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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太子很难养 第6节

作者:苏景闲 字数:25026 更新:2021-12-29 05:05:06

    他的声音,就像第一次在庭院的门口等着他来接他,他却停在了木桥之上的那一刻,他主动走过去执起他的手时一般,“阿宁,阿珩在这里。”他注视着陆承宁如失去魂魄的眸子,视线不移分毫。

    这时,殿外传来了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一身明黄龙袍的陆泽章自殿外疾步行来,一进殿中便看见陆承宁失去了神识地模样,而顾明珩亦是跪坐在地,正小声地说着什么。

    “陛下”皇后急急站起身朝着陆泽章跑去,像是瞬间找到了依靠一般。长长的袍角拖在地上,浮起细小尘埃无数,连袍上的凤凰纹饰都黯淡了不少。她拉住陆泽章地手臂,眼中满是害怕。

    “怎么回事”陆泽章一把甩开她的手,满眼寒霜。

    许琦梧的手一顿,面色怔愣,她看着陆泽章满脸怒气的模样,喏喏地开口,“我太子”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却完全语不成意,神色颇为急惶,连“本宫”二字都忘记了。

    陆泽章没有再理她,大步朝着陆承宁走去,行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沉声道,“太子妃,你来说。”

    顾明珩没有起身,亦没有动,启唇声音平淡却又压抑着什么一般,“皇后带着顾夫人与顾婉菱来东宫,执意要将顾婉菱留在东宫内,殿下不愿,想要赶走顾婉菱。期间皇后想要銮仪卫拦住殿下,又怒斥顾婉菱,随后殿下受到惊吓便往着鎏金大柱撞去,被险险救下。”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开口,目光专注地看着陆承宁的眸子,手轻轻抚着他的手背,掌心带着暖意。

    “顾明珩你”皇后见陆泽章面色已沉,慌张地高声喝道。明明心知顾明珩此般言语俱是针对自己,但是却无法开口辩白,因为顾明珩说的确是实情,她甚至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一时她的面色苍白起来,满眼忐忑而期盼地朝着陆泽章看去,却在对上陆泽章怒意肆虐的神情时,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跟随着帝王御驾行至东宫的众太医站在门口,对视一眼却无人敢上前。近几年太子的状况已是好转了很多,很久没有犯过“病”了,而现今看来,此次的根源应该是太子被皇后的行为刺激了,这才出现了如今的情况。

    这样一来,没有谁能够断定自己一定能够治好太子,甚至是让太子好转一二。

    “阿宁。”顾明珩看着陆承宁,“阿宁现在一定很难过吧阿宁是不是很害怕呢阿宁看看阿珩,不要躲起来好不好”

    顾明珩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地回应,他却固执地看着陆承宁,每一个字都说地清晰专注,“阿珩就在这里,不管阿宁想要多久出来,阿珩都在这里。所以阿宁不要害怕好不好”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整个大殿中只有他低低却温柔无比的声音,落在旁人的耳里却是心酸。

    谢昀泓只觉有绵绵密密的针扎在自己的心上,如此的难以抑制这般的疼痛。他仰起脸不想让泪落下,却发现,原来心中郁积的湿意是那样的无法消除。

    顾明珩倾身半抱着陆承宁,长长的衣袍落在地上,像是霜雪铺陈一地。“阿宁,阿珩在这里啊”他将自己的下颌轻轻放在陆承宁的肩上,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面对着一面石门,却执意要在其中打开一丝裂缝,让光亮透进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顾明珩的双膝冰凉没了知觉,手臂也酸痛无比。阳光斜斜地射进殿中,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两个人像是紧紧地融在了一处,再无一点空隙。

    这时,顾明珩突然敏感地感觉到陆承宁捂着双耳的手松了松,他一怔,随即心内几乎是狂喜。直了身体,顾明珩有些急切得看着陆承宁的眼,“阿宁阿珩在这里阿宁听得见阿珩的声音吗阿珩在这里”

    “阿珩”含糊的呜咽出声,陆承宁捂着双耳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看着跪坐在他身前的顾明珩,神色像一个无措而茫然地孩童。

    他打量着顾明珩,最后颤颤的伸出手,手指抚上了顾明珩的眼角,一寸一厘地细细触摸着,双眸逐渐恢复了神采。

    他直直看着顾明珩的眸子,轻轻地唤了声,“阿珩。”

    那一刻,若有天光刺透云层落到地面。

    “嗯,阿珩在这里。”顾明珩应道。

    阿宁,那一刻之前,我心中惊惶,你会再也看不见我,听不见我,你的世界,会再无我的立足之地。

    陆泽章见陆承宁终于开口说话,紧握成拳的手才缓缓松了下来。他看着殿外冷声道,“皇后禁足凤仪宫,思过三月。责顾相齐家不力教女不严,罚半年俸禄。”说完便离开了东宫。

    浩浩荡荡的宫侍执着明黄仪仗跟在他的身后,如潮水退去。

    姜余退出殿门之前,转身看了看正怔怔开着顾明珩的太子,随后快步跟随着皇帝迈出了宫门。

    祈天宫。

    迦叶身着一件雪色的薄衣赤足站在香炉前,炉中烟雾袅袅,映在他的眸中如大雾弥漫的破晓,终年不散。

    “卫七,你说是顾明珩直接唤了你的名字”他的声音如高山之巅的白雪,纯粹而无多余的温度与情绪。

    卫七低着头,眼前是迦叶雪色的衣角轻晃,在光线暗淡的殿中很是刺眼,“禀公子,确是如此。顾明珩清楚地叫出了属下的名字,在看见属下出现时亦无任何的惊讶。”说着顿了顿,“就像是一直便知道属下的存在一般。”

    他是隶属于祈天宫的暗卫,只听令于历代神官,可以蔑视皇权。自太子出生后被陆泽章送走,便一直在暗处保护太子。连陆泽章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那顾明珩,到底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的

    “是吗”迦叶执起银壶,手指白的近乎透明。缓缓将壶中的水倒入香炉中,细微的响声后,有烟尘上浮,随后没了踪迹。

    纤瘦的手放下银壶,他拿起一旁的丝绸将手擦净,只听清冷的声音道,“继续留在太子身旁,再告诉姜余,十日后,带陆泽章来这里。”说着随意将手中丝绸掷落于地,雪色的身影没入黑暗,渐行渐远。

