不见了方才的杀气。

    伶舟看了一眼他手中垂落的长剑,视线回到鸣鹤脸上,神色不再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让鸣鹤感到十分熟悉的镇定自若“你撤了剑,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选择了相信我”

    “你你真是丞相大人”鸣鹤皱眉盯着伶舟瞧了又瞧,自从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想之后,他便越看越觉得,伶舟身上明显投射着闻守绎的影子,尤其他与人说话时,眼角眉梢带出的细微变化,也是与闻守绎如出一辙。

    一个人若要模仿另一个人,可以易容,可以变声,可以模仿其言行举止,但这些细微的习惯,却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鸣鹤自认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靠近闻相、更熟悉闻相的一切了,他甚至可以断言,闻相的一些小习惯,也许连他本人也未曾意识到。

    但是在这个名叫伶舟的少年身上,却非常本真地复制了出来。这个少年,简直就像是闻相的一个倒影,只不过,换了一张更为年轻稚嫩的皮囊罢了。

    当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鸣鹤不再犹豫踌躇,干脆利落地收剑入鞘,单膝下跪“属下鸣鹤,参见丞相大人。”

    伶舟垂眸俯视着鸣鹤,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场生死攸关的赌局,他押对了赌注。只要能收拢鸣鹤,相信接下来的路子,会比以往顺畅许多。

    “起身罢。”伶舟淡淡摆手。他简单将自己的遭遇解释了一下,说道,“目前我重生在这名伶人体内,行事多有不便,所以才冒险求助于你,希望你能体谅。”

    “大人言重了,”鸣鹤道,“大人两年后被行刺,原是属下失职,属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大人能够借体重生,也算是给了属下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不论大人日后如何打算,属下都会尽力配合。”

    伶舟微微颔首“我还是那句话,为了不搅乱未来两年的命运轨迹,我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包括现在的那个闻守绎。”

    “是。”

    “还有,此处是议郎韶宁和宅邸,未免引人疑窦,我们日后尽量以暗号联络,若没有紧急状况,就不要会面了。”

    “是。”鸣鹤迟疑地应了一声,抬头犹豫着道,“大人,既然您在此处行事不便,不如随属下离开。属下虽然积蓄微薄,但为大人寻一处落脚之地的能力还是有的,大人搬出去住,总好过在此处寄人篱下。”

    “搬出去么”伶舟低声呢喃,脑中回闪过之前亲吻过的韶宁和的睡颜,随即闭了闭眼,故作镇定地道“不必了,我寄宿在此,自有我的用意,你不必为此事费心。”

    鸣鹤对闻守绎的决定向来深信不疑,于是也便没有再多嘴询问。两人又商定了一些密语暗号,直至天边微晓,伶舟才挥手让鸣鹤离去。

    伶舟回到自己房内,闭眼浅寐了一个多时辰,便听见万木早起干活的动静了。

    或许是收拢鸣鹤成功带来的兴奋感,他的大脑一直处于活跃状态,怎么也睡不沉,于是索性又起身下了床,披上外衣开门走了出去。

    “哟,伶舟,今天起得好早。”万木笑着跟他打招呼。

    “是啊,”伶舟慵懒地掩嘴打了个呵欠,嘟囔着道,“一定是昨晚没有喝你调制的蜂蜜水的缘故,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

    万木一拍后脑勺“哎呀,我昨晚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今晚一定会帮你留着的,如果我还忘,你就提醒我呗,别跟我客气。”

    伶舟笑了笑,拢了衣衫走到万木身边,俯下身道“要劈柴么,我帮你吧。”

    “别别”万木赶忙拦住了他,“你这双手细皮嫩肉的,可不适合干这些粗活,万一磕着碰着了,我可担待不起。”

    伶舟不悦地皱眉“哪有你说得这么矜贵”

    “伶舟,你有所不知啊,”万木压低了声音道,“少爷私下里跟我交代过的,说伶舟是个读书人的料,跟我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不能由着你干这些粗活若是被少爷瞧见了,他还不撕了我的皮”

