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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太子很难养 第7节

作者:苏景闲 字数:24049 更新:2021-12-29 05:05:07

    校场的中央,上身打着赤膊的穆寒江站在场中,满脸战意地看着对面精瘦的男子,挑衅道,“赵家阿显,让小爷算算,你在小爷手下输了多少次了唔,有没有上百次了”

    他一身肌肉紧实,蛰伏着无尽的力量一般。此时高高扬着下巴,带着轻蔑。有汗珠不断自脸上顺着脖子流了下来,系在腰间的衣服干了又湿了个透,上面泛着白色的盐渍。

    “什么叫越挫越勇你不知道吗”名叫赵显的男子二十开外的模样,闻言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倒是一脸嫌弃地看着穆寒江,“每次都啰嗦地不行,你是不是生出来的时候把东西落在娘肚子里了”

    话一出,周围围成数层的士兵纷纷大笑起来。他们皆是刚操练完准备回营房的时候,突然听闻赵护军又对着穆三下了战书,这就都兴致勃勃地围到了校场中央。虽是疲惫,却依然坐得齐整,可见军风严刻。

    穆寒江将木棍重重砸到地上,溅起尘沙无数,眼带笑意狠声道,“就让你看看,小爷的玩意儿是不是真落在了娘肚子里”说着猛地上前便是一个横扫,他的动作快而有力,长棍带起风声,人群又是一阵呼吼。

    赵显没想到他不到招呼就来了一下,大吼一句“穆三你这是偷袭”他慌忙地后退,身形有些不稳。每每他都在穆寒江手里吃亏,却是到了现在也拿不准他的路数。

    “这就叫偷袭”穆寒江长棍一收,一脸得色,“小爷就是偷袭,怎么着”说着又是一棍夹着风声斜斜下去,只余残影。

    赵显这次反应很快,想来是迅速适应了穆寒江这般不按理的出招,脚尖掇起地上的木棍一把拿在手里,反身就是一棍。两棍相撞,双方皆是虎口一麻,却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赵显揩了一把脸上的汗,沙土混着汗水黏在脸上,他朝着一边啐了一口,将已有了裂缝的木棍扔到一边,高声道,“穆三,今日有本事就来徒手”说着猛地发力纵身扑了上去。

    周围大片的叫好声,和在一起如猛兽咆哮。

    校场不远处,顾明珩站在土坡上看着场中的穆寒江,眼中带上了笑意。他突然在想,照着穆寒江这般的出招习惯,真到了战场上,敌方主帅可真是要伤脑筋了。

    “公子,这是这次比武的入围名单。”阿徵一身短打,皮肤比前些时候黑了不少,但是精神却很好,薄薄的布衫下隐约可见肌肉隆起。他跟着穆寒江一同到这西后山已有三月有余,连气质都变了不少。

    每三月司御率一万人便会集结起来演兵,进行大比武,最后会决出军中十甲。顾明珩把名单自阿徵手中接了下来,将这些名字都记在心里。他站在树荫下,有夕阳的余晖照射过来,映得他的眸中似有火焰明灭。

    “阿徵,是想要跟着我回宫,还是在这西山多呆一段时间”顾明珩将名单收好,转头问道。阿徵闻言神色一顿,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赤身相博的两人,眼里像是有什么渐渐燃烧起来。

    他退后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奴愿留在西山。”说完他抬起头,直视顾明珩的双眼,如向苍天立誓,“阿徵此生,必将追随公子,不离左右。”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属于男人的气概,如磐石一般,坚定不移。在他的身后,是在天幕中燃烧着的云霞,有着焚尽天际一般威势。

    “做你想要做的吧。”似是意料之中,顾明珩叹息一声,看着他眉眼间的决然,静默良久肃了神色,“今日,吾濮阳顾氏顾明珩,赐尔姓名,顾徵戈。望君执干戈以卫社稷。”

    阿徵闻言双眼猛地睁大,他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明珩,神色震惊,最后竟是红了眼眶。

    作为家生仆从,他们可以有名,却不能有姓氏生而低贱之人不配拥有姓氏。作为奴仆最值得骄傲的,便是得到了主家赐以姓名,此后便可将此姓氏代代传延下去,这代表着无上的信任与荣耀。

    而今日,顾明珩不仅赐予了他姓名,更是将“顾”之一姓赐予他为姓氏。

    阿徵以额触地,哽声道,“顾徵戈在此立誓,吾必将忠于公子,不违旨命,誓约忠诚,苍天为鉴。”

    顾明珩将自己的右手递到阿徵的面前,笑容如旭日千阳,“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便是顾徵戈。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见你真正做到执干戈以卫社稷。”

    阿徵仰起头,松开握成拳的手放入顾明珩的手中,站起身来,如开封的利刃,剑意凛人。

    顾明珩看着如此的阿徵,心中突然滋味难明。上一世,他们同自己困守宫城,不见长河落日,不见大漠黄沙。他犹记得上一世阿羽曾告诉他,阿徵自小的心愿便是成为一个将军,率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

    阿徵,愿你有朝一日,止干戈以卫社稷

    东宫。

    今日崇文馆中只有陆承宁与谢昀泓二人,盛夏苦长,日光似火,郑儒远嫌窗外知了烦人,便干脆让他二人自行看书,有疑问再为解惑。自己则斜在太师椅上,手边放着一杯清茶。

    书童在他身侧轻摇着羽扇,感受着习习凉风,郑老的神色才轻松了些。他年纪已老,实在是苦夏。但是他明白,如今太子羽翼未丰,若是自己离开东宫,对于如今的太子来说定是不小的打击。

    他惬意地半眯着眼,看着执笔临字的陆承宁,眼底带着欣慰,这孩子实在是比他的父皇更令人期待。

    谢昀泓见陆承宁一上午已是第十数次朝着窗外看了那里可以看见进入崇文馆的必经之路,且面上隐有忧色,于是扬起笑意开口道,“殿下可是担心阿珩”

