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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太子很难养 第1节

作者:苏景闲 字数:22952 更新:2021-12-29 05:05:03

    重生之太子很难养

    作者苏景闲

    文案

    重生前

    主线嫁给九岁还不会说话的自闭傻太子。

    目标当上男皇后之后做摄政皇后,然后做摄政皇太后。

    日常弹琴、作画、睡觉。

    结果被逆袭的皇叔抢走了皇位,之后被害死,重生在了和皇太子大婚的前夜。

    重生后

    主线嫁给九岁依然不会说话的自闭傻太子。

    目标扶持太子上位当皇帝,期间顺道灭了皇叔防止逆袭,培养势力,加快步伐,登基称帝。至于摄政,那是什么听起来很耳熟的样子。

    日常东宫外结党营势。东宫内教太子说话,教太子穿衣,教太子写字,教太子夺位

    结果

    本文走沉稳正剧风,不欢脱,涉及各种斗,朝堂后宫敌国战场均有。

    太子是攻,这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情

    世家嫡子顾明珩heng衡进宫给皇太子陆承宁做太子妃,开启相互养成模式。

    本文古代架空,所有的礼仪、规矩、称呼这些都是作者君各种查资料后自己设定的这是一个新世界

    坚决1v1。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明珩heng陆承宁太子 ┃ 配角谢昀泓,穆寒江,皇帝,皇后,迦叶等 ┃ 其它阿珩,阿宁,自闭太子,养成,宫廷等等

    、第一章

    窗外雷声轰鸣,虽然已经关紧了门窗,但是仍有闪电的剧烈光芒自雕花木窗的缝隙中袭来,室内忽明忽灭。放在角落的青瓷花瓶被阵阵白光扫过,影子投落在墙壁上,显得有些森然。

    无数的雨点纷纷滴落在青石板上,让夜晚变得很是嘈杂。

    一个披着蓑衣的小厮撑着一把油纸伞,脚步匆忙地从院外走来,身形都快要被雨幕遮挡住了。雨水顺着纸伞的边缘不断往下滴流,落在蓑衣上,可以隐约看见上面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他几步跨上台阶,靴子带起的水花在石阶上留下了几个水印。一见他来,一直规矩地站在门口的少年连忙接过他递过来的雨伞,一边有些焦急地问道,“阿羽,怎么样了”

    他顾忌着门的另外一面正在睡觉的公子,声音压得很低,几乎都要被雨声遮挡过去了。

    “还能怎么样明天咱们公子是必须要嫁的,大管家正冒着雨满府跑呢,就怕明天大婚出了什么差错。”

    被称作阿羽的少年抹了一把脸,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他的面上带着讥诮,拍了拍身上的蓑衣,低着头嘀嘀咕咕,“这雨大的,不知道又有哪些地方要遭灾了。”

    他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双眼却很是灵动,让人见了就心生好感,但是此时他的表情,着实谈不上好就是了。

    “还是要嫁”帮阿羽拿着伞的少年眉头微微皱起来,雨伞伞尖杵在地上,伞面的雨水顺着流了下来,蜿蜒开去。廊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左摇右摆,黯淡的光映着石阶上的水印,让少年有些心烦。

    廊外的雨势更加急迫起来,可以看见一股一股的水流打着旋汇成水滩,房檐上流下的水像是瀑布一般。

    “哥,你是糊涂了不成圣旨都下了,怎么可能不嫁”

    阿羽说着语气也低下来,“我也不想公子嫁进东宫,公子多好啊,琴画双绝,咱们雍京里,哪家的贵女不想嫁入顾家做公子的夫人

    可如今公子却要嫁进东宫,嫁给那个九岁都还不会说话的太子阿徵,你说,这不是笑话吗”说着也气愤起来,一双眼睛盯着阿徵,牙齿轻咬着嘴唇。

    他平时虽然话也多,但是在别人面前从来没有落一点口实,遇见什么也能打弯绕过去,但是现在面对着自己的哥哥,实在是忍不下了。

    “阿羽。”阿徵低低呵斥了一句,“这些,不是我们能说的,太子的事,以后别让我在你嘴里听见。”他的眼光带着责备。

    阿羽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他从小就听他哥哥的话,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所以被责备了也没吭声。

    “不管怎么,我们只需要好好跟着公子就行了。”阿徵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室内,细听了听也没有发现什么响动,有些担忧道,“这么大的雷,希望公子没被吵醒了。”若是醒了,又会起来看书到天亮吧

    虽然府里的人都在说,九公子嫁给了当今太子,日后太子登基,公子必定会是摄政皇后,再有顾家在身后支持,执掌朝政已经是一定的事情了。

    但是阿徵想起来总是难过,公子作为大雍第一世家的嫡系嫡子,本是惊才绝艳,当在朝堂之上一展风华,如今却要嫁与男子为妻即便那人是太子。

    世间之事哪有定数虽然当今陛下只有太子一个孩子,但是谁就能确定,十年之后,登基的就真的是太子呢

    正想着,阿徵突然感觉到阿羽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接着就听见阿羽朗声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他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很是容易辨别。

