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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洲]天下白衣 第11节

作者:承君诺 字数:27222 更新:2021-12-29 05:02:25

    墨敛之负手转身,背对着顾茗澜,冰冷的话语夹在雨声中传来“墨某多谢世子及顾将军成全。”

    与刚才一样的话语,却比刚才要冷硬许多。顾茗澜看着墨色身影渐行渐远,头顶的惊雷一闪而过,顾茗澜瞬间明白了过来

    “来人”顾茗澜立刻想要叫来人,却发现这里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他算计了北漠与墨氏,却忘了自己留给了北漠一个出兵的借口,世乐现在还没有战胜北漠的把握。

    “你步步为营,算计得太过,会让自己也万劫不复。”墨敛之的话徘徊在耳边,顾茗澜捏紧了拳头。

    幽长漆黑的宫廊里,只有一声接着一声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上,一抹锋利的笑容悬在墨敛之嘴角边,宛若黑暗中走来的复仇修罗,他撑着伞沿着仄窄的甬道,走向原本属于他的王宫。

    天羽军攻占炎崆皇都的最后一夜,按照约定,顾茗澜及墨敛之没有入城,而是让云鸾亲自领十万天羽军进入皇都。墨敛之清楚顾茗澜如此做是要让云鸾快速在军中树立威望,一个在北漠为质多年的世子,想要登顶世乐王座,没有卓著功勋谈何容易王者之路,不是任何人能够走得上去的道路。就像墨氏的先祖,一千年前的摄政王顾风睫,他觊觎那个王座,还未来得及触碰到王座的扶手就被亲手扶植的年幼国主给踢下了丹墀。往前又走了几步,过了长长幽寂的宫廊,眼前出现的是一座荒芜的宅邸,枯草掩映,暴雨冲刷着斑驳的墙壁,墨敛之扶开交缠的枯枝,走上前去,刺耳的推门声响起,灰尘簌簌飘落,瞬间被雨水拍在泥泞的泥浆中,辨不清是尘是泥。

    墨敛之记得,这应该是最早的靖烈侯府,在摄政王顾风睫的府宅旧址上修建而成,赐给了墨敬之的父亲,后来老靖烈侯被弹劾举家迁往睢阳璃城,这处宅院便荒芜了。

    墨氏的旧宅不大,为三进院落,左右两边分置庑房,影壁后是一畦花圃,枯败的树枝依稀可辨是炎崆人最为喜爱的赤榴花,墨敛之折断一根枯枝拿在手上,想起幼时曾经在这株赤榴花下,与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墨敬之比扳手腕,墨敬之赢了后却嘟嘴说墨敛之让着他,不过三十年而已,一切都变了。

    “在去炎京的路上我遇见了个少年,他也姓顾,不是炎崆顾氏,好像是出自南浔顾允执一脉,如今落魄,父亲便让我收了他做随侍。”

    “辞新之夜,我与他翻上璃城墙头,烟花在头顶炸开,我听他说他的志向是要成为一统天下的大将军。哈哈,一统天下的不该是帝王么,一个将军,只能做帝王手中的利刃吧。”

    “我追到净水边只看见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站在南下世乐的船头,我想我应该彻底错过了他,这话我也只敢跟堂兄你说,我爱上了他。此生不忘,纵然来时需要我这条命替他铺下一条一统天下的这条路,我也会心甘情愿吧。”

    心甘情愿墨敬之真的心甘情愿去为顾茗澜死,但墨敛之不会心甘情愿地去让顾茗澜算计。

    阿提萨颤巍巍地走进赤宫,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抬头望着赤红色的帐篷顶,心想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走进这座北漠最神圣的地方了。

    沙扬刃手里捏着一封奏报,灰刃爬在他的腿边,如今朔月,北漠被皑皑冰雪覆盖,饶是在温暖如春的赤宫里,灰刃仍旧没什么精神。

    “大王的事情大王决定便好,阿提萨老了,脑子也不打转了。”阿提萨在雪白的毡席上坐下,耷拉着眼皮,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沙扬刃转着手中的奏报,挑了挑嘴角“阿提萨与我倒是越来越客气了,本王找您来,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只要回答可以或者不行便好。”

    阿提萨眯了眯眼,口气淡漠“烦请大王明示。”

    沙扬刃听到阿提萨的冰冷的口气,长叹一声,他坐直了身子“北漠欲向世乐出兵,阿提萨觉得如何”

    阿提萨猛地睁大了眼睛,苍老的瞳孔中显出一抹愕然,转瞬又恢复了空洞,他低笑摇头,讥诮道“大王是疯了么”

    “不可以么”沙扬刃道,“我们已经拥有了炎崆四郡,只与世乐一河相隔。”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阿提萨突然爆喝,一掌砸在面前的矮几上,“那炎崆四郡世乐是许给了你,还是许给了墨敛之墨敛之他的心到底归于北漠还是归于他顾氏大王觉得墨敛之会将到手的四郡拱手送给北漠么”

    一连串的发问,年老的人因过于激动而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坐在王座上抿唇淡笑的人,花白的眉头敛起,片刻后又松开,待咳喘稍定,阿提萨坐回了毡席上,对沙扬刃道“大王心意已决,还用问一个将死之人么”

    沙扬刃点头“是,我的心意已决,在他们找到墨敛之的时候,我就打定了注意。”

    趴在沙扬刃脚边的灰刃抬起脑袋,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新主人,摇了摇尾巴。沙扬刃顺了下灰刃的长毛,从王座上站起身,走向赤宫门边。大雪布满了整个沙海城,从沙海绿洲至砾金绿洲这段路亦被大雪封堵,若非常年跋涉于北漠之人,无人可以轻易地通过此地。

    “阿提萨,你说我还能再一次杀了曜舜么”沙扬刃背对着阿提萨,站得笔直,灰刃在他的脚边昂起头,长嚎一声,好似扎向阿提萨的一把刀。

    阿提萨看着沙扬刃凛然的背影,刚舒展的眉头又一次锁紧,沙扬刃是不信命之人,那云鸾呢

    “孤得快些准备辎重,开春的时候雪就会化了,净水岸将布满北漠的高骑”沙扬刃张开双臂,让金色的阳光洒满全身,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阿提萨默默地站起身,蹒跚走到沙扬刃的身边,神情肃然,向沙扬刃行礼道“阿提萨告退。”也不等沙扬刃点头,退出了赤宫。

    下了半夜的雨终于停了。墨敛之收起伞,走出了寥落荒芜的宅邸,门外有一人仰头望着辨不清字迹的牌匾,见墨敛之走了出来,他向墨敛之点了下头。

    舒忝白在墨敛之面前的人,是炎崆靖平侯舒忝白

    “墨衣深还留着这座宅邸。”墨敛之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落,嘴边的笑容颇耐人寻味。

    舒忝白似乎一夜之间老成了许多,他敛起目光,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墨衣深原是想毁去这座宅子,毕竟当年若非摄政王将年幼的国主藏身在自己的宅邸里养了三年,年幼的国主怕早已被叔叔们杀死了。”

    “所以在墨彦和除去顾风睫后,这位年轻的国主依然保留着摄政王的宅邸。”舒忝白想起了什么,目光又一次转向荒凉的宅邸,讪笑一声道“说起来,国主很像当年的墨彦和。年幼被老靖烈侯扶上王座,没几年就将老靖烈侯贬黜至璃城,只是老靖烈侯终究是老了,国主便将目光转向了意气风发的小侯爷,终于把靖烈侯一脉拔除,三年后又被世乐灭了国。墨彦和的结局不也是一样,一千年前元始帝出兵炎崆,曾感慨若摄政王在,他是不敢觊觎炎崆半寸土地。”

