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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洲]天下白衣 第9节

作者:承君诺 字数:27321 更新:2021-12-29 05:02:23

    “怎么把它给带来了”骑在栗红色骏马上的北漠王者不悦地蹙眉,虽然这头灰狼是他抱回来的,但灰刃鲜少与他亲近,每次见到沙扬刃的时候,灰刃都是背过身用尾巴对着他。

    “它也许久没有出来遛遛,大王邀约,我便带它来了。”云鸾伸手抚摸了下马背,笑着说。

    “又不是打猎。”沙扬刃轻踢马肚,驾马往前奔了几步,嘟囔道。

    云鸾跟在沙扬刃身后,望着在草原上左奔右突的灰狼,微微笑了起来。恰在此时,沙扬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骑在白色骏马上的人在阳光照耀下身上如同披了一层淡淡的光芒,纯黑的瞳仁里蕴满了欣然的笑意,仿若千年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那位承天袭云的王者。这位王者在一统祖洲后,率领二十万天羽军兵临北漠,虽然在砾金河畔,天狼王最终击退了这位王者,可天狼王也身负重伤,不久后就去世了。一股念头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沙扬刃握紧了马缰,左手悄然贴上了腰间悬着的天狼刃。

    云鸾没有察觉到沙扬刃的杀意,他打马朝着沙扬刃走过去,灰刃在草原上玩够了,已经来到了云鸾的身边。云鸾从马鞍上悬挂的皮囊里翻出一块新鲜的羊肉,丢在灰刃身边,灰刃闻到肉味,追了过去,低头啃食地上的饕餮美食。云鸾嘴角咧得更开,他静静地看着灰刃享受美味,随着马匹慢慢靠近沙扬刃。沙扬刃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在云鸾身上,眼中的戾气渐渐变淡,他移开了贴在腰间天狼刃的手,向走到面前的人伸出了手。

    云鸾目光还一直停留在灰刃身上,等走到沙扬刃面前,云鸾才意识到沙扬刃向他伸出了手。

    云鸾一怔,随后灿然笑了笑,伸手握住了沙扬刃的手。沙扬刃的手与云鸾的手不一样,他的手遍布厚茧,云鸾的手,细腻如女子。沙扬刃摩挲着云鸾修长的手指,忽然手腕用力,将云鸾拉到了赤旅飞的背上,双手环住坐在自己前面的人,下巴抵在云鸾的肩膀上,得意地说“你终究逃不掉。”

    云鸾稳住心神,轻轻一笑,并不说话。他坐在赤旅飞的背上,任沙扬刃驾马带他随意走去何处。跟在云鸾白马后的灰刃注意到主人换了匹马,绕过了马背上空无一人的白马,贴在赤旅飞身侧,小心翼翼地护卫着自己的主人。赤旅飞脾性暴烈,鲜少有马匹能靠近其左右,灰刃贴在它的身边,赤旅飞嫌恶地打了个响鼻。云鸾伸手在赤旅飞的马背上轻轻拍了拍,示意赤旅飞稍安勿躁,赤旅飞挪开了瞪着灰刃的目光,继续驮着背上的两人往前走。

    “说也奇怪,当年我驯养赤旅飞之时,可是花了足足三个月。而你,只不过轻轻拍了拍它的背,它就听了你的话。”沙扬刃抬起下巴,贴在云鸾耳边,说道。

    炙热的鼻息贴在耳边,云鸾微微偏头想要躲过,沙扬刃却贴着追了过来,云鸾无奈,只得任沙扬刃轻薄无礼,他仍是那般云淡风轻地笑着“我若说,这或许是伏眷之灵亦或是承天袭云的荣耀,你是不是更不会放我走了”

    话音一落,云鸾就觉得环住自己腰间的力量倏然收紧,他刚要回头,就被沙扬刃封住了唇。云鸾不悦地蹙起眉头,他想推开搂着自己的人,无奈手却被沙扬刃紧紧地扣住,不得动弹。然而,沙扬刃霸道地吻落在他的唇上,云鸾渐渐舒展开了眉头,回应起这个他也爱着的人。

    赤旅飞驾着两人朝草原深处走去,灰刃一直紧跟在赤旅飞的身侧,白马由于没了主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夕阳渐落,将云层镶了一道金边。骑在赤旅飞上的两人脸色泛红,不知是夕阳的余晖染得,还是两人真正动了情。

    第46章 料峭十

    北漠的月光不似内陆那般旖旎,薄凉中带着一丝冷硬。月牙湖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粼粼波光。湖畔,一人单衣罩身,躺靠在湖畔的石头边,手中碧绿色的玉石泛着幽幽绿光。湖水中有一人着上身,他迎着湖畔的人走过去,待走至那人身边,他伸出手,撬开了那人的嘴,附身就吻了下去。

    绵远而又悠长的吻,落在云鸾的唇上,云鸾收紧了手中的碧色玉石,回应着沙扬刃。情丝旖旎,沙扬刃见云鸾再次动情,双手稍一用力,将人带入怀中,抱着云鸾重新走入湖水中,沉入洒满月光的月牙泉。被云鸾握在手中的碧色玉石入水后光芒更盛,漆黑的水下被碧色的光芒照亮,水中缠绵的两人丝毫未觉。

    与此同时,砺金河畔,荒凉的月色照在萧索的戈壁上,夜风乍起,让行走在这里的人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顾茗澜仰头望着苍穹中悬着的孤零零地月亮,摸了下鼻子说“以为到了暮春,北漠也不会太冷,没想到到了夜晚,要多冷,还是有多冷。”

    驾马跟在他身边的泽白月嘻嘻笑了笑,指着自己穿着的厚厚的皮袄说“早就和主子您说了,别决定的那么匆忙,您就是不听。”

    “匆忙”顾茗澜低下头,看着沟壑纵深的地面,摇了摇头,“冷归冷,好歹没冻得人受不了。”

    “那您还是忍着吧。”泽白月对着顾茗澜吐了吐舌头,虽然顾茗澜脾性变了,倒比以前好相处了。

    顾茗澜眉头一敛,不乐意了“我可是你的主子。”