    陆承宁听见他的声音将视线自窗外收回,眉目不动地看了他一眼,“孤不告诉你。”说着低头看书。

    谢昀泓脸上的笑容一僵,自己是哪儿把殿下得罪了还是今日自己的笑容有问题明明这个笑容连穆寒江看了都会脸红。

    摸了摸自己的脸,谢昀泓很是疑惑,想了想问道,“殿下觉得,我与阿珩谁更为俊美”他一脸期盼之色。郑儒远听见他的话,心下暗笑,也没做声。

    陆承宁头也没抬,毫不犹豫地开口道,“阿珩。”他说的甚是坚决,一点迟疑也无,甚至没有分一点注意力给谢昀泓。

    谢昀泓听完坐正身形,默默安慰自己,还是等穆寒江从西后山回来再问他好了,问殿下的话永远都不会得到其他的答案吧

    、第三十章

    京城顾府。

    书房外的水面上只剩几片残荷,远远望去多了几分秋日的萧瑟之意。顾季彦站在书案旁,双眼紧盯着信上的行行墨字,眼中情绪变幻莫测。书房中极为安静,连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他才将手中的信纸折叠整齐放入信封之中,转身走到书架前,打开了加上隐秘处的暗格,将信放了进去。

    负手在房中踱步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返回案前将空白的纸笺铺陈开来,白毫蘸墨,神色严肃地写下了回信。似是字句斟酌,犹豫不定,修改了数遍才得以成文。

    用火漆将信密封,顾季彦最后在信封上写下了四字安王敬启。

    穆寒江再次出现在东宫的时候,已经是秋风渐凉的时节了。顾明珩站在亭中看着枯黄的树叶徐徐落到水中,掠起波纹荡开,湖中有金红的锦鲤游过,瞬间又消失不见了踪影。

    又是秋日,建章十一年九月初七他重生于世,至今已有整整五年光景。他看着亘古不变的皇城宫墙,突然不知今夕何夕。

    陆承宁坐在水榭中拨弄着琴弦,调不成曲,却很是悦耳。他着了一件玄色的衮龙袍,腰系玉带,肩部纹有金织盘龙,显得面如深潭之水,格外沉静。

    “阿木,你都要变成一块儿木炭了”今早听说穆寒江要回崇文馆,谢昀泓还特地提早进了宫。结果看着站在崇文馆外台阶上对自己笑容灿烂的穆寒江,愣是没有认出来。

    穆寒江听了他的数落也没有反驳,只是咧着嘴笑着,露出亮白的牙齿,毫无不悦之色,似乎还很是受用。他一去数月抽高了很多,原本与谢昀泓相差不多,可现在已经高出了大半个脑袋。两人走在一起,更显得谢昀泓身材纤细,面如冠玉。

    “昨日听父亲说,调任选官又要开始了。”谢昀泓与穆寒江又说了几句,见他只知道傻笑觉得很是无趣,施施然侧身坐到凳子上,他习惯性地摇着手中合着的折扇,语带深意。长长的水色外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风姿卓然。

    调任选官是大雍朝的惯例,五年一变动。各州府官员升降、京官外放、地方大员入京几乎都是在这个时候进行这也成了历朝各派系穿插势力补充人脉的大好时机。

    顾明珩坐到他的对面,笑问道,“阿泓是想要问我的想法吗”他的声音像是染上了秋日的凉意一般,多了些莫名的味道。

    陆承宁按着琴弦的手一顿,偏头看向顾明珩。见他对自己展颜一笑,眉宇间并不见忧色,才又低头认真奏起了含章。这次他的乐音毫无杂乱,而是平湖秋月的曲调。

    “秋日本就寥寥,殿下为何奏起如此哀伤的乐音”谢昀泓一手撑着脸,看着陆承宁面无表情的脸,语音含糊。

    一旁细细听着他们说话的穆寒江突然问了句,“阿泓,殿下弹得很好听啊,哪有什么哀伤之意”他神情疑惑,毫无作假。

    谢昀泓闻言直接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双眸,表示不愿意看他,一边小声道,“本公子竟然与你这般不懂风雅之人同坐”穆寒江听了露齿一笑,答道,“小爷就爱和你同坐,又奈我何”这话一出,顾明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郁色尽散。

    又见谢昀泓一脸征询地看着自己,顾明珩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顾大人也递了话给我,让我尽力。”不知从多久开始,他已经很少称呼顾季彦为“父亲”了,更多的时候,是以“顾大人”替代。

    “我想问的也是这个,能安插进去人的官位,就只有这么几个。你是想放进去顾家族亲门生呢,还是东宫一系”原本来说,顾家应当已被归到了东宫一系之中,不分里外了,但是顾明珩曾经对他说的清楚,顾家对于太子来说并不可靠,因此谢昀泓才有了这一问。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谢昀泓面带复杂,前日父亲露了口风,他与顾寒江也会入东宫正式为太子属官。这是今上明确告诉父亲的,谢昀泓越来越不能理解,当今的陛下对待太子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要知道,伴读与属官意义不同,若是进东宫为太子属官,便真的意味着将整个家族都划入了太子麾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明珩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自几月前开始他就已经在斟酌,此次调任正是将东宫一系一部分人放官各地的大好时机,照着上一世的记忆,必定不会有失。但正如谢昀泓所说,官位有限,而肥缺要职更是极少,若是东宫一系占去多数,那么顾家必定会有不满。

    顾明珩手指轻敲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眉眼带着深思,沉吟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一般,“东宫。”这两个字他说得尤为坚定。

    他几乎已能够预见顾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随着太子神智恢复,且年纪渐长,已经到了需要遏制东宫对濮阳顾氏的依赖的时候了。此时最为紧要的,是培养东宫自身的势力他决不允许出现外戚专权而架空君主的情况。

    况且,他没有忘记前一世安王被封为储的时候,顾氏一族对待陆承宁是怎样的如弃敝履之态。他们看中的,是储君的身份,而并非陆承宁。世家嫡系心中,永远都是以家族为重,因此当陆承宁没有利用与依附价值后,面临的便是如此结局。