    墨敛之点头不语,舒忝白说得没错,只是顾风睫爱上了墨彦和的母亲而丢了性命,墨敬之爱上的是顾茗澜而已。

    第59章 破冰三

    “知道我为什么让云鸾留你一命么”墨敛之忽然停住脚步,黢黑的夜浓地化不开,他低下头,脚下长街蜿蜒,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的火油味。

    舒忝白一怔,而后恭敬地道“忝白欠了靖烈侯一条命。”

    墨敛之摇头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寒冷“你不是欠了他一条命,而是欠了我墨氏一条命,他都死了,还要你命做什么”

    舒忝白愕然地看着身边低着头的人,墨敛之嘴角边的寒意愈发明显,舒忝白回过神,连忙跪在墨敛之脚边,俯身道“忝白知错。”墨敛之毕竟不是墨敬之,舒忝白立刻在心里提醒自己。

    墨敛之神色缓和了下,手在虚空中抬了抬,示意舒忝白起身。舒忝白告了谢,从冰冷的地上站起身来。

    “墨敬之非常看重你的才华,让你就这么随墨衣深死了,倒是太不值得。”墨敛之抬起头,平时前方的残垣断壁,“你欠了我墨氏可不止一条命。”

    舒忝白立刻明白墨敛之话里的意思,墨敬之的死,让他欠了墨氏一条命,墨敛之从云鸾手中要了他舒忝白的一条命,加起来是两条命“属下明白。”舒忝白改了称呼,既然他已经投入墨敛之麾下,就该以“属下”称呼自己。

    墨敛之眯了眯眼,真正地笑了起来“云鸾不日便要南下回世乐,炎崆四郡虽许给了我,顾茗澜一时半会却不会离开,你曾经驻守赤陇郡,墨敬之又夸赞你的军事才能,我便派你带领五千墨骑驻守赤陇如何”

    舒忝白慨然领令“多谢先生”

    墨敛之摆摆手,示意舒忝白不用行礼。他如此安排是为了给舒忝白一颗定心丸,先让舒忝白明白自己还活着是因为欠着墨敛之两条命,再许以重任,让舒忝白知晓他留下舒忝白并不仅仅是为了还命,还因为墨敛之看重舒忝白的能力。墨敛之把蹀躞上悬着的一枚玛瑙兵符递给了舒忝白,叮嘱道“今夜你先休整一晚,明日我会让人领五千墨骑随你前去赤陇郡,若发现扶风有异,立即派人送信至赤宫。”

    舒忝白听见最后两字时,疑惑地看了一眼墨敛之,墨敛之却什么也没说,转过了目光,让舒忝白退下。舒忝白只得将疑惑藏起,向墨敛之作揖,退了下去。

    待舒忝白脚步声消失,墨敛之收起脸上的笑容,在空寂的巷道内打了个响指,指声瞬息即落,忽然亮起幽幽火光,一盏风灯后,一个妖娆袅娜的女子盈盈地迎向墨敛之。

    灯火里,女子容颜依旧,只是灿若星辰的眼眸里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让人看不清女子最真实的想法。墨敛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女人,把双手背在了身后。

    “先生不怕芙玉突然出手”芙玉把风灯换到了左手上,右手摸在腰侧,对着墨敛之盈盈一笑。

    这一笑,百媚生姿,若是寻常人瞧见,定看直了眼。墨敛之神色不变,他淡淡地瞥了眼芙玉,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女子按在腰间的手上。

    “你是沉沧的探子”墨敛之问道。

    芙玉点头,嫣然一笑“先生慧眼。”

    “那省了我些口舌。”墨敛之伸手接过芙玉提着的风灯,侧过身给芙玉留了一块地方。

    芙玉欠身向墨敛之道了声谢,走到墨敛之身边,与他一齐走入幽黑的巷子里。“芙玉不用查,也知道先生认识靖烈侯。”芙玉笑盈盈地道。

    “我听他说过,他的身边有个乖巧的女子,应该就是你吧。”墨敛之稳稳地提着风灯,灯火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诡异。

    芙玉叹了口气“芙玉错对侯爷。”

    “你何错之有”墨敛之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宠溺七分慵懒,芙玉目光一直盯在墨敛之的脸上,此刻灯火中,与墨敬之一模一样的脸上显出了曾经让她沉醉的表情,芙玉不由得看痴了。

    见芙玉半晌不说话,墨敛之伸手在芙玉面前打了个响指,芙玉回过神来,歉然道“芙玉失神了。”

    墨敛之笑道“把我当成墨敬之了”

    “芙玉不敢。”芙玉头垂得更低,她确实不敢把墨敛之当成墨敬之,眼前这个男人虽然面容与墨敬之无二,但是脾性却阴沉得多,尤其他收服舒忝白的手腕,让芙玉对墨敛之保持着一些戒备。

    墨敛之呵呵一笑,手托起芙玉的下颚,让芙玉直视着自己“不敢芙玉,你将千机图谱送到顾茗澜手上,现在又来找我,你胆子也太大了。”

    芙玉下意识地要躲开墨敛之的手,却觉得下颚被墨敛之捏紧,让她退无可退,冷汗瞬间袭上全身,芙玉勉强撑起笑容道“芙玉不知先生言下之意。”

    “言下之意”墨敛之沉下面容,手上愈发用力,“你想替墨敬之报仇也太小看了顾茗澜,也太小看了我。”

    芙玉听得墨敛之的话,眼睛睁得更大,她的确是想替墨敬之报仇,利用千机图谱让世乐装备军队快速灭掉炎崆,又想借墨敛之的手除去顾茗澜。可她在听见墨敛之这番话后,芙玉知道自己后一个算盘打错了。

    芙玉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不论是侯爷还是你,都会舍不得对顾茗澜下手。芙玉是找错人了。”

    墨敛之松开了芙玉,伸手替芙玉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他的动作太过温柔,芙玉猛地抬头对上了墨敛之的眼睛,心却陡然沉了下去。墨敛之的眼里没有一丝温柔,全部都是寒霜。芙玉不禁后退了一步,自己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墨敛之见芙玉退开,悻悻地收回手,捻掉了指尖沾上的泪珠。

    他叹了口气,背对过芙玉道“墨敬之是墨敬之,我是我,芙玉姑娘请慎言。”

    慎言芙玉觉得好笑,墨敛之除了比墨敬之冷酷阴沉些外,还有什么不同提到顾茗澜的这个名字,他们两人都无法做原本的自己。身在局中的人看不清自己的本心,芙玉做了十年的沉沧探子,决计是不会看错任何人。

    芙玉镇定了下神色,欠身一礼“芙玉得罪先生,望先生莫怪。”

    墨敛之点了下头,他虽然不喜欢这个花样百出的女人,却也不愿失去一个送上门来的助力。

    “直说你的目的,”墨敛之顿了下,勾起嘴角笑道,“别说什么为了给你的侯爷报仇这种话。”

    芙玉抿唇而笑,眼里却没分毫笑意,片刻后,芙玉道“芙玉想向先生求一道护身符。”

    “哦”墨敛之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等芙玉接着说。

    芙玉欠身道“芙玉乃是白泽人,先祖乃是泽牧若。”说完,芙玉抬头看向墨敛之,目光坚定。

    墨敛之挑起的眉头忽然蹙在了一起,他立即明白了芙玉话里的意思。芙玉眼里闪着灼灼目光,墨敛之头一次觉得被一个女人要挟。泽牧若,这个与顾风睫一样让人敬重的名字,千年前的乱世里,有多少英雄在祖洲叱咤风云,千年后他们的后人仍旧不忘风云岁月,要把祖先们的遗憾通通弥补。