    “他真这么说”伶舟抑制不住地弯了弯嘴角,但随即又意识到不妥,忙将心底掀起的那一丝涟漪压了下去,“但是,我在这儿白吃白住,不出点力总归良心不安。之前还能偷着画些画拿去卖钱,现在连这条路子都被少爷给断了”

    “没事没事,”万木大方地摆了摆手,“反正我们家的支出不算多,靠少爷的那些俸禄,养活三张嘴还是绰绰有余的。既然少爷说了不让你卖画,你也别老惦记着那事儿了,有空陪着少爷看看书、聊聊天,他一定心里欢喜,不像我,大老粗一个,少爷对着我吟诗,也当是对牛弹琴。”

    两人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伶舟以为是韶宁和醒了,便回头去看,不料走出门来的却是李往昔。

    第十八章

    李往昔一夜宿醉,昏昏沉沉地下了床,尚未弄清楚自己究竟睡在何处,不料一开门便与伶舟的视线撞在一起,这让他有些触不及防,心神慌乱间忽略了脚下门槛,整个人便往前趔趄了几步。

    伶舟望见李往昔这般狼狈,联想起他平日里故作姿态的模样,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往昔好容易稳住身形,再度抬头,便瞧见了伶舟的笑颜,心跳越发不受控制,整个人便呆怔当场,久久不得动弹。

    “李大人醒了”倒是万木无知无觉地走上去与他打招呼,适时地化解了他的窘境。

    “啊是。”李往昔迅速将视线从伶舟脸上移开,收拾起自己慌乱的神色,强自镇定地问道,“昨晚是宁和扶我回来的”

    “是啊,昨晚我们家少爷也喝了不少,幸好他还认得自家大门,否则哈哈”万木丝毫不介意当着外人的面调侃自家主子。

    李往昔跟着讪笑了一下“我喝得太醉了,竟一点都不记得了,还要劳烦你们照顾我,真是抱歉。”

    “别客气,”万木摆手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伶舟在照顾李大人。”

    万木知道伶舟与李往昔隐隐间一直不太对盘,于是想趁这机会撮合两人放下成见,便故意将伶舟搬了出来。

    不料李往昔一听伶舟的名字,顿时全身一僵,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眼神躲闪地往伶舟那个方向瞄了一眼,正望见伶舟神色柔和地朝他微笑。

    伶舟的背后,东方晕薄的晨曦飘飘渺渺地挥洒下来,衬着伶舟脸上的清浅笑意,仿佛心仪的姑娘伸出了纤纤玉指,在他心口上轻轻挠了一下,让他一时间意乱情迷,眼看就要把持不住。

    “告告辞。”李往昔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此地凶险,不宜久留,于是他也顾不得讲究什么礼节了,只朝万木匆匆作了一揖,便低头往门外冲去。

    “哎,李大人,李大人”万木莫名其妙,追在他身后唤了两声,李往昔却是越走越快,瞬间便转出门去,不见了踪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万木回头看向伶舟,一脸的无辜。

    伶舟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比他更无辜“可能是李大人不乐意见到我吧,这不,看见我便生气地走了。”

    “哎哎,都是我不好,我原想让你和李大人消弭间隙的,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啊,为免再得罪他,我今后还是主动避开比较好,免得坏了少爷与李大人之间的情谊。”伶舟十分大度地拍了拍万木的肩膀。

    “伶舟,真是委屈你了。”万木一颗容易泛滥的同情心,果然顷刻间倒向了伶舟。

    伶舟轻轻牵起嘴角笑了笑,他倒是巴不得这李往昔再也不要出现在这宅院中,免得搅了他的好事。

    约摸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韶宁和才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看见万木在院中忙碌,随口问道“万木,他们都还没醒么”

    “少爷,您是最后一个醒的。”万木道,“伶舟和李大人都一早便起了。”