    自己上一世,也不是这样吗想到这里,顾明珩蓦地心寒。

    谢昀泓听见“东宫”二字有些震惊地看着顾明珩,他虽知顾明珩一心想要将顾氏一族与东宫分离,却没想到他是如此决绝,不留一点余地。

    沉思片刻,谢昀泓展开折扇,眼带赞赏,“我明白了。”虽实在是令人担忧,但既然顾明珩愿意一搏,自己相陪又何妨

    谢昀泓与穆寒江离开东宫后,陆承宁停下指下的动作静静地看着顾明珩,沉默良久才问道,“阿珩很为难吗”他对于顾明珩的情绪有着奇异的敏感。

    顾明珩一怔,随即笑道,“阿珩没有为难。”见陆承宁依然满是怀疑的神色,只好解释道,“只是突然对早已做好的决定产生了些许迟疑,不碍事。”

    陆承宁听他语气松了下来,这才点了点头坐到了含章之后,字句慎重,“此曲只为,解君忧思。”说完,十指轻动,琴音倾泻而出。

    这是顾明珩完全陌生的曲调,但听在耳中却让人如置身古松之下,闻山水之声,观云海意象,一时心生宁静之意象,畅畅然然。

    一曲罢了,顾明珩回味良久才睁开眼,有些惊喜地看向陆承宁,“这可是阿宁自谱之曲”

    陆承宁见他松了皱起的眉头,眉宇间也清朗了几分。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问道,“可好”话中带着隐隐期待之意。

    顾明珩点了点头,站起身绕道含章后面,握住陆承宁的手含笑道,“谢谢阿宁,这是阿珩至今为止,听过的最为心悦之音。”

    陆承宁对他的夸赞很是受用,点头道,“日后阿宁时常为你弹奏可好”竟是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小心翼翼。见顾明珩点头应允,才柔和了眉眼。

    夜色四临,东宫灯火辉煌。

    夜露深重,沐浴后的顾明珩换上了月白色寝衣,被薰干了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只用一根帛带随意系住。他踩着木屐绕过屏风进到内室,就看见陆承宁坐在“含章”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阿宁”顾明珩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喊道,却没有得到回应。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很少见到他如此发神的模样了,一时间顾明珩心下有些担忧。

    走近了些,顾明珩再次轻声喊道,“阿宁”陆承宁这才有所反应,偏过头来看着顾明珩,“阿珩叫我”他神色怔怔地问道。

    顾明珩有些无奈地执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捂热,“阿宁冷吗”

    顾明珩的手很是温暖,带着浅浅的湿润感。陆承宁顿了几秒才回答,但是却是完全无关的内容,“阿珩喜欢的琴曲应该叫什么”

    顾明珩闻言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下午在水榭所奏的曲子,一时眼中溢满了笑意,阿宁便是在想这个吗

    “阿宁想叫作什么”顾明珩垂袖站在原地,气息和悦,眉眼温柔地看着陆承宁。与平日相比,此时的他更让人心生暖意,想要亲近。

    “君思,解君忧思。”沉默了一会儿,陆承宁才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开口,看着顾明珩的眼神有些躲闪。说完转身拿过几页宣纸递给顾明珩,“这里。”上面是字迹整齐的曲谱,墨迹方干。

    顾明珩看着纸上新写上去的“君思”二字,突然鼻尖微酸。

    从未有谁如此销耗心神为他谱曲,只为解他烦忧。仔细地看完,顾明珩抬起头来看着陆承宁,嘴角噙笑道,“谢谢阿宁”

    这时,陆承宁突然站起身,尚未换下的衮龙袍发出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出人意料地一手扶住顾明珩的肩膀,眉眼带着灼人的情意,倾身吻上了顾明珩的眉心,轻声道,“只愿君无忧。”

    顾明珩蓦地抬眼,眸中俱是震惊与复杂。

    、第三十一章

    陆承宁坦然地对上顾明珩的双眸,有些疑惑地问道,“阿珩怎么了”

    顾明珩闻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只觉得他眼中的情意要将自己的心灼痛了一般,“没没什么。”说着转身坐到琴凳上,像是掩饰什么一般拨弄起琴弦,但眉目间却明显有些神思不属。

    陆承宁站在原地,见月白色的衣角消失是视线中,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即又被平静所取代。

    顾明珩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竟弹奏起了“君思”,一时怔然。不过只听了一遍,就已经记在了心上吗他唇边带着淡淡的涩然。

    这时,陆承宁坐到了他的身边,左手放到了琴弦上,双睫微垂,遮挡住了眸中的光。他语气淡淡地道,“阿珩,一起弹奏可好”两人挨得极近,他的声音虽低,但顾明珩几乎能够清晰地辨识清楚他话中的每一处颤音与叹息。

    他看着陆承宁沉静如深潭的侧顔,眼里有些挣扎,最后还是掩住了眸光,换上了一贯温和的神色,缓缓笑开来,温言答道,“好。”

    他收回放在琴上的左手拢在袖中,才发现竟有着轻微的颤抖。月白的寝衣垂落在地上,晃荡出浅浅的弧度,一如他的心境一般难宁。

    悠扬的琴声渐起,初时有着些许不和,不过数息时间便如出自一人之手。只是曲中多了几分郁郁不解,少了白日水榭中逍遥云端的闲适之意。

    两人同坐一处,琴音和鸣,衣袂相交,却不知为何心思各异,郁色沉沉不散。

    殿外已是月上中天,朦胧的秋月将清辉洒落在琉璃瓦上,有若薄雾。顾明珩掩上窗扉,将夜的凉意隔绝在了屋外。

    仔细地将榻上的锦被铺开整理好,此处许久没人睡,连温软的棉垫触着都有些冷硬。顾明珩伸手理了理玉枕,手却突然被握住。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偏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陆承宁,就见他的视线落在展开的锦被上,神色难辨,一时心中竟有些心虚。

