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因为自己的视线而面上有些不自然的谢昀泓,穆寒江移开眼。他注视着远山,带上了平日少有的严肃。
“这两日来,我想了很多。”他缓缓地于沉默中开了口,语气平淡,毫无起伏,“年少时,我便知道今生我穆寒江的生杀荣辱都已经与东宫绑在了一起。”
他声音低沉,语带坚决,山峦起伏都似映在了他的眸中,若有浩荡之气,“没有人能够勉强燕云穆氏之人,我们不惧生死,如此才能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父帅曾说,手握兵权的穆家人是利刃与强盾,每个向往权势的人都想要得到。但是我们效忠于王座之上的人。”
他忽地看向谢昀泓,“可是我已经决定,效忠东宫因为你们都在那里。”
从燕云六州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一切都是完全陌生的。在那片跑马追风的大地上,他是穆寒江,是穆家三郎,是敢于与狼相搏,敢朝着西狄蛮子挥刀相向的穆寒江。
可是入京的那一刻,从前的所有定位通通消失殆尽,他立在白玉阶上,看着亭台楼阁与飞檐画栋,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脂粉的香气与奢靡的浮华。
这里,是与燕云六州完全不同的京城。这里,再不是他的立足之地。
谢昀泓看着穆寒江,双眼微睁,显得有些震惊。但是这般的穆寒江,陌生却令人惊艳。
“东宫只能属于陆承宁和顾明珩。”他双眼微眯,蓦地迸出杀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连眼神都带上了戾气,“我愿为剑为盾,誓死守护。”
尾音果决,令得谢昀泓心神一颤。
“阿泓,我没事。”他说完缓了缓气息,声音蓦地柔和了下来,“阿泓”两个字如太液池的水一般,清澈而无杂质。
他看着穆寒江早已变得锋利的轮廓,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杂乱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他勾起淡红的双唇笑道,“既然如此,本公子便将一身性命交付于你穆寒江,可否”
一句话出口,连谢昀泓自己都怔在了原地,手中的折扇“啪”地落到了地上,玉质的扇骨光泽流转。
两人沉默了许久,穆寒江突然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折扇,温润的玉质上似乎还隐隐带着谢昀泓的温度,沿着指尖落到了心上。
他将折扇递到谢昀泓面前,因长年习武而显得很是粗糙的手指握着扇骨,他眸光专注地看着身前的人,字字果决得说道,“我曾发誓,若非踏过我的尸骨,天下无人能伤你分毫。”
谢昀泓怔怔地接过折扇,紧紧握在手中。他无言地看着穆寒江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茅屋里走去,看着他深色的衣袂轻晃,明明毫无光泽,却比日光更加灼人双眸。
“无人可伤我分毫吗”站在原地的谢昀泓一点一点展开折扇,原本涟滟的双眸缓缓沉下去,若有暗色的光华沉寂。
他嘴角泛起自嘲的浅笑,衬得神色带着深沉的悲戚,眼角微湿,像是要落下泪来。“当真是,此生此地难为情”一声轻叹合着山风消逝,再无踪影。他五指收紧,折扇闭拢,像是脱了力一般,手垂到了身侧。水色的暗纹晃动着,再难平复。
他轻轻提起步子,丝履落地,无声无息。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莫相识
远处山回水绕,清河波平,风无力。
踏进茅屋的时候,就听见顾明珩带着惊喜的声音,“鹤翁您真的会跟我们一同离开吗”他的声音难得地情绪外露,有些惊喜地看着鹤翁。
将最后一根银针扎入陆承宁眼下的承泣穴,鹤翁朝着顾明珩点了点头,“老夫日日住在山水间,也该去尘世走走,沾染沾染红尘了。”说着用棉布净了手,负手站在床下的老人竟有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将视线移向安静坐在竹椅上的陆承宁,“他的双眼可不是施针几日便可以恢复的。若是他无好转,你们的境况也会很艰难吧。”他矍铄眸子像是可以看破世事一般,语气悠然,却未曾被表面蒙蔽。
顾明珩看着面上满是笑意的老人,神色庄重地行了大礼,长袖平展,“前辈之恩,永不敢忘但有吩咐,只要不触及阿宁利益,不违江山社稷,世事伦常,晚辈必定做到。”
鹤翁摸了摸长长的白眉毛,“不用说什么忘不忘记的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说着还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眉毛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
“什么事”顾明珩放下手,有些疑惑。就见鹤翁朝着自己幅度很小地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去。
顾明珩依言走了过去,就听见鹤翁很是神秘地问道,“你那个棋局但是是怎么破的啊你告诉老夫,老夫一定保密,绝不告诉别人。”
顾明珩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个。刚想开口又见鹤翁猛地摆了摆手,“不准说不准说,你要是给我说了那多没意思不能说”说的有些恼的扯了扯胡子,“老夫还是自己想,总会想出来的”
顾明珩点了点头,默默地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此局为死局,根本就无破解方法。
不过想来,这句话是没有说出的机会了。
冷宫。
昏黄的灯下,可见角落结着的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陈腐与潮湿的味道。
阿静打开陈旧的木门走进去,就看见许琦梧如之前的每日一般坐在灯下,细细地缝制着衣衫。她穿着一件麻布素袍,只用一根木钗将头发松松挽住,面色有些苍白。
她曾劝过,这样过于伤眼了,但是许琦梧却很固执。
“我也没有多少天可活了,还不如趁着这段时日给皇儿多缝制几件衣衫。”想起这句话,阿静默默地住了嘴,只是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又用热水沏了茶。
“父亲可有传话进了”许琦梧声音平缓得问到,却没有抬头。