    “我早该想到”墨敛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缓和了下神色,笑微微地说“你想复国”

    “是,所以我才会找上先生。”芙玉直言不讳。墨敛之的目的,与她的目的差不多,芙玉找上墨敛之,就是要赌一赌墨敛之会不会看在大家同是为先祖弥补遗憾,而给予自己帮助。

    墨敛之嘴边笑意更浓,他伸手点了点面前的女人,又摇了摇头,芙玉是他遇见的最有意思的女人。

    “白泽复国,对我又有何益处”墨敛之笑问。

    芙玉却诧异了“先生觉得是乱世好,还是祖洲一统好”

    “你认为呢”墨敛之没有直接回答芙玉,转而将问题丢了回去。

    芙玉又向墨敛之微微欠了欠身“芙玉以为,祖洲一统,诸国皆会沦为属国,一国独大,其余诸国百姓自低人一等,每年要向宗主国缴纳赋税,进京朝拜,皇子为质,国主颜面无存。乱世虽乱,各国百姓身份平等,皇子不必送予他国,国主亦不用屈膝他人,岂不很好”

    墨敛之瞥了一眼垂首应答的女子,锋利的笑容浮现嘴边,片刻又收了回去。他仍是负手而立,只是神色没先前那般和缓,墨敛之声音平平“可白泽覆灭近千年,你们白泽还有多少人可以复国又有多少人想要复国”

    芙玉心中一凝,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泽白月对她说的话,咬紧了唇,良久后直起身子,昂然道“芙玉就算一人,也要替白泽复国”

    寂静的巷道内想起一阵抚掌声,听起来却分外突兀。过了会,墨敛之放下手,说道“芙玉姑娘有此决心墨某敬佩,可芙玉姑娘还没回答墨某的问题,白泽复国于我有何益处”

    芙玉似乎想好了这个问题,回道“先生,或者说北漠,面对世乐天羽军、天临军还有新建的影月军,有把握迎战么”

    墨敛之眸色暗了暗“你想维持这个乱世”

    “先生智谋绝伦,早就料到云鸾一旦回到世乐继承王位,接下来就是将利刃指向炎崆四郡,南浔国又不足畏惧,其余诸国不过是世乐吞下祖洲的开胃菜,世乐真正的敌人不是炎崆,而是北漠。但北漠的高骑,面对世乐三军真有必胜的把握么更何况”芙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道,“炎崆四郡对墨先生来说是一块烫手山芋吧。”

    墨敛之眼中神色倏然收紧,他冷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芙玉说得没错,云鸾一开始许以墨敛之炎崆四郡,而未与沙扬刃商量,便是存了此心。顾茗澜在北漠之时又故意与墨敛之周旋,为的就是打乱沙扬刃与墨敛之,不让他们将心思考虑至此,他们确实成功了,直到墨敛之引一万高骑与顾茗澜带领的天羽军抵达炎崆皇城时,墨敛之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被顾茗澜算计了,千防万防,墨敛之还是太过大意,所以他连夜派人送信给沙扬刃,让沙扬刃备战,自己则趁机收服炎崆大将舒忝白为自己所用,并派去赤陇。隐在暗中的芙玉早已将一切看透,墨敛之笑了笑,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而后道“看来我不得不帮你了。”

    “多谢先生援手。”芙玉笑意盎然地欠了欠身向墨敛之道谢。

    第60章 破冰四

    雨后不是初晴而是天降大雪。马蹄上裹着羊皮,踏在雪后的草原上,回荡着低沉的马蹄声。在距离荒莽原还有百丈处,沙扬刃勒紧了马缰,赤旅飞长嘶一声,扯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风雪中,有一个暗黑色身影顶着风雪蹒跚而来,每走一步都要停下片刻,到沙扬刃面前不过几十步,他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

    身上厚实的绒衣挂着冰渣子,北漠朔月的大雪足可以将整个荒莽原冰封,将北漠与祖洲彻底隔绝。

    暗黑色的人影在沙扬刃面前停住了步子,他屈膝就跪,被沙扬刃托住了双手。“辛苦了,朗契冗。”

    朗契冗的眉毛和露在兜帽外的头发都被冻住,面颊通红,是被冷风吹得。他毫不在意自己此时的情状,手按在胸口恭敬地道“舒将军让属下传信给国主,世乐三军已集结在萱芷郡北界,不日便要向北漠出兵。”

    沙扬刃点下头,望向茫茫不见的荒莽原,冷笑道“纵然冰雪封路,他们也要来么”

    朗契冗眉头紧锁“大王,先生说炎崆四郡危如累卵,世乐那位御将军自从攻下炎崆皇都后就再不出城,先生为保炎崆四郡,只得留在皇都与御将军周旋,至于那五千墨骑军,先生亦要留下。”

    沙扬刃似乎早就知道墨敛之不会回北漠与他同进同退,毕竟墨敛之于北漠只是一位客卿,再加上沙扬刃许给墨敛之的那五千北漠高骑军,就算连夜跋涉而来也不过星火之光,毫无助力,甚至还会因此丢了炎崆四郡,墨敛之的考量,沙扬刃认同。

    “世乐这次的领军者是何人”沙扬刃眯了眯眼,答案他早就知道,但他心里有疑惑,距离攻下炎崆皇都不到一个月,世乐军重整三军,挥军北上,难道云鸾不在乎帝位

    朗契冗再道“是刚攻陷南浔国的世乐首将军云锋。”

    “是他”这个答案出乎了沙扬刃的预料,明明在炎崆之时由云鸾领军,为何这次会换了领军之人

    “世云鸾回到沧落城中了”沙扬刃略微思忖,便知道云鸾应该是先回了沧落。

    “是。”

    “呵,有趣,这种时日出兵北征,倒也符合世乐那位出其不意的首将军的作风。”沙扬刃笔直地骑在马背上,高举手臂,朗声道“传我命令所有人退回砺金城布置城防我倒要看看那位世乐的首将军如何越过冰封的荒莽原”

    “是”洪亮的应和声响彻云霄,骑在火红骏马上的人鹰隼般的眼里露出锐利的光芒。

    白子落,堵住了最后的去路,黑子棋路陷入死局。

    墨敛之将捏在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里,悻悻地瞧了一眼对面气定神闲的人。顾茗澜正捻起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盒里,也不看墨敛之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没想到先生的棋路如此狭窄,居然看不透我设的局么”

    墨敛之原本蹙在一起的眉倏然展开,他呵呵笑道“我是个商人,棋盘之上的杀伐决断全凭感觉。”

    “棋局如战局,先生莫要松懈。”顾茗澜抬眼看了下笑得无所谓的墨敛之,从棋盒里拿出了一枚白子,落在靠近自己的右下路。

    “还下”墨敛之眉头又锁了起来,今日若非大雪,他也不会与顾茗澜坐在这里手谈棋局。这枯燥乏味又烧脑的棋局对他来说太过无聊,反观他对面坐着的人,兴致盎然,下了整整一个上午还嫌不够。

    “大雪满城,先生若是不想下,不如陪在下去城外一游如何”顾茗澜丢下棋子,笑微微地看着墨敛之。

    墨敛之手伸进棋盒,摇头道“在北漠看了三十多年的雪了,好不容易到了炎崆,还要再看不成”

    顾茗澜看着墨敛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那顾某就不客气了。”

    墨敛之想顾茗澜在讨教棋艺上何曾客气过,分明是看着自己不会下,所以才大杀四方,若遇见个会下棋的人,顾茗澜兴许早就拉着对方去同游赏雪了。想是这么想,奈何墨敛之棋力确实不佳,又不想出门看雪,索性就陪着顾茗澜大杀四方,顺便偷偷师。