    “阿珩这是何意”陆承宁直直地看着顾明珩,声音轻轻地问道,他双眼暗如夜幕,却带着明显的脆弱,只固执地看着顾明珩,不移分毫。

    顾明珩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难道说自己不想与他同榻而眠还是说自己心中下意识地想要远离那样的情感

    他逃避着陆承宁的目光,故作自然地开口道,“今夜突然想独自就寝。”他视线游移,语气很低,一点底气也无。

    陆承宁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一点一点地松开握住他的手,轻声吐出一个字,“好。”接着转身离开。

    站在原地的顾明珩没有动,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心中突如其来的涩意与失落,躺到了榻上。

    凉意自被衾透进身体,一点热意也无,此时才恍然发觉,原来秋夜如此冷人。

    清晨进朝食的时候,顾明珩眉间尚有些倦色。他坐在桌前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就听见陆承宁的声音,“阿珩可是身体不适”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关切。

    顾明珩手一顿,习惯性地对上陆承宁的双眼,又在下一瞬躲避开了这般的目光。

    阿宁,五年朝夕相处,到了此时我竟然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你。像从前那样不好吗

    “阿珩。”沉寂了许久,陆承宁突然轻轻地喊道,带着一丝受伤与小心翼翼,他双眼静静地看着顾明珩,缓缓说道,“阿珩可是生阿宁的气了”话里竟是含了淡淡的紧张与不安。

    顾明珩勉强地笑了笑,“阿珩没有生阿宁的气。”却依然没有对上陆承宁的双眼。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只下意识地不愿去看清他双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

    一时,席间再无话。

    谢昀泓先一步踏入崇文馆的时候,猛地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穆寒江有些不解,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怎么了”

    他力气很大,但是每每对上谢昀泓,就下意识地减了力道。他总下意识地觉得,谢昀泓就像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银狐,美丽而高傲,却又很是脆弱,力气稍大了一点就会伤到它。

    折扇一收握在手中,谢昀泓慢悠悠道了两个字,“没事。”接着便走了进去。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眼中有着浅浅的兴味,殿下和阿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平日都是同坐一处,今日殿下却一改往日习惯,坐到了正中的太子座上。

    如此生疏而明显的模样,可真是不正常。

    穆寒江也是看出了不同,他朝着谢昀泓眨了眨眼,无声地用口型问道,“吵架了”他有些忧心,太子与阿珩感情一向很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会吵架

    谢昀泓不准备理会这个木头,难道闹矛盾就只会是吵架吗真是呆子。

    一个上午顾明珩都没有开口说话,而陆承宁也没有离开过位置,背对着众人。一时崇文馆中的气氛有些微妙,连郑儒远在讲授时都疑惑地多看了两人几眼。

    下了学,顾明珩有些沉默地收拾着书册,面无表情的模样不复往日温和。这时,陆承宁有些迟疑地自前面走了过来,帮他拿起放在案上的书,小声道,“阿珩还在生阿宁的气吗”

    顾明珩没有看他,只是将书又拿了回来,淡淡说了一句,“没有生气,若是殿下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着不等陆承宁回答,直直出了门。

    陆承宁站在原地,有秋日的阳光自菱格雕花窗外落进来,地上阴影层叠。他的侧影透着淡淡的心伤与不解阿珩,为何要叫我“殿下”你不是说过,那是外人才这样称呼的吗

    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才转身出了崇文馆的大门,神情淡薄,背影却透露出了些许的寂寥。

    谢昀泓见两人陆续离开,用扇柄很有节律地敲打着自己的手,缓缓道,“如此这般,还真是不习惯啊”

    他感叹着走了两步,又回身看着一动不动的穆寒江,“木头,还不走一会儿去我府里用晚膳吧,上次不是嘴馋清蒸松鱼吗今晚给你做。”

    穆寒江闻言双眼一亮,快步跟了上去,笑意灿如秋阳。

    凤仪宫。

    阿静端着药盏进了内殿,就看见许琦梧斜靠在床上,神情专注地执着针线缝着秋衣,神色带着属于母亲的慈爱。

    每年换了时节的时候,她都会为自己的孩子亲手缝制一套衣服,如今寝殿角落的一个檀木柜中,已整整齐齐地放着近百套衣衫。

    放下托盘快步走过去,“娘娘,太医吩咐说一定不能劳累的。”她语气带着淡淡的责备,却显得很是亲近。

    许琦梧手里的动作没停下,抬眼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阿静,有些无奈地笑道,“阿静,你怎么像宫里的嬷嬷似得本宫耳朵都要生出茧子来了。”她语气轻松,显然今日心情很是不错。

    阿静转身将药盏端到床边,带着笑意道,“娘娘先别说这些了,把药喝了吧。”说着将药汁递了过去,一边说道,“这是奴婢看着太医抓的药,刚刚熬好的。”

    许琦梧接过药盏,勾唇一笑,意味不明,“这宫里有什么是防得住的若是有人要害本宫,再怎么也阻止不了。”说着将浓黑的药汁一点一点喝尽,眉头都没有皱分毫。

    阿静看着这般的皇后,在心里有些叹息。若是当初没有对还是皇子的陛下心怀爱慕,没有成为晋王妃,而是嫁入一般王侯世族,那贵女如今应该已是儿女绕膝了吧

    一国之母又如何凤仪天下又怎样终是一人独守宫室,于锦绣雕梁中心字成灰。

    含着阿静递来的蜜饯,许琦梧有些无力地靠在床上,或许是未施脂粉的原因,让她看起来比平日清丽了不少。

    内殿的帐幔全都拉着,遮挡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光,显得有些暗沉。空气中燃着馥郁的安神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人找到了吗”感觉口中的苦涩渐渐消去,许琦梧开口问道。

    阿静闻言点点头,“找到了,前日就被送了过来。因为那时娘娘您高热未退,太医说不能劳神,所以奴婢就没有提。”