    韶宁和一怔,左右看了看“他们人呢”

    “李大人醒来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至于伶舟么,他说要等您一起吃早饭,现在应该在您书房里呆着吧。少爷您稍等啊,再过会就能开饭了。”

    “唔。”韶宁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便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只见伶舟手中握着一支毛笔,端坐在书桌前,凝神不知在写什么。韶宁和没有惊扰他,只是背着双手,静静走到他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那纸上的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注

    这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句脍炙人口的情诗,但凡是读过几年书的人,都知道这句诗的涵义。

    韶宁和并未多想,只是专注看那几个字。这是韶宁和第二次看见伶舟用右手写字,第一次是在题字楼,伶舟用的是楷书,而这一次,用的却是隶书,一笔一划比上次更加平润工整,仿佛就是临着字帖原样复写下来的,挑不出什么瑕疵,却也看不出什么个人气质。

    伶舟写完最后一个“云”字,收了笔,转身对韶宁和微微一笑“少爷,你要在我身后藏多久”

    韶宁和原也没有戏弄伶舟的意思,见伶舟如此说,笑着解释道“我并未存心要藏,只是不想打扰你罢了。”

    伶舟不置可否,拿起纸递给韶宁和,问道“你对这诗,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法”韶宁和愣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唔,字写得不错。”

    “我不是问字,我问的是这两句诗。”

    “诗么好诗,好诗。”韶宁和口上敷衍着,心中却在嘀咕,这诗又不是你自己作的,有什么好炫耀的

    “既然少爷觉得是好诗,那便送给你罢。”伶舟说着,将纸叠了起来,不由分说塞入韶宁和怀中。

    “呃”韶宁和低头看了看那张纸,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不喜欢”伶舟凑近他,蹙眉盯着他瞧。

    “不不是。”韶宁和下意识地否认,但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诗,他揣着也不是,不揣着也不是,只觉得伶舟今儿一早便言行怪异,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万木探进头来道“少爷,伶舟,出来吃饭啦。”

    “哎。”伶舟清清脆脆应了一声,又对韶宁和道“少爷,这两句诗,可是有深意在里头的,你带在身边好好琢磨琢磨,等琢磨透了,再还给我吧。”

    说着,丢下韶宁和一人,潇洒离去。

    “深意”韶宁和展开那张纸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皱着眉咕哝道,“不就是一首情诗嘛,有个劳什子深意”

    但韶宁和是个认死理的人,伶舟说有深意,他便笃信其中必定隐藏了什么奥妙尚未被他参透,以至于他当真将这张纸贴身带着,一得空闲便取出来盯着瞧。

    然而他就算是将这几个字盯出洞来,也未能从中瞧出什么更加玄妙的东西来。

    几日之后,他参加完议郎阁的例行会议,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踱去,手中便又拿着这张纸,低着头努力参透。

    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搭讪道“韶议郎,瞧什么呢,瞧得这么专心致志”

    韶宁和抬头一看,原来是同在议郎阁的史一飞史议郎。于是他虚心求教“我的一位朋友送了我这两句诗,说有深意在里头。可我怎么参也参不透,史议郎您帮我参参”

    史一飞看了看那两句诗,然后似笑非笑地瞥了韶宁和一眼“韶议郎,这不是一首情诗么。”

    “没错啊,是情诗。”韶宁和点头。

    “这样还参不透”

    “难道你参透了”

    “你这榆木脑袋啊”史一飞仗着自己比韶宁和年长了几岁,便毫无顾忌地抬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一般什么情况下才会递情诗啊”

    “当然是喜”韶宁和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啧啧啧,小伙子桃花运不远了啊。”史一飞调笑着,一胳膊搭在韶宁和肩头,“哪家姑娘这么大胆啊,居然主动跟你示爱”