    门内传来低低的声音,带着倦意,“进来。”声音有些低,听在耳里却像是低缓的琴音。

    两人推门进去,又迅速地转身关上门,将风雨雷电都阻绝在了门外,之后就站在屏风外安静地候着。

    室内有着淡淡的兰香,让整个卧房都显得静谧安好。角落点着的琉璃灯光线昏暗,让屏风上的图案不甚清晰。

    两人都盯着自己的脚尖,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了。

    “今日,年月为何”沉默了很久,屏风内传来了略有些含糊的声音,像是说话之人已是失了神思。

    阿徵余光看了看一边的阿羽,两人的眼中都有些担忧,公子想着明日大婚的日子,还是心中难过吧公子小时候,便立志要治国安民,可是如今,却只能困入一方宫室。

    “公子,今日九月初八。”阿徵说完,便再没听见任何的响动。

    窗外的雷鸣依然在继续,白光照进来,让两人的影子都落在了屏风上,交替着有些骇人。

    雷声过去之后,听见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公子坐起了身,随即就听见公子在问,“你们跟随我,几年了”他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情绪,但是精神明显要好了很多。

    “公子,自您三岁起,我们兄弟两人已经跟随公子八年了。”他们的父亲是顾家的大掌事,因病去世后,主子怜惜两个总角小儿,便送到了九公子身边做贴身小侍。

    “八年了啊。”屏风内突然传出带着思索的声音,随即低低的笑声穿了出来,意味莫名,“阿徵,阿羽,你们说,我明天就要嫁进东宫了吧”这样的事情,到了他的语里,就像是明日要要出门骑游那样简单轻松。

    “是。”阿徵和阿羽两人应道,他们不知道公子心中的想法,但是心中定是难过的吧本想劝慰公子不要难过,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会是一句“不要难过”就能化解的

    “你们出去吧。”听声音带上了倦意,两人恭敬地行了礼,悄无声息地出了门。闪电打下,还能看见他们其中一人站在门口守夜的影子。

    顾明珩躺在床上,莫名觉得身上盖着的刺花锦被有些燥热,正准备微微掀开,却攥着被角住了手。他目光幽深地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嘴角浮现了难明的笑意。

    真的回到了,大婚的前一夜。

    他的手紧攥着被角,将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到手上,才能阻止身体因为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确实是回到当年大婚的前一夜了。

    想到这里,顾明珩像是失去力气一般,全身放松下来,手指有些酸麻,不自然地屈着。他的双眸有如幽深的寒潭,没有光亮。头发散落在枕上,脸色有些苍白,听着屋外嘈杂的雨声,还有自屋檐上低落下来的水流声,这些声音奇异地让他的平静下来。

    他恍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的身体依然被锁链捆绑在地牢的石壁上,那里阴暗潮湿,还有灰黑的老鼠从他的脚边爬过。嘴里刚吞下了毒酒,舌尖还残留着酒味,神智却逐渐地迷糊起来。

    但是耳边却无比清晰地不断重复着太子带着惊恐的尖利叫喊,“我要阿珩我要阿珩”声音渐渐近了,到了门口时,已经沙哑。

    应该是被拦住了吧顾明珩迷迷糊糊地想着,安王怎么可能让你如此轻易地见到我,不,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

    视线逐渐黑暗,他在失去意识之前,恍惚感觉到陆承宁扑到了他的身上,哭喊着什么,可是,却再也听不见了。

    你哭了自小便不知道什么是哭泣的你,此时却因为我哭了。

    顾明珩回过神来,便感觉到脸上湿湿凉凉的,抬手轻轻碰了碰,才发现自己也流泪了。这时自己手上的茧子还没有那么厚,那些年在东宫每日作画,不知道废了多少墨笔。如今,自己年仅十一,指上唯有一层薄茧。顾明珩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奇异,却又让人心底惊悚。

    这到底是真实的梦境,还是我真的在死后,又回到了从前

    若是梦境,却也太过于真实了。他垂下眸子,陆承宁,明日,我又要嫁给你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对着窗外的雨滴发呆,不肯去睡觉,或者,已经睡熟了,正在做着没有谁知道的梦。

    顾明珩起身下了床,穿着木屐绕到了屏风外,鞋底敲击着地面的声音很是低沉,和着雨点,如节奏明朗急骤的乐调。

    点燃了书桌上的水色琉璃灯,一时间视线清晰起来。

    雨夜有些冷意,顾明珩却恍然不觉,他盯着白色的宣纸上落下的墨迹,那是他白日时想要挥墨却因为心绪复杂而难以下笔留下的。

    愣了一会儿,他果断地提起宣纸,双手一合将其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一边的景泰银丝坛中,那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纸团。

    加了水到方砚之中,他拿起白毫,想了想又换了一支细些的笔,这才提笔在纸上落下了第一脉线条。

    隐隐听见三更鼓的时候,看了一会儿纸面,这才放下了笔。他注视着画中人物的眼神很复杂,最后却有了淡淡的光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最后看了一眼画上的人,转身绕进屏风离去了。

    木屐声一顿一顿,听在耳里让人心中惆怅莫名。

    有细小的风从缝隙吹来,扬起了薄薄的画纸。上面一个身着明黄服饰的俊秀少年坐在桃树下,他的视线落在纷飞的桃花瓣上,神色怔然。

    陆承宁,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痴人,这一世,我顾明珩不会再让人夺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就凭你是唯一一个,为了我的死而流泪的人。

    、第二章

    天刚亮的时候,丞相府的仆役们便纷纷忙碌起来了。顾明珩躺在床上,因为昨夜满是纷乱的梦境,没怎么睡好,精神有些倦怠。他嗅着空气中的安神香,微微皱了皱眉,一手探出帘外,轻敲了床边放置着的玉磬,有清脆的声响发出。

    门外立刻就传来了阿徵和阿羽的声音,“公子安好,鄙下进来了。”之后便传来了轻轻的开门声,透过屏风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鱼贯而入的侍童侍女在阿徵阿羽的带领下缓步无声地走了进来。