皇后许氏虽是被责罪,但奇异的是,皇后背后的陈郡许氏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责罚。众人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也不敢对陈郡许氏与皇后欺压过甚,这样一来,在冷宫的日子也还好过。
“嗯,大人传话说,小公子与夫人一切安好,计划也很顺利。”阿静一边说着,一边将沏好的茶徐徐倒入杯中,一时茶香四溢。
沉默了许久,许琦梧突然开口道,“嗯,父亲身体可还好”
“并没有什么大碍。”阿静想了想摇摇头道,接着将茶杯递到许琦梧的面前,热气袅袅。
许琦梧抿了一口热茶,随后执着针线再次缝起来,面容陷在阴影中,再辨别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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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盛夏之夜,河汉星流若要自天际徐徐淌下一般,璀璨的夜空下有丝竹弄弦之声,高挂的荷花灯昏黄,却比白日更多了几分风流雅意。
穿着轻薄的侍女侍童在庭院中来回穿梭,偶尔被湖面拂来的凉风掠起衣摆,还能看见白皙的肌肤,如枝上果实,引得诸方垂涎。
水榭中满是喧嚣,檐下垂挂的灯笼倒映在水面上,波纹里晃眼的火光不多时便被风吹皱了,缓缓散去。空气中飘散着甜腻的香味与酒气,席上酒盏交错,迷乱人眼。
琴师淡淡弹奏,宫商角羽间带着几分深沉。
“太子仪仗已经到了沧州边境,虽是因太子水土不服,染疾而歇了几日,但是不管如何,七日内必定会进入惠州,不知唐大人可有良策”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文士,他着了一件深青色文士服,此时正直身坐在椅上,身侧拥着个歌伎。
话音刚落就见唇边递来了一杯酒,女子玫红色的指尖散发着缕缕幽香。他展眉一笑,就着歌伎的手饮下,得了水榭中众人的抚掌叫好。
歌伎羞涩一般靠入他的怀中,柔若无骨。
“仲云可是心中惶恐啊”州牧唐贤隆闻言放下手中的酒杯,便有身边随侍的童子将其满上,水液有些浑浊,看不清杯底的景象。
他眯着一双眼看着徐仲云,本就不大的眼更是只剩了一道缝,只听他语调缓慢地道,“孙兄遣你过来,不就是求一个心安吗”话间情绪莫辨。
他有些浮肿的手指端起酒杯递到唇边,喝下一大口,随后将唇覆上怀中歌伎的唇哺了过去,有些许酒液顺着女子的唇角溢了出来,带着胭脂的浅红,湿了薄纱舞衣。
“大人,我们大人亦是心中担忧,惠、淮二州本就是一体,任哪一边出了事都是唇亡齿寒的事啊。”他虽是喝了数杯酒液,但是神智却极为清明。
心知这惠州的唐贤隆完全是败絮在内,若非与宁国公有亲,根本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但是不管这惠州出了什么事,都绝不能连累到自家主子。
“砰”的一声,酒杯倾倒在织锦桌布上,水液很快地蔓延开来。水榭中立时一时便是一静,唯有琴师手下未停,清淡的声音徐徐传出,远远向着夜空。他沉静的眉眼看着手下的琴弦,很是专注。
“徐仲云,可不要给脸不要脸”唐贤隆砸了酒杯,一把推开怀中的歌伎,满面怒气地看着文士,下颌处的肥肉随着他说话的动静抖动着,酒液滴落了些许在手指硕大的祖母绿指环上,显得很是刺眼。
“大人,仲云别无它意”徐仲云站起身拱手道,很是谦卑。他是淮州州牧孙德义手下第一幕僚,这次受命而来,若是其中出了任何的差错,自己的地位定然不保。奈何这唐贤隆本就不是好相与之人,很是棘手。
“别无他意”唐贤隆冷哼了一声,用白绢擦了手,双眼阴鸷地看着躬着身的人,嘴角满是嘲讽之色,“孙德义他什么东西连个下人都干在本大人面前放肆”说着语气越重了些,竟是带上了咆哮。
他站起身来,因为饮了数杯酒有些发昏,一旁的歌伎见他身下不稳想要上前扶一把,却被直接推开了。
“徐仲云,今日乃我唐贤隆办的酒宴,请你来你还打脸了你可知这惠州有多少人想要见我一面而不得嗯”他整个人逼近徐仲云,狠狠地一把抓着他的衣襟,浓重的酒气喷出,“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是直接让你死在这儿了,他孙德义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说着猛地展臂一推,徐仲云整个人便被撞到了水榭的柱子上,可以清晰地听见沉闷的撞击声。
在场的人看着发着酒气的唐贤隆,没有一个敢开口。他们俱是惠州之下的官员,深知顶头长官的性子,这几日因为太子仪仗即将驾到的事,处处都在改帐作假、堵人口实,防着被查出蛛丝马迹。想来唐贤隆心中烦闷已久,憋到了今天才借着酒气发了出来。
只是可怜这姓徐的正正撞到了刀尖上。
“大人”徐仲云扶着水榭的栏杆站起了身,捂着胸口发出几声闷咳,他看着唐贤隆,眼中带着浅浅的讥诮,很是不善,“大人,这些年来我们大人帮着您掩饰那些事情若是让国公大人知道了,甚至是陛下得知”
还没有说完,唐贤隆便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徐仲云整个仰倒在栏杆上,冲力过大,连雕花漆木栏杆都发出了“咯吱”的声音。他的嘴角流出了一道血迹,落在深青色的衣衫上,消失了踪影。
唐贤隆站在水榭的中央,将手背到了身后,看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徐仲云,掀了掀眼皮,“真是怎样的主人有怎样的狗,不要以为那点事儿就碍得着我了。”
说着靠近徐明义,压低了声音,“怎么,你真以为这事儿国公爷不知道”说着轻哼了一声,转身朝着原座走去。
琴声未断,袅袅如湖上烟云。
水榭中“大人息怒”之声不断传来,徐仲云面上已是紫绀却无人理会,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掠老虎须,个个满脸恭敬带着讨好,围在唐贤隆的周围。
“哼”唐贤隆面色好了些,一把拉过歌伎置于怀中。她丝薄的舞衣褪下了不少,露出了胸前肤如堆雪,酥肩馥郁。
见歌伎很是顺从地倚在自己怀中,唐贤隆肥胖的大手一把落在茜色的抹胸上,狠狠地揉捏起来,自己的气息也逐渐急促起来。
众人见他少了初时的愠色,对视了一眼便回了座,知道这一篇算是揭过了。看了看角落已是气息微弱的徐仲云,心道这人定是没办法活着走出惠州地界了。
“谁在理着贡品的事儿”过了些许时候,怀中的歌伎已是双眸含泪,唇间满是吟哦之声,唐贤隆减了力道,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矮胖的官员走了出来,他面上带着谄媚,“参见大人,是下官在理着这事儿。”见唐贤隆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便继续道,“痕迹都抹去了,簿子也做好了,明日就呈给大人您”他的身子躬得很低,显得极为恭敬。