    、第二十四章

    阿静姑姑捧着几枝芍药进去寝殿的时候,就看见皇后斜卧在榻上,只着了一件淡粉色的内衫,她身姿丰腴,散发着属于妇人的成熟韵味。就如每个角落都漂浮着的罗兰香,馥郁而引人沉迷。

    “芍药,可是摘来了”许琦梧慢慢地睁开眼,看向阿静的方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倦意,毫无身着凤袍时的锐利逼人。

    “花房的花匠说这几朵是今天清晨才开放的。”阿静转身关上门,一边走一边说道。她将手中的芍药放入花瓶之中,又挑选了一朵最为精致的拿在手里。

    冷人的早春芍药未曾绽开,这些都是当年许琦梧封后时,陆泽章亲口吩咐为皇后建造的花房中种植的。为了保持花房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不知花废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为的,不过是让许琦梧时时能够观赏鲜花。

    “我还在家中的时候,最爱的便是将才从枝头折下的鲜花插在鬓发上,父亲还曾夸赞说,我的姿容比这芍药还要美丽几分。”许琦梧眉眼带上了明艳的笑意,她伸出手将花枝接过,皓腕如玉。

    “夫人还曾亲手为您做过宫花呢。”阿静见她的心情好了些,也笑着开口应和道。

    自从东宫那日后,皇后被禁足在凤仪宫已有九天,其间皇上未曾踏足半步。太子虽是全好了,据闻甚至比之前的状况还要好上几分,但皇上并没有消了怒气,解除禁足的事提都没有提。

    前朝听到风声后一道又一道请求皇上广纳后宫的折子又递到了龙案上。许多大臣都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趁着皇上厌倦皇后之时,送更多的女子入宫以诞下龙子。只要有聪慧的皇子诞下,那么为了江山稳固,皇上一定会改立太子。

    “那样的时光都过去了。”许琦梧叹息一般继续说道,“自我嫁入晋王府,嫁给陛下开始,那样的日子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纤长的手指抚摸着花瓣上细细的纹路,“我当初还以为,这一生便是住在晋王府的内院,做一个妻子一个王妃应尽的责任,操持内务,生儿育女。谁曾想,王爷会登基为帝而我,也成了皇后。”她说到后面,声音缓缓落了下去,渐渐出了神。

    今上为先皇第五子,受封晋王。后在先皇驾崩之时率军逼宫,杀太子,除兄长,唯有当时的六皇子活了下来,如今被封安王,远离京城。而今上篡位嗜杀之名在士林中一直广受争议。

    “你刚进来的时候,可是想要给本宫说什么”沉默了许久,皇后突然开口,像是方才平和的笑容都是幻觉一般,她的神情依然如九天鸾凤,高高在上。

    “禀娘娘,在花房中有一个宫侍让奴婢将此封信呈给娘娘。”阿静说着将置于怀中的薄纸拿了出来。

    许琦梧接下信展开来,瞬间,上面写着的“初三之夜,帝临祈天”八字,像是剑刃一般直直刺入了她的心口。阿静有些疑惑地看着许琦梧,只见她紧紧地盯着信纸,像是失去了心魂。

    “娘娘”阿静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近些日子皇后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此时这样的气氛让阿静有些担忧,又微微有些胆怯。

    “帝临祈天帝临祈天”许琦梧突然站了起来,身形微晃。她手中紧紧抓着信纸,尖锐的指甲刺破纸面陷进了肉里,直至血肉迸裂。她高声地笑着,却呜咽如泣。

    “这么多年,他终还是去了祈天宫他还是放不下他”她的神色带着惊人的恨意,“不他怎么可能放得下怎么可能”说着,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地面。良久,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我的皇儿我的皇儿”一声一声有如哀鸣,带着痛彻心扉的悲戚。

    她的眼前蓦地浮现出她生产的那一天,屋外下着雨,明明还没有足月,她的孩子就想要出现在这个世上了。她咬着牙,身体被撕裂,那样的痛让她有一种快要死去的感觉。

    听见细弱的哭声的刹那,她笑着哭了出来,远远地看着那个被裹入明黄襁褓的孩子那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她和她所爱之人的结合。

    可是后来呢她细细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清楚,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了,被换成了如今的陆承宁。

    这明明就不是她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她怀胎数月生下的孩子陆泽章,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低低的哭声自她的喉间传出,我的皇儿,娘没有来得及看你一眼,甚至根本就再找不到你的尸体若有下一世,你千万别再出生在这个皇宫之中,千万别再被自己的父亲无情地掐死在襁褓之中

    她软下身子斜倚回榻上,声音低沉,“阿静,去把熏香换了吧,我本宫前日安排你的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不容许出任何的差错。”她的语气逐渐恢复了沉静,说着缓缓闭上眼,不再言语。

    迦叶,或许我一生都伤害不了你分毫,但是你的孩子呢

    她缓缓笑了出来,明媚芬芳,像是染上了毒汁的芍药花。

    祈天宫。

    陆泽章走在昏暗的宫殿中,四周寂静,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这段路他走得极为熟悉,年少之时每每来祈天宫寻迦叶时,都要经过这段路。

    只是,他已经许久未曾进来过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块石砖上都铭刻着当年的回忆,那时他执着迦叶的手在殿中行走,向他倾诉自己的野心与治国之策,少年时的心仿佛可以足以容下浩瀚的星河。

    突然黑暗中传来了轻微的水声。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拉开拖旖在地的白色帘幕,便看见一素色屏风立在身前,遮挡住了视线,却更加让人觉得隐秘而好奇。

    屏风后传来水花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清晰如在耳侧。陆泽章觉得水花一点一点地落在自己的心上,让他全身都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进来。”微凉的声音传来,陆泽章猛地回过神来,脚步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步入了屏风之后。

    迦叶半个身子浸在浴池的水中,他的肌肤如雪,晶莹的水珠在肌肤上缓缓下滑。胸前的粉色如桃花的色泽,映在肌肤之上如白玉上沾染的朱砂。长长地黑发湿透了,黏在他的额上,衬得双眸如月影。此时的他,如水中之妖。

    “怎么,不过来吗”他看着呆愣的陆泽章,淡淡地问道。随即赤身出了浴池,随意地拿起池边放着的薄衫穿在了身上,身上的水浸缓缓透薄纱,欲掩将露。

    他明显地听到陆泽章的呼吸先是一顿,接着变得无比急促起来,目光紧紧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凶兽一般要将他拆吞入腹,却又在顾忌着什么。