    “我叫您主子了啊。”泽白月装无辜。

    顾茗澜懒得再与泽白月说什么,他觉得这个丫头的嘴巴越来越厉害,自己怕是怎么也说不过他了。顾茗澜现在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拉着青沂跟他一起来,有青沂在,还帮他转移下泽白月的注意力。现在,自从泽白月跟着他一路向北漠走,他就没少被泽白月挑剔。

    见顾茗澜不说话,泽白月悻悻地嘟着嘴,转头望着身后一百影月军。所有的影月军黑甲披身,与身穿银铠的天羽军与天临军不同,这支新组建的军队以“影月”为号,意为暗中之月,在作战中隐藏在主军之中,伺机出动给敌人致命一击。再加上他们手腕上佩戴有狐寻亲自研制的千机弩,近战远攻皆可,虽只有区区五百人,威力抵过万人。十万天羽军,十万天临军,再加上这三年为百舸而组建的三万天御军,再加上这五百影月军,世乐的战力空前强大。

    泽白月看着顾茗澜的背影,有些淡淡的失望。如果三年前的顾茗澜在,泽白月对世乐一统定然胸有成竹,只可惜,杀了一个炎崆的靖烈侯墨敬之,同时也毁掉了世乐的御将军顾茗澜,这笔交易是世乐亏本了。

    “哎”泽白月长叹一声,回荡在寂静的戈壁滩上。

    走在泽白月前头地人勒住了马缰,回头看着走在身后不远处的女子,见她柳眉微微下拉,嘴角有一抹苦笑,顾茗澜差不多猜到泽白月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转过头,笑了起来,纵然是墨敬之那样又有何不好何况顾茗澜说过,他不会是墨敬之,这个世上只要一个墨敬之就够了,再多一个,乏味无趣得紧。

    沿着砾金河畔继续前行,便是北漠与砾金绿洲齐名的沙海绿洲。传闻当年祖洲初创,地母与漠神一同来到北漠,见两片绿洲,地母将其中一片绿洲命名为沙海绿洲,漠神将另一片绿洲命名为曜日绿洲,千年之后,有北漠旅人发现曜日绿洲中盛产黄金,于是曜日绿洲便渐渐被唤作砾金绿洲,千百年来,曜日绿洲之名仅仅在北漠贵族中偶有提及,外人鲜少知晓。

    沙海绿洲是北漠最大的绿洲,第一代北漠之主发现沙海绿洲后在此建立自己的城邦,后世的君主们沿着沙海绿洲逐渐向东开垦,直至砾金绿洲,建立副城。当年元始帝北征北漠,于砺金河畔被天狼王依靠砾金副城阻住征伐之路,从此矗立在砾金河畔的砾金副城成为了北漠阻挡祖洲铁骑的第一道人工屏障。

    沙扬刃手中收到的那封奏表就是顾茗澜一行进入北漠砾金副城时向城守出示的入关请表,城守第一时间派人传书予沙扬刃,近黄昏之时,沙扬刃等人获得通关批准,接过砾金副城城守递送的入城文牒,披星戴月前往沙海绿洲。

    当顾茗澜一行人来到沙海绿洲之时,已是入夜时分。主城城门紧闭,守夜的士兵们虽看见了顾茗澜一行人,也派人去查看了顾茗澜手中的入城文牒,还是没让顾茗澜一行人进城。

    泽白月从马背上翻下,她除了身上那件厚厚的皮袄,脚上还穿着绒棉为衬,狐皮为底的红色皮靴,看上去着实暖和。顾茗澜把泽白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暗叹这个女子不愧是沉沧的领首,就算来北漠这么匆忙,她也不会忘了把自己收拾好。再看自己,一身单薄衣衫,唯有脚上鞋子暖和些,可也只能抵挡片刻,现在顾茗澜只感觉脚底发凉,脚趾都快没了知觉。

    “今夜难道要以天为盖地为庐不成”顾茗澜搓着手,坐在马背上,仰头望着沙海主城上点起的火盆。

    泽白月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指着东北方说道“传闻沙海绿洲东北方的月牙泉畔终年温暖如春,去那里歇着呗。”

    “那里”顾茗澜眉头一蹙,随后摇头道,“那里可是漠神的地盘,我们能去”

    泽白月嫣然一笑“将军什么时候也忌惮这些了”

    顾茗澜被泽白月噎了一句,讪讪地搓着手,不言语。月牙泉是漠神烟砂的隐世之地,除了漠神子民,外人不得靠近。有传闻言,当年有一队祖洲商队偶入月牙泉,瞬间消失不见,数月后,有北漠子民前来月牙泉畔洗沐,发现数具枯骨,每具枯骨身着祖洲服饰,确是那队消失在月牙泉畔的祖洲商队。

    泽白月见顾茗澜不言语,独自牵着马往刚才指的方向走去。顾茗澜听见马蹄声渐远,只得叹息一声,牵马跟上。

    天空中月盘如银,灰刃站在月牙泉畔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上,高昂起头,发出一声尖厉的狼啸。不远处,云鸾坐在河畔将刚吹干的墨色发丝束起。沙扬刃坐在云鸾的身旁,他的掌心上,一块碧色玉石在月光照耀下发出莹莹碧色光芒。

    “没想到,月之眼会在你手上。”手指骤然合拢,碧色光芒瞬间消失在天地之间。

    云鸾随意地扫了一眼被沙扬刃收入手中的碧色玉石,问道“月之眼是何物”

    “当年地母与漠神因是否需要二位人皇御世而起争执,漠神避居北漠多年后,人皇伏眷被曜舜斩杀,漠神知天下之乱将抵,却无法挽救,落泪于月牙泉中,泪珠化为玉石,被北漠人称为月之眼。”

    把发簪插入发束中,待确定发髻牢固,云鸾才幽幽地说道“不过是传说之言,这月之眼是母亲给我的。”

    月之眼触手冰凉,沙扬刃仅握了半刻便觉得心头一阵舒畅。他将月之眼放入云鸾手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月之眼里寄托了漠神对祖洲的感念,若说你不是承天袭云之人,还有谁是”沙扬刃嘴边浮现一抹苦笑,“就连漠神都选了你,看来我必须得放你走了。”