    “把香熄了。”顾明珩靠坐在床上吩咐道,声音带着倦意与不悦。说完便有一个小婢战战兢兢地去到香炉边熄掉了香,退回队伍最后的时候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阿羽。

    阿羽余光扫了她一眼,随即说道,“公子可是不喜欢这安神香的味道”他上前一边扶着顾明珩,帮他拿来了衣衫,一边随意地问道。

    “以后都不要用安神香了,以后我的卧房,不准再用任何的香炉。”说着起身坐到了铜镜前,用翡翠缸中放置着的盐洁了牙之后便闭上了双眼。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当初在东宫的时候,太子的寝宫内每日都燃着香。医书上所记载的令人身体有所损害的香并不少,这可是内宅中并不鲜见的手段。

    或许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手段会出现在东宫之中,用以谋害一国储君。

    顾明珩嘴角勾起冷淡的笑意,看来这一世,自己要防的,还有很多。尚未入宫,这一小段时间足够让他理清自己的思绪了。自己到底应该重用哪些人,应当防备哪些人。

    有如执子厮杀,若不想好下一步棋,甚至数十步之后的棋路,终会因为疏忽甚至小小的意外而导致全军溃败。

    败军之将,他可不是。

    阿徵和阿羽在他的身后对视一眼,都知道今日公子的心情很是不好,但该说的还是得说。阿徵朝着阿羽点了点头,随后缓声说道,“宫里已经将喜服送了过来。”说完便站在一边没有开口。

    良久,顾明珩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屏风旁低垂着头的侍人手中捧着的鲜红的喜服。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的眉眼微动,却是任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的心绪。上位者最为不可之处,便是让人看出心绪,如此尚未行事,便已让对方看出了端倪。遇上强劲的对手,便是已败了一半。

    “已是巳时。”阿羽在一边轻声答道。

    “日已要过中天了啊。”顾明珩突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随后站起身,“沐浴吧。”

    原本早已备好了沐浴所需,只是担心顾明珩心生不悦,因此才一直没有开口提及。如今他主动提出沐浴,仆役纷纷舒了口气,而门口自有候着的人前去安排。

    转过屏风走到门口,顾明珩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高高捧着喜服的侍人,“将喜服全都展开。”随后,大片的红色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如此浓烈的颜色有些刺眼,如同突然燃起的连片火焰。

    顾明珩定定地看着这一片红色,视线落在某一点时眼神渐渐出现了凉意,问站在一边的阿徵和阿羽,“陛下圣旨中对于喜服,是怎么说的”他的眼神扫过去,已经有几个小婢的手臂颤抖起来,脸也有些煞白。

    “陛下圣旨中提及,公子礼服依亲王制。”阿徵说着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话音刚落,满屋的侍女侍童纷纷跪倒在地,门外候着的仆役听见响动也迅速屈膝,匍匐在地的身体有些颤抖。

    顾明珩收回视线,没有理会旁人,“阿徵,看着他们将喜服上的花纹改好,不然,全部杖毙。”他的声音很轻,双唇合闭间,却是令空气都凝滞了的冷意。说完便抬步跨过门槛,往浴房走去。

    他缓步走在长长的长廊上,廊沿上悬挂着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长长的青色衣摆逶迤在身后,像是盛放的青莲,香气袭人,却寒凉凌厉。

    转弯处,顾明珩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庭院角落的一丛翠竹,眼神有着丝毫出神,随后变成了毫不隐藏的尖锐,“你去告诉父亲,若是不想在太子大婚上出现任何的差错,就让他管好自己的夫人。”

    阿羽下意识躬下身子,心中震惊于顾明珩的气势,想着谨慎地应道,“是。”说完躬身退后了几步,之后才转身往主院走去。

    不过夫人这一次真的是过分了,公子虽是元夫人的嫡子,但是如今进入东宫可是大事,怎可违背圣旨悄然将亲王制的礼服降低一级改为郡王制礼服,是以为公子不敢在婚仪上直接指出她的手段,还是以为她背后有兰陵萧氏的支撑,顾家不敢撕破脸

    阿羽的眼中浮起了讽刺的笑意,加快了去往主院的脚步。果然是,愚人娱众。

    渡芳斋。

    红药跪在地上将腰上长长的锦带束上,之后躬身站起,退到了一旁。

    “今日这妆,可是太艳了”萧芷蔚对着侍女跪捧着的铜镜,侧着脸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轻问道。她一身一品国夫人命妇礼服,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长长的佩绶没入裙摆之中,正式有余,却少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娇美。

    “夫人正值芳华。”红药笑着开口,“今日本是九公子大喜,鲜艳一些也好。”萧芷蔚年方二十五,确实当得起芳华二字。

    “大喜婉菱婚礼之时,才是大喜。”说着随意地扫了一眼铜镜中的人影,意兴阑珊一般转身坐到了镜前,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根南海金丝珍珠钗。

    红药住了口,安静地候在一边,头低垂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婢的声音,“丞相大人到了。”就见萧芷蔚正摆弄着珍珠钗的手一顿,随即站起身面向门口,面色沉静,却无喜色,也无恭迎。

    顾季彦进了房间,就看见萧芷蔚安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他心里不禁有些恼怒,面色也不怎么好。

    “大人不在前院招呼各位大人,却是来了我渡芳斋,这是为何”她见顾季彦的神色,也没有了好语气,直接坐到了椅上,看着顾季彦慢慢地说道。她一双杏眼,又添了许多的脂粉,看起来稍盛气凌人了些。

    “夫人做的好事还需要我明说”顾季彦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语气也悠哉起来。他乃世家公子,论养气,可不是萧芷蔚能比得上的。虽然濮阳顾氏与兰陵萧氏都是世家大族,但是这大族之间,也是有高低之分。而各族嫡系,也有正统嫡脉与旁支的区别。