    迦叶看了他一眼,“嗯”淡淡的鼻音带着隐隐的魅惑,如丝线一般探入了陆泽章的心头。陆泽章感觉心中蛰伏数年的猛兽突然醒来,他眼神狠厉起来,满是掠夺与贪婪。

    陆泽章上前两步,一把环住迦叶柔韧的腰,狠狠地吻了上去。他的吻毫无章法,纯粹如释放着心里压抑着的情感。迦叶感觉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皱了皱眉却没有推开他。反而抬起了细长的手臂环住了陆泽章的脖子。陆泽章一顿,随即动作更加激烈起来。

    唇齿厮磨之间,迦叶喉间发出难耐的低吟,带着克制与渴求。

    “迦叶你可知道我到底是有多想你”陆泽章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脖颈里,带着浓重的渴望。鼻间满是熟悉的气息,让他的每一寸感官都躁动起来,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颤动。

    “迦叶,生同枕,死同穴,难道不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乞求,无比认真地问道。他双臂紧紧地抱着他,不愿松懈丝毫。

    “现在又何必说这些”迦叶满不在乎地说道,无人看见的眸光突然黯淡了下去,带上了苦涩与疯狂。一瞬,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当年我娶许琦梧不过是为了掩饰,也可以给承宁一个身份,我”他看着迦叶,语带焦急地解释道。

    迦叶嘴角缓缓扬起,他一点点退出陆泽章的怀抱,手指绕着陆泽章的腰带,稍用力一拉,一时衣衫尽解。此时双颊晕红的他有如月光下的魅灵,再无人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他凑近陆泽章的唇,湿湿的呼吸落在他的唇角,“何必纠缠于这些我在你面前,你还要忍吗”

    浴池中的水高高溅起,两人齐齐跌落浴池之中。不多时候,迦叶满是媚意的喘息细细密密地传出,蛊惑人心。

    、第二十五章

    姜余匍匐着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连绵不绝的凉意缓缓传入他的身体,逐渐浸入血脉。他清晰地听见茶杯轻轻落在几上的声音,以及皇后沉沉行来的脚步声。这样的气氛让他觉得呼吸都快要冻结了。

    “姜余。”皇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仪。眼前能够看见绣着金色凤纹的袍角摇晃不止,落下层层阴影。

    “奴才在。”姜余恭敬地应道。他的身形和他的声音一样很稳,跪了良久依然纹丝不动。

    “你为什么忠于本宫”许琦梧看着姜余的脊背,这个身影是她所熟悉的。在她嫁入晋王府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在陆泽章的身后了。陆泽章登基,他便成为了内廷大总管,一直以来都深受信任。

    “因为您值得奴才跟随。”姜余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很是慎重地回道,“更因为奴才想要在这个宫廷更好、更长久地活下去。”他没有提及任何多余的理由,活在这个宫中的人都知道,唯有利益,才是人与人之间最为坚固的联系。

    即使,这也是无数人背叛的缘由。

    “那迦叶呢”许琦梧继续问道。她突然发现,原来到了此时,她也能如此平淡地开口说出这个名字。即使这个名字令她长夜不得安寝,恨入骨髓。

    “他作为祈天宫的神官,永远不可能出现在陛下的身侧。”姜余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许琦梧。他的眼珠泛着深灰色,显得有些诡异。但是这句话却让许琦梧笑了起来,她并没有觉得姜余的行为对她有所冒犯。

    “起来回话吧。”说着转身坐到了凤榻上,长长的凤袍逶迤在地,上面的金凤图案灼人双目,精致的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姜余应声站了起来,低头垂首,神色镇静,似乎跪着与站着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你自陛下少时便追随左右,今日本宫想要问你。”她双眸直直地看着姜余,语气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安,“你认为,迦叶在陛下的心中,有多重”

    姜余沉默了些许时候,才开口回道,“在陛下心中,迦叶公子与江山同重。”这句话像是冰雪一般,令得整个殿内瞬间都冷寂下来。随后,他听见了茶盏翻倒在地的声音。

    “是吗”许琦梧低低地问道,自言自语一般。明明就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为何却又想要在别人的口中得到证实甚至心中还对他抱有奢望

    可笑

    她看着地上翻倒的茶盏,一时嘴角尽是苦涩。他在你的心中重如江山,那我呢

    沉默了良久,空旷的大殿中才响起许琦梧略显疲惫的声音,“将近七日陛下的行踪告诉本宫。”候在角落的阿静闻言端着漆木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纸笔。

    姜余看了面色沉然的阿静姑姑一眼,随后没有丝毫迟疑地提起了笔。不管在何时,皇上的行踪都是绝密的,若是泄露,便是重罪。但是姜余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是他对皇后说的那样,他忠于她。

    放下笔,皇后朝着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姜余闻言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阿静将托盘放到了榻前的案上,有些担忧地小声开口道,“娘娘,他可信吗”她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皇后,眼神带着关切。

    许琦梧将盘中的宣纸拿了起来,腕上戴着的硕大东珠金饰尤为夺目。目光一点一点掠过行行墨字,她扫了一眼身侧的阿静,缓缓道,“自然是不可信。”说着放下纸,“不过他是聪明人,若是让他谋害太子他定会拒绝,但是有些不重要的小事,他会很乐意为本宫效劳。”

    说着很是闲逸地站起身,纤长的手指执起一块沉香木,细细地切开,放入镂空凤纹的香炉中,喃喃如自语,“在这个宫里活下去,可不是那么的简单。”

    沉香屑被火星点燃,渐渐化为了灰烬。

    崇文馆。

    “阿珩,大哥来了消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宁无怿在西凉国的附近出现过,但是又消失了踪影。”穆寒江进了崇文馆便找到了顾明珩。

    前些日子太子“偶感风寒”休养数日,东宫便停了崇文馆的学业,如今太子痊愈了,他和谢昀泓两人才进得宫来。

    不过偶尔想起当日太子近乎癫狂的模样,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那就是说没有死”顾明珩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再次确认到。他神色带着欣喜之意,一时没有发现身旁坐着的陆承宁正眉眼幽深地看着他。

    “嗯,原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细细查访后真的发现他尚且活在世间。阿珩,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又怎么确定他一定没有死”说着说着,穆寒江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不经意地对上陆承宁盯着自己的双眸,心下猛然一紧,下意识地停了话头。

    怎么觉得,殿下今日有些不同

    顾明珩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阿木你怎么了”