    沙扬刃从地上站起来,向云鸾伸出了手。幽蓝的眼眸里映着湖光,云鸾好像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云鸾抿唇一笑,伸手握住了沙扬刃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量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呼声传来,云鸾像触电般从沙扬刃的手里收回了自己的手。沙扬刃也听见了那低呼,他淡淡地看了过去,灰刃站着的那块石头旁,有个穿着红色皮袄,脚踩红色皮靴的花信年华的女子嘴巴圆张,正瞪大了水灵灵的杏目看向他与云鸾。

    沙扬刃锋眉一挑,腰侧的天狼刃上手,忽然绽出一片华光。红衣女子赶紧合上嘴,她的兵器挂在马鞍之上,却没有机会取下。她只得往后急退,希望那个意兴阑珊追着自己前来的人能够及时赶到。

    刀风紧追不舍,女子心底骇然,她从未见过有人的刀式能够直击人面的同时还能一分为二,另一股刀风倏然分开,会擦向她的脸颊。泽白月吓得花容失色,她不敢放松警惕,如若稍一松神,那她的左半边脸就会皮开肉绽。

    突然,泽白月身后一道幽暗光芒亮起,泽白月感觉到左半边脸贴上了一块寒凉的铁片,她“啊”地叫了一声,就听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女人容貌不可伤啊,瀚海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这句说完,泽白月还听见了一阵“啧啧”声,可惜墨敬之死了,所以这人只得是顾茗澜。

    泽白月趁机躲过了沙扬刃另一股刀风,闪身到一旁,她刚站定,余光就瞥见一个出尘男人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深邃冷峻,犹如睥睨天下的王者,淡淡地看着不远处对峙的两人。

    这就是他们要接回去的世乐世子未来的储君泽白月定了下神,嘴角浮现一抹欣然笑意。

    第47章 惊蛰一

    月光下,沙扬刃微弯起身,手中的天狼刃笔直对准对面不到一丈的人,他就如同一柄张开的弓,天狼刃就是取人性命的箭

    顾茗澜向后轻跃一步,短剑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同样指向对方。他勾了下嘴角,漫不经心地说“瀚海王还要再比下去”

    沙扬刃幽蓝色眼眸亮了起来,他道“将军现在可是在北漠,而不是世乐。”

    “然也,”顾茗澜点头,忽然笑了起来,“所以这是北漠规矩”

    “是本王的规矩”沙扬刃目光倏然变得锐利,手中长刀直刺向顾茗澜面门,速度之快,让一旁观战的泽白月不由得低呼提醒自家主人。

    同样简单的刀式,却不是刚才对付泽白月那般随意。然而,接招的人嘴角边仍挂着一抹云淡轻风的笑意,好像对沙扬刃的威胁毫不在意。顾茗澜剑锋一侧,剑刃抵挡住了沙扬刃的杀招,顾茗澜虎口微痛,眼中划过愕然之色。沙扬刃的力气比顾茗澜想的要大一些,顾茗澜松开右手,左手瞬间握住短剑,空出的右手一掌击向沙扬刃面门。沙扬刃没料到顾茗澜会在此时突然撤剑换掌,心头亦是一惧,连忙借力错开了他与顾茗澜的身形。

    “好身手”顾茗澜停步赞叹,手中剑势不减,短剑犹如蛇影追逐沙扬刃背影而去。

    沙扬刃不回身格挡,而是快步往前直踏入沙地之中,待引得顾茗澜进入沙地,沙扬刃突然转身,垂地的刀尖朝上一扬,幽幽冷光再次迎上了顾茗澜的短剑。一长一短两道银光在月光下闪耀,泽白月本要追上顾茗澜与沙扬刃两人,却被一直静默观战的人拦住了步子。

    出尘般的人物,一身白色,身后的月牙泉泛着泠泠波光,云鸾仿若从月牙泉中走出的湖中之神,泽白月好像感觉到贴身传来一股冷冷的寒意。

    “世子,不追过去看看么”泽白月怯怯地询问,这是她第一次见云鸾,不知这位远离世乐十多年的世子是何样的脾性。

    云鸾淡淡地看了一眼身边穿着红衣的女子,她耳边的步摇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北漠的女人从来不戴步摇,只以头绳挽发,时隔多年,再听见这熟悉的步摇声,云鸾恍若回到了童年时代,由母亲牵着手,在偌大的重华宫内嬉戏玩耍,母亲追在他小小的身子后,头上的金步摇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只有他与母亲的记忆,许多年都不曾出现在云鸾脑海中。

    泽白月见云鸾不说话,只是望着自己,不由得低下了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随着泽白月低头的动作,步摇声再次传来,云鸾回过了神,面无表情地道“他们谁都杀不了谁,有什么可看”

    “啊”泽白月顿觉寒意遍布全身,她偷偷抬起头,瞧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男人,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秀眉轻蹙。纵然顾茗澜与沙扬刃为敌,也不会以命相搏,何况泽白月从顾茗澜和沙扬刃的眼中能看出来,两人不过是比武争胜而已。

    泽白月心头飘起一丝疑虑,她想起青沂曾经说过,多年前,大司命巫远在一次占卜后突然暴怒而起,手持长剑,追上随云轩祭祀祈福的云鸾挥剑欲砍,若非当时御将军顾茗澜突然冲出,一剑阻住巫远的剑锋,云鸾怕早已身首异处。泽白月再看云鸾冷淡模样,想起当年画面,有些理解大司命为何会挥剑斩杀云鸾。

    “你若想看,自己去看便是。”云鸾掸了下衣袖上落下的沙尘,打了个响指。声落后,就见一直站在巨石上的灰狼一跃而下,矫健地落在月牙泉湖畔。灰刃蹿到云鸾身边,高高昂起头,凑到泽白月身边,嗅了嗅女子身上的味道。

    泽白月有些惧怕灰刃,挪了挪脚,瑟瑟地点头,绕过云鸾与灰刃,往沙地里争斗的修罗场边走了过去。

    “你想不想去看”云鸾弯腰伸手抚摸了下灰刃,灰刃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甩了下尾巴,转过身奔跑起来,没几步跃入了波光粼粼的月牙泉中。云鸾摇头轻笑一声,也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回去,倚在巨石边,看着澄净的湖水中,灰狼来回扑腾水花,合上眼补眠去了。

    泽白月追到沙地之时,金属交击声越发频繁,响彻天地。长刀由上至下猛力劈下,立在长刀正下方的人短剑剑柄轻巧地点在沙扬刃手腕上,隔开了天狼刃的杀招。沙扬刃眉头紧蹙,收回刀式,往后退了一步。