    “没有被旁人看到吧”许琦梧又问道,见阿静摇头才缓了神色,“去叫来,本宫看看。”说着缓缓闭上眼养神。

    阿静听了吩咐,便快步退出了内殿。

    不过多时,殿门便被再次打开来。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许琦梧朝着跟在阿静身后的宫女看过去,一时视线便凝住了。她有些苍白的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带着讶然与暗暗的恨意。良久,眸中的情绪才一点一点平息下来,她淡淡开口,满含威严道,“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跪在地上的女子有些怯意地缓缓抬起头,一时五官完整地露了出来。她的相貌清丽无比,特别是一双眼,如冰雪一般清绝,却又自然地含着媚意,有一种尚未被世间尘埃污染的澄澈。

    她朝着满身威仪的许琦梧再次拜下,声音婉转悦耳,“奴婢阿云,拜见娘娘,皇后娘娘金安。”说到后面,虽然音调还是有些抖,但是显然已经镇定了不少。

    “日后你就叫阿叶吧。”沉默了一会儿许琦梧开口说道,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与迦叶几分相似的五官,缓缓笑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顾明珩踩着木质的梯子一步一步走下来,仰头看了看书架顶层上放好了的书册。虽然崇文馆的藏每日都有人在打扫,但是一些角落的地方仍是布满了灰尘,稍有移动便尘埃飞扬。

    他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走到窗边的檀木桌旁,素色的外裳衣袖上沾染到了尘埃,色泽显得有些灰蒙蒙。拉开椅子坐下,他缓缓翻开有些泛黄的大雍山河志细细看起来。

    细白的手边放着笔墨纸砚,藏中安静无声,与世隔绝一般。他的侧脸映在泛黄的纸卷之间,如永世隽永的剪影。

    近五日以来,夜里他都宿在了偏殿,前两日陆承宁还会差姜柏过来询问,是否要回寝殿中歇下。在被次次拒绝之后,已经再无询问了。

    阿宁可是心冷了执笔的手顿了下来,顾明珩笔尖的浓墨滴落到宣纸上,留下深深的一团墨迹。他看着书册上延绵的山水,蓦地失了神。

    其实我早已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面对你,阿宁,上一世我未曾将你放在心上,而这一世之初,我便定下心意为你谋夺皇位。其余的我却是再没想过我不曾想过娶妻生子,亦没有想过封王拜相。

    自入宫那一日起,我便知道,我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顾氏明珩。

    虽是你的正妃,我却从未认同过这个称呼你若为君,我必为臣,你若只是阿宁,那我便只是阿珩。但你是太子,我却终不是太子妃。

    手腕一沉,笔尖落于纸上,薄袖轻挥,笔走龙蛇,他看着纸上逐渐出现的墨迹,眼神却是沉凝。我拒绝旁人强加于我的一切但是我却不知道,我心中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愿意失去自己的本心,而被他人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不愿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付出去,却不能确定能够换回什么。

    固执也好,多虑也好,只是我的坚守罢了。

    他猛地停下笔,墨笔似要划破薄纸。执笔的手有些颤抖,他眼前不断出现陆承宁的模样,有如梦境萦回。

    或许这只是自己单纯的执拗,强迫自己记住上一世的结局,强迫自己无时无刻不忘记死于地牢深处的屈辱

    阿宁,我的殿下,我如今还未曾爱上你,不愿为了你而勉强我自己。

    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他翻开一旁放着的安澜江经注,眼神沉静下来,眸中似有山河万里。

    夕阳消失在天际的时候,顾明珩放下手中的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信上的墨迹风干后整齐地折叠起来放入信封之中。

    冷则颜如今在芜州任州牧,安澜江横穿芜州而过,因此历来令得芜州州牧最为忧心的,便是春夏时节的水患。虽每年冬季水位退下的时候都会修筑堤防,但来年依然还是洪涝泛滥。

    顾明珩犹记得上一世冷则颜之所以年纪轻轻便官拜丞相,便是与他早年时治理安澜江水患有着很大的关系。至今想来,治理安澜江的设计依然足以令人惊才绝艳以至于到如今他都还记得大致。

    他并非专精水利,只是稍有涉足,花了几个时辰也没有将记忆中的设计复原出来。不过想来这样可称粗陋的设计,对于冷则颜来说已是足够了。

    如今的冷则颜想来只设计出了其中一部分,如此,那何不让它实施地更早一些

    顾明珩用火漆将信封口,嘴角带上了笑意。冷则颜,我在京中等你归来。

    将大雍山河志放回书架顶端的时候,就听见急急行来的脚步声,顾明珩向下望去,就看见姜柏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神情一顿,霎时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禀报太子妃,殿下高热不退。”他俯下身快速地说道,带着还未平复的喘息声。顾明珩一愣,“高热不退”两个字直直打落在他的心上。

    他动作极快地自木梯上下来,迈出步子,衣角却绊住双脚令得他踉跄了几步,一手扶住了书架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没有理会一旁伸手想要搀扶的姜柏,双唇紧抿着快步走出了崇文馆,眼中满是忧色。素色的衣袂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姜柏站在原地微微叹了口气,随后迅速地跟了上去。

    藏到寝殿的路像是被延长了许多一般,顾明珩三步并做两步,最后竟是跑了起来。两侧的风拂过他耳边的发,带着低低的呜咽。

    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就看见陆承宁躺在床榻上,此时顾明珩才恍然发觉,他真的瘦了不少。

    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注顾明珩视着陷在锦被中的陆承宁,此时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两颧有些微红,面容上时不时显出痛苦的神色。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

    他的手放在身侧,虚虚地张着,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却又空无一物。

    顾明珩坐到床侧,迟疑了一瞬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中,就见他反射性地紧紧握住,不放开分毫,一时心酸不已。

    “可禀告父皇和母后了”他的视线没有从陆承宁的身上移开,一边问身后候着的姜柏,声音压得很低。

    “皇上遣了太医过来,皇后娘娘身体倦乏,尚未起身。”姜柏说地有些小心翼翼,一直埋着头。不知是否是错觉,太子妃此时的心情似乎很是不好。

    “嗯。”顾明珩听后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去煎药吧。”姜柏闻言心下一松,快步退了出去。