    “没什么”穆寒江僵硬地笑了笑,又有些紧张地摇摇头,“师尊布置的策论我还没有写好,我先过去了,改日将大哥的信拿给你看。”说完就迅速跑开了,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

    顾明珩有些奇怪地看着穆寒江的背影,今日木头是怎么了

    这时,顾明珩突然感觉到身边的陆承宁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偏头便看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双眼如墨渲染。

    “阿宁”他不自觉地柔和了笑意,声音如弦歌清越。自那日情绪失控之后,醒来后的陆承宁就一直很黏他,甚至这几日两人都是同床而眠,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顾明珩想着那日他应该是受了惊吓,心中不安,便随了他。

    “宁无怿是谁”陆承宁咬字清晰地问道。

    顾明珩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阿宁他怎么知道“宁无怿”这个名字又想起自己刚才和穆寒江的对话,有些惊讶地问,“阿宁刚刚听了阿珩和阿木说的话吗”他的声音含着惊喜。要知道,以前阿宁从来都会下意识地拒绝听到外界的声音。

    陆承宁点了点头,又问了一次,“宁无怿是谁”他能够感觉得到阿珩对这个叫做“宁无怿”的人很是在意,这让他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至于是为什么,他尚不明白。但是他不喜欢阿珩忽视自己,去关注其他的人。

    “宁无怿是阿宁不认识的人,但是他能够给阿宁带来很大的帮助。”顾明珩耐心地解释道。若是宁无怿没有死,那他没有记错的话,宁无怿三年之内应该会来到京城一带。

    陆承宁听了点点头,又回身专心临起字来,如今他的笔法已是初具风骨。

    顾明珩看着他眉眼沉静的侧脸,有些怔愣地想,阿宁刚才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不少

    午后。

    “你今日怎么如此奇怪”谢昀泓执着折扇用扇柄敲了敲穆寒江的肩膀,眉眼带着些许关切。两人一同步出东宫朱红的大门,朝着宫门走去。阿除跟在他们后面,捧着书册。

    “阿泓,难道你没发现,今日殿下才是奇怪吗”穆寒江浓黑的眉目带着沉思,“我总觉得今日的殿下和往常很不一样,不管是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让我觉得殿下不是以前的那个殿下了。”

    谢昀泓听了他的话,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想了想说道,“今日我比你晚到几步,在崇文馆外碰到了阿徵。”谢昀泓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说起了其它。

    穆寒江停下脚步,看向谢昀泓。他的五官与眼神并不如京中权贵公子那般,而是带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粗犷与不被拘束的野性。

    “我向他询问殿下近日可好些了,你猜他是如何回答的”不等穆寒江回答,他神情微肃道,“他说,殿下已是痊愈,却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穆寒江低低地重复道,随后抬眼看着谢昀泓,“若是我感觉没有错,我觉得现今的殿下,更像是我大雍的储君。”

    想了想,接着肯定地说道,“殿下他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威压,一种来自于上位者的威压。虽然在和阿珩说话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但是殿下看着我的时候,我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

    谢昀泓没有接话,眉眼陷入沉沉思绪中。

    “阿泓,只希望殿下的变化都是好的。”双眼看向远处无数层叠的宫室,穆寒江神色复杂,“你我都知道,若是殿下迟迟不好,一直都如从前的模样,那等待着殿下和阿珩的,甚至是你我的,到底会是什么。”

    、第二十六章

    建章十六年朝会之上,国老许文颂、三公与数百官员联名上书,历陈皇太子承宁之罪状,以死直谏,劝今上废储君,广纳后宫,再诞龙子,以承江山社稷。

    上书言“皇太子承宁,地惟长嫡,位居明两,训以诗、书,教以礼、乐。庶宏日新之德,以永无疆之祚。选名德以为师保,择端士以任宫僚。然心智昏蒙,鄙德弥著。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臣等忧社稷宗庙之续延,黎民万粟之息微,今谏于上,废皇太子承宁为庶人,不负国祚。”

    “你们这是,在逼朕废太子吗”陆泽章合上奏折,掷于明黄御案之上,神色阴晦地看着殿内群臣。一时间,大殿之中近乎死寂。

    没有人敢忘记建章初年,左右丞联名劝谏,望今上废除皇后之位,改立太子,称“女色误国”“幼子为储民心动荡”。今上于朝堂之上斩二人之首,连诛三族。此后近十年,没有人再敢冒犯龙威,公然提及废储与广开后宫的言论。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但是此次上书,是以今上岳丈国老许文颂为首,联想到皇后至今被禁足凤仪宫,一时朝中猜测纷纷。安、卫、宁三公一向同气连枝,此次更是抓住机会,劝动无数中立官员联名。

    “怎么,没人敢回答朕的话吗”陆泽章缓慢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帝王之威慑令得不少朝臣双股战战,险些跪倒。

    殿中每个人都知道,若是储君被废,那朝中势力必将重新划分。当今皇上正直壮年,后宫虚设,只有唯一一个嫡子。而随着太子的罢黜,后族陈郡许氏与太子妃的家族濮阳顾氏,必会受到影响。

    到此,便是门阀世家再分上下之时。

    “禀圣上。”年逾花甲的许国老站了出来,他近年身体虚弱,疾病缠身,一直在府中养病,此时宽大的朝服穿在身上更显枯瘦,“臣等以我大雍江山社稷而心忧,故而上书劝谏圣上,何言逼迫二字”他出自陈郡许氏嫡枝嫡系,鬓发斑白亦是风骨如旧。

    “国老不会不知,朕曾言,在朕有生之年,凤座之上只会是许氏,而储君必定是承宁。”他看着许国老正气凛然的模样,声音温和下来,眼底却带上了嘲讽。许琦梧,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朕废了承宁的太子之位吗

    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如此孤注一掷

    “陛下,太子承宁为老朽外孙,老朽心中亦是不忍。但是以太子之资质,实难承我大雍基业,望陛下三思”说着缓慢地跪了下去。随后殿中大臣纷纷下跪,“望陛下三思”之声响彻大殿。

    陆泽章转动扳指的手蓦地停了下来,他看着匍匐在地的群臣,压下心中涌起的怒意,“三思”他有些讥诮地开口,“太子资质如何朕比你们清楚,为何要三思”