    “你无心念战,何必再斗下去。”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芒,瞬间隐入黑暗之中。

    短剑在顾茗澜手中随意地转了个向,回到了顾茗澜腰间的剑鞘中。刀光剑影戛然而止,泽白月讪讪地嘟起嘴,这一场巅峰对决最终却是如此轻易地结束了。

    顾茗澜看见泽白月站在不远处,向她招了招手“白月啊,你不去替我看着影月军,站在这里吹冷风”

    泽白月一怔,随后扬起脸,向顾茗澜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是谁跟着谁来的。”

    顾茗澜摇头叹息,一旁的沙扬刃向他伸手做了个请势,说道“将军千里而来,为何会来至此处”

    顾茗澜一脸的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张入城文牒道“这文牒也只能白天用,入夜我等也只能寻个露宿之地歇上一歇。”

    “是我招待不周。”沙扬刃微微垂眼。

    “是我等唐突,不知规矩。”顾茗澜将文牒递给沙扬刃,笑得坦然。

    沙扬刃一怔,随后大笑,顾茗澜也跟着笑出了声。站在一旁的泽白月看不懂现下的情状,只得绞起手指,百无聊奈地仰头看着天上的皓月。

    今夜月色皎洁,北漠的风虽然凌冽,但不似那般割人。锋利的月镰悬在天上,泽白月眯了眯眼,总觉得今夜的月勾有些慑人。她不知为何转过头去看了眼月牙泉边闭目养神的云鸾,贝齿咬紧了下唇,姣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担忧之色。

    顾茗澜向沙扬刃道了声歉,迎着泽白月走了过去。他见泽白月脸色不霁,低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泽白月眼珠转了一圈,而后摇了摇头“没事,就觉得今夜的月亮有些渗人。”说完,她又一次望着头顶露出月镰的弯月,眉头蹙得更深。

    顾茗澜跟着仰头看了看悬在天边的月亮,低低地“咦”了一声。今夜是十三,距离满月十五还有两日,按说今日月盘将圆未圆,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镰勾尖利,是一弯月亮。

    泽白月知道顾茗澜也看出了异样,刚欲开口询问,就见沙扬刃已向着自己这方走来。泽白月将疑问埋入肚内,向沙扬刃欠身行礼,而后退到了一旁。

    “顾将军事情可交代清楚了”刚顾茗澜跟沙扬刃道了声抱歉是来找泽白月安排月影军事宜,沙扬刃以为二人安排妥当,遂才走上前来,欲邀顾茗澜一同回城。

    顾茗澜拱手为礼,突然想起云鸾也在此处,问道“夜色渐沉,为何大王与世子二人会出现在此”

    沙扬刃目光越过顾茗澜,落在湖畔浅眠的白衣男人身上,想起两人之前的云雨,扬了扬嘴角,笑道“北漠风俗,当要远离故土,需前往月牙泉沐浴,祈求漠神庇佑。”

    “世子并非北漠人。”顾茗澜提醒道。

    沙扬刃瞟了一眼顾茗澜,对顾茗澜不动声色地威胁略不以为然,他道“世子拥有一半北漠血统,将军如此说,岂非强词夺理”

    眼见刚平息的战争又要一触即发,退在一边的泽白月有些头疼。这三年里,沉沧潜伏在北漠赤宫中的探子将北漠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泽白月看着一份份情报,暗叹新任的北漠之王心思之深沉,手腕之强烈,如今一见沙扬刃,泽白月隐隐觉得这位新任的瀚海王将来会是祖洲一统的最大威胁。

    顾茗澜剑眉轻敛,似笑非笑地回道“大王既然以世子称呼,心里就认定世子是世乐的世子,若说顾某强词夺理,大王可是冤枉顾茗澜了。”

    顾茗澜一招借力打力,还击得十分漂亮,泽白月氤氲的眼中划过一抹亮光。

    沙扬刃呵呵笑了声,锐利的目光徘徊在顾茗澜身上。他虽从未踏足过祖洲,但也曾听过与北漠做交易的祖洲商人们提起过祖洲上的一些名将炎崆看似慵懒却狡猾的靖烈侯墨敬之;世乐步步为营的御将军顾茗澜;还有那位他曾经见过得不苟言笑用兵如神的首将军云锋,每一个都是当世豪杰。然而,沙扬刃觉得自己从那些人耳中听来的却并不准确,若说狡黠如狐,他面前这位嘴边挂着浅笑的御将军顾茗澜只差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眼中狡狯与狐狸又有几分不一样

    “人人皆说祖洲之人工于心计,本王今日是领教到了。”沙扬刃不恼,反倒笑了起来。他往顾茗澜身前走了一步,与顾茗澜站在一排,抬手指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月牙泉说,“他想见一见他母亲说过的这片神圣之地。”

    “莘夫人么”顾茗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位已经死去十年的女人,并未随着她的香消玉殒而从祖洲上消失,相反,十多年后,她的儿子,会将她的故事,她的过往,全部镌刻祖洲的史书之中,让人永远都记得这位聪慧却命薄的女人。

    第48章 惊蜇二

    阿提萨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蹒跚着向赤宫后的一顶白色帐篷走去,老瀚海王齐格翰自从退位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守在帐篷外的仆从们远远见到年老的漠仆一个人向帐篷走来,连忙有两个腿脚利索地迎了上去,恭敬地扶着阿提萨,将他引入了帐篷里。

    齐格翰比之前更老了,阿提萨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随即又舒展开来,要是他被自己至亲的人拿着亲手赠予的佩刀架在脖子上,恐怕他也会受不了这份打击的吧。

    “坐啊。”齐格翰抬头看了看比他还老的熟人,指着身边雪白色毛绒毡席说道。

    阿提萨艰难地盘腿坐在毡席上,随身不离的长杖就放在腿上。他已经不是北漠的天侍者了,如今他只是庶民阿提萨,可他没有向齐格翰行礼。因为他们是从来不是君与臣,而是朋友。

    “这里可比赤宫小多了。”阿提萨假装抬眼把四周打量了一下,说道。

    齐格翰知道这个老人早在进屋前就把四周全部看过一遍,他也不揭穿阿提萨,只是淡然地笑笑,声音苍老低哑,仿若濒死的野兽,发出低低的吼声“倒是比赤宫安静许多。”齐格翰屏退了帐篷里所有的仆从,只留他与阿提萨两人。他拿起矮几上的银壶,给阿提萨倒了一碗新鲜的马奶,如今他已不能像几年前那样喝着烈酒,马背扬刀,他老了,所以他没有察觉到沙扬刃的野心。