    殿下,您说得没错,太子妃他确实对您狠不下心肠。

    昨夜的时候,姜柏候在寝殿外,突然听见了太子传唤的声音。

    进了内殿就看见太子坐在平日太子妃习惯坐着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神思不属的模样。自太子逐渐恢复以来,姜柏总觉得自家主子的威势一日胜过一日,偶尔一个眼神便会让人双股战战。

    内殿有些空荡,带着厚厚的凉意。

    正当姜柏想要请安的时候,就听见太子低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你说,阿珩为什么不理孤呢”姜柏不敢回答,只安静地站着,恭敬地垂着头。他明白自己只是奴才罢了,需要守着本分。

    余光见太子带着不解的神情缓缓抬起手,放到了心口处,缓缓地说道,“阿珩不理孤,孤这里很难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安与晃然。

    隔了许久,姜柏才听见太子的吩咐,“姜柏,孤要沐浴。”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姜柏正领了命想要退出去安排,就听见太子又道,“冷水。”

    姜柏一愣,现在已是深秋,若是凉水沐浴怕是会染疾,一时有些踌躇。

    “冷水,不要让别人知道。”见姜柏还未曾有所反应,陆承宁的话里带上了不悦。姜柏闻言心下一悚,赶紧出去吩咐。

    浴桶被抬进内殿后,姜柏准备好了寝衣放在一旁。太子自小沐浴便不爱人在一旁伺候,如今除了太子妃更是谁也近不了身,因此他只远远地候着,等着吩咐。

    陆承宁在浴桶中呆了很久,手指尖都起了白色的皱褶他才起了身。裹着寝衣,他冷的全身都在发抖,连嘴唇都微微泛白,一时显得神色更加冷了。

    “殿下,可要姜汤祛祛寒”姜柏看着太子全身寒战的模样,有些担忧地说道。

    “不用了,你下去吧。”说着便躺到了床上。姜柏吞下口中尚未说出的话,默默地退了出去,拉上了寝殿的大门。

    到了如今,他才明白殿下为何要用冷水沐浴。看着太子妃满面担忧的模样,这弥漫在东宫数日的阴霾应该也要散去了吧

    不过真是难为殿下了。

    姜柏离开后,整个内殿就只剩下顾明珩一人。因为自小陆承宁便十分厌恶别人到寝殿来,因此除了必要的时候外,殿内都是没有宫侍在,他们纷纷候在殿外的廊下听候召唤。

    顾明珩伸手摸了摸陆承宁的额头,触手滚烫。他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一般躺在床上。

    这样的陆承宁,让顾明珩猛然不安起来,他缓缓地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手心,只觉心中郁郁,竟是想要流出泪啊。

    他手心灼灼的热意一点一点浸入肌肤,顾明珩的心却是渐渐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姜柏的声音,随后掩着的殿门被打开来,姜柏身后的宫侍手中端着药,苦黑的药汁尚还泛着热气。

    顾明珩起身过去接下,低声吩咐,“你们先下去吧。”姜柏与随行的宫侍恭敬地行了礼,悄声退到了殿外。

    顾明珩见殿门合拢,才转身往陆承宁走去,就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陆承宁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只着了薄薄的衣衫,显得很是单薄。

    见顾明珩朝自己看过来,他有些干裂的嘴唇弯了弯,满是喜悦地叫道,“阿珩。”声音带着沙哑,他的眼神有些迷蒙,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温柔。

    “怎么起来了”顾明珩的话里带上了责备,他眉心皱起,显得很是忧心。

    陆承宁听见他的责备没有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长发披散着,迷迷茫茫的样子比平时多了几分脆弱,这般的模样让顾明珩的心一时软了下来。

    终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顾明珩心下内疚,放下药碗走过去扶住他,“阿宁,我们去床上歇着可好”声音也温柔起来,带着轻哄。

    陆承宁顺势将头倚在了他的肩上,一手拉着他的衣裳,十分眷念的模样。他全身有些无力,大半的重量都落在了顾明珩肩上。

    此时他的唇正对着顾明珩如玉一般的脖颈,隔了一会儿,他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带着一点绵软的味道,“阿珩。”从唇间呼出的气息热热的,让顾明珩心下一颤,蓦地有些难耐。

    顾明珩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扶着他朝着床边走去。陆承宁没有拒绝,他就那样专注地看着顾明珩的侧顔,近乎痴迷。

    坐到了床上,陆承宁很是顺从地躺下,他的眼中泛着微红的血丝,定定地看着顾明珩仔细的模样,想了想说道,“阿宁很难受。”

    顾明珩为他搭上锦被,闻言问道,“阿宁哪里难受”

    陆承宁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住顾明珩的手,随后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满是委屈一般喃喃道,“阿宁这里难受,阿珩不理阿宁。”

    他的手心很热,只松松地握着,但是顾明珩却感觉不管如何也挣脱不出。

    顾明珩垂下眼,眼睫落下极淡的阴影,那影子颤了颤,带着挣扎。沉默了良久,顾明珩缓缓地反手握住陆承宁的手,轻声道,“阿珩不会了。阿宁别怕,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不会有事。”说着,却带上了淡淡的哽咽。

    阿宁与自己似乎命中注定都是短命之人,这一世,当是白白得来吧

    既然不知上天何时会将这多出来的年月收回去,又何必再执着于有无如此,便顺其自然吧。

    “阿珩,阿宁会死吗”陆承宁一双眼带着浅浅的温柔,甚至“死”之一字在他的口中,都变得那样的毫无重量。

    “不会”顾明珩声音猛地提高,随后又有些怔忪,勉强地笑了笑,“阿宁不会死,我不会让阿宁死”

    “那阿珩不要难过。”陆承宁有些虚弱地道,带着安抚与肯定,“阿宁不会死,阿珩不要难过。”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与小时候一般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许多神采。