    “好事”萧芷蔚笑盈盈地看着顾季彦,并无半分异色。

    顾季彦放下茶杯,看着她的模样没有再开口,定定地看着她勾勒的细长的眉眼,嘴角也浮起了笑意,“明珩虽是你姐姐的儿子,但是他是我顾家的嫡子,你姐姐虽是去了,族谱上元配的位子永远是她的名字。

    婉菱的年龄虽然与太子相当,但是她的的身份,不管如何,都是入不了东宫的,再说,明珩入宫是神官的意思,所以,别再在旁人眼里落了笑柄,不然我濮阳顾氏和你兰陵萧氏,可捧不住这脸面。”

    说着敛了笑容,转身向门外走去,宽袖博带间摩擦声很是刺耳。

    萧芷蔚在他出门后,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拿着手里的茶杯重重地落向桌面,却在最后一寸猛地放轻了力道,茶杯与桌面之间只有几不可闻的声响。

    房中侍女像是沉默的石像,安静地近乎诡异。

    “红药,手指的丹蔻,再浓些。”

    顾明珩穿着白色的中衣闲适地坐在椅上,他方十一岁,却是身量修长,身后一个小婢正在为他熏发,动作很是小心。如今已过了两个时辰,连卧房之中都能够听见远远传来的喧闹声。

    顾家嫡系入了东宫,朝野上下又是一番势力分割。朝野上下每个人都清楚,只需十年,顾氏就有很大可能站到大雍的顶峰,而顾明珩,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摄政皇后。

    “公子,改好了。”阿徵进屋来说道,他的身后跪着一排高举着托盘的女婢,上面是折叠整齐的礼服。顾明珩“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此时他的心绪有些凌乱,想着今晚子时之前便要入宫,只觉呼吸都要急促起来。他仔细回想着上一世大婚时的场景,那时太子陆承宁情绪突然失控可是吓到了无数的人,连皇上都惊地直接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若是没有谁在背后鼓动谋划,顾明珩可不相信。

    前世与陆承宁相处了十数年,他虽不听不言,却是极为安静的一个人,盯着一朵花便可度过半日,连脚步都不移动一寸。为何就在大婚上闹出了此等事情

    “公子。”耳边传来阿羽的声音,顾明珩将视线移到他的身上,就听他道,“太子已出了承天门。”

    太子两个字落在耳里,顾明珩本想问可有什么状况,但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转而平淡地答了句“知道了”。过了承天门,便是已经离开了宫廷,到了朱雀大街了。太子他素来不喜喧闹的气氛,怕是现在已经很不耐了吧

    想到这里,顾明珩突然有些怔愣,自己这是怎么了,虽说已经决定要帮这个傻太子保住皇位,但是何时自己开始关心他的情绪了

    想着摇了摇头,又吩咐道,“把礼服拿过来吧。”闻言候在一边的侍童们便安静迅速地展开红色礼服,很是精细地为顾明珩穿戴起来。礼服极为复杂,单是中衣便有三层,更别说外袍以及各配饰。

    顾明珩的皮肤如瓷白,眉眼浓淡相宜,濮阳顾氏本是近千年的世家大族,数百年前便有“桃花公子,俱出濮阳”之语,这“桃花”二字,便是说的濮阳顾氏嫡系公子所具有的桃花眼,形状似桃花花瓣,眼尾细长,笑而沉醉,不笑凉薄。

    顾明珩尚未加冠,一双眼却已是神形兼备,不笑时有如寒星点缀,愉悦时双眼含笑,有如十里桃花让人迷离。

    因为尚未加冠,因此顾明珩并没有戴上玉冠,而是用绣着暗色银线的黑色发带将头发束起。展了展长袖,顾明珩转身看着一旁已经看呆了的阿徵和阿羽淡声问,“怎么”

    “公子俊美。”阿羽先回过神来,开口就来了一句,随即发现自己有些失言,但眼中惊艳之色犹在。平日公子多着青衣,有如高山之雪,仰而望之。而现在一身红衣的公子,真真让人见之不忘。

    顾明珩看了他一眼,“你们两个可是要跟着我进宫的,谨言慎行。”说完见阿徵与阿羽纷纷躬下身,也没有再开口,他明白他们的心性。

    “准备吧,没多久太子就应该到了。”

    、第三章

    仆役来报太子仪仗已经到达顾府门口的时候,顾明珩正在整理古琴“含章”,他站在窗边的琴架前,层层叠叠的红色礼服逶迤在地,绕成了一个弧形,映着日光让人心悸。

    “到了”顾明珩低喃道,正在轻抚琴弦的手微微一顿,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如今是怎样的心情,但是十分确定的是,从现在开始,他即将面对着一个更加惨烈的战场了。

    这个战场,不是登上至高的位置,便是被人踩在脚下,碾入尘埃。

    “把含章包好,之后亲自送进东宫的寝房。”顾明珩理了理广袖站起身来,对一边站着的阿羽说道。

    阿羽应下后,角落候着的两个侍童快步上前托起顾明珩红色的大幅衣摆,跟随着他的步子缓缓往卧房的大门走去。

    不管我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主意。自古成王败寇,上一世我死在阴暗的角落,这一世,我未曾想过成皇,却必定会让陆承宁坐上那个至高的位置。

    秋日的风吹起他的衣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的纹路在阳光下熠熠闪耀,可见礼服上凤鸟展翅,翼翼其羽。他的一双眼睛如秋日的浅水,清明无垢,却又沁凉。一步一步地迈向门口,顾明珩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踏出院门高高的门槛,他在台阶上站定,注视着不远处长长的拱桥,那里是陆承宁来此接他进宫的必经之地。