    “沙扬葛”齐格翰低头望着银碗中热腾腾的马奶,手指摩挲银碗边缘,“如何了”

    阿提萨知道齐格翰心里的担忧,沙扬刃是齐格翰的儿子,是齐格翰最宠爱小儿子,可现在面前这个曾经宠溺着沙扬刃的老人渐渐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小儿子。阿提萨端起矮几上的马奶,抿了一口,良久后才道“死了。”

    齐格翰摩挲着银碗边缘的手指一顿,银碗里没口的马奶溢出了一些,他怔怔地看着矮几上滴落的白色马奶,右手紧紧捏在了一起,而后又颓然地松开“我是不是很愚蠢”

    阿提萨叹了口气,摇头说“谁都不会知道沙扬刃隐藏得这么好,隐匿十多年的锋芒一亮,招招毙敌,就算想躲也只能躲得了一时罢了。”

    “可他,我那么宠爱他,虽然他不能继承王位,但我给他留下的那些土地与人口,是任何一个王子都得不到的。”齐格翰不甘心。

    “是,您给他的父爱是任何人都得不到的,但是你忘了么,他是一头狼,一头不敢居于任何之下的狼,就算遇见了猛虎、熊也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扑上去啃咬,争夺自己的王座。”阿提萨放下喝了一半的马奶,直视着齐格翰,声音铿锵,“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另一头更加狡猾的狼”

    齐格翰眼睛倏然收紧,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凝滞了,然而他很快又垂下了头,犹如斗败的狮子,泄气地弯下了腰。“我早该听你的话,把他丢回去。”

    “现在后悔晚了。”阿提萨道,苍老的声音里也有懊悔,“我当初以为他的身体里只藏有天缗之灵,没想到,他的身体里装的是伏眷和曜舜两个人的灵识,而且伏眷的灵识留存在天地中本不多,曜舜的灵识会渐渐侵蚀掉伏眷的灵识,到时候”

    阿提萨没有继续说下去,作为曾经的北漠之主,齐格翰自然听过曜舜斩杀伏眷之事。

    “曜舜啊,”齐格翰低语,“最终也是死于紫篁之手,你不是说沙扬刃他有紫篁的灵识么”

    “是,他有,但是这一世的紫篁,是否还能对曜舜拔剑相向呢”阿提萨在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哈马尔怯生生地站在帐篷外,望着一身白色绸衫的内陆女子,笑得有些勉强。出嫁后的她已经是人妇了,鲜少会再来这显贵之地,她今日是奉了婆婆的意思来给赤宫里的太妃送玛瑙来的,在赤宫外围,坐在马车上的她就见到了一队百来人的身着墨色衣衫的内陆人的军队,他们的衣领上用银色丝线绣着一只翩然展翅的白鸟,哈马尔想起来自己曾经给一个人多次绣过这样的图纹。等她下了车,进入赤宫内围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正扁着嘴,闷闷地踩着地上的石子。女子转头看见了正在望着自己的哈马尔,忽然扬起笑脸,向哈马尔招了招手。哈马尔诧异地看着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有些胆怯。

    泽白月见那个身穿红衣的北漠女子捧着个鎏金的盒子,愣愣地站在不远处,在脸上挤出了个很勉强的笑容。她悻悻地转回了头,嘟囔了句“北漠真无聊啊。”昨晚顾茗澜与她跟着沙扬刃来到了赤宫,今日她早早起了来,去顾茗澜的帐篷找人,被仆从告之顾茗澜一早就已经去了赤宫见沙扬刃去了,泽白月又问了云鸾的住所,等她赶到的时候,只有灰刃窝在帐篷边惬意地啃着一块羊腿,泽白月撇了下嘴,决定直接去赤宫里找人,结果还未走近赤宫,就被人拦下来了。泽白月只得悻悻地站在外面仰头看着头顶与内陆并没什么区别的太阳,她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些巡逻的守卫,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泽白月觉得无趣,又不想回去,就继续这么把赤宫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遍,正好快要看完的时候,她瞧见了从一驾马车上走下了一个身穿红色马步裙的北漠女人,于是她想对方应该也是来赤宫里见什么人的,看赤宫这情状,这女子多半也会向她一样被挡在门外等上片刻,所以她才扬起脸朝那个女人笑了笑,结果对方却好似很怕生。

    哈马尔不知道泽白月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向泽白月点了个头,然后对守门的侍卫说“请禀告太妃,哈马尔带了今年新打制的玛瑙来供太妃挑选。”

    守门的侍卫早已认识这个曾经在云鸾帐篷里伺候的女人,也不看哈马尔手中的鎏金盒子里的东西,让哈马尔进入了赤宫内围。哈马尔走过泽白月身边的时候,抬眼细细打量了这个内陆女子,这个女子面容俏丽,宛若她曾经在云鸾那里见过的内陆书画中的女子。

    泽白月抿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哈马尔从身边走过,她突然注意到哈马尔手中的鎏金小盒,秀眉轻敛,嫣然一笑对着哈马尔道“姑娘请留步。”

    哈马尔停下步子,疑惑地看着泽白月,不知这个内陆的女子有什么事。

    泽白月压了压发髻上插着的玉步摇,来到哈马尔面前,扬起笑脸说“你是不是那位一直伺候世子的哈马尔姑娘”

    哈马尔木然地点点头,她已经听说了,不久将有世乐的人来接他们的世子回去,只是哈马尔没想到会这么快。

    泽白月手里拿出了一块打磨成圆形的火红玛瑙石,石上刻着一只长耳火鼠,她把玛瑙石放在哈马尔面前,低声问道“这枚玛瑙,你可认得”

    哈马尔仔细地打量起那块玛瑙石,玛瑙打磨银润,比起她手中鎏金盒里的那一块工艺还要出彩。哈马尔不知泽白月怎会有这么好的玛瑙石,过了许久,哈马尔开口道“这玛瑙产自北漠砺金河,但这打磨的工艺,却不是北漠的。”