    “不不不没没没告告告辞”韶宁和惊出一头冷汗,结结巴巴地告别了史一飞,便往自家宅院奔去。

    注本文背景架空,文中出现的官制、绘画、诗文等全是借用历史。还是那句话,考据党们看此文请调整心态,纯娱乐罢了,切勿较真。

    第十九章

    韶宁和一进门,就看见伶舟和万木两人有说有笑地蹲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他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的,也来不及跟万木打招呼,抓了伶舟的手便冲进书房里去了,徒留万木一个人蹲在原地,望着书房砰然关上的房门眨巴眨巴眨巴眼。

    伶舟见韶宁和反手锁上了房门,莫名其妙地问“少爷, 什么事儿呢这是”

    韶宁和从怀中掏出那张已经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伶舟,这诗该不会是情诗吧”

    “这是情诗啊。”伶舟答得不假思索。

    “不,我的意思是之前我遇到一位同僚,他说人只有在喜欢对方的时候才会递情诗,我心想,你怎么可能给我递情诗呢是吧,他那玩笑开得啊哈”

    “没错啊,就是他说的那个意思。”

    “哈”韶宁和笑不出来了。

    伶舟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特无辜地看着韶宁和“就是你那位同僚说的那个意思,我这是在给你递情诗来着,少爷,你还不明白么”

    “可可是”

    “少爷,你是想说,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男人怎么可以喜欢男人,对吧”

    韶宁和想说的都被伶舟说完了,于是只有点头的份。

    伶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中渐渐泛起一丝委屈“少爷,你难道忘了,我原是什么身份的了么从你将我从死亡边缘救回来那一刻,你便应该知道,我是个从小倌馆里逃出来的伶人,一直以来我接受的训练都是如何取悦男人,如今我真的喜欢上了男人,这很奇怪吗”

    韶宁和认真地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的确,你喜欢男人也没什么过错,是我思虑不周,伤了你的心,对不起。”

    伶舟苦笑了一下“少爷,你不必跟我道歉,是我自己唐突了。我原不该跟你挑明的,但是我心里喜欢你,就忍不住想告诉你所以我才会一时冲动,写了那样的诗给你,总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伶舟说着,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根本说出狠心的话来拒绝他。

    韶宁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事关自己,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原本还想像个兄长一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一想到伶舟对自己有意,他又尴尬地缩回了手。

    “伶舟,你别多想,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但是我也不会因此而讨厌你。你从小生长的环境比较特殊,会造成你这样的性向也不奇怪。我不会看你不起,你也不要看轻了自”

    他话未说完,忽见伶舟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又羞涩地退了回去。

    “”韶宁和怔在原地,一时有点懵。

    “讨厌么”伶舟盯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

    韶宁和还在发懵,无知无觉地摇了摇头。

    “不讨厌”伶舟脸上渐渐露出笑颜,略带希翼地问,“那就是喜欢咯”

    韶宁和忙又摇了摇头,中止了运转的大脑思维好不容易才重新启动起来,他搜肠刮肚地思考着该如何做才能有礼有节地拒绝伶舟。

    “不讨厌,也不喜欢”伶舟见他一直摇头,苦恼着皱了皱眉,“那就是没感觉咯”

    韶宁和还来不及想出令自己满意的应对之策,便见伶舟又凑了上来。

    “那就再来一次好了。”伶舟说着,双手轻轻托住韶宁和的两颊,闭上眼一脸虔诚地正面亲了上去。

    这一次,韶宁和明显感受到了对方唇瓣传递而来的温润糯软的触感。

    “唔唔唔唔”韶宁和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将伶舟推了开去。

    伶舟向后趔趄了两步,脸上掩饰不住受伤的表情“少爷你还是讨厌我了”

    韶宁和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最后把心一横,正色道“伶舟,我不是讨厌你,但是这不等于我能和你亲亲那什么。你现在年纪还小,可能还搞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喜欢,再过几年,等你再长大一些,或许你就能遇到能让你心动的姑娘了。总之,今日你我之事以后休要再提。”