    两人你落一子,我封一路,约莫下了三刻钟,胜负已然明显,墨敛之败局已定,他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捧起面前的素菊差啜了一口,茶水清香,墨敛之意犹未尽又饮了一口。

    顾茗澜落下此局最后一子,胜负揭晓,墨敛之笑呵呵地捧了杯茶递给顾茗澜“顾将军还要接着下么”

    顾茗澜用杯盖将茶沫滤去,抬头看了眼窗外,月色已浓,是该休息的时候了。顾茗澜啜了口热茶,笑道“吃饭罢。”

    墨敛之瞪圆了眼,他的兴致刚被顾茗澜搅起来,可是顾茗澜却不下了。“总得让我赢一局吧。”墨敛之有些郁闷。

    “墨先生不饿,顾某倒是饿了。”顾茗澜放下茶杯说道。

    原来是要吃饭了。墨敛之无法,拍了拍手准备叫人准备饭食,却被顾茗澜按住了。“怎么,你不是饿么”墨敛之说。

    “墨先生可愿帮顾某打个下手”顾茗澜求得诚恳,墨敛之虽然脸色变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说是打下手,其实也就是替顾茗澜端端菜,顾茗澜的速度不比墨敛之府里的厨子,被顾茗澜霸占了灶台的厨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茗澜切菜颠勺,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是不是在做梦。

    墨敛之早就知晓顾茗澜会做菜,可现在一见顾茗澜这忙活的劲,嘴角抽搐,硬生生地把脸上的笑容给收了回去。

    不过须臾,三素三荤配一壶桃花酿上了桌。顾茗澜跟墨敛之说让他把无关人都屏退了,这才给墨敛之面前空酒杯里斟了杯桃花酿,向墨敛之举杯。

    墨敛之看着对面举杯的人,终于崩不住神色,哈哈大笑了起来“墨敬之说你做菜的手艺是祖洲一绝,我当初还不信,现在不信不行”说着举起酒杯跟顾茗澜碰了一下杯。

    桃花酒的香气在口中散开,驱走了朔月的寒意。墨敛之拿起食箸捡了一块牛肉入口,牛肉爽滑有嚼劲,比他之前吃的都要美味。墨敛之不由得再夹一块,却见对面的人忽然沉下了脸,他手中的筷子收了回去。

    顾茗澜拿起桌上的酒壶,慢悠悠地给自己的酒杯里斟了酒“墨先生可曾听过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墨敛之下意识地看了眼面前空了的酒杯,神色瞬间绷紧“你”然而他只刚说了一个字,顾茗澜就伸出了右手食指压在了墨敛之的唇上。

    顾茗澜淡淡笑道“抱歉,拖了墨先生这么久,这顿饭算是赔罪。”

    墨敛之以为顾茗澜在饭菜里做了什么手脚,等了片刻却未曾有异样之感,墨敛之听得顾茗澜如此说,忽然挑起嘴角,一手握住了顾茗澜的手“你留在炎崆不就是为了拖住我,怎么今日顾将军内心觉得愧疚了”

    顾茗澜叹了口气“世乐许以先生炎崆四郡,前日却突然出兵北漠,顾某于心有愧。”

    “哦”墨敛之才不信顾茗澜是真心有愧,面前这个人步步为营,他与顾茗澜虚以委蛇,如今顾茗澜却对他说“于心有愧”,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顾茗澜抬头看着墨敛之“不管墨先生信不信,顾某必须要向墨先生致歉。”他站起身,再次对墨敬之举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墨敛之总觉得顾茗澜今日话中有话,还未等他开口质问顾茗澜今日到底在做什么,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敛之心头一凝,站起身来,大步走向门口,就见几名北漠高骑军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朝着自己奔来,他们身后是一众身着银铠的天羽军,每个人的剑刃上都布满了鲜血。

    “先生救”最先奔至墨敛之身前的北漠高骑还未将话说完,就已身首分离。接着原本阒静的院中传来一阵哀嚎声,片刻又安静了下来。寒夜风中夹着刺鼻的血腥味,墨敛之这才明白了顾茗澜是何意。

    “你将五千北漠高骑军怎样了”墨敛之缓缓转过身,看着对面面容冰冷的男人,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仿若无事一般,咬牙道。

    顾茗澜淡淡地道“早先我已给了先生机会,邀先生同去城外赏雪,若先生应允,五千北漠高骑军定不会一夜之间全军覆没。”

    “你设计我”墨敛之冷笑,顾茗澜故意邀他下了一整日棋,就是把他封在院中,得不到任何消息。

    顾茗澜转头看向墨敛之,神色不变“兵不厌诈,在棋局中我已告诉了墨先生。”

    “炎崆四郡是你许以我墨敛之的”

    “所以我留了先生一命。”顾茗澜丝毫不惧。

    “你”墨敛之指着顾茗澜,忽然明白了什么,“云鸾已经即位了”

    顾茗澜肃了肃神,正色道“如今国主恢复天姓,请墨先生慎言。”

    慎言墨敛之觉得好笑,他并非世乐人,为何要慎言“舒忝白那五千北漠高骑军是不是也是同样下场”

    顾茗澜点头“舒将军负隅顽抗,纵身跳下城墙,尸首已葬于赤陇郡。五千北漠高骑军拒不投降,国主唯有歼灭全军,以儆效尤。”顿了下,顾茗澜冷笑道,“你和墨敬之一样,太过相信那个女人了。”

    第61章 破冰五

    芙玉站在净水边,鲜血从匕首尖滴落,她看着对面将自己包围的墨色人影前一个娉婷女子,微微翘起了嘴角“殿下真的要芙玉的命”

    泽白月眨了眨眼,对面女人的笑容太过刺眼,纵然她已过了最娇媚的年岁,仍旧风华不减。如果白泽没有灭国,她或许会叫这个女人一声“阿姊”,这个女人也许会像她的先祖一样,绝代高华。泽白月幽幽地叹息“玉姐姐,我和顾将军皆不追究你的所作所为,为何你还要不知悔改”

    “身为白泽皇女,不求白泽复国,却投奔敌国,甘愿为敌国效命,你不也是不知悔改”芙玉敛起笑容道。

    “玉姐姐,纵然白泽复国,你认为有望在这个乱世之中存活下来么”泽白月讥诮地问道,她不是没想过复国,自泽牧若起,白泽的每一个身负皇室血脉的人都想着复国,然而就连泽牧若都做不来的事情,泽白月不愿再拿白泽人的性命去冒如此大的险。她只愿祖洲一统后,能带着族人们偏安在故土,这就足够了。

    芙玉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拿白泽所有人的命去试玉姐姐,白月赌不起。”泽白月摇头,就连南浔国都被世乐三军一夕灭掉,白泽又何谈复国白泽的命运,从来只有依附于最为强大的国家才能生存下去,水神柔和不愿与争,白泽人不会去争夺没有希望的命运。

    “玉姐姐,你和泽牧若真的很像。”一道碧色的光芒自泽白月的指尖溢出,芙玉望着那道熟悉的光芒,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芙玉突然明白了,世乐一统祖洲的道路无人可以阻挡,包括北漠。

    摘下了压得脖子酸疼的冠冕,天鸾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闷气。不过十年,云轩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皱纹,原本体弱多病的帝王看上去更加憔悴,他坐在案几前,等天鸾摘了冠冕,才抬起头,眼里退去了为王者时的淡漠,多了份慈爱。云轩对着天鸾招了招手,让天鸾走近些。