“簿子”唐贤隆抬起眼皮,看着几步远外站着的人,猛地提了声音大喝道,“怎么,还嫌本官事情不够多你这是明着让那个傻太子来抓我的把柄是吧”他双眼圆瞪,很是凶狠。
矮胖的官员一听,双股战战,颤颤巍巍地就跪了下去,“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的回去这就毁了”他的声音中满是恐惧,余光看见水榭角落至今无人敢去理会的徐仲云,心底满是恐惧与凉意。
若是自己便是这般下场
这些年来唐贤隆不知扣下了多少贡品,涉及到贡品藏了一件就已经是死罪,更不要说这么大的数量。原本以为经过这回他也能从外围进去里层,成为州牧亲信,却没想到办砸了,能活着出去他就谢天谢地了。
这时,庭院的前门处突然传来了零散的嘈杂声,唐贤隆倚靠在椅背上,皱着眉朝着候着的侍从挥了挥手,“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又换了神色,满是兴味地端起酒杯,将酒液纷纷倾倒在了歌伎的抹胸上,一时纤毫毕现。他嘴角勾起笑容,似乎很是享受此般美景。
许久,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唐贤隆有些恼了,“怎么回事”他放开怀中人站起身来,突然发现水榭中的人俱是震惊地看着湖对岸,满脸惊骇的神色。
心下一紧猛地回头,便见岸边不知何时站满了身穿铠甲的兵卒,他们手持长刀,寒光凛冽。映在河面上,如修罗一般。而一队弓箭手角弓满张,箭尖直指水榭,沉静有如雕塑,溶于夜色。
没有人知道,他们何时出现于此,无声无息。
哒哒的马蹄声缓缓靠近,伴着的是整齐的脚踏石板的声音。唐贤隆有些惊惶地回身朝着水榭外的大道看去,就见一队兵卒行来,停在了水榭前二十步远的地方。
队列的前面是三匹黑马,身穿盔甲的两人坐骑稍稍落后一步,明眼一见便知玄色袍服之人是众人之首。
“你是何人”唐贤隆站在水榭台阶上,酒气早已散尽,他看着悍野的兵卒,心中满是寒意,脑中浮现出猜测,却有快速地否定了绝不可能是
他稳了稳心神大声问道,但是却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抖。那个一身玄黑的身影像是藏在黑暗中的神魔,即将挥起兵戈收割一切。
这一刻,连风声都止息了,恐惧有如疫毒扩散开来,整个州牧府已经变作牢笼,插翅难飞
马蹄轻响,黑马发出的响鼻声在夜风中清晰可闻。
玄色衣袍的人突然动了,他拔出身侧的佩剑,剑身摩擦剑鞘的声音如在耳侧。剑尖直指夜空,他一双眸子若暗夜无光。
“孤乃大雍太子。在场之人,全部羁押。若有违抗,就地诛之杀无赦。”泛着寒光的长剑破风斩下,直直对着水榭诸人。夜风骤起,如带血腥之气。
他的声音肃杀极寒,带着血脉中固有的傲然与高贵,有如云龙探爪。
、第四十六章
州牧府,地牢。
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潮湿而阴暗的地下照亮,可以隐隐闻到腐臭的味道,这里没有风,令得呼吸进的空气十分闷沉。重木的牢笼中传出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地牢里显得极为清晰。
顾明珩和陆承宁坐在牢笼前不远的椅子上,直直朝着被关押着的唐贤隆看去,却没有说话。
唐贤隆此刻头发有些凌乱,他蹲坐在潮湿的枯草上,双眼呆滞地看着地面,像是没有发现有人到来一般。距离他被投入地牢已经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了,期间滴水未进,令得他的双唇干燥,肥硕的手指因为虚弱而不断颤抖着。
“唐贤隆。”许久后,地牢中响起了低沉的声音,唐贤隆整个身子闻声一颤,锦缎包裹下的赘肉纷纷抖动起来。这个声音他认得便是那夜,说自己是太子那人的声音
他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双目瞪大,眼角都像是要裂开来不可能绝不可能皇太子明明驻扎在安澜江畔,尚未进入惠州地界,不可能会突然出现在州牧府他的喉间发出怪异的声音,像是恐惧,又像是哀嚎。
顾明珩看着牢中的景象皱了皱眉,靠近陆承宁低声道,“他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陆承宁虽然一直看着唐贤隆的方向,但是他的眼睛尚未复原,只能看见模糊的光亮。
听了顾明珩的话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心下有数,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怎么,见到孤却不行礼吗宁国公便是这般教导你的”语气平淡,全无情绪。
牢中的人像是突然发疯了一般站起来,带动手脚上的锁链激烈碰撞,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他整个人扑到重木牢笼的边上,力道极大,双手使劲地握着粗糙的木头,大声吼道,“若是你敢动我分毫,宁国公必定必定”说着说着,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双唇急速抖动着,喘着粗气,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必定如何”陆承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火光下,他的侧脸陷在层层阴影中,显得略有些阴鸷。
唐贤隆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双膝一软,如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跪倒在地,手掌一点一点松开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仆地断续道,“罪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匍匐在地的肥硕身体不断地抖动着,有如无骨的长虫。
“哦”陆承宁语气带上了疑惑的笑意,“不知唐大人如何让孤万安孤心中甚为不宁啊,唐大人可有办法”他理了理宽袖,落在地面上的阴影动了动,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唐贤隆感觉有一道视线紧紧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铁索一般缠住了自己,没有丝毫的空隙。冷汗浸湿了脊背,顺着脖子缓缓流了下来,有如蚯蚓在肌肤上爬行。