    “是炎崆的嘛”泽白月追问。

    哈马尔摇了摇头,迟疑道“若是北漠之外的制造工艺,却不是我能看出来的了,您不妨去问问沙海城中的老师傅们,他们或许会知道些。”

    “这样啊。”泽白月失望地把那枚玛瑙石收回,向哈马尔一礼,又兀自发呆去了。

    哈马尔也向泽白月回礼,而后捧着鎏金盒向着太妃的帐篷走去。

    哈马尔走入太妃帐篷有了会儿时间,泽白月见赤宫里还未有人出来,便向跟在身后的一个影月军留了句话,自个儿走出了赤宫。

    沙海城的集市离赤宫有段距离,泽白月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集市入口,甫一入眼,街市上熙熙攘攘都是人,热闹喧天。北漠以盛产玛瑙出名,一千多年前,炎崆有位出身北漠的摄政王差点谋取了炎崆墨氏王位,据说这人姓顾。泽白月慢慢走在集市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火红色玛瑙石,嘴角边渐渐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顾风睫,那位一千年前的炎崆摄政王,在被亲手扶植的幼帝诛杀后,他的后人逃离炎崆前往北漠,隐姓埋名,一千年后,这个顾氏家族里一位女子被选作了齐格翰的王妃,生下了两个北漠王子,一个名叫沙扬旭,一个名叫沙扬刃。炎崆妄想与北漠结盟,现在他们的算盘即将被泽白月打碎,泽白月想到这里,嘴角翘得更高。

    “老师傅,您能帮我看看这枚玛瑙石是何人打制的”泽白月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她嘴甜,人又俏丽,老师傅一见,心里舒坦,接过了泽白月手里的红色玛瑙,端详了一阵,许久后道,“这如果我没认错,该是墨师傅的手艺。”

    “墨”泽白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奇道,“你们这里没有姓顾的手艺师傅”

    “姓顾的”老师傅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没有。”

    “哪里没有啊,”突然,铺子里一个头发花白叼着烟杆的老人开口说,他手指向对面街上的一间四角飞檐仿内陆店屋建造的店铺道,“那家不就是。”

    老师傅勾着头往屋门外看了眼,摇头笑道“那不就是几百年前从炎崆搬过来的墨家铺子么。”

    “您听差了吧,这丫头说的是顾,不是墨。”老师傅回过头争辩。

    老人放下手中的烟杆,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门边说道“没错,这一家的第一代家主姓顾,好像因为得罪了炎崆的人,将姓氏改为了墨。我小时候听一个老人说,墨氏家主刚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凭借在炎崆制琉璃的手艺在这里开了个铺子,因为他打磨制品的手艺特别好,客人越来越多,后来还娶了媳妇。后来这家越来越大,有一部分人知道自己是炎崆人,不甘心在北漠又迁回去了,我记得三年前战死在炎崆赤陇郡的什么侯爷,好像就是这一支。”

    泽白月听完老者诉说,嘴角笑意更深。她向老者和老师傅道谢,收起火红玛瑙石,走到街对面的那家铺子看了一眼,转而又折回了来时路,走出了热闹的集市。

    靖烈侯墨敬之,原本姓顾啊。论起来,众神初创祖洲之时,顾茗澜和墨敬之的先祖恐怕还是一家人。

    第49章 惊蛰三

    泽白月回到赤宫的时候,顾茗澜与云鸾正好从赤宫出来。顾茗澜一脸轻松地笑着,云鸾嘴角边也有淡淡的笑意。泽白月收起手中的玛瑙石,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两人身边。泽白月向云鸾与顾茗澜欠身行礼“泽白月见过世子。”

    云鸾从顾茗澜口中知道这个女子乃沉沧的领事,他摆了摆手,示意泽白月免礼。

    顾茗澜注意到泽白月素色绸衫上落了些沙尘泥土,笑道“白月是守不住寂寞的人,一早就去过集市了”

    泽白月心中一颤,抬头对上顾茗澜幽深的眼眸,忽然又低下了头。她怎么就天真的以为曾经在靖烈侯府呆了三年的沉沧之主会不知道靖烈侯一脉的来源。泽白月紧抿着唇,思索了一会,扬起脸笑道“听闻北漠集市有各种手工制品,白月去看一看。”

    “可有买到什么玩意儿么”顾茗澜摸了下鼻子,促狭地问。

    泽白月偷偷对顾茗澜翻了个白眼,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奈何顾茗澜就是故意要捉她的把柄。

    泽白月嘟囔道“白月又没银子,只能看,不能买。”

    顾茗澜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言语,他转身向站在身旁的云鸾微微点了下头,云鸾的目光在泽白月身上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抬脚走过泽白月身边,待走过泽白月身边几步,云鸾忽然说“集市上的那间墨家铺子里的玛瑙手钏颇受北漠女子的青睐,我帐篷里倒是有几串,白月姑娘若喜欢,可前来挑选一二。”

    泽白月刚松的一口气又再次在胸口凝滞,她樱唇微张,想转头询问什么,思量了一番,又合上了嘴。顾茗澜此时正好与她比肩而立,目光落在泽白月煞白的面容上,将泽白月此时情状全部看在了眼里。泽白月见顾茗澜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立时明白了自己先前的那番作为其实是画蛇添足。

    “白月知错了。”泽白月缓缓转过身,向背对着她的人欠身行礼。

    顾茗澜敛起笑容,扶起了半弯着腰的人,什么话也没说,然而向着云鸾走去。

    待云鸾与顾茗澜走进了帐篷内,泽白月才直起身子,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讪讪地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沙扬刃站在赤宫的门前,湛蓝色的瞳孔突然收紧,犹如隐藏在草丛中,发现了猎物的狼。直到赤宫前那三个人的身影全部消失在了视线中,沙扬刃走回王座旁,骨节分明的右手压在黄金打造的王座手柄上,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炎崆,墨衣深么,这笔账该好好算一算了。”

    顾茗澜跪坐在毡席上,捧起面前的银碗,向坐在对面的人举了举。如今云鸾已经能喝北漠的烈酒,但也只是一碗而已,他也捧起了银碗,啜了一下口,随后放下了银碗,纯黑的瞳仁里看不出喜怒哀乐。