    “父亲。”天鸾走近云轩,微微垂下眼眸。

    云轩皱了下眉,天鸾从北漠回来已经一个多月,在天鸾回到沧落的第二日他就将写好的诏书公布天下,接着退位给这位离开了世乐十年的小儿子。纵然群臣反对,纵然只有青龙王一人支持天鸾,云轩仍旧毫不犹豫地退了位。有人说云轩是被死去多年的莘夫人鬼魂附体,又有人说青龙王早就打了谋逆篡位之心,扶持离开帝都十年,没有任何权力的人去夺取世乐的皇位。直到四王的请表及远在萱芷和炎京的两位世乐大将军连番请准,才稳住了诚惶诚恐的朝臣们。

    政权与军权的领导者纷纷支持天鸾,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再加之世乐征伐北漠在即,这位新帝愿亲自带兵北伐,赢得了军中将领好感,青龙王又与诸位朝臣周旋了多日,终于稳住了朝局。从天鸾回到沧落至现在,一连串的雷霆之举压得反对者们连还手的力气也无,明眼人早就看出天鸾即位之事,并非云轩一时决议,而是筹划许久,遂不再反对,转而出面支持。不到一个月,世乐新君就掌控了大半朝臣。

    然而,对天鸾来说,继承世乐帝位仅仅是个开始。

    “还是那么见外啊。”云轩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天鸾,淡漠的脸上只有一抹疏离,天鸾连笑都不愿意对他笑一下。

    天鸾听出了云轩话语中的失落,没有回应云轩的失望,毕恭毕敬地说“父亲召天鸾前来,是决定了天鸾的出征之日”

    云轩苦笑“我和你难道就没别的话说”

    天鸾心中一紧,终于在唇边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来“父亲是要天鸾跟您说在北漠十年如何绞尽脑汁地生存下来,还是要天鸾说这十年里我是怎样说服自己一定要回到世乐,向曾经瞧不起我的人,要杀我的人一一报复”天鸾的语气越来越冷,他看着端坐在面前的中年男人,看着云轩的目光渐渐从他身上挪开,心突然空了。

    “是父亲的不对,当年我不该听信”

    “大司命的话”天鸾截住了云轩的话,云轩的退位连天鸾都觉得有些早,想必那位一直想杀了自己的大司命此刻更想杀了自己。

    云轩叹了口气“毕竟你的身体里有着那个人的灵魂。”

    “是伏眷的灵魂,还是曜舜的灵魂”天鸾冷笑,“大司命没告诉过父亲,我的体内其实还有地母之灵么”

    天鸾没有在云轩的脸上看见对方愕然的表情,他看见云轩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天鸾身边,慈爱地笑着“所以我才会放心把世乐交给你。”

    天鸾一怔,感觉胸口烧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面前笑得慈祥的父亲,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停下了步子。难怪连大司命都放弃了杀他的念头,地母之灵真是个很好的附身符。

    天鸾忽然屈膝跪地,对云轩道“御将军传来消息,驻守在炎崆四郡的北漠高骑军全数歼灭,炎崆四郡已被控制,首将军领十万天羽军逼近砾金主城。天鸾觉得时机已到,想领兵北征。”

    天鸾即位之时,为得到世乐军中支持,亲自许诺一旦时机成熟,便会亲自领兵北征。如今顾茗澜控制住炎崆四郡,云锋领十万天羽军破冰逼近砾金主城,如此大好时机,天鸾领兵北征,自是有必胜的把握。

    云轩点头,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新君“国君亲征,你又让谁坐镇重华宫”

    天鸾目光落在被他丢在一旁的冠冕上,说道“青龙王。”

    “青沂”云轩有些犹豫,虽说青沂这些年来展现出来的政治手腕非常出色,但毕竟太过年轻,能否统御沧落城里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们,云轩并没有把握。

    “青龙王统御四王,掌管政权、军权,当年元始帝北伐,沧落城正是交予青龙王手中,元始帝虽北伐失败,但帝都无虞,元始帝才能安然从北漠退军。”天鸾目光灼灼。

    云轩见天鸾将自己与元始帝相比,无言笑了笑,当年元始帝一统祖洲立即出兵北漠,诸多大臣上书元始帝祖洲不稳,贸然出兵北漠,可能会叛乱再起,元始帝断然将统御之权全数交予青龙王青葚,若非青葚坐镇,元始帝的十万天羽军能否安然无恙从北漠退回尚不可知。自此后,元始帝封青龙王为四王之首,统御政权及军权,青龙王一脉由此壮大。

    “你既已决定,便去办吧。”云轩此次召天鸾前来为了询问天鸾何时出兵北征,他本打算等到暮春,荒莽原雪都化了再让天鸾出征,如今北漠大雪,荒莽原一片肃杀,云锋所领的十万天羽军中有三万常年在酷寒之地训练的风骑军,如今也才逼近砾金城。

    天鸾见云轩面有踌躇,亦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天鸾没有说什么,拿起被丢在桌上的冠冕,向云轩行礼,退出了云轩居住的偏殿。

    青沂笑嘻嘻地裹着一件青色大氅,扇子在手中转来转去,见天鸾拿着冠冕从屋里退了出来,青沂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确定自己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不那么幸灾乐祸,才迎着天鸾走了过去。

    “谈成了”青沂贴在天鸾耳边,替他拿过了沉重的冠冕,问道。

    天鸾点头笑道“既然我亲口说过此事,父王也不会不答应。”

    青沂连连点头,嘴角边的笑容都快溢了出来“老国主什么都答应了”

    “自然。”

    “多谢国主成全”青沂满眼都是恭敬的笑容,终于躲过了去北漠遭殃的日子。

    天鸾睨了一眼裹得活像个粽子的青沂,要是云轩知道他选青沂留下来的原因是这位青龙王怕冷又怕热,恐怕云轩会气得跳脚吧。

    青沂高兴完了,收起脸上的笑容,转瞬间面露愁容,变脸的速度直让人惊叹,他道“巫玄这次恐怕还要跟国主同去,国主知道他对白月有些芥蒂,望国主能替青沂照顾白月。”

    天鸾看青沂郑重的模样,戏谑道“风流的青龙王是怕后院失火么”

    青沂一怔,而后明白了天鸾的意思,连忙摆手道“国主莫要开青沂的玩笑,白月跟随我多年,虽是白泽皇室,但对世乐之心国主应看得出来。司命院向来对沉沧之人怀有戒心,青沂不过是觉得白月为世乐效命多年,不该被司命院如此对待,国主您又命令沉沧之人前往炎京郡与老师汇合同上北漠,老师毕竟不是白泽之人,能否保护白月,微臣实无把握。微臣信得过国主,所以才将白月托付于国主。”

    天鸾本是想打趣一番,怎知一向玩世不恭的青龙王竟然正色以对,见青沂如此解释,天鸾倒也知晓。天鸾点头道“即使如此,我会留心。”

    “多谢国主”青沂长揖及地,向天鸾称谢。

    陪天鸾走至重华宫,青沂这才退出了殿门。几日前的那场大雪积雪还未消融,寒风吹过脸颊,青沂缩了缩脖子。他看着重华宫外延伸而出的青石街道,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不知怎的,总觉得此次北征泽白月会有事发生,他不希望是最坏的结果。

    司命院内,巫玄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面色沉峻的大司命巫远。

    巫远负手而立,嘴边悬着一抹冷笑“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了极好的引子了”

    “应该是最佳的封印之人。”巫玄恭敬地俯下身,语调平平,不带任何感情。

    第62章 破冰六

    墨敛之披着墨色的大氅,打了个哈气,涂月的天亮得很晚,此时天空还是一片浓稠的墨色,今夜没有月色,天空上的星辰显得更加清晰。墨敛之仰头看着北方排列如斗的七颗星辰,杓尾破军星光芒熠熠,其余六星黯淡无光,墨敛之从古星象书上看到过,破军星为耗星,此星闪耀,意味着兵事将近,不破不还。