他眼前是潮湿发霉的稻草,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轻轻抬眼便可以看见玄色的衣角,毫无动静。撑在地上的双手逐渐握紧,有泥土陷进指甲里,唐贤隆抬起头,看着外面端坐的身影,脸上竟是展开了笑容。
“罪臣自知万死难抵罪孽,却仍想在临死之前为殿下尽一份心”他身子微微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承宁的神色,却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的痕迹。
“尽心”陆承宁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就像为宁国公尽心一样吗”
“这这”唐贤隆心下一惊,眼神游移,声音有些干哑,“必然是更加尽心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喉结动了动,只觉喉咙干燥的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孤不需要你来尽心。”陆承宁站起了身,身侧配着的长剑斜斜地置于腰间,剑鞘漆黑,似要与玄色的宽袍融为一体,“你只需要告诉孤,私自扣下的贡品现在何处,贪下的银两又在何处。否则,今日你的命便就留在此处吧。”
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晃,上面绣着的暗纹映着火光,很是神秘。
“不”唐贤隆像是被突然刺激到了一般,猛地站起来,拔高了声音,“我是一州州牧,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私自处置我我要进京我要进京”
他面色狰狞地看着牢外的陆承宁和顾明珩,鼻翼扇动,眼底满是恐惧。摇晃着的身子重量全都靠在了重木监牢上,眼中的凶光像是要杀了陆承宁一般。
他就像即将被断头的死囚,因恐惧而失了心神。
“进京”陆承宁低低地重复了一句,他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眼前只有十分模糊的影子,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声音却带着威仪与杀意,“说吧,你的贪银藏在何处。贡品之事找到簿子已是足已,已经不需要你开口了。”
自来惠淮二州之初,他便没有想过要善了,更不用说将这些人押送入京。
不在此时拔除三公的羽翼,等着他们再卷土重来吗陆承宁唇间带着凉薄的笑意,权利的博弈,从来就没有退路。
“簿子”唐贤隆闻言一顿,感觉全身的血流都冻结了一般,他的视线在身前两人身上游移不停,“你们怎么会知道簿子怎么会有内奸”他惶恐地吼道,声音断断续续。
突然,视线一移,他像是见了鬼一般满脸恐惧地指着顾明珩,“你你你是那个琴师”
见顾明珩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他猛地跌坐在了地上,“不可能不可能”他崩溃一般地大声吼叫出来,声音在地牢中不断回响,最后被吸入了地底深处。
火把燃烧的声音极为清晰,一点一点蚀尽他的理智。
陆承宁闻声退后了一步,自双眼失明后他的听力更加敏锐了些,但是对这般刺耳的声音很是不适。顾明珩余光见了他的动作,没有做声。
原本是吩咐赵显带人来审问的,但是陆承宁却执意要独自审问唐贤隆,虽然不明白出于何种原因,但是顾明珩心下不放心,还是跟了过来。
许久之后,唐贤隆突然坐起身来,他一双小眼看着玄袍玉冠的陆承宁,面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殿下,你走近些,我便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事。”他的情绪像是突然就平静下来了一般,显得很是诡异。
“说。”陆承宁没有理会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带着不悦。
“殿下,罪臣乃是将死之人,况且深陷牢笼,自然也不会对殿下造成任何的威胁。”他说着竟是带上了笑意,在昏暗的阴影中更是显得有些恐怖。
说着抬起自己的双手,“殿下您看,锁链将我的手紧紧锁住,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陆承宁的神色,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恶意,“你不是想知道铁矿在哪里吗那里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在何处了”
他像是笃定陆承宁不敢杀他,神色极为张狂。
顾明珩听了唐贤隆的话,神色一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承宁,就见他神色依然沉静铁矿吗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什么线索,却怎么也回想不到。
数息后,地牢中突然传来唐贤隆的嘶吼声,“难道你这太子便是如此胆怯小儿真真可笑甚至畏惧我这个牢中之人”他满是嘲笑与讽刺,双眼像是蛇一般紧盯着陆承宁,不放过丝毫细微的表情。
“住嘴”顾明珩刹那间反应过来他的目的,厉声喝道。一向清和的气息被狠厉所替代,他上前几步走到陆承宁的身前,直直对上了唐贤隆的视线。
“他的眼睛”唐贤隆蓦地大声笑道,“瞎子他是瞎子”他亢奋地摆动着双手,形似癫狂,锁链不断撞击,声音很是刺耳,“太子是瞎子大雍储君是瞎子若是宁国公知道”
突然,他的声音停了下来。缓缓低下头,他双眼猛地睁大,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长剑,再难发出任何的声音。
喉间是恐惧的喘息,在突然静下来的地牢中显得尤为死气。
长剑出鞘的声音,血肉被刺穿的声音,一瞬间取代了所有。
有血溅在顾明珩白玉一般的手背上,他执着剑柄的手没有放松,亦没有颤抖。轻启双唇,他的声音有如在寒冰中淬过一般,极为寒冷,“我说了,闭嘴。”
“铁”唐贤隆嘴角溢出声音,随即被顾明珩打断,“我知道在哪儿。”说着长剑轻旋,血肉破裂。有鲜血自伤口迸溅而出,很快地蔓延到了唐贤隆的锦衣上,滴滴落地,灰黑的干草上沾染上了深红的血液。