    一面有风吹来,夹杂着雨后尚未消失的水汽,还隐约有着泥土的气味。

    他将手笼在袖中,出神地看着蓄满水的荷塘。夏日已过,若要残荷听雨,也得到明年吧不过明年的此时,自己也当在东宫了。

    良久,顾明珩听见声响,将视线从荷塘之上收了回来,一眼,便看见一身明黄的小小身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行来。

    他穿着太子礼服,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步子像是经过丈量一般,不差分毫。身后有人举着绣着四爪金龙的大旗,那是未来天子的标志。

    顾明珩微微扬着下巴,看着那个比印象中小很多的陆承宁,突然觉得心中酸涩难耐,眼里也有了湿意。

    前世之事,譬如一梦,那些事情埋在心里永远不会消去,他再也回不了十一岁,再也回不了最初的模样了。

    而陆承宁却依然保留着孩童的心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真的要固执地将他自那个安宁的净土拉出来,与自己一同跳入这个权力的泥潭吗

    他一直睁着眼睛,缓缓将湿意逼了回去,心里一字一顿地默念道,不,顾明珩,如今已经容不得你犹豫了。权利的顶峰充满了争斗与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怀不忍,只会死的更快。若不想落得上一世那样的结局,那就挥剑

    想着,他的眸中迸射中冷光,一时气势已然剧变,如鞘中冷剑,韬光养晦,即将暗露锋芒。

    几息的时间,他的表情已经沉静起来,这样的时候,除了喜悦之外他不能流露任何的情绪,否则,会被无数的人延伸出全然不同的意义。

    不过,陆承宁,真的没有想得,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顾明珩缓缓笑了起来,只是嘴角很是浅淡的笑意,却让他的神色瞬间柔和起来,如日光洒落山间,映照着清澈的溪水,有着澄澈的暖意。

    队伍缓缓前行着,却突然在白玉桥上停了下来。

    弓着腰跟在太子身旁的指路人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远处一身正红的九公子,又看了看明显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而停止了脚步的太子,在心里叫苦,这般情况可如何是好若因此两个正主这般僵直下去,最后没命的还不是自己这些底下人。

    可是此时太子盯着水面目不转睛,显然已经把迎亲的事情抛到脑后了,他一个侍人,怎敢开口

    看太子的模样,不知在日落之前能否进入宫中。

    顾明珩等了一会儿,见队伍丝毫没有移动,而陆承宁正盯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就知道怕是一干人都要着急了,陆承宁每每专注于什么事,便是任何的人事都屏蔽在外。

    没有迟疑,顾明珩向前跨出了步子,他下颌微扬,亦然一身世家公子的傲然,双眼注视着汉白玉桥上停驻的明黄色身影,拢了袍袖,陆承宁,你不来到我的面前,那这次,就换我来找你。

    阿徵与阿羽看着顾明珩的背影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快步跟了上去,眼神疑惑,公子这是妥协了吗

    踏上汉白玉桥的边缘,顾明珩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稍稍抬起的步子放回了原处,没有再上前,此时他莫名的心里有些迟疑。仔细地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陆承宁,眼神复杂。

    太子身后的侍从见顾明珩亲自走了过来,无不退后两步弓下了腰,不敢直视。此时,便只有陆承宁站在原地,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对周围的人事不闻不问。

    “阿宁。”顾明珩突然喊道,许久之后也没有任何的回应。陆承宁旁若无人一般注视着水面,在场的仆役们头垂地更低了。未来的太子妃唤太子的名讳却未得到任何的回应,如此落脸的情况,怕是不能掩过去了。

    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顾明珩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自己现在对陆承宁来说,就是完全的陌生人。相处九年的人尚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更何况自己

    想着他朝着陆承宁走去,走到他的身前时,一手牵住了他的手。陆承宁没有挣扎,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他望着湖面,兀自发神。衣袍色彩刺眼,衬得他的表情太过沉静。

    顾明珩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推测着这湖中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知道,若要扶持陆承宁上位,首要的便是让他相信自己,甚至是依赖自己。而对于陆承宁,最好的便是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上一世顾明珩和陆承宁并不亲近,但是他作为东宫太子妃,与陆承宁相处了十数年,也了解了他许多不为人知或是被忽略了的方面。

    如自幼时便被称为“大庸太子”的陆承宁并不是一个傻子,只是他不能理解别人的想法,而旁人亦无法了解他眼中的世界如何。似乎在他的眼中,世间万物都是另一种风貌,那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不过现在,顾明珩牵着陆承宁的手,看着他沉静的双眸,心理道,“陆承宁,如今,我进来你的世界,可好”

    两人站在桥上足有半个时辰,天色将暗,候在一边的仆役都很是惶急,若是错过了良辰,怕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有性命之忧。但是看着太子与顾九公子纹丝不动的模样,也没有人敢移动半步。

    顾明珩一直握着陆承宁的手,他的手很小,一直冷冷的,到现在才有了些微的暖意。看了看天色,若是再陪着他看下去会误了时辰吧顾明珩在心中苦笑,看来想要理解他的世界分毫,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时,一直安静站着的陆承宁突然动了动,他转头看了看自己被牵着的手,像是有些疑惑一般。顾明珩一下子笑了出来阿宁这是,回神了