    “耗星啊”墨敛之神色冷淡,他看着前方骑在白马背上挺直背的顾茗澜,打马来到顾茗澜身边。

    此地距离荒莽原不到三里,目视所及,白雪覆盖了整个荒莽原。顾茗澜瞥了一眼打马走近的墨敛之,向他点了下头,示意墨敛之跟上自己。

    雪没马蹄,马匹每走一步都要将马蹄抬高三寸,两人驾马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走近荒莽原边界,一条两臂来宽的雪沟一直延伸至视线之外,这条雪沟出现不久,才结了一层薄冰,马蹄一踏上,冰面随即破裂,两人又往前行了半里,雪沟旁的积雪很深,顾茗澜从马上跃下,积雪超过了他的小腿。

    “传闻世乐风骑军骁勇善战,任何地形皆难不倒他们,果然名不虚传。”墨敛之蹲在地上,手指轻轻碰在结了一层薄冰的地面,阴翳的眼中难得有敬佩之色。

    顾茗澜看着夜空下的广袤荒莽原,荒莽原东南与炎崆山脉相接,终年黄沙,西南靠近净水,是一片不大的草原。砾金绿洲靠近草原,云锋直接从大雪覆盖的草原长驱直入,足可见风骑军雷厉风行的作战风格。云锋,那个在顾茗澜参悟多年的时间里迅速崛起的世乐星将,若非他云锋,世乐也不可能在乱世之中保住这一席地位。

    “首将军的破军之翼无人可以阻挡。”顾茗澜敛神看着蹲在一旁的墨敛之,淡淡地道。

    “比起你的影月军呢”墨敛之嘴角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顾茗澜知道墨敛之打的什么主意,此时此刻,这位败军之将想借此挑拨世乐两大将军,实在是痴人说梦。顾茗澜眼神暗了暗“风骑军擅长长距离作战,影月军只擅长干净利落的短杀,以其之长比己之短,有失偏颇。”

    “有道理。”墨敛之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掉手中的泥水,“我是个商人,只看利益与好坏。”

    “这世上最需要防备的就是你们这些商贾。”顾茗澜走近自己的坐骑边,挑起眉头,“尤其是富可敌国的商人,他们有遍布天下的人脉,与各国皇室都有交往,攫取利益之时利用手中的人脉轻松获得想要的财富,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你们商人。”

    墨敛之脸色一凝,眼中神色更加阴沉“纵然商人再有人脉,也比不过拥有千军万马的将军。”顾茗澜只用一天就杀光了他布置在炎崆四郡的所有北漠高骑,甚至逼得舒忝白退无可退,纵然他墨敛之再有人脉,也比不过顾茗澜的一个军令。

    顾茗澜冷哼,翻身跃上马,径自带着马匹原路返回。墨敛之也重新上马,跟着顾茗澜返回了军中。他是顾茗澜的俘虏,操控北漠沙海城内所有钱粮的人质,顾茗澜扣下他的目的,是为了牵制沙海城里所有的商人。墨敛之自嘲地摇了摇头,他还真不适合在战场上拼杀,还是安安心心做一个商人更逍遥舒坦。

    距离荒莽原一百里外,砾金城不到十里,十万银铠将士好似与身后雪色相接。素白的旌旗上用金线勾了出极乐鸟纹案,萧瑟的晨光下泛起一片肃杀耀眼的光芒。

    沙海城墙上,沙扬刃拇指来回推着天狼刃的刀鞘,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声传遍整个城墙,一头一人来长的灰狼慵懒地匍匐在沙扬刃脚边,耳朵随着沙扬刃的推刀声动来动去。与其说灰刃是一头狼,不如说它被沙扬刃养得越来越像一条温顺的狼犬。

    城墙上的士兵们此刻没有心情去观察这条温顺的狼,他们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城墙下那一片银白色,每一个人的眼里好似都充满了怒火。

    自元始帝北伐失利,近千年里,内陆人鲜少有大军进犯北漠,深入荒莽原一直抵达砾金城。北漠的子民们虽然彪勇,但他们不热爱战争,自天狼王后,每一代北漠人都不愿再经历战火纷飞的年岁,尽管这些年里不停有内陆的国家要与北漠结盟,瀚海王都立即拒绝。眼前,那一片巨大的银白色点燃了他们眼里的平静,灼烫了北漠子民们的恨意,即便沙扬刃不下令,他们也要阻止这些内陆人破坏北漠的和平

    酸牙的推刀声里,突然响起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沙扬刃停下手里的动作,湛蓝色的眼睛半眯起来,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飞扬的眉头锁起,直到慌乱过的脚步声靠近,沙扬刃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喘息声,开口问道“墨先生那里还没有信送来”

    朗契冗脸冻得通红,他连气都来不及喘,用力点头,眼里有深深的沮丧“探子出不去,东南方的荒莽原被世乐军锁死,西南方又有云锋的十万天羽军,根本无路可走。”

    “大雪封境,可不止是将北漠与祖洲给封住了,也把北漠完全封在了荒莽原里”沙扬刃冷笑,“墨先生那里许是没希望了,你去把驻守在沙海城外围的高骑军调到砾金城来。”

    “可是没有墨先生的消息,沙海城里那些内陆商人们还会给我们粮草么”朗契冗担忧地问,北漠多年不曾对外征伐,粮草储备一直是一年一收,又因为内陆多年战乱,多数内陆商人皆将生意放在了北漠,可以说北漠的粮食多半是这些内陆商人在,早在多年前,内陆商人们为统一物价,组建内陆商会,推选在北漠生活多年的墨家为商会会长,以墨氏马首是瞻,如今沙扬刃与身在炎崆的墨敛之消息不通,眼见今年粮食快要吃完,又遇世乐犯境,如若内陆商会再不放粮资助,北漠高骑军能否熬得过今年新春还是未知。

    “让那些老贵族们都把囤积的粮给放出来”沙扬刃拇指推开天狼刃的刀鞘,嘴边徘徊着一抹冷酷的笑意,“他们年年都将吃不完的肉给丢掉,把酸腐的马奶倒掉,吃不完的粳米喂给他们打猎的马匹,区区十万高骑军的口粮,难道还需要从内陆人的手里借么”

    “可是”朗契冗有些犹豫,自沙扬刃即位着手打压老贵族们,只留下一些没有参与诸子夺位的老贵族才得幸免,如今老贵族们尚未得到喘息之机,沙扬刃又让他们缴粮,朗契冗担忧这些老贵族恐怕没那么容易就交出粮食。

    “这是王令”沙扬刃眼神冰冷,这些年他一手打压了大半有势力的老贵族,如今也不差再压一压那些老贵族的气焰。更何况现在军情紧急,沙扬刃也唯有从这些老贵族的口袋里掏一些军资了。

    朗契冗知道沙扬刃一旦决定就不会再更改王令,只得硬着头皮领令而去。如今北漠情势危急,那些老贵族依附北漠而生,北漠若被世乐征伐,那些老贵族们也不至于置之不理。深吸了一口寒气,朗契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泽白月裹着厚茸茸的素色大氅,站在净水边,寒风吹得她直打颤,何况她身边还站着一位让她胆寒的司命院少司命。

    巫玄捡起岸边的石子,在手上掂量了几下,抛入怒浪翻腾的净水里。石子渺小,瞬间就被水浪吞噬。巫玄直起身子,没有看泽白月“你觉得净水有何变化么”

    “欸”泽白月一怔,不明白巫玄的意思,只得埋头道,“白月不知少司命所指为何”