血流的声音隐约,顾明珩缓缓抽回长剑,便看见唐贤隆倒在了地上,面色惊恐。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睛,感觉温热的血落在自己的手上,如今已是冰凉。
剑尖及地,剑身上残留的血缓缓流到了地上,无声无息。
“阿珩”陆承宁只感觉腰侧的长剑被抽走,随后便再没有听见唐贤隆的声音,虽然眼前模糊一片,但是他已经猜到了。
阿珩,杀了唐贤隆吗
顾明珩像是陷进了自己的思维一般,没有答复。陆承宁有些焦急,他朝着顾明珩的方向看去,连声唤道,“阿珩”
“我在。”怔愣了许久,顾明珩才应道,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与一丝茫然。见陆承宁朝着自己伸出了手,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握住,却又在半空中止住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唐贤隆,他的胸腹已经没有了起伏。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顾明珩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鼻间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下一刻,他整个人突然被陆承宁揽住,他将他的头埋到自己的胸口处,声音低缓,“我的双目失明的事不能被他传扬出去,阿珩做得对。”他一手抚着他的发,另一只手拿下了顾明珩手中的长剑,掷到了一边。
“我杀人了。”顾明珩将自己的额头抵在陆承宁的肩膀上,声音低低地说道,声音冷静。他看着手背上几乎凝固了的血迹,气息有些颤抖。
他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长剑刺入血肉时的感觉,鲜血的温热,以及唐贤隆惊恐与不可置信的表情
陆承宁双手将他揽到怀中,语带安抚,“阿珩愿意为我执剑染血,我甚是心悦。”说着摸索着轻轻抬起顾明珩的脸,手指摩擦着他的唇,神色极为认真,“阿珩是因我而染血,若天道真有因果,那么,所以的杀孽都归于我身。”
话音未落,他倾身吻上顾明珩颤抖的唇角,双眸如极夜的远空,“我早已注定一生罪孽深重,双手染血,阿珩便是我心中的净土。”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加衣爱你们╭3╰╮
、第四十七章
双唇轻触,顾明珩突然退后了一步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浅色的衣摆被地面上的尘土染黑,带着腥气。
他一手握住剑柄,回身看向陆承宁。火光从一旁照过来,令得他的侧面陷入了阴影中,神色平静却带着少见的锐利,“阿宁,若是天道因果循环,那这杀孽自当由我与你一同担负,怎会只有你罪孽深重”嘴角微弯,一双桃花眼极为明亮,有如天上星河倾泻。
“既然大婚当日已经由天地为证,那荣辱与共,再不分彼此。”他将手中的剑柄递到陆承宁的手中,声音清朗如冰玉相击,“就算是地狱,我也不会放开手。”
说完牵着陆承宁的手,转身朝着地牢的出口走去。
陆承宁感受着顾明珩微凉的手心,心中却突然如有暖泉破土,一时春满原野。
走出地牢,清凉的夜风迎面拂来,鼻尖沉郁的污浊空气与血腥味逐渐散去,顾明珩缓了呼吸,只觉心境瞬间便清明了不少。
“属下参见殿下、太子妃”赵显一直守在地牢出口处,见两人出来便极为利落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手中的长枪杵地,气息冷硬。自山中遇袭后,他整个人都变了许多。
“如何了”陆承宁垂下眼睫,遮住了双眸的光。顾明珩退后了半步,以这样的距离显出自己对太子的恭敬之意。
不管私下如何亲近,在外人的面前,储君的威严必须维护。
“禀殿下,贡品簿子已经找到,上面记录的非常详细。唐贤隆所藏的私银也已经找到了,按照属官的供认来看,共有私银三千五百万两,这些年共有一千六百万两上供于三公,四百万两用作它用,剩下的一千万两白银已经找到了八百万两。”
顾明珩下意识地看向陆承宁,就见他脸色虽是沉静依然,但是气息却隐隐很是凌厉。
要知道,大雍近百年未曾有大战,历代先皇一直注重“与民休养生息”,积累到如此地步,一年方才有九千万两白银入国库,这都还是虚数。而唐贤隆一州州牧,竟私有三千余万两白银。如此数目,真真触目惊心。
想来这对于阿宁的触动也是很大的吧顾明珩看着身前玄色的背影,他与他朝夕相处,更加清楚自心智恢复以来,陆承宁一直都以储君与未来的皇帝来要求自己。他比旁人缺了十数年,世人中却少有人能及得上此时的他。
沉默了片刻,陆承宁才开口道,“下去吧,此事明日再议。赵显,这个数目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他的语气带着疲惫与愤怒,玄衣轻垂,多了几分寥落。
“此事为属下亲自点算,亲信只知小部分数额。”赵显低垂着头回禀道,出口的声音低了不少。他并非只是莽夫,虽不知陆承宁的打算,但是也能猜到一二。
“嗯,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陆承宁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随后两人便朝正堂走去。
行了针,鹤翁将银针自穴位处一一取下,“今日可有什么感觉”鹤翁翻开陆承宁的眼睑仔细看了看,一边问道。他行医之时神色向来极为严肃,面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这段时日他一路与陆承宁一行人同行,日日弹琴对弈,纵情山水,偶尔还很是有兴趣地与谢昀泓争辩几句,倒也乐得自在。
“感觉头部有胀痛感,今日依然只能看见模糊的光,也看不清人影。”他指了指巅顶部,示意鹤翁是此处疼痛。
初时早早便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双眼真的一日一日好起来了。他极有耐心,虽然恢复地缓慢,却一点也没有焦急的情绪。
“嗯,没事没事,疼啊是正常的,疼完了淤血也就散完了。”鹤翁将长短不一的银针细心地收起,一边嘱咐道,“若是痛得厉害了一定要来找老夫,可别自己去撞墙什么的,越撞越痛。”
他说完抖了抖长长的袖子,见顾明珩站在窗边看书,便悄悄朝着陆承宁眨了眨眼睛,很是小声道,“其实你痛得厉害了也可以不用找我,让顾九给你按按,效果肯定很好”说着抱着檀木医箱快步到了屋外,当真是健步如飞。