    “大司命还是防备着我啊。”云鸾低叹一声,直视着对面曾经在大司命剑下救过自己的人。

    顾茗澜肃了肃神,收起了眼中的惫懒,目光暗了些“司命院以侍奉地母为己任,如此防备世子也是怕世子体内的曜舜之灵。”

    “可我不是还有伏眷之灵么”云鸾笑道。

    顾茗澜感受到了云鸾玩味的目光,他点头“是,可世子自己能感觉得到,伏眷之灵终是虚弱了些,若世子控制不好,只怕”顾茗澜低下头,银碗中的酒水清冽,能照出他自己冷静的面容。

    云鸾手按在了腰间的银制匕首上,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云鸾似笑非笑地说“我毕竟不是伏眷与曜舜,我就是我。承天袭云不过是是古人为了给元始帝一个名正言顺的夺位理由加上去的而已,伏眷与曜舜也不过是兄弟争位的结果,他们都将自己的野心装饰成传说,可真正的呢”云鸾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手指轻轻弹了下匕首刃,又把匕首横过来把刃口对准了顾茗澜的脖子,“要一统这个天下,必须踩着无数的尸骨,即便不是在乱世,也有许多的迫不得已。而我,已经杀了很多人,我是不是让老师失望了”

    顾茗澜愣了下,明白云鸾说的失望是指什么。三年里云鸾为助沙扬刃登上瀚海王位,替沙扬刃出谋划策,将沙扬烈、沙扬旭以及沙扬葛三人及背后支持的老贵族们全部打压,若论手中的鲜血,云鸾并不必沙扬刃少。然而,有些事情的确迫不得已,云鸾为了重回世乐,与沙扬刃定下约定,助沙扬刃登上瀚海王位。顾茗澜伸手握住云鸾的匕首,鲜血瞬间顺着匕首刃流了下来“元始帝也是踩着累累白骨才成为了王者,他为何一直被人铭记与称颂,你可知道”

    云鸾想了下道“因为北征后,元始帝开始采取休养生息之策,祖洲无兵甲战火近三百年,这三百年是祖洲最安稳的时刻,海清河晏,天下靖平。”

    “是,所以就算元始帝祖洲一统后以二十万兵马北征北漠而被诟病,但后二十年里,元始帝休养生息,并叮嘱后世子孙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用兵,逐渐恢复了祖洲元气,所以后世之人提到元始帝,皆敬佩不已。”顾茗澜左手食指在云鸾握着匕首的手腕上轻轻点了下,云鸾手中的匕首脱手,顾茗澜接住了匕首,把它插入了云鸾腰侧的匕首鞘里,“做君王,尤其是做一统天下的君王,必须要有绝不后悔的决心,世子有吗”

    云鸾怔愣片刻,而后躬身向顾茗澜行了个大礼,朗声道“多谢老师指点”

    泽白月又去了一趟沙海城的市集,走到墨家铺子门口,她犹豫了片刻,抬脚走了进去。

    这算是沙海城里比较体面的铺子,来这里的人要么是北漠的贵族,要么就是从内陆来置办货物的商贾,鲜少有平民百姓能走进这间铺子。

    门口迎客的小伙计见泽白月一身内陆式样的白色绸衫,头上戴了一根玉制步摇,就算在祖洲,普通人家的女子也不可能戴得起玉制步摇。小伙计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迎泽白月进店,一边堆着笑脸问“姑娘是从内陆来的吧,姑娘可真有眼光,我家铺子里的玛瑙都是顶好的”说着,小二还伸出拇指比了比。

    泽白月见这小伙计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面上神情却是有模有样,比起几十年的老伙计还有些老成,“噗嗤”笑出声来。“你们掌柜可在,我有件物件要请掌柜瞧上一瞧。”

    小伙计一听,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斜眼打量了下泽白月,虽然这个女子俏丽出尘,但没有钱赚,再美的人儿他也没兴趣多说一句。小伙计撇嘴回道“我家掌柜可不是寻常人能见着的。”

    “寻常人”泽白月嘴边压着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一方火红的玉石,上面刻着一个“墨”字,“我算寻常人么”

    小伙计一见那玉石,立刻呆了片刻,而后又恢复了满脸的笑容道“姑娘说笑了,掌柜就在二楼,小的这就带您去。”

    小伙计二话不说,立刻带着泽白月穿过挑选玛瑙的人群,走至铺子后的一个拐角,请泽白月上楼。走上楼梯左拐几步就到了一间屋子,小二让泽白月稍等片刻,轻轻敲了敲屋门。

    “有事”屋内传来了一个醇厚的男声,听声音,男人年纪应在在三十岁左右。

    “爷,有位姑娘说有一物件想请您过过眼。”小伙计说。

    “请她进来。”屋内的男人没有推拒,而是一口应下了。

    泽白月心头诧异,见小伙计冲自己点了下头,又指了指屋门,意思是让泽白月自己进去,泽白月向小伙计道了声谢,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屋内陈设也很简单随意,屋子正中放了个方形桌子,桌子四方各放了一张木凳,桌子的左边不远处有一个案几,案几旁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柄精致的矬子,埋头修刻案几上的赤血玛瑙石,看模样是要雕一尊地母像。

    “墨当家是么”泽白月往案几那方走了几步,询问道。

    男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放下矬子,拿起案几上的方巾随意地擦了下手,而后抬起头,对泽白月点了下头“我是,姑娘有什么物件需要我瞧瞧”

    男人抬头的瞬间,泽白月感觉到自己呼吸和心跳都突然没有了,她杏目瞪圆,俏丽的面容微微扭曲,泽白月张了张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墨敬之”

    男人剑眉一蹙,有些惊讶“你见过靖烈侯”

    听得男人这么说,泽白月回过了神。面前这个男人与墨敬之的确一模一样,虽然这个男人看上去也是懒洋洋的,但他的眼里没有墨敬之那样的狡黠,这个人眼里多了一丝市侩与阴郁。泽白月歉然一笑“曾得见一面,侯爷人中豪杰,让人过目不忘。”

    “人中豪杰”墨当家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他的确当得上豪杰,只有豪杰才死得早。”

    泽白月抿了下嘴,不置可否。看样子,这位墨当家似乎对墨敬之有些抵牾。

    墨当家见泽白月不说话,转了话头道“你要我看的东西呢”