    他的眸中满是戾气,陆泽章本就不是心软犹豫之人,不管是当年率军逼宫,斩太子于剑下,还是立承宁为太子,对抗天下人,他都没有迟疑退缩过。

    此生最恨的,便是遭人要挟

    “皇太子承宁年已十四,依然神志不清,不知诗书只礼,不晓治国之策,如此之储君,必将陷我大雍与危难之中而太子妃势大,若为皇后,必将祸乱朝纲,我大雍天下再不得安宁陛下,您不能弃祖宗之基业于不顾啊”许国老高声道,竟是声泪俱下,气息虚衰,声嘶力竭,令闻者潸然。

    陆泽章看着跪地的诸人,即觉愤怒,又感到深深的疲惫,他沉声道,“众爱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吧。”

    就在殿内群臣迟疑之时,殿外突然传来“皇后觐见”的传报声,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宫墙玉砖之间,余音未绝。陆泽章看向含元殿大门,眼中突然出现了浅浅的兴味。

    许琦梧一身皇后朝服,发上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明黄凤袍以翟为章,佩双凤玉。她仪态端然地步入含元殿中,一如九天凤凰,肃穆庄重,华贵凌然。

    “朕记得,禁足三月之期尚未到时限。”听见陆泽章的话,跪在地上行礼的许琦梧神色一僵,似是有些不相信他竟在朝堂之上直下自己的颜面。

    静默了数息,许琦梧缓缓朝着陆泽章拜下,“臣妾许氏,进言陛下,一为废黜皇太子承宁储君之位;二为,废黜许氏皇后之位,另择贵女,执掌凤印,母仪天下。”她字字果决,话音刚落,朝中无数大臣看着她的眼神骤变,似有些不敢置信。

    顾季彦看了眼身侧的谢丞相,见他神色淡然,似成竹在胸,便也敛了神色,注视着地面没有动作。

    “原因。”陆泽章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许琦梧,突然发现,自己虽然与她结发数年,但是却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原本以为,她和一般簪缨世族的贵女一样,出身高贵,嫁入侯门皇家,荣华了却一生。

    但是如今才发现,这个女人还真是倔强,甚至可称有勇有谋,行事果决。

    “太子神智不清,无才无德,不宜继承储君之位。”接着,她眉眼沉静地看着御座上的陆泽章,每一个都说得那样清晰,“皇后许氏,无法生育,不堪为后,非国之福。”说完深深拜了下去,“望陛下明察。”

    殿中群臣一时哑然,良久之后,才在三公的带领下伏地道,“望皇上明察。”

    原来,陛下登基十数载只有太子一嫡子,是因为皇后不能再孕龙子

    陆泽章长长叹了一口气,许琦梧啊许琦梧,你还真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却又成全了你自己的名声,好一个深明大义的皇后许氏

    陆泽章看着殿中着明黄凤袍的身影,闭上眼掩住眸中的神色,威然道,“皇后许氏,深忧天下,心怀大义,为天下母。晋封许氏之父为柱国,位列三公之上,不世袭。”

    丞相谢行止看了看御座之上的陆泽章,陛下怕是心中已是怒极吧柱国不过是虚职,又不世袭,只是名头好听罢了。这闹剧到这里也该了了,许氏想要以如此行事来逼迫陛下表态,这算盘可是打得太响。

    陛下可不是先帝,心肠柔软。

    许国老看了看殿中依然跪在地上的许琦梧,咳嗽像是要撕裂心肺一般,痰声隐隐。他愈加昏花的双眼看着倔强的女儿,在心中叹道,琦梧,我们都争不过啊

    许琦梧依然跪着,看着地面上的阴影,嘴角浮起微薄的笑意,就算到了这样的境况,你也不愿意松口分毫吗他就值得你如此维护

    突然殿内一静,不多时,听见陆泽章意味难辨的声音,“太子”

    许琦梧闻言猛地转过头,就看见陆承宁身着明黄太子朝服,长发高束,眉眼深邃,垂袖站在殿门之前,颜色清俊的模样。他的身后是灼目的天光,让他整个人的面容都落在了阴影中,辨识不清。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许琦梧突然一阵心慌,掩在袖中的手五指紧握,心若绷弦。

    陆承宁扫过跪在殿内的许琦梧,没有再看她,上前数步站立于许琦梧的身后,随后姿态恭谨地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他吐字清晰,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稳。无数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带着震惊与评估。

    谢行止看着殿中太子的侧影,突然想起阿泓告诉他的话,“殿下,怕是醒了。”

    “太子所为何事”陆泽章看着陆承宁,恍然看见了当年的迦叶,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双眸寂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悲不喜的模样。片刻恍然,陆泽章回过神来,神色淡然。

    “儿臣于东宫听闻众臣工上书废储,称儿臣心智昏蒙,鄙德弥著,更言太子妃若为皇后,必将祸乱朝纲。”

    他余光向着三公所在之处扫去,毫无波澜的眼神却蓦地让人心生惧意。接着又道,“儿臣自幼身体虚弱,父皇怜惜儿臣,故允许儿臣甚少现身于众人面前,想来如此,才会出现此般言论。令父皇烦忧,实乃儿臣之罪责。”

    陆承宁深深地拜下去,带着自责与反省。衣袍上的龙纹却似要冲破云天。

    沉静良久,他突然起身面向朝堂众人,话中带上了厉色,“尔等身为人臣,当以匡扶天下社稷为重,虚心自意,进善通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夙兴夜寐,进贤不解;明察幽见,使君无忧。”

    他看着官服加身的众大臣,如幼龙露爪,带雷霆之势,“然孤今日所见,甚失所望若天下臣工均如尔等,为己私利,一心谋权,蒙蔽君主,离间亲缘,甚则进言逼迫,方才为我大雍之危”

    、第二十七章

    “殿下言重了。”就在群臣为陆承宁厉声所震慑之时,工部侍郎李则义站了出来,他声音虽是洪亮,却少了几分底气,“臣等只是心忧我大雍江山社稷,担忧祖宗基业后继无人,这才进言,望陛下明察。”