顾明珩发现鹤翁走了,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去。正见陆承宁面色有异,有些疑惑,“鹤翁可是说了什么”他说着一边俯下身帮陆承宁穿好外裳,很是仔细。
陆承宁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虽是看不清楚,心下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了他此时的模样,不由自主地便开了口,“阿珩,我头疼。”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委屈之色。
顾明珩一听,手下的动作便是一顿,他眼含担忧地看着陆承宁,“可严重要不我再去将鹤翁请来”语气急切,说着想要去碰一碰陆承宁的头,但是又有些迟疑。
陆承宁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是很疼,就不用劳烦鹤翁了。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想来这头疼也不碍事,缓缓就好了。”说着无事,但是眉心却一直没有松开,很是不适的模样。
顾明珩想了想,将自己的指腹放到了他的头上,找了头维、天柱和玉枕三个穴位轻轻地按揉起来。
感觉陆承宁一愣,便语调轻柔地解释道,“鹤翁曾提到过若是阿宁头疼可以按揉这几个穴位,会有所缓解。阿宁闭上眼可好应该会有用的。若是还是疼的厉害,我们就只能劳烦鹤翁了。”
陆承宁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最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感觉到轻缓而温柔的力道在发间的皮肤上游移,嘴角渐渐浮起浅浅的笑意,但是眉间的皱痕却一直没有松下去。
屋外的庭院中,谢昀泓看了看屋内的场景,小声地靠近穆寒江的耳旁说道,“敢不敢打赌,殿下定是没有头疼。”他用折扇的边缘掩住唇角,淡粉的双唇微微勾起,很是惑人。
远处有怡人的花香传来,令得夜色馥郁。
穆寒江在他靠过来的一瞬间便闻到了他衣上浅淡的熏香,下意识地往一边靠了靠,但是总觉得鼻尖兰草的香味萦绕不去。
“殿下这三年真是变了许多,如今的殿下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储君了。”良久,调整了神色穆寒江很是快速地转移了话题。
说完,他心下也有些恍然,从建章十二年到如今,已经有七年的光阴。想起当年初入东宫,第一次见到年幼的殿下时心中的不忿与惊讶,却恍若昨日一般。
“殿下这样不好吗”谢昀泓手中折扇一收,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回头看了看屋内端坐的陆承宁,眼神变得沉静起来,“其实殿下更想要的,应该是幼时的生活吧有阿珩陪伴在他的身旁,每日无忧,沉浸于自己的天地中悠然得趣。但是因为他是今上唯一的嫡子,是大雍的储君,所以他不能。”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眼神变得悠远起来,带着几分感怀而自己,何尝不是当今丞相唯一的嫡子,江南谢氏的公子。
他的声随着悠远的夜风,“或许这七年以来,我们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殿下的责任,他需要保护阿珩,保护我们,保护效忠于他的所有人。
偶尔听阿羽提及这几年来殿下书案上的灯几乎未曾在三更前熄过,也是心酸。兵法韬略,四书五经,先贤史册,每一本上都有着细致的标注。这样的心志让本公子都望尘莫及。殿下他原本不用如此执着于武艺骑射,但是如今殿下的箭法已是日臻精妙。”
谢昀泓蓦地顿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面上溢出苦笑,他收回视线看着身旁的穆寒江,“阿木,你说殿下能成功吗”
穆寒江看着他带着不确定的神色,很是坚定地说道,“那个位置是属于殿下的。”十分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人奇异地令人信服。他的双眸漆黑,定如磐石。
谢昀泓定定地看了他数息,突然笑道,“若是有人和殿下抢夺位置,难道阿木你就直接带兵冲进去抢回来”原本只是挪耶之语,却见穆寒江很是认真地点了头,没有丝毫玩笑之色。
谢昀泓猛地用扇子遮住他的嘴,力道却不重,语带焦急,“真是木头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但是这些话也不能乱答应啊这要是被旁人听见了,抓了把柄,就是谋反知不知道”他面带薄怒,说得咬牙切齿。
穆寒江感觉着唇上属于玉质折扇薄凉的温度,突然咧嘴笑开来,“阿泓可是担心我”他没有移开折扇,就着这样的姿势开口问道,带着隐隐的期冀。
“不担心你担心谁真是木头脑袋”说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还笑”穆寒江很是艰难地敛住笑意,肃着一张脸表示自己很严肃。
谢昀泓瞧了他两眼,有些气馁地开口,“算了吧,你还是笑吧,虽然笑得很傻,但是虎着一张脸看着不习惯。”说着将折扇收回来,又小声地叮嘱,“话别乱答应知道吗”
穆寒江感觉他靠自己极近,发间带着夜露的清凉,一时竟是失了心神一般。
“木头,你听见没”谢昀泓见他神色呆愣,有些气恼。这木头平时还是多机敏的,怎么此时如此呆傻难道刚刚给那一扇打傻了
“阿泓再说一遍”穆寒江回过神来,平日悍野的气息奇异地沉静起来,不知是因为夜色过于温柔,还是夜露染衣,化了冰冷。
“我说,那些想法给我说说还好,不要随意告诉外人,外人说话也不要乱答应。”他瞪着一双潋滟的眼看着穆寒江,提起脚轻轻踹了踹他的小腿,“听懂没木头”
穆寒江任他踹了两下,也没有躲开,闻言点了点头,很是正经地答道,“听见了,这些想法只能告诉内人,不能告诉外人。”
“嗯,终于聪明了一回”谢昀泓执着扇的手一顿,脸色可称精彩,随后狠狠一扇给穆寒江打去,“穆寒江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谁是你内人”
作者有话要说脑补小剧场
作者君摔求别打闹了好吧前有贪官后有皇后,还有如城墙般坚固的渣爹渣妈,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皇叔在摇摆啊你们这是神马节奏悲愤望天求别闹tot
谢孔雀作者君,你才是求别闹好吧打断别人打情骂俏是要断丁丁的呦╮╰╭
作者君
第二脑补小剧场
作者君话说,我的殿下,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噢眉头可以松下来啦o