    想到这里,顾明珩弯下腰,双眼直视着陆承宁,又叫了一句“阿宁”,语气带着分明的笑意。

    陆承宁看了他一眼随后就移开了视线,抬步往着顾明珩的院子走去。这一次顾明珩真的无奈了,阿宁这是想起自己的任务了可是他都已经在他面前了。

    于是顾明珩紧了紧他的手,“阿宁,我在这里。”

    这次奇异的,陆承宁像是听懂了一般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顾明珩也耐心,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催促。

    良久,陆承宁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他迟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走往哪个方向。

    见顾明珩都太子都动了,候着的仆从有序地自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静默无声,却明显松了口气。

    “我们走吧,阿宁。”顾明珩看着他迷茫的样子有些难受,一手握着陆承宁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陆承宁任他牵着,双眸漆黑,神色不动。

    阿宁,以后的路,我都陪你走,不用再担心,找不到路了。

    走到前院的时候,顾明珩放开手,蹲下身仰头看着陆承宁的眼睛,“阿宁走前面,我,阿珩走阿宁的后面。”说着握了握他的手又很快松开,随即起身退后半步。

    陆承宁没有理他,照着来时的路往大门走去,顾明珩跟在他的身后,一身红衣,风姿卓然。

    在陆承宁的世界里,“我”或是“你”,都没有特定的对象或人物,因此,顾明珩会渐渐让他熟悉,在他的身边,有“阿珩”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虽然花去的时间会很多,但是顾明珩并没有打算要放弃。

    两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仆役走到前院的时候,就看见顾季彦和萧芷蔚等在那里,两人都看着太子和顾明珩的方向。想来他们都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了,此时见两人过来表情一下子松了下来。

    作为顾明珩的父母,他们是来送嫁的,等顾明珩与太子一同上车之后他们就会赶往宫中,参加夜宴。

    顾明珩在司礼官高声颂词之后,对着他们行了大礼,缓缓下拜,红衣铺地,神色平和,没有丝毫可挑剔。行礼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执起陆承宁的手,“阿宁,走吧。”说着便越过众人往太子仪仗的方位走去。

    他虽知道父亲一向将家族利益至于所有之上,上一世太子被废,自己已是弃子,自然不需要耗费顾氏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营救,甚至因此得罪储君。

    那时候,顾氏一族需要向未来的君王表示自己的立场已经和前太子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当然,也不会和前太子妃有任何的牵连。

    但是,人总是会寒心的。当初将自己送入东宫,便阻止了自己其它任何的可能性与选择,自己注定一辈子的命运都将会和太子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惜当时的自己,没有认清。

    从今日起,他是大雍的太子妃,如此而已。

    、第四章

    “你来做什么”白色的帘幕之后,冷淡的声音传来,像是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可以冷入骨髓。这里很是昏暗,只有帘幕之前点着一根蜡烛,放置在半人高的细长木质灯座上,微弱的烛光静静地亮着,将帘幕前坐着的男子的身影映在一边的墙壁上,轮廓模糊。

    沉默了良久,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已经四十三日没有见到你了。”他坐在那里,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了,只是语气里微有些委屈之意。

    一边说一边看着帘幕后隐约的白色身影,眼里有着厚重的思念与渴求,但是又被深深地压抑着。

    帘幕后面的人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什么事。”他的语气没有之前那样冰冷,多了些暖意。

    “承宁就要大婚了。”男子握成拳的手瞬间松了松,有些急切地说道。可是隔了一会儿,却仍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

    他的眼神有些低落,但是又勉强笑起来,“听说顾家的那个孩子很好,年仅十一便品性端厚,精通琴画,不愧是家传深厚的濮阳顾氏,你的眼光很好,给承宁找的太子妃也很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帘幕内的男子直接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不耐烦。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来,蜡烛的火焰摇晃起来,室内明灭见光影晃动。

    “我只是”他想说我只是想你了,想要见你,但是帝王的尊严又让他无法如此不加掩饰地说出这句话,于是有些叹息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承宁长大了。”说完了又很是懊悔,厌恶自己的迟疑。

    “告诉我做什么”帘幕内传来的声音带着嘲讽,“皇上,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我,并不想见你。”说着无视对方骤然屏住的呼吸,直接站起身转身往内室走去。

    白色的单衣将他消瘦的身形包裹住,长及腰际的墨发垂落,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他的眉眼极为精致,眉心有着一颗鲜艳的朱砂痣,让他的细长的眉目美得有些妖娆,但是浑身冰冷的气质冲淡了这样的感觉,如隔人千里之外一般,让人不敢心生亵渎之意。

    “迦叶”陆泽章一下子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有些惶急地喊道。他希望他能够停下脚步,转身看自己一眼。

    就一眼而已,都已经是奢望了吗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迦叶尾音都带着冷意与毫不掩饰的厌恶,说完,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陆泽章站在原地,看着未曾掀开丝毫缝隙的白色帘幕,仰起头缓缓闭上眼,喃喃道,“迦叶”

    我叫你的名字的资格,也没有了吗想着,突然笑了出来,眼角却湿润了。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进入的宫墙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落日的余晖落在宫墙上,突然显出了些许苍凉的感觉,这座古老的宫室目睹了数百年的兴盛衰微,目睹了天子登极,也见证了兵临城下,血染皇城。这里,埋葬着森森白骨,也拥有世间至高的雍容。这里是每个野心者梦寐之地,也是无数枭雄的衣冠冢。

    汉白玉铺就的大道直直通往太和殿,那里已是灯火辉煌。大道两旁是白玉雕栏,上面挂着连延不断的红绸。宫卫持着长枪默然站立,银色的轻甲在夕照的映射下显出了淡淡的红色,有如染血。