    他下意识地不敢对上陆承宁的视线,有些躲闪,话里多了一丝怯意。

    “那李大人是觉得,孤不配做这继承江山基业之人吗”他语调徐徐,目光咄咄地看着李则义,毫无退让之意。

    他耳边突然想起阿珩说过的话,“阿宁,我们不能再退了,一退,便是深渊。”想到这里,陆承宁的气势陡然凛冽起来,他垂手而立,却端的气势骇人。

    陆泽章看着如此的陆承宁神色微变,他并没有接到任何关于太子已经恢复神智的奏报,这算是“惊喜”吗

    顾明珩,朕似乎还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能将此瞒地滴水不漏

    “臣不敢”李则义双腿一软跪地道,斩钉截铁道,“臣绝无此意”他突然后悔站出来,谁曾想传言中的“大庸太子”会突然如此咄咄逼人

    “刑部尚书。”陆承宁突然开口。尚子阳闻言出了列,他年过不惑,眉间有着深深的褶纹,气息端定,显得刚正不阿。恭敬行了礼,便听见陆承宁询问道,“朝堂之上公然对孤不敬,依律当如何”

    “禀殿下,依律法,对储君不敬者,轻则罚奉半年,重则jj。”尚子阳视线落在地面上,声音严刻地说到。刑部一向中立于党派之间,只向皇位之上的人效忠。

    “劳烦尚大人。”陆承宁颔首,复又看向李则义,神色平静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李大人,可听清了”殿外吹来的风让他的衣摆轻微拂动,仿若凌云之势。

    “臣知罪。”李则义仆地道,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拿自己立威了,一时心中叫苦。朝着三公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见宁国公微闭着眼,双手拢在袖中事不关己的模样,就知道今日这责罚是免不了了。

    “既然李大人有诚心反省之意,孤便从轻处置,罚奉半年。”说着朝着御座的方向展袖行礼道,“父皇,不知儿臣此般做法可有失妥当”长袖临风,掩住了他的神色,只余太子绶带微动。

    “便照太子所说吧。”一直没有开口的陆泽章点点头,随后语带欣慰地夸赞道,“太子此番做的甚好,我大雍储君之威不容冒犯为君者,术柔决刚,刚柔并济,方为王道。”

    一时,殿中群臣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停息在不远处宫檐上的飞鸟被这声音所惊吓,挥着翅膀快速地飞走了。

    陆承宁一路回到东宫的时候,脚步下意识地停在了长廊转角处。他看着芭蕉叶下的石桌上,顾明珩一身竹青宽袍,和郑儒远分坐两方,正执子对弈。一旁放着一壶清茶,热气袅袅,鼻尖似乎能够闻到茶香。

    一时间,这样的场景恍然让他的心中有一种淡然安宁之意。

    顾明珩执着白子,眉间满是思索。这时,视线之中突然闯入一抹明黄,接着就听见陆承宁显得有些低沉的声音,“阿珩,这里。”他的指尖落在棋盘上,示意顾明珩把棋子放在这里。

    顾明珩抬头,就看见一身太子朝服的陆承宁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表情很是无辜。此时的他,和方才在朝堂上的神色完全不同。

    “阿宁不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吗”顾明珩带着笑意说道,毫无责备之意。

    “好。”陆承宁想了想,很是认真地点头道,表示自己记住了,“观棋不语。”

    顾明珩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握着他的手引着他坐下,温声道,“阿珩去含元殿可还好”他还是有些担忧,在园中和郑老下了一上午的棋,依然心绪难宁。如今见了陆承宁,才觉得松下一口气。

    “顾九,这就是你忧思过重。”郑老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罐中,捻了捻胡须说道,接着也有些关切地看向陆承宁,“殿下,不知情况可好”朝中俱是人精,看着这样的殿下让郑老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将白兔放入了群兽之中的感觉。

    陆承宁没有理会,而是将顾明珩刚刚执在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盘上,抬起头看向郑儒远,“您输了。”他语气淡然,如阶前徐风。

    闻言,两人复又看向棋盘,一时惊讶。

    郑儒远片刻后抚掌大笑道,“殿下今日可真是让老夫大吃一惊啊好棋真乃好棋”他观棋不过数息时间,便直接以一子之力,挽回了之前白子的颓势。虽说旁观者清,但是这般的洞察力与运筹实在是让人惊叹。

    郑老看着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太子,心中甚为欣慰。这一切难不成都是命数祈天宫神官曾言,太子唯有娶濮阳顾氏顾明珩为太子妃,方能真龙破雾,覆手乾坤

    如今,真当是应验了。

    殿下,老夫突然很想看到,日后您会长成如何模样。只是不知老夫能不能活到那个年岁了。

    太子寝宫。

    陆承宁一进内室,便坐到了“含章”旁,定定地看着顾明珩,神色竟是带上了淡淡的思念之意。

    顾明珩背对着他,没有看见他的神色。接过阿羽递来的漆木盘,将里面折叠整齐的的太子常服抖落开来,一边说道,“阿宁,过来换衣服了。”明黄的朝服太过隆重了,那般的色泽实在是刺眼。

    陆承宁看了看他手中拿着的衣服,见是自己常穿的那一件,便起身走了过去,一边抬起手臂一边道,“殿下要听阿珩弹琴。”他的声音下意识地带上了些许撒娇的意味,显得很是和软。

    顾明珩解开朝服的系带,闻言抬头笑瞪了他一眼,“殿下是旁人对阿宁的称呼。”连郑老都说太子应是全好了,但是顾明珩知道在很多方面还远远不够,比如现在,陆承宁他依然时常分不清楚“自己”的存在。

    “我是阿宁,阿宁是孤”陆承宁看着顾明珩细细地帮自己解着扣子,神色有瞬间的怔忪,随后开口问道,他的表情带着微微的疑惑不解,但双眸却是明亮的。

    “对,阿宁是太子,是储君,是殿下,是儿臣。面对外人,要称自己为孤。”说着将繁复的外裳脱了下来,递给候在一旁的阿羽。这般的讲解这段时间顾明珩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好在陆承宁也记住了,在旁人面前从未出错。

    “阿珩,阿宁在含元殿没有说错。”顿了顿,陆承宁突然笑道,像是一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孩童。他的眉眼弯起,若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出现在漆黑的眸中,“儿臣,孤,都是阿宁,阿宁没有说错。”

    顾明珩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夸奖道,“阿宁乖。”若是让旁人见了太子此时的模样,怕是刚在群臣及皇帝心中建立的形象又毁了吧

    “阿珩。”陆承宁看着顾明珩的神色,突然开口。顾明珩闻言看了他一眼,“嗯”

    “阿宁不喜欢李大人。”听见他的话,顾明珩的手一顿,他直起身,认真地看着陆承宁,“阿宁为什么不喜欢他”