太子殿下懂什么叫情趣吗懂吗懂吗看你这样子就不懂╮╰╭
作者君
、第四十八章
雨后的山林景色与平日很是不同,堆积数年的枯叶残枝被湿了个透,时而会有积水自树梢滴下来,落到发上或是脖子里又是一阵凉意。有从山顶发源自下一路汇集流淌的水流在岩石上落下浅浅的痕迹,林间多了几分潮湿与阴凉,像是所有的污垢都被雷雨冲刷干净了一般,清净无比。
马脚的铁掌深深印在潮湿的泥土上,带起枯叶窸窣一片。一队人马朝着山林深处走去,徐徐而行,添了几分畅游山水的雅意。
“吁”行于队伍最前头的穆寒江拉了缰绳,看着自林间策马驰来的兵卒问道,“情况如何”他今日一身劲装,发冠高束,坐于马上,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情貌。
“确如九公子所说,前方约八里远有一处洞窟,其形貌与九公子所述多为相似。”身着司御率外服的兵卒下马禀报道,因为远行于外,他们便一致称呼陆承宁为“公子”,顾明珩为“九公子”,倒也容易区别。
“嗯,前面带路吧。”穆寒江颔首吩咐道,余光见独自骑在马上的鹤翁精神气很是不错,毫无疲态,见自己看向他还捻着胡子眨了眨眼,很是欢愉的模样。
见了鹤翁捻胡子的动作,穆寒江蓦地想起东宫崇文馆的郑老,那时每三日一次的策论讲授完全就是他心中的噩梦。
想起东宫的日子,才突然发现身在惠州的自己竟是已与京城相隔千里。不过想来半月后便会回京吧穆寒江下意识朝着身后共乘一骑的陆承宁与顾明珩看去,就见二人正小声地耳语什么,神色闲逸。
此地为鹰尾山,因山形状如鹰之尾羽而得名。山势陡峭,密林幽深,且山中自十数年前便流传着骇人的传闻,因此少有人上山采药打猎,可称人迹罕至。若非顾明珩坚持唐贤隆隐藏的铁矿便在此山之中,怕是没人会想到在这般偏贫之处,竟会有极为稀少的铁矿存在。
“阿宁可还好”顾明珩看着前面的路,手执缰绳背对着陆承宁问道。山路崎岖,就算座下是良驹亦是十分颠簸,不过好在算起来离目的地也不算太远了。
“嗯,无事。”陆承宁的手臂松松地环在他的腰间,嗅着他发间的清香,一时心中清宁他总有让自己心境安宁下去的力量。听见他这样问,陆承宁便低声地回答了一句。
顾明珩听他沉静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似乎还有呼出的热气扑在发上,执着缰绳的手一怔,只觉这些时日来,自己与陆承宁相处时候的感觉有些变化,却不知到底变在何处。
“阿珩可听见飞瀑击石的声音”陆承宁将自己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蹭了蹭,果然就发现顾明珩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嘴角浮起笑意,他看着眼前模糊的光,蓦地心情很好。
“瀑布吗”顾明珩被他扰了思绪,便不再纠结于疑惑,转而侧耳倾听起来,但是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外再无其它。
摇了摇头,“阿宁的听力比我要灵敏些,或许是隔得有些远了,也不知是何处有瀑布,想来若是走近了些我应该就能听见了。”
陆承宁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直起身子,看着眼前顾明珩模糊的影子,眉间带着沉思阿珩对这鹰尾山并不熟悉,不能确定何处有瀑布,但是却十分笃定此地有铁矿,甚至能够形容出通往铁矿的洞口的大致位置。
这些都很不寻常。
他并不懂水利,却能够画出令冷则颜叹服的水利工程设计图;他未曾来过鹰尾山,此处亦不见于书册之上,但是他却知道铁矿的所在;他未曾去过燕云六州,却一直在寻找那个叫做宁无怿的陌生人,并坚信他能够对自己有所帮助。
就像他能够找到鹤翁这般的隐士高人来治疗自己的眼睛一样这些都是陆承宁一直深埋于心的疑惑,到如今只在不断增加,却没有丝毫线索。
陆承宁复又将自己的下颌轻轻地放到顾明珩的肩上,眼底带着依恋。他缓缓闭上眼,偶有树间的日光落在他如冠玉一般的脸上,引地纤长浓密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在面上,有如浅墨涂抹。
阿珩,你若不说,我便不问。我相信,就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我,想我举起了屠刀,你还是会站在我的身侧,执着我的手,不松开一丝一毫。
有束束阳光于云间倾泻下来,洒落在了林间,有如绽放于他们身后的朵朵繁花,一瞬光影浮华。
自洞口处下了马,穆寒江手执着长枪站在洞口,朝着人群中央的陆承宁说道,“殿下,我带人先进去,不管是否有异动都会遣人报信。”说完留了赵显与八十兵士保护陆承宁二人与鹤翁,自己则带着另外八十人进了洞窟,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虽据唐贤隆的亲信招供,矿山中的人多为死囚与附近的村民,以及长期驻扎的几队兵卒,但是不管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他再不会犯相同的错误。后悔,一生一次便是极限。
盛夏的日光渐渐暗下去的时候,林间浮起了淡淡的雾气。八十兵士十人一队,安静地守护在侧,没有响动。偶尔有飞鸟掠过,也像是慑于他们身上的血腥气一般远远避开。
鹤翁带着两个兵士在附近的树林间穿梭,时而蹲下身辨别地上的药草,若是寻到有用的甚至稀有的药草,便会极为小心地用小铁铲整株移入竹筐之中,神色专注。
赵显守在陆承宁身边,看了看天色,表情有些忧虑,“去了这么久了,不知寒江他们可有结果。”时间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但是却依然没有消息传来。若非他需要留守原地保护太子与太子妃,此时他必定提着兵器直接寻去了。这般毫无消息的情况,真是让人担忧。
顾明珩微微笑道,“定是无事的,若是情况有变,以阿木的机警必定能够躲过。”他面色沉静,心中也确实没有担忧穆寒江的情况。
今生的许多事情都与上一世相去不远,很多细节都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改变。他还记得在上一世,隐藏于此处的铁矿是安王弹劾三公的奏折中的重要一条。
大雍律法严明,其中便有“所有矿产归于朝廷,民间不得私自开采”的规定,若有违者便是诛连的重罪。这就意味着所有被发现的矿产都已经由官衙记录在案,历代矿业均被牢牢地把持在皇族陆氏手中,而铁矿更是因为能够铸造兵器而被朝廷严禁私自开采。
唐贤隆此举便是犯了大忌,虽是瞒着宁国公,但是想要据此来搅动一池浑水、将三公拉下马很是容易,龙椅上的人最为忌讳的,便是旁人怀有谋权篡位的心思。