    顾明珩握着陆承宁的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刹那,宫卫以及守在车驾两旁的四十九銮仪卫以及八十一护军齐整单膝跪地,盔甲相碰以及长枪杵地的声音低沉有力,空气瞬间变得肃然起来。

    勿怪千年来总有那样多的人妄图君临天下,万人匍匐在脚下的诱惑并非谁都能够抵挡得住。抬眼望去,从脚下至太和殿,俱是单膝跪地之人,顾明珩看了一眼陆承宁,就见他呆呆地站在一边,正盯着雕花栏杆发神。

    世人所看重的,他均不放在眼中,也不知道这般是好是坏。

    跟随着典仪监进入太和殿殿群的附殿时,顾明珩便看见阿徵和阿羽正在殿中候着。他们已经换上了宫侍的淡棕色衣饰,挂上了东宫的腰牌。

    “公子。”两人同众人一同行礼后,便上前将顾明珩的外袍脱下,递给了候在一旁的小婢,之后展开一件绘凤、山川、云纹的正红冕服,与两宫婢一同为顾明珩穿戴起来。

    此时穿着的冕服,才是大婚之礼服。

    顾明珩抬起手臂,一边注意着不远处陆承宁的模样。他身着衮冕吉服,配七旒冕冠,玄衣纁裳,衣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九章。

    或许是因为七旒冕冠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过于沉重,让他有些烦躁起来。为他整理衣衫的宫侍小心翼翼,就害怕陆承宁发怒而使皇帝降罪。

    穿戴好衣饰后,典仪监将所有的细节都检查了一遍,之后便领着宫侍们退到了殿外,只留下了二十宫婢在殿中听候差遣。一时间,方还有些拥挤的殿内瞬间空旷起来,还能听见悬挂着的帷幔布料间摩擦的声音,很是寂静。

    顾明珩起身坐到了陆承宁的右侧,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此时,他有着淡淡凉意的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一般,让顾明珩稍急促的心跳平缓下来。

    就算他尚且什么都不懂,不理解自己此时的心情,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他依然让自己安心。

    感受到他的存在才更加坚定,自己这一世,是有所意义的。

    小半个时辰后,典仪司的人在门外轻声道,“典仪监大人差遣鄙下敬禀,距吉时尚有半个时辰,请太子殿下与顾公子养息。”说完便没了声音。

    顾明珩慢慢闭上眼睛,从黄昏到子夜时分这一段时间根本就没办法休息,况且,若是如上一世那样,陆承宁又在婚仪上闹起来,那就难收场了。

    他在心里苦笑,自己还真是揽了一个重担,我在明敌在暗,这样的状况,只能先暂时被动了。日影渐渐倾斜,有木窗菱格的阴影落在他的面上,掩去了他唇角的冷意。

    顾明珩闭着眼没有看见,一直盯着悬挂的红绸发呆的陆承宁缓缓将视线转到了他自己的手上,看着握着自己的顾明珩的手,怔愣了许久。

    在钟鼓声敲响第一下的时候,顾明珩握着陆承宁的手走出了偏殿,候在门口的典仪监将漆木盘中的玉璋交到他的手里,那是皇家与太子赐予太子妃的信物,以此为聘,琴瑟和鸣。

    两人缓步走向太和殿,此时钟鼓声已敲响了二十一下,三七之数,以合人伦。金乌只剩小半日轮尚在天际,天色渐凉。

    他们的前方,是巍峨的宫室,宴饮欢愉,明烛高悬,而他们的身后,是正在逐渐蔓延的黑暗,似临深渊,再无退路。

    踏进大殿的时候,钟鼓正敲响八十一下,九九之数,以合天地。随后,礼乐响起,殿中安宁毫无嘈杂之声。

    帝后二人高坐堂上,群臣皇亲分坐两边,每人身前都有一张横桌,上面放置着酒樽。陆承宁和顾明珩站在大殿中央,典仪司的两名典仪监完成了祭天之礼后,恭敬地将酒樽递到了陆承宁与顾明珩面前,这是为新人所祈的祭祀之酒,寓意天赐姻缘。

    停顿了许久,陆承宁也无动作与反应。顾明珩不能越过太子先一步接下酒樽,因此只能安静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等着。

    此时殿中的群臣相互看了看,眼里或是担忧,或是嘲讽,但是目光聚集处的二人,却是一样的沉静如初,八风不动。

    御座之上,皇后有些担忧地靠近皇帝,“太子如此的模样,要不就撤了这一道仪式吧。”她的声音很低,眼神带着深深的忧虑。

    她乃陈郡许氏的嫡长女,自当今的皇帝陆泽章尚是晋王之时便嫁与他为正妻,之后陆泽章登基,她被册封为后,这么多年来后宫唯她一人,独宠至今。

    她年纪尚轻,眉眼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明丽,而身着的厚重的皇后礼服让她添了一份凤座之上的端庄大气。

    “不急,应该出不了大事。”皇帝陆泽章淡淡道,他的眼神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神情中毫无担忧之色。

    仔细打量着尚才十一岁的顾明珩,皇帝陆泽章眼神欣慰,他,是个不错的孩子,看着太子的眼神温和,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不愧是濮阳顾氏的嫡子。

    迦叶,你的选择确实是对的,这样的选择,对太子来说才是好的。

    典仪监举着酒杯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他一直弓着身子低着头,脖子僵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是太子不接下这杯酒,这婚仪便是不得上天承认的,有违礼制。