    万木见两人在屋里呆了半晌都没有出来,不禁有些担心,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外的窗台边,企图偷听些只言片语。

    就在此时,门被大力打开,只见韶宁和沉着脸,步履匆忙地走了出来。

    “万木。”他见万木猫在一旁,便唤住了他。

    “啊啊”万木做贼心虚,赶忙立正站好。

    “我出去有点事,今晚”他说着,回头看了伶舟一眼,随即又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今晚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哦。”万木虽然摸不清状况,但还是乖乖应了。

    他一直目送韶宁和离开,才凑到伶舟身边,低声问道“伶舟,少爷那脸色不太对啊,你们俩闹僵了”

    伶舟看了看韶宁和离去的方向,一脸怅然“也许,是我不小心惹少爷生气了,他都不愿意看到我了。”

    “你到底怎么他了啊”

    伶舟摇了摇头,无声地擦拭眼角泪星。

    万木在一旁干着急“少爷刚才是不是欺负你了”

    伶舟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你别瞎说,没有的事。”

    “那他为什么一回来就把你拽屋子里去了,还把你惹哭了呢”

    “那是因为”伶舟欲言又止。

    “因为啥啊”万木是个急性子,恨不得把伶舟的嘴巴撬开一次听他说完。

    “少爷他哎,还是不说了。”

    万木急得都快拿头去捣墙了。

    “总之万木,”伶舟突然握住万木的双手,一脸无助地看着他,“万一日后少爷厌烦我了,希望你能帮我跟少爷说说好话,求他别赶我走,好么”

    “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我是说万一,万一到了那一天,你能帮帮我么”

    “好好吧。”万木虽然丈二摸不着头脑,但终究耳根子软,禁不住伶舟这样软语相求,只好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就算少爷容不下你,还有我万木呢,我总归不会让你无家可归的。”

    “万木,你真好。”伶舟掩面感动不已。

    “哎嗨嗨”万木经不起夸,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他却没有看到,伶舟掩面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在掩饰嘴角得逞的笑意。

    经过初步试探,他基本可以肯定,韶宁和对断袖之事并不歧视,也不算太排斥,只不过当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碍于礼教及传统观念,暂时无法接受罢了。韶宁和接下来会对他采取回避的态度,也在他料想之中。

    这对于伶舟来说,已经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了。虽然刚开始下药猛了一点,但是以后的日子还长,他还可以慢慢来,一切皆有可能嘛。

    但为万全起见,他还是在万木那里下了双重保险,万一哪一日他将韶宁和逼急了跟他翻了脸,至少有万木在,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十章

    韶宁和离开家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突然哑然失笑。

    那明明是他的家,现在反而搞得他自己流落街头,他这是何苦

    但是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对伶舟,他便头皮一阵发麻,那种令人难忘的温润糯软的触觉,每每回忆起来,便像柔韧的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地滋长出来,在他的唇瓣萦绕不去,甚至细细密密地渗入他的肌肤。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生得美艳动人不可方物,品尝起来的滋味也是销魂蚀骨,世人即便不爱他,也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显然,伶舟便是此中翘楚。

    他想到此处,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将这一丝旖念压了下去。

    再度睁开眼时,他的双眸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身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颇令人心烦。他琢磨着,既然无处可去,那便还是先回议郎阁呆着吧。

    韶宁和一踏入议郎阁,便瞧见许忠和吴洪生两位议郎聚在一处低声谈论着什么。

    察觉有人进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谈话,转头戒备地看了过来。当发现进来的是韶宁和时,他们都面露讶异之色。

    “韶议郎,怎么又回来了”较为年长的许忠笑着与他打招呼,心中却在纳闷,例会不是一个时辰前散了么,这韶议郎去而复返是什么意思

    “哦,我我就闲着无事,来找些书看。”韶宁和一边往书架的方向走去,一边道,“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抱歉,我取了书便走。”