但是这一次,顾明珩并没有想过要借此将三公拉下马。要知道,铁矿对于一个储君以及一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三公已经失去了江南的主导权,便如同金玉其外的壳子,轻易便能够敲碎。
所以顾明珩此行只带了心腹,严禁此时泄露出去。
一支装备精良而悍勇忠诚的军队,与握在手中的军权,才是他们在夺取皇位的过程最大的倚仗。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穆寒江走在最前面,身后只跟了几个卫兵。他面色极为沉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拿下了。”穆寒江直到走近二人的身前才开口道,眼底露出了笑意。那个铁矿比想象地更加优良,矿质极好,但是矿产多少尚不能确定,不过根据近期的勘探结果,必是很大的矿脉。
想来唐贤隆已在此处经营了数年,矿区已经建设好了立井、斜井、平巷,以及有利于地下开采的气井、气巷。穆寒江命人下到矿井中探看,得知井巷中的支护亦是十分完备。
采矿之人多是死囚与逃兵,以及应当流放极北之地的罪者,都被唐贤隆借以权势投放到了此处。虽有两队兵士交替监管,但是对于穆寒江率领的左右司御率而言根本就不造成什么障碍,穆寒江十分轻易地便接手了矿井。
带着众人沿着洞口而去,数百步后,眼前豁然开朗。此处四面俱是大山,层叠山岩合抱,自成一地。沿西面山脚修筑有简陋的茅屋,地面到处都是开采的工具,以及成堆的矿石。有简陋的推车载满了矿石,停在粗糙的砂石路上,不知运往何处。
场中所有的采矿人与监管的两队兵士集中在一宽阔地带,纷纷跪在地上。
鹤翁一出洞口便见此般的情况,顿时眼睛一亮,他将小铁铲递给身后拿着竹筐的兵士,朝着矿井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很是激动地朝着顾明珩道,“顾九,原本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叫你找着了”他笑容满面地开口,长眉与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先生可是有所钻研”顾明珩见鹤翁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那日在逐鹿山的茅屋中,顾明珩便见桌上上摆放着天工格物矿书,纸质有些起毛,想来便是时常翻阅的原因。因此此次临行前,顾明珩才询问鹤翁可要一同前往。
“你眼力好”鹤翁笑得很是欢悦,他怎不明白顾明珩的心思于是很是骄傲地答道,“我虽不是专精,但是也研究了数年,就是没有实地操作过。如今顾九你给老夫了这么一个地方,还真是正合老夫心意啊”
说着便朝着矿井的方向走去,脚步稳健,全然不见年过古稀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被虐的作者君tt
含泪握爪,苍天啊求不抽
其实我应该庆幸,今晚我最终还是登进了后台把这一章发出来了==无力吐槽了都
抱抱大家么么哒\^o^
、第四十九章
御书房。
鎏金龙纹八宝镂空香鼎吞吐着龙涎香的烟雾,层层地扩散开来,填充了空气的每一丝缝隙。明黄的大帐一幅一幅高高垂下,其上绣着山海纹章与龙图腾,厚重的天家之气若扑面而来。角落的山水挂屏以紫檀为框,嵌有玉石点翠,偶有日光掠影,反射出璀璨光点,如梦似幻。
御案之上放着数本杏黄色的奏折,此时正有些凌乱地被放置在一侧。陆泽章将最新的一份奏折合上,只觉心下沉重,情绪复杂的竟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赐死唐贤隆后,陆承宁一路赶到淮州州牧府,当即革了孙德义州牧一职,近乎雷厉风行地将两州主要官员大规模调任罢免,启用清流,一时惠、淮二州风气一改,百姓称道,民望极高。
东宫太子的事迹竟然都已经传到了雍京若说这后面没有人的推动,陆泽章必是不信的,只是不知这是顾明珩的手段还是其他人的助力。
而手上正看着的这一分,便是陆承宁亲笔上书,请允回京的折子。
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陆泽章本人,都没有想到陆承宁此行竟是将三公在江南的势力摘除了个干净,令得三公毫无反击之力。如此动作凌厉精准,根本看不出是一弱冠少年的手段行事。
如今朝中支持东宫的势力急速扩大,部分中立派也都显现出了倾向于东宫的意思。随着三公势力的急速缩水,他们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地减轻。
一时之间,众人似乎想到二十年前,陆泽章一身染血登上天下帝位时的模样。父子二人,在这方面真是何其相似
将杏黄的奏折放下,陆泽章背靠在龙椅上,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陛下,可要传膳了”姜余站在角落,见陆泽章闲了下来,便小声地提醒道。如今已是过了午时许久,陆泽章却像是忘记了用膳一事般,神色复杂地将近月来所有关于太子此行的奏折都看了一遍。
“姜余,你跟随朕也这么多年了。”陆泽章像是感叹一般,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匾额,上书“海晏河清”四字,还是当年他年少气盛时的御笔,此时看来,却是有些陌生了。
心已经老了吗
“禀陛下,奴才已经跟随您三十年了。”他的腰依旧恭敬地弯着,像是从未直起身一般,显得很是谦卑。他话中毫无得意之色,亦无感叹,更多的是怀念。
他自小便被安排到当时还是五皇子的陆泽章身旁服侍,跟随他出宫建府,最后又入了正宫廷之中,看着自己的主子登基上位光阴催人老啊。
殿中沉默了许久后,才传来陆泽章的低语,“你说如今的太子,如何”他似在询问,却又像自己的心中早有答案一般。手指不断拨弄着祖母绿扳指,显得有些神色不属。
姜余没有抬眼,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回答到,“殿下如今已在成长,他必定会是一位好的君王。”不偏不倚。
“好的君王”陆泽章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嗤笑出来,“若是昔日太子哥哥登基,必定也是一位好的君王吧”话间却是带上了讽刺。
前太子陆泽乾,天资慧敏,风姿卓越,却有失德。他为正宫皇后之嫡长,血脉纯华,然而他曾被先皇怒斥“难以被德以施于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