    因此他只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太子接过这杯酒为止。

    站在一旁的顾明珩目光低垂,殿内的大臣已经有些窃窃私语了,而御座之上的帝后似乎也没有插手的意思。他细细回忆着,在殿前的时候陆承宁的情绪都还很好,没有一点烦躁的模样,不管是步子还是动作都很配合。但是进殿之后,连续两次都发现陆承宁的脚步有了迟疑。

    是因为婚仪的时间过长让他不耐,还是因为有什么其他的原因顾明珩收回心思,现在紧要的是,先让太子接下这杯酒。

    想到这里,顾明珩极快地看了一眼神色无波的陆承宁,随后将典仪监手中的酒樽双手接过,单膝跪地,姿态清雅而严谨。

    慎重而缓慢地将酒杯举至头顶,顾明珩朗声道,“愿我大雍海晏河清,社稷永安。国祚绵长,天下太平”他的声音清越,在大殿之上隐有回声。

    说完,他抬起头,红色的袍袖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滑下,袖角微微摇晃,上面绣着的云纹如水微漾开来。他的面部被长袖遮挡住了大部分,唯有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陆承宁,没有担忧,没有退缩,像是春日的暖阳,温和而不炽灼。

    这是他在赌,若是陆承宁接下了这杯酒,那么这场婚仪可以进行下去,也会让旁人知晓他对于太子的影响力,他的位置不会那么尴尬。

    但若失败了,他必会成为大雍的笑柄,甚至会连累到各方势力对太子的看法,以及对顾家的评判。

    我选择相信你,陆承宁。

    、第五章

    随着顾明珩的一句“愿我大雍海晏河清,社稷永安。国祚绵长,天下太平”,殿内的众皇亲与群臣都安静下来,他们看着一身红衣的顾明珩,有些惊讶于这个少年的勇气与内敛的气质。

    并非任何一个人都敢于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下如此大的赌注。

    皇帝陆泽章轻敲着的御座的手指也蓦地停了下来,眼神一凝,承宁,你会如何

    顾明珩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眉眼,身姿如凝固的雕塑,没有丝毫的颤动。陆承宁却没有看他,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顾明珩的手,双目无波。仿若人在殿中,却早不知神游何处了。

    许久后见他依然没有动作,顾明珩在心里苦笑,阿宁,我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吗罢了,这一次的赌局,就算是我输了吧。

    想着,慢慢将早已酸痛的手臂收回,长长的大袖落到了地上,连之上的云纹都失却了流光。他缓缓站起身,褶皱着的礼服直直垂落,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端着酒樽,顾明珩看了看杯中澄亮的酒液,双手稳稳地持着杯身,递于唇边,轻颤的眉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原来这酒香,也可以闻出苦涩的味道。

    阿宁,这一杯,我为你而饮。

    就在酒液顺着杯壁触碰到他的唇时,顾明珩的手臂突然被拉住了,动作一顿,他微微侧眼,就看见陆承宁一手紧握着自己的手臂,双眼专注地盯着自己端酒樽的手。

    不是看着酒杯,而是手。

    “阿宁,要喝吗”顾明珩表情瞬间变化,嘴角弯起,将酒樽递到陆承宁的面前,轻声问道。

    陆承宁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着,最后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双手中捧着的酒樽。迟疑了很久,最后陆承宁抬起手,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杯沿,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顾明珩很耐心地看着陆承宁一点一点地抚着杯上的花纹,手没有一点动作,一直都是双眸含笑的模样。

    陆承宁似是确定这是熟悉的事物,这才接了下来,学着顾明珩刚刚的模样,双手捧着酒樽放到了唇边,抿了抿唇尝了尝味道,神色极为认真。

    顾明珩看着他认真而单纯的模样,突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涩。阿宁,我可不可认为,这是你已经接受了我的存在了呢

    想着,顾明珩敛了神色,满脸肃穆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杯酒,仰头喝下。酒液沾染在淡红的唇上,若夜晚的露水滴落花瓣。

    之后,他将陆承宁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樽接下,放到了典仪监的漆木托盘中,便看见典仪监微微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躬身缓步退出了大殿。

    顾明珩握住陆承宁的手,步子合着礼乐的奏鸣往帝后的御座行去。两人十指相扣,红色的衣摆逶迤在身后,若流动的霞蔚。

    两人站定在御座阶下,便听站立于大钟之前的典仪司大监轻敲钟面,悠扬的钟声伴随着高声吟颂“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随后,帝后起身,从一侧的漆盘中取出一玉璧一玉琮。顾明珩牵着陆承宁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了玉琮,高声唱和,“吾皇万岁”

    话音刚落,群臣皇亲起身面向御座方向,亦是跪地高呼,“吾皇万岁”

    至此,婚仪礼成。

    乘上去往东宫的车轿时,顾明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方才那一幕幕,如幻象又如记忆,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他看着轿外熟悉的亭台楼阁与九曲回廊,一时心绪万千。

    自己,终是又回来了这里,这座光明而晦暗的皇城。

    想着,他低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陆承宁,见他像是累了一般,身体坐得笔直,眼睛却已经闭上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顾明珩看着他的模样,抬手想要触碰他的面容,顿在半空却终是住了手,收回手握紧了自己的五指。

    阿宁,睡吧,我会守在你的身边。

    许久后,车轿才到了东宫宫门前,此时已是月明星稀,隐约能够听见鸟的鸣叫声,声音稀落。东宫的属官纷纷站在宫门口迎接太子与太子妃的归来。

    “阿宁,到东宫了。”顾明珩轻轻说道,就见陆承宁睁开眼来,眸色清冷的模样没有一点初睡醒的茫然,他看了看匾额上书的“东宫”二字,先一步下了车。

    顾明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期望他能够等自己一起还不知道要等几年去了,一边想着也跟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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