    “嗯。”顾明珩带着鼻音应了一声,站起身准备帮他理一理落在枕上的发,刚刚俯下身,却突然被陆承宁双手紧紧抱住,整个人一下子趴到了他的胸口上。

    、第三十三章

    顾明珩被陆承宁困在怀里,脸颊就紧紧贴在他的肩上,一时竟是有些羞恼与不知所措,“阿宁”一边挣扎着就要起来。

    陆承宁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颈间,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低低道,“阿珩别动”他的声音带着软弱。

    顾明珩闻言一怔,随后就听见他接着道,“阿珩,别离开好吗我冷,让我抱一会儿”说着气息有些虚弱地低了下去。

    顾明珩听在耳里,只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就反手搂紧了他,“我不离开阿珩不离开”

    他终是无法对他硬起心肠。

    隔了一会儿,顾明珩脸上的薄红终于褪下,他嗫喏道,“阿宁,我先下来可好会压疼你的”陆承宁闻言环在他腰间的手随之一紧,随后双眸带着湿意地看着顾明珩,“阿珩陪阿宁歇息一会儿可好冷”

    他并没有刻意撒娇,或许是生病而有些气弱,让顾明珩心立时就软了下来。

    褪去外衣,顾明珩躺到了床上,就感觉全身滚烫的陆承宁朝着自己靠过来,手箍住了自己的腰,整个身子都挨着自己。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移开他的手。

    或许这一世他能够违背天下人,却终是无法对他冷眼分毫。

    浅浅地叹息一声,顾明珩反手抱住陆承宁,轻轻拍抚道,“阿宁睡吧,出了汗就好了。”

    “阿珩可会在我睡着了的时候悄悄离开”他身子又靠过去了几分,因为埋在他怀里的原因,声音显得闷闷的。

    顾明珩迟疑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了一般肯定道,“不会,阿珩不会离开,明天睁开眼,就能看见阿珩了。”

    陆承宁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蹭了顾明珩的胸口,随后缓缓睡去。他感受着顾明珩清晰地心跳声,嘴角轻轻扬起,抓着他的里衣的手紧了紧。

    时节进入十一月的时候,太液池湖面早已结出了厚厚的冰,偶有枯枝落在湖面上,也凭添了几分画意。天色早早地便暗了下来,寒风刺骨,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地聚在天上,令含元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台阶都显得黯淡起来。

    身着淡褐色冬衣的宫侍一路小跑去到凤仪宫寝殿阶沿下,双手笼在袖中,连声音都冷的发颤,“皇上仪仗已到了宫门了”呼出的热气一团一团地消失在空气中,像是迷雾一般。

    内殿。

    许琦梧听见阿静的声音,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后冷声道,“接驾吧。”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宽大华贵的凤袍缓缓落地,如红云挥散,金凤展翅。

    披着镶金赤狐裘站在殿门前,看着帝王仪仗自漫天风雨中行来,缓缓靠近。她眼中没有犹豫,有细小的霜雪附在她的眉睫上,衬得双眸坚定如冰。她发上配着的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随着寒风微微摇晃,细弱的声音融到了风中,分辨不清。

    见御驾止住,许琦梧身姿端然地跪下行礼道,“臣妾参加陛下。”她的声音清亮,带着淡淡的喜悦,不明显却又容易辨别。

    陆泽章站在阶沿上看着这般的皇后,突然有些恍惚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神情的许琦梧了竟然像是回到了她初进晋王府的时候。

    想起往事,他也温和了语气,上前执起她的手朝着殿内走去,一边道,“天气如此寒冷,琦梧就不要亲自出来迎驾了,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他的语气带着关切,温热的手心渐渐将许琦梧冰凉的素手捂热。

    “陛下便是琦梧的天,是琦梧的夫君,一时风雪罢了,不碍的,”说着温和地笑着,语气柔和。陆泽章点了点头,看着落后自己半步的许琦梧,顿了顿后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许琦梧一愣,随后朝着陆泽章靠了靠,很是温顺。

    坐在桌前,陆泽章看着满桌菜色,话里带上了怀念,“朕记得琦梧初初嫁入王府,尚不会料理府内诸事务。但是在朕生辰的时候,竟是亲手做了满桌的菜肴,那时可真是惊喜之极”

    他本就英俊,此时含笑专注地看着人,更是难以抵御。

    许琦梧移开视线,端着白瓷小碗盛了汤放到陆泽章面前,纤长的手指素净,指尖浅淡的粉色衬着碗壁很是精致。

    “陛下可是笑话臣妾”她笑着瞋了一眼陆泽章,有些羞意,“那时臣妾不过胡乱做了些菜罢了。”说着将勺子递到陆泽章的手边,“同样的菜色,陛下尝尝这么些年臣妾可有进步”

    陆泽章接下勺子,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许琦梧,“这些都是琦梧亲手做的”见许琦梧表情带着羞恼,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朕一定好好品尝朕的皇后为朕洗手作羹汤,实为难得”说着便舀起热汤送到了嘴边,表情带着笑。

    两人都像是忘记了几个月前许琦梧依皇令被禁足凤仪宫数十日不得出,忘记了许琦梧病中两月陆泽章未曾踏进凤仪宫半步。

    像是如外人口中所称道的一般,帝后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陆泽章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环顾四周,一时有些惊讶。

    这里是晋王府的寝房他仔细地看着四面的装饰,往日的记忆纷纷,令他一时神色怔忪。

    外面天色已黑,门扉紧闭却依然能够听见呼啸的风声,房里鎏金炉中有着热气腾腾而出。他穿着鞋子下了床,走了两步,就看见窗前站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下意识停了步子,有些警戒地问道,“谁在那里”说着脑袋又有些闷痛,视线微微模糊。

    白色的人影走近来,陆泽章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唤道,“迦叶”语气虽是迷惑,却温柔了下来。

    说完就见面前的人直直越过自己朝着身后走去,心中一急忙道,“迦叶你去哪里”

    白衣黑发的人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脚步轻缓地继续走着。陆泽章见了这般模样心下叹了口气,随即跟了上去,眼里带着无奈与深沉的爱意。