    “因为他不喜欢孤。”陆承宁想了想说道,他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李则义看自己的眼神和表情,那样的神色让他心里下意识地提起戒备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李则义确实不喜欢阿宁。”顾明珩没想到他这么敏感,想了想解释道,“李则义是三公一派,入朝以来一直主张废储。”顾明珩这些日子正逐渐将朝中的党派势力划分一一说给他听,有时候还会在纸上绘出派系脉络,一部分是如今了解的,一部分是前世的记忆。

    毕竟他不能一直都跟随在陆承宁的左右,很多的事情都需要他自己一个人面对。

    想到这里,顾明珩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失落,怔了一瞬,顾明珩不禁暗问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这样的感觉。阿宁毕竟是太子,不可能永远都躲在他的身后。

    这大雍江山,最后终将是他的。

    “阿宁懂了。”陆承宁听后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他突然握住顾明珩正在系着锦带的手,没有放开。

    “我在帮阿宁”顾明珩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突然,眼前陆承宁的眉眼渐渐放大,变得更加清晰。顾明珩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都停止了一般,感官被无限放大,浅浅的温热触感落在唇角,他的耳边响起陆承宁轻轻的声音,“阿宁喜欢阿珩。”

    手一松,顾明珩手中握着的锦带徐徐落到了地上。

    、第二十八章

    夜色笼罩之下,整个皇城像是陷入沉睡的巨大猛兽,蛰伏在京城一角,覆盖着浓重的阴影。顾明珩听着陆承宁平缓的呼吸声,视线落在暗处,眉目间满是深思。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就着外间昏暗的灯光看着手掌的纹路。曾有人说,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已经刻在了手中,那自己命运,又是如何呢

    耳边不断回荡着前世临死前陆承宁歇斯底里的呼喊,带着无助与茫然。又像是看见那一日在东宫之中,他捂着双耳猛地朝着鎏金大柱直直撞去时的模样。

    “阿宁喜欢阿珩。”温热的呼吸似乎还落在唇边,顾明珩微微闭上眼,掩去了眼神的悸动。

    阿宁,你可知你这简单的几个字,让我夜不能寐顾明珩坐起身来,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侧睡得正熟的陆承宁,为他拉了拉被角,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披着衣推门出去,夜风猛地袭来,让人神色突然清晰起来。阿徵站在廊下值夜,见他出了门来连忙起身,低声道,“公子夜安。”近年来他一直跟随着穆寒江习武,整个人的气息逐渐变得深沉起来,若兽掩于林,暗藏利爪。

    顾明珩颔首,朝着远处看去。整个皇城都已经睡去,等待着黎明的清醒。依然亮着的宫灯在夜风中摇动,明明灭灭,灯火阑珊。远处有夜间巡逻的禁军,脚步声听得也不甚清晰。

    阿徵看了看顾明珩的侧影低声道,“公子是无法安睡吗”入宫以来,公子少有安眠的时日。不是挑灯夜读,便是照顾着太子,夜长眠浅,有时连风声都能将他惊醒。本就不甚康健,现在更显得清瘦了。

    “嗯。”顾明珩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精致的宫灯自他的头顶上方照射下来,洒落在身上,让他的眉目清晰,带着淡淡的忧色。斜长的数重影子微微晃动,深浅不一,穿廊而过的夜风泛着凉意,一时灯火摇曳。

    阿徵没有再说话,他本就不是善言的人,此时沉默地站在一边,如最亘古不变的守护。顾明珩静立良久,拢了拢外衣,对阿徵温和地笑道,“你也好好休息,夜风渗人,不要着凉了。”说着转身朝着书房走去,披落的长发斜斜吹散。

    他的脚步很轻,木屐与地面相触,“蹬”声如有轻浅韵律一般落在心头。阿徵看着渐行渐远的霜色身影,幽深的长廊像是没有尽头,灯影浮动,让那一抹背影变得模糊起来。

    将书房的灯点亮,顾明珩添了水在砚中,一手拂着长袖磨起墨来。清水逐渐被墨水染黑,与砚台融为了一体,再辨不清。他提起狼毫蘸了墨,悬腕落笔,每一处墨痕都稳而端正。长发纷纷散落肩旁,一时有如云上谪仙。

    他细细回想着,自大婚到现在,已有五年时间。清理了东宫,足以让太子的所有都在自己的眼下。而朝中培养的官员官职均还较低,但只需几年光景,想来一部分已是能够成为一方大员。最为重要的是,太子神智终于逐渐恢复,这也是之前他最为忧心所在。

    只是,卫七到底是谁的人上一世的时候,卫七曾经出现过两次,他一直以为是皇帝安排在陆承宁身边的暗卫,但若是真的是皇帝的下属,绝不可能不主动现身救下陆承宁。况且,帝后二人实际上并非那样将陆承宁放在心上。

    一时间,无数纷繁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心中疑虑逐渐扩大上一世到底是什么令得今上决意废储,甚至撤销陆承宁所有的倚仗,直接断了生路。

    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浮现,顾明珩握着笔的手一紧,双眸微凝。

    隐约听见四更鼓的时候,手中的墨笔猛地停下,顾明珩看着宣纸上几个墨字,暗了眸色。一双神如桃花的眼不复白日的温和,蕴含了浓重的杀气。双眸如有墨浪翻卷,惊骇人心。他放下笔,负手站在案前,身披的外裳映着灯火的暖光,却丝毫落不进他的眼中。

    我这一世之初,便已决定为你夺得这个皇位,就算这皇城之内满是暗刃,宫室之间俱是怨愤,那一个位置终将属于你。他抬手轻轻触了触唇角,那里似乎还有余温蔓延。数息怔然后,顾明珩最终还是放下手,再睁眼时已是满眼漠然。

    他转身朝着书房门扉处走去,形单影只,透着寂寥与永不回头的决绝。

    身后案上的灯火明亮,墨迹干涸的狼毫被随意地置在镇纸旁,宣纸上笔走游龙,“谁主沉浮”四字墨迹未干,笔锋雄浑,已有峥嵘之意象,如长河滔滔,自天上来。

    回到内室的时候,就看见陆承宁只着了里衣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

    “阿宁被吵醒了吗”顾明珩见他的模样,语气莫名就软了下来,“阿宁是多久起来的”他走近伸出手想要握住陆承宁的手,却又迟疑了,一时手顿在了半空。

    陆承宁听见他的声音,抬起眸子看向他,神色带着委屈,“阿珩不见了,冷。”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染着凉气,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一般。