    “不打扰,不打扰。”吴洪生摆手道,“我们也是无事瞎聊。”他顿了顿,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韶议郎,可否过来一下,有事请教。”

    “什么事”韶宁和依言在他们身旁挑了个空座坐了下来。

    “韶议郎,听说,你当初迁入繁京,是因为丞相大人的举荐”

    “呃,是。”韶宁和自己从未向同僚宣扬过此事,但所谓纸包不住火,一个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也是迟早的事,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吴洪生又问“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与丞相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唔丞相大人入仕之前,与家父略有些交情,后来家父病故,丞相大人念在往日情分上,便顺手提携了我一把。”韶宁和自来繁京之前,便已编好了这套说辞。

    “那你父亲原是”

    “是个商人,在文锡郡做些小买卖,不足挂齿。”

    两人听他如此说,猜想韶宁和也不过是个看到闻守绎高升之后前来攀附的故交后人,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倒是韶宁和,故作好奇地问“二位议郎,为何有此一问”

    “哦,就随便问问。”许忠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但是韶宁和知道,他们会突然这样问他,必定是在试探他与闻守绎的交情深浅。只是不知这试探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而这两人三缄其口的模样,只怕就算想要探究,也探究不出什么东西来。韶宁和默默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我先告辞了。”韶宁和站起身,朝他们作了一揖,二人也忙笑脸相送。

    韶宁和走出门,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四处转了转,又转回门外,贴着墙面,侧耳倾听里面动静。

    果然,许忠和吴洪生又窃窃私语地聊开了。

    吴洪生“许议郎,今早那事儿您看,会不会真是丞相幕后指使”

    韶宁和一听“丞相”二字,便立即提高了警觉,不由更专注了些。

    许忠“丞相总是逃不出嫌疑的,更何况,都有太尉大人亲口指证了,还能有假”

    吴洪生“但太尉大人不也说,只是猜测罢了,尚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就是丞相派人刺杀殷大小姐呀。”

    刺杀殷大小姐韶宁和心头一惊,这个殷大小姐,该不会就是太尉殷峰的孙女殷红素吧

    他虽不敢说对闻守绎非常了解,但就他所知,闻守绎此人诡计多端,最擅长软刀子杀人。太后有意将殷红素封为皇后,虽对闻守绎十分不利,但直接派人刺杀殷红素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却不像是闻守绎以往的作风。

    却听许忠继续道“虽说殷大小姐此次死里逃生,有惊无险,但殷大人却因此勃然大怒,听说已经一纸诉状告进宫里去了,太后又素来与殷夫人交好,此事必会严加追查我看啊,丞相此次恐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韶宁和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他缓缓走出议郎阁大院,蹙眉沉思,忽然有些明白之前许忠和吴洪生打探他与闻守绎关系的目的了。

    其实平心而论,有人能让闻守绎在官场上吃点亏,对于包括他韶宁和在内的一部分人来说,那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无奈他当初是凭着闻守绎的举荐升迁而来的,在别人眼中,他便是不折不扣的闻氏一党,议郎阁上下虽然背地里没少嚼他舌根,但当着他的面都还算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如果闻守绎的官途受到了什么波折,只怕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为了自己不受牵连,他也只能违心地祈祷闻守绎能安渡此劫,至少在他尚未在繁京站稳脚跟之前,不要倒得太快。

    一踏出院门,便听“啪”的一声,一滴豆大的水珠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雨点由缓而急倾泻下来,接二连三的往他身上砸。

    他一边往屋檐下躲去,一边懊恼地想,这夏日的天气,一日三变,他出门前怎么就忘记带伞了呢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他琢磨着,是否应该暂时回议郎阁避避雨。可是一想到许忠和吴洪生那两人的嘴脸,他就心不甘情不愿。

    正在踌躇之际,忽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他“少爷,少爷”听起来像是伶舟的声音。

    他抬头循声望去,便见一袭白衣的伶舟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斜对面的树荫下,微笑着冲他招手。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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