    巫玄眯了眯眼,面色冷峻“祖洲初建,水神勾勒祖洲水貌,为阻隔炎崆山脉酷热,设下净水结界,数千年过去,净水结界逐渐减弱,祖洲诸神不知身处何方,净水结界一旦消失,酷热遍袭祖洲,生灵涂炭,就算一统祖洲又能如何”

    泽白月听出了巫玄的意思,忙道“如若需要白月,白月义不容辞。”

    巫玄点头“青沂说你是个通透聪慧的女子,果然没错。曾经是我小瞧于你,又觉你乃白泽皇室,质疑你对世乐忠心,是巫玄不对。”

    一向高傲的世乐少司命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温和,泽白月怔愣一下,而后笑盈盈地道“少司命对世乐一片赤子之心,白月敬佩。”

    “有白月姑娘这句话巫玄便放心了。”巫玄冰冷的手从袖中抽出,扶起躬身下拜的女子。

    泽白月诚惶诚恐地站起了身,巫玄收回手,双手重新笼在墨色的衣袖中,淡淡地道“沉沧的人这次随我留在扶风,随时传递消息去帝都。”顿了下,巫玄转回身望着高耸的扶风郡城墙,眼中利芒更甚,“扶风郡的那位郡守,你记得看着点,毕竟他的心,有些飘忽不定。”

    泽白月欠了欠身道“白月明白。”

    第63章 破冰七

    扶风郡守嘴角边的肥肉不停地抽搐,他手贴在膝盖上,手心中的冷汗都快要浸湿膝盖上的布料。圆桌上摆了十多道美味佳肴,面前还有一杯润喉的素菊茶,身旁的美艳侍女正在给扶风郡守的琉璃杯里缓缓注入美酒,酒香、菜香四溢,扶风郡守脸色却愈加苍白。

    天鸾慢悠悠地捧起面前的琉璃酒杯,清冽的桃花香气萦绕鼻边,他将酒杯举向扶风郡守,唇边笑意盎然“多谢郡守十年来戍守扶风,多次击退炎崆兵马,得保我世乐边疆安定。”

    扶风郡守连忙举起酒杯,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起身回礼“多谢殿国主,这是臣的分内事,不值得国主称赞。”

    天鸾淡笑着抿了一口酒,随后放下酒杯,挥手让面色苍白的扶风郡守坐下。他拿起食箸,点着面前的一盘菜,笑道“听说这些都是郡守爱吃的菜,郡守多用一些罢。”

    扶风郡守屁股还没贴在凳上,忙又站起身子,对天鸾长揖“多谢国主。”

    “孤说了,今日没有国主与臣子,扶风郡守若再如此客气,这顿饭还要吃么”天鸾半眯着眼,含笑望着对面满头大汗的目光游移的扶风郡守道。

    扶风郡守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在不停腹诽,自天鸾邀他一同用晚膳开始,天鸾就没让他安心地在饭桌前坐上一会儿。眼前平日喜爱的珍馐佳肴此刻难以下咽,扶风郡守小心翼翼地坐回凳子上,哆哆嗦嗦地捻起筷子不知该吃哪一盘菜才好。

    天鸾眼光瞥着扶风郡守,夹起一块冬笋放入口中。扶风郡守暗叹一口气,随意地夹了面前一盘菜塞入口中,也不知吃的是什么,他埋着头看着面前的碗,感觉到有一股阴冷的目光一直徘徊在自己的身上,口中更没滋味。

    原本该是热闹欢畅的君臣和乐的场面,从一开始就非常冷淡,现在对坐的君臣二人一个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埋头吃菜的臣子,一个不停地夹起面前的一盘菜肴囫囵吞枣,眼见扶风郡守面前的那盘菜肴将要见底,天鸾咳嗽了一声,扶风郡守好似受了一惊,筷子上刚夹起的菜肴掉在了桌上。扶风郡守心里更惶恐,国主赐宴,合该将菜肴全数吃光,桌上掉了菜,扶风郡守犹豫着夹还是不夹时,天鸾忽然说道“郡守何时开始食素了”

    扶风郡守盯着掉在桌上的菜,这才辨出自己一直吃的是平日只在清口时吃的玉麦,一时怔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天鸾纯黑的眼眸里冰冷的目光,终究又垂下了头,沉默不语。早知道这位国主是前国主看中的人,他当初为何要称病不见,现在真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郡守是在担心孤会跟郡守算一算从前的旧账”天鸾放下食箸,唇边笑意更加冷淡。

    扶风郡守吓地连忙跪在地上,向天鸾磕头道“下官绝无此意,下官当初并未有意冒犯国主,实是因为因为下官抱恙下官也想亲自去城门迎接国主,下官该死,下官当初就算爬也要爬去迎接国主”

    天鸾眼中利芒更甚,沉声道“在郡守看来,孤是一位睚眦必报的君主么”

    扶风郡守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手就往自己肥胖的脸上抽了一巴掌,声泪俱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天鸾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扶风郡守肥胖的脸上,左右半边都印上了鲜红的巴掌印,他撇了下嘴,收起眼中的利芒,走到扶风郡守身边,将吓得魂飞魄散的扶风郡守从地上扶了起来“孤邀郡守前来是想向郡守道谢而已,郡守想到哪里去了。”

    扶风郡守被天鸾刚一吓,整个人差点蔫了,他被天鸾扶着坐在了凳子上,茫然地抬头看着扶风郡守,愣愣地低声问“道谢”

    天鸾点头“是,一则郡守驻守扶风多年,扶风一直平安无事,百姓富足,邻国不敢来犯我世乐;二则孤后日便要北征北漠,御将军已于三日前从炎京郡出发,炎崆四郡驻守兵力只有一万,孤想将炎崆四郡划入扶风郡内,由郡守管辖,孤也可安心北征。”

    扶风郡守还有些茫然,天鸾也不着急,亲自给扶风郡守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把白菊茶端给扶风郡守。扶风郡守人还没有缓过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天鸾话里的意思。难道说天鸾是想将刚攻陷的炎崆四郡交给他来管理扶风郡守蓦地抬眼,见对面的年轻国主眼光变得柔和了些,怯怯地问道“国主的意思是让下官掌管炎崆四郡”

    天鸾点点头“郡守十年功劳,由郡守管理炎崆四郡再合适不过。”

    “这”扶风郡守仍有些犹疑,这突然而降的好事怎会落到他这个曾经看不起天鸾的人头上

    天鸾看出扶风郡守心中的疑虑,正色道“郡守无须担忧,孤这就拟旨。”

    扶风郡守这才放下心中疑虑,连忙起身跪地向天鸾行礼道谢“微臣多谢国主”

    天鸾望着俯身下拜的人,消失的冷酷笑意重新浮现在嘴边。

    宴席的后半,扶风郡守终于敞开来吃饱,连连打了几个饱嗝,还觉得意犹未尽,最后扶风郡守是随侍扶着出了屋门。天鸾换了一杯素菊茶清了清口中的酒气,微微眯起眼,看着长长的走廊上逐渐消失的灯火,挥手让屋内的随侍们退下。

    待随侍们全部退了下去,巫玄走进了只剩下天鸾一人的屋子。巫玄双手向前伸,躬身向天鸾行礼“国主,泽白月那边已经交代好了。”

    “你办事我放心。”天鸾站起身来,邀巫玄往后面的书房走。

    巫玄跟在天鸾身后,走过幽长阒静的长廊,两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正厅后的书房。巫玄替天鸾推开书房门,指尖跳出一道白色光芒,瞬间漆黑的书屋里熄灭的灯火全部亮了起来。

    天鸾与巫玄分左右而坐,巫玄道“国主为何要将炎崆四郡许以扶风郡守”