    顾明珩只觉心下一酸,还是握住了他的手,“阿珩以后不会了。”两人的手都染着夜的凉意,交握在一起,却突然感觉到了暖意。

    躺在床上,陆承宁侧过身子环着顾明珩的腰,像是担心他再突然离开一般。顾明珩身子一僵,又瞬间放松下来。自己何必想那么多他闭上眼暗暗道,今生已注定困居于这皇宫深殿之中。心中刹那释然,竟一时有了倦意,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感觉到顾明珩的呼吸渐渐放缓变得深沉,陆承宁撑起手臂,专注地看着顾明珩的容颜,用目光一寸一寸勾勒着他的眉眼。良久,他带着轻颤的手落到了顾明珩的唇边,小心翼翼地触了触,见他没有醒来,才探起身子,屏着呼吸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轻吻。

    崇文馆。

    第二日下学后,顾明珩起身对两人道,“阿泓和阿木今日在东宫用了午膳再出宫可好”

    闻言谢昀泓看了眼一边的穆寒江,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久没有吃到东宫御厨的手艺了,少爷我正想的紧。”说着先一步朝着水榭的方向行去。

    水榭建在湖心,四面临水,只有一条木栈与湖岸相通,因此在此间不论商议何事,都不担心被旁人听去。

    穆寒江靠在水榭的木柱上,很是惬意地感受着带着水汽的微风。谢昀泓一手执着茶杯,显然也很是享受这般舒适的午后,连声音也变得和缓起来。“阿珩可是有什么事”

    他从自家的父亲口中得知了那日朝堂之上的情貌,如今太子基本痊愈,那想来阿珩一直谋划的事情也得以开始实施了。他一直敬佩顾明珩,才学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感慨于他的心智与隐忍。

    顾明珩将泡好的茶递到陆承宁的面前,接着神色闲逸地回答道,“想请阿木帮忙。”他看向倚柱而立的穆寒江直言道。

    “帮忙”穆寒江走了过来,脚步沉稳,面上有些疑惑地问道,“需要我帮什么忙”他一直觉得在京城这样的地方,需要的是像谢昀泓这样有着狐狸脑子的人,明处含笑,暗着阴人。

    至于他,还是比较适合燕云六州。

    顾明珩听了他的话笑意更深了些,“这事还非阿木不行。”接着问道,“阿木可认得赵显”

    “赵显自然认得,手下败将”穆寒江点了点头道,一口喝下杯中的清茶,他可不在乎这茶叶是否名贵,茶汤是否滋味清冽。

    喝完忽视谢昀泓嫌弃的眼神接着道,“他祖上也是征虏将军,不过后来衰落了。但那小子骨子里还是爷们儿,和小爷我见一次打一次,次次都输。”他难得语带赞赏,显然这个叫赵显的人很合他的脾性。

    顾明珩听后脸色肃道,“想必阿泓和阿木都知道,东宫有六率。”说着看向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陆承宁,“阿宁可知道东宫六率”

    陆承宁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东宫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左右司御率为孤直系,而卫率与清道率隶属禁军。赵显为司御率统领,受护军将军四品衔。”这些顾明珩都仔细为他讲解过,每一率五千兵力,司御率左右共一万人。

    听到这里,穆寒江眸色一变,看着顾明珩的神情认真问道,“阿珩,你需要我如何”这句询问,便是说明他已经答应顾明珩了,也大致明白他想要做的事情。

    谢昀泓摇着折扇的手也停了下来,他看着端坐的顾明珩,眉眼微凝。

    “练兵。”顾明珩看着两人,眼中似有风起云涌,“我需要的,是一支真正能够杀人的军队。”

    、第二十九章

    燕云六州。

    军帐中,穆寒瑛将手中看完的信置于烛台之上焚毁,银色的铠甲映着火光泛出浅浅的红色。

    坐在一边的穆寒逸手里握着一柄长枪正在细心擦拭,见状问道,“大哥,可是三儿的来信”他浓眉斜飞入鬓,很是英俊,脸颊上的一道伤疤却尤为显眼,从鼻翼处斜斜止在眼下,只差半寸便伤到了眼睛。

    “嗯。”穆寒瑛点了点头,眉如重墨绘出,双唇薄而紧抿着,表情一如铁甲冷硬,眼神却软化了不少,“这东宫里的太子妃可不简单,好在他对寒江没有恶意。”穆寒瑛想起这几年来穆寒江信中所写的,神色渐深。

    三弟到现在依然没有意识到,早在他尚未发觉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这位太子妃牢牢地控制在了东宫这根绳上,不是用利益维系,而是情谊。

    就如这一次一般,太子妃有了练兵的想法,这傻三弟就带着一万人跑去太子别宫的西后山扎营了。

    穆寒瑛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这个“傻”三弟已经意识到了,不过却甘愿被缚在这个网中。这般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三儿他那性子就不适合去皇宫那样的地方,他虽是看着兵书长大的,对行军布阵坑杀西狄蛮子很是在行,但让他弄权使谋,还真是难为他了。”穆寒逸说起也有些叹息,他每每想起穆寒江,眼前总会浮现出他的一双眸子,像大漠里的狼崽子,爪牙尚未成熟,却已有了威势。

    就是不知道多年没见,现在的穆家三郎变成了什么样子。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金戈相碰之声如雷震震。他们驻扎的地方是与西凉国交界的应州,数百年来此地多有战事,使得民风剽悍,几乎人人习武。

    “让他去练练兵也好,否则一直读兵书脑子会变更笨的。”穆寒逸站起身来,肩上镶着的翠玉冠带紫金染上了尘沙,失去了光泽。

    他长枪杵地,对穆寒逸道,“好了,走吧。下次去信给父帅说说,来年进京我们也去吧,怎么也得看看我穆家三郎如今什么样了。”不管如何,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大哥,在这之前,先把西凉国给打回去”穆寒逸说着长枪一横,背后深红色的披风如旗招展。他眉眼带着近乎张狂的笑意,眼神却是狠厉。

    如果说穆家寒江还是未熟的狼崽子,那他的两个哥哥便是月下银狼,厮杀的战场与染血的戈戟已将他们的利爪磨砺,直向敌方。

    太子别院,西后山。

    夕阳西沉,已是盛夏时节,山林茂密,草木葱茏,还有林泉之声远远传来。因这一带俱是皇家林苑,因此鲜少有人迹。可此时,自西后山却传来了阵阵呐喊助威之声,惊地林间归巢的飞鸟展翅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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