    迦叶,你可是从来都不会停下来等我一等想到这里头更加痛起来,手心也有些发热。

    “迦叶,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见白色的人影停了下来,陆泽章喃喃问道,有些疑惑迦叶不是应当在祈天宫吗想着想着突然又释然地笑开来,“迦叶自是在此处的”

    这时,他感觉到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似是还有些颤抖。他没有动,双眼微闭,面上带着纵容,任由这双手在自己的身上游移。

    良久,感觉到手停在了下,腹,他有些疑惑地睁开眼,“怎么了”说着伸手将他整个人拉入怀中,在身体相触的那一刹那,却突然全身一怔。

    猛地将怀中之人推开,陆泽章一手扶着阵阵痛感的额头,一手指着跌坐在地的人影,厉声喝道,“你是谁你不是迦叶”

    随后有微弱的哭声传来,哀哀戚戚,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陆泽章眼中变幻莫测,他逐渐站直身体,眼神清明了不少。他看着赤着脚的女人,感觉到下,腹有灼,热涌起,连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陆泽章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阿叶。”女子有些胆怯地抬起头来,清霜一般的眼含着媚意与委屈,她看着陆泽章,梨花带雨。

    “阿叶”陆泽章走到女子的面前,俯下身子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轻声道,“连名字都这么地像吗”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突兀地涌起了嫉恨与狠意。

    阿叶感觉自己的下颌都要碎了一般,但是还是咬着唇没有说话,只发出了低低的呜咽,眼中凄楚之色更甚,惹人怜惜。

    许久后,陆泽章一点一点放开自己的手,看见她玉白的下巴上印着自己的指印,竟是缓缓笑了起来,“痛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一般,意味不明。

    阿叶看了他一眼,随后缓缓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疼。”话中尽是甘之如饴。

    “过来。”陆泽章忍住脑中的闷痛,转身走到了床榻边,对依然愣在原地的阿叶说道,“不过来吗”阿叶一怔后反应过来,随后快步走了过去,脸上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站住脚步看着陆泽章,有些不知所措。

    “脱了吧。”陆泽章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阿叶闻言有些迟疑,手放在腰带上颤了颤,却没有动。

    “怎么,派你来的人没有教过你如何取、悦朕吗”他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眼中竟是显出了暴虐的神色来。阿叶听了眼眶一红,她摇了摇头,就是不开口说话,五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带,整个人如蒲柳一般颤抖起来。

    “还要朕来脱吗”陆泽章眼神深沉地看着她的双眼,一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现迷惑之色,之后又迅速地回过神来。

    感觉到下,身热意聚集,他眼神微变。

    阿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颤地解下腰带,白色的外衣顺着纤瘦的身体下滑,堆簇到了地上,露出了内里的抹胸,与细腻修长的双腿。

    丰满的雪团半掩在窄小的布料之间,春,色难遮。

    她想要用双臂遮住自己果露的肌肤,动了动却又克制住了,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泽章,就见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胸前,一时满面娇羞,又含着淡淡的期待。

    良久,陆泽章缓慢地伸出手,有着淡淡薄茧的手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描绘一般,一点一点地绘出她的眉眼,眼中挣扎之色明显,却又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手指缓缓向下,经过修长的脖颈,落到了雪堆之上。

    他似是迟疑了一般,数息之后,才一点一点地伸进抹胸之中,捏住了红樱。

    阿叶下意识地“嘤嗯”出声,身子敏感地一抖。陆泽章听见她的声音,像是有了兴味一般,手指指腹缓缓摩擦起来。接着就听见阿叶的呼吸声逐渐加重,身子越发颤抖地厉害,双颊晕红,眼中带着水意与毫不刻意的媚色。

    “舒服吗”陆泽章沉声问道,一边狠狠地捏了一下尖端。阿叶忍不住申嘤了出来,眼中似是要落下泪来,只能看着陆泽章点了点头,双脚都要软的站不住了。

    陆泽章看了看她几欲不稳的身子,挑了挑眉,笑得邪肆,“这般就受不住了”说着缓缓靠近阿叶,一把将窄小的抹胸扯下丢在地上,见她全身玉白无寸缕遮掩,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如此美景如此美景”

    笑着笑着,眼中渐溢满悲伤之意,带着疯狂与执念,有如魔障。

    阿叶看他如此模样,想了想上前两步,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了他的,丝质的外袍带着凉意,让她全身冷的一抖。刚想要退开一点,整个人却被按倒在了床上。脊背打在床榻上生疼,她看着身上的男人眸色如墨地模样,心中惊惧,面上却柔媚地展颜一笑。

    寒风肆虐,雨丝如霜一般带着浸人的凉意,阿静撑着伞站在许琦梧的身后,一手提着八角宫灯,双眼看着地面。耳边是隐约自窗户之内传来的深银声,带着哭腔与媚意延绵不绝,偶尔还能听见男人带着情遇与难耐的低吼,久久未曾停息。

    唇齿间喊着的,不知是“阿叶”还是“迦叶”。

    两人静静站立的影子落在地上,如雕塑一般,没有丝毫移动。

    阿静看着皇后五指紧握,甚至有血丝逐渐自手心流出,一时担忧,“娘娘,我们先回去吧”她声音压得很低,险些要被淹没在了风雨之中。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落在伞面上,响起啪啪的声音。

    沉默了良久,许琦梧才动了动身形,她转过头来看着阿静,眼中竟是带上了笑意,“阿静,你可知我为何要站在这里”她转身迈开步子,每一步都极为艰难,却没有想过半途而弃。

    “奴婢不知。”阿静随着她的脚步走着,宫灯的影子落在地上,一晃一晃,阴影数重。

    许琦梧看着自天空细细密密下下来的雨丝,松开了握成拳的手。她像是没有感觉到痛意一般,表情平静,“声声如刀,却也只有在鲜血淋漓之后,才不会再感受到丝毫的痛意了。”

    她语气平淡,“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往日那些奢望俱是浮梦,也该醒了。”说着拢了拢镶金赤狐裘,先一步走进了雨幕之中。她脊背挺直,端华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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