    “你是不放心他”天鸾笑了笑,问道。

    巫玄手指点在面前的矮几上,点头“虽说这些年里扶风郡一直安稳,但国主也知道,为何扶风郡会如此安定。”巫玄抬眼看着天鸾。

    “扶风郡守每年以高价从炎崆琉璃坊处购得重华宫内所需琉璃制品,从中与炎崆皇室对半分成,炎崆皇室意在向世乐贩售高价琉璃制品掏空世乐国库,扶风郡守再愚昧无知,这数十年里难道会看不出丝毫端倪么”天鸾冷笑,“孤许他炎崆四郡,正好让他直接掌控琉璃坊,炎崆人性烈如火,如今琉璃坊在扶风郡守掌控中他还会甘心与琉璃坊那些无主的匠人们平分金银么琉璃坊又是炎崆子民最为看重的地方,堪比炎崆皇都,炎崆国灭,炎崆子民本就被世乐心怀恨意,再加之琉璃坊与扶风郡守间的恩怨,你觉得他乐得接手扶风四郡”

    “国主是想借炎崆四郡之事逼扶风郡守将郡守之位让出”巫玄了然。

    天鸾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让出郡守之位岂不是便宜了他,他暗中与炎崆皇室往来,还想有命颐养天年么”

    “国主让泽白月看住他,是怕他侥幸逃脱”巫玄觉得天鸾想的绝非那么简单。

    天鸾果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此是其一。”他转头看了一眼巫玄,见对方镇定的眼中浮现一丝讶色,他才接着道,“其二,沉沧毕竟太过危险了,待祖洲一统,这个潜藏的暗杀组织还是不要留下的好,若被有心人利用,孤怕百年之后,再起内乱。”

    要剿灭沉沧是大司命巫远一直交代巫玄的事情。巫玄顾及着青沂,一直将此事压在心中,还未着手去办,现下天鸾提起,巫玄倒是松了口气。有国主的允诺,纵然青沂再过反对,也是无用。但沉沧真正的主事者乃是顾茗澜,这位御将军会不会对此有异议

    天鸾见巫玄眼神变换,又道“御将军因是顾允执一脉而接手沉沧,但沉沧真正效忠的还是白泽皇室,他顾允执就算真的娶了柔迦公主也是算计白泽国灭的罪魁祸首,沉沧难道真的会相信背叛南浔灭了白泽的顾氏”

    “是巫玄多虑了。”巫玄眼中眸光灿然,眼前的天鸾不再是十年前唯唯诺诺只知道躲在莘夫人身后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围每个人脸色的孩童,十年北漠生涯,让天鸾的心性逐渐磨砺得更加坚韧也更加懂得察言观色。他巫玄的确想得太多了,担忧的太多,而忽略了面前这个人是诸神认定的即将一统祖洲的人。然而,巫玄心中还是有所担忧,大司命巫远所说的曜舜之灵还盘踞在天鸾体内,之前天鸾失神的那一幕巫玄心惊,若不将曜舜之灵驱赶出天鸾体内,纵然祖洲一统,接下来也会灾祸连连。想到此,巫玄不由得攥紧了双手,三神之灵已经找齐,但如何催动这三神之灵,巫玄一时还不得要领。

    第64章 破冰八

    又一日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沙海城里,积雪被堆在街道两旁,暮色渐沉,明日便是新的一天,然而沙海城里静得让人胆颤,风灯在屋檐上随着朔风飘零,灯火明明灭灭,照在冰封的地面,将廊柱的影子拉长。

    阒静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突兀又慌乱的脚步声,阿纪抱着膀子直打哆嗦地跑进了墨氏的玛瑙铺子前,急促的敲门声接着嘎吱的开门声后,阿纪抬脚跨进屋子,反手将们关了起来。

    漆黑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数盏灯,玛瑙铺原本摆放玛瑙制品的台子被撤了下去,中间放了一张圆桌,圆桌前围坐着一群富贵的商贾,没等阿纪喘口气,离阿纪最前方的那个商贾紧张地问道“那些老家伙还不肯放粮”

    阿纪悻悻地点了下头,也顾不得自己口干舌燥,忙道“朗将军已经下了最后期限,如果老贵族不按时交粮,朗将军就要强行出兵征粮了。”

    “这些老贵族当真糊涂”另一个商贾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桌面上的玛瑙杯跳了老高才落地。

    “砾金城若亡,接下来世乐的目标就是赤宫,北漠一旦亡国,那些老贵族的那些米粮又有何用”又一个商贾摇头叹息,他比别人要冷静,但目下的情势在他看来,不容乐观。

    阿纪年纪小,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从朗契冗回到沙海城开始,城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老贵族们不肯交粮,商会商贾们又有所顾忌,朗契冗回到沙海城已经过了半个月,还未收到一半的米粮。

    “墨老板到底何时才会回来”有人耐不住,虽说非常时刻行些非常手段,但他们还是把希望放在了墨敛之身上,毕竟商仓内的大半数米粮都是墨家的。

    阿纪也想知道自己家的老爷何时回来,然而他从朗契冗那里得到消息,如今砾金主城被世乐三军封堵,消息传不出去也传不进来,阿纪想自家老爷多半是被困在了荒莽原外。

    “朗将军说砾金城现在被世乐三军围得水泄不通,消息不通,阿纪想老爷多半已经在往荒莽原上,但被围封在了外面。”阿纪愁容满面。

    “哎既然如此,我们便把自家的米粮拿出来,至于墨家的”坐在圆桌正前方的商人年纪最大,两鬓已然霜白,世故的眼中有一丝无奈,他看了一眼阿纪,而后道,“墨家的就先不放了,等你们家主回来再说。”

    “就按石老板说得办吧。”诸人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来,只得听从年纪最大的石老板的建议。

    阿纪心里堵得慌,明明墨氏是北漠最大的商铺,结果却无法向北漠捐出米粮。阿纪藏在袖中的双手渐渐握紧,他思量了一会儿,突然向圆桌前的诸位商贾长揖一礼,朗声道“各位老板,老爷虽说人不在沙海城,但阿纪知道老爷心里一直是念及着北漠,念及着与诸位的友谊,如今北漠危如累卵,老爷一定和诸位一样心焦,虽不说老爷与大王的亲家之情,就算为了北漠的诸多百姓,老爷也会立即放粮,与诸位,与北漠同进退所以阿纪想,老爷心里一定是会放粮的,阿纪斗胆替老爷做一回主,将墨氏米粮上交给朗将军,以助大王一臂之力”

    诸位商贾听见阿纪的话语,先是一怔,而后脸上皆露出了敬佩之色。墨氏能在北漠立足多年,绝不仅仅靠得是经营的手腕,连阿纪这个小小的店铺伙计都能有此勇气,再比之那些守着自家粮仓的老贵族们,诸位商贾不由得心中长叹。

    围聚在粮车前的众人分左右让出了一条路来,他们脸上有欣喜更多的是愤怒,沙扬刃走过这些人身边的时候,将众人的表情一扫而过。

    朗契冗右手握拳贴在胸口向沙扬刃恭敬地行了一礼,沙扬刃点头,看了一眼粮车上的米粮,手指在印有“商”字的纹印上轻轻擦过,一抹冷酷的笑意自沙扬刃嘴角边泛出“最后救我北漠的还是内陆人。”沙扬刃看着朗契冗,冷笑道,“孤对那些老贵族是不是太心慈手软了”

    朗契冗心中虽然对那些不肯交粮的老贵族们忿忿,却担心沙扬刃一旦对老贵族们继续打压,会寒了北漠皇族们的心,一时间朗契冗不知该如何接口。他只会领兵作战,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一向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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