    泽白月犹豫了下,还是把那枚火鼠玛瑙石拿了出来,递给了墨当家。墨当家甫一见那枚火鼠玛瑙石脸色变了下,随即恢复了正常。他接过了那枚玛瑙石,随意地看了一眼,就还给了泽白月。墨当家冷笑道“姑娘想拿这枚玛瑙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

    泽白月把玛瑙石放好,笑得天真无邪“白月不敢。”

    “不敢”墨当家睨了一眼泽白月,走回案几边,拿起锉刀,继续埋头打磨那枚赤血玛瑙,一边说,“姑娘出身不凡,与那位质留在此地的世乐世子应有些关系,姑娘此番前来,真的只是鉴定一下这枚火鼠玛瑙石”

    “既然墨当家知道白月的来意,那白月也不与墨当家拐弯抹角了。”泽白月敛神道,“世乐欲与炎崆一战,墨当家帮是不帮”

    “我一商人,为何要参合进两国之争”墨当家反问。

    “如果许墨氏为炎崆领主,墨当家觉得如何”

    墨当家抬起头,眉梢高高扬起,嘴边渐渐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他丢下手中的锉刀,抚掌大笑“在商言商,姑娘倒是看得精明。我墨氏需要的可不是炎崆领主这个虚职,而是要”

    “墨衣深的脑袋”墨当家咬牙道。

    “自是可以。”泽白月微扬嘴角,笑道,“敢问墨当家之名。”

    “墨敛之。”

    第50章 惊蛰四

    墨敛之送走了泽白月,走回案几前,把刻了一半的血色玛瑙石拿了起来。玛瑙石上部已经显出了雕刻的模样,藤蔓绕身的玲珑长发少女,杏目里蕴藏着一抹灵动与狡黠的神采,她侧卧在石边,一只手伸展开,宛若搅动池水。墨敛之端详了一阵,拿起锉刀准备继续雕琢,然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这块玛瑙和锉刀一齐放在了案几上。

    “阿纪,上来一下。”墨敛之推开门,喊了一声。

    刚才将泽白月送上楼的小伙计应了一声,连忙跑上二楼,气喘吁吁地问“爷有什么吩咐”

    墨敛之转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玛瑙,思索了一刻,说道“你去打听打听,世乐御将军顾茗澜的来历。”

    “啊”阿纪愣了下,嘟囔道,“爷,那么大名鼎鼎的人物还要打听啊哎哟”

    阿纪捂着脑袋,连忙退了出去,墨敛之刚那一下暴栗打得他一阵后怕。墨敛之看着飞也似地跑走的小伙计,走回屋子里去了。

    天将布幕的时候,阿纪回来了。阿纪还没抬手敲门,就听见屋子的主人说了句“进来”,阿纪忙推开门走进去,把自己打听到的全部说给了墨敛之听。阿纪一口气说完,墨敛之给阿纪端了一碗茶水,阿纪正说得口干舌燥,忙向墨敛之道谢,喝完后就又走下楼继续忙活去了。

    “墨当家最好不要遇见世乐御将军顾茗澜。”泽白月临走时笑意融融地对墨敛之说,眼里却有一抹意味深长的亮色。

    “顾茗澜”墨敛之喝了口茶,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从墨敬之的护卫再到世乐的御将军,这个人恐怕就是墨敬之信里提到的那个人,只是不知道,这关系于他墨敛之来说,是好是坏。

    云鸾与顾茗澜说沙海城的晚市别有一番趣味,顾茗澜正闲着无事,轻装独行,漫步走在灯火通明的沙海晚市上。

    北漠以玛瑙和黄金盛名,又与炎崆毗邻,有不少炎崆手艺人在沙海市集上开店揽客,一些北漠人也耳濡目染跟着这些炎崆来的手艺人学起了玛瑙和首饰制法,又融入了漠地苍凉凌冽的风格,北漠市集上贩卖的手工艺品与炎崆璃城的风格迥然不同。

    顾茗澜把临街的铺子都逛了一遍,最后脚步停在了一间四角飞檐的店铺前,那店铺比街上的任何一家店面都要大,店门前点着两盏鎏金宫灯,看上去颇有一种内陆风格。顾茗澜仰头看了眼写着“墨”字的两盏灯笼,抬脚踏进了店铺之中。

    正是晚市最为热闹的时候,墨家铺子里聚集了许多人,门口迎客的伙计们已经分不出身来,一直在二楼屋内雕琢玛瑙的墨家铺子的主人这会儿也在楼下招呼客人。顾茗澜进铺子的时候,有伙计迎了上来,请顾茗澜先在店内看上一看,若有喜欢的叫他便是,转头又去招呼先前的客人去了。顾茗澜并无购置玛瑙的打算,他向那伙计说了声“随意”就绕过人群,捡了一个人稍微少一些的柜面前,端详起柜面上的玛瑙制品。

    他面前的柜面上一共放了七尊玛瑙制品,每一尊品相都十分出众,比之人头攒动的柜台上的玛瑙制品,这里的反倒显得更加精致。顾茗澜低笑一声,他暗道自己面前这七尊玛瑙制品当是天价,不然也不会没人围着这些精致的制品打转了,也正是如此,才让他得了个空子。

    这七尊玛瑙制品中有六尊各刻了祖洲一位神祗,那枚血红玛瑙上刻着一位玲珑曼妙身缠藤蔓的翩跹少女,正是世乐守护神祗地母霰云。然而世乐尚白,此尊玛瑙制品却以血红为底,顾茗澜脸色微沉,摇头叹息。

    “这尊玛瑙好似不入先生慧眼。”顾茗澜耳畔传来一个醇厚的男音,语气里略带一些询问。

    顾茗澜侧过头,想向那人解释,待看清楚声音主人的容貌,顾茗澜脸上神色倏然变换,他怔愣在原地,望着与自己面对面的人,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他的视线里除了面前这个人,再无其他。

    “墨敬之”顾茗澜声音低不可闻,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遇见这个人,没想到辗转在北漠又遇见了他。

    那人褐色的眼睛眨了下,而后摆手笑道“那位炎崆的靖烈侯么今日已不止一人说我像他了。在下墨敛之。”

    “墨敛之”顾茗澜回过了神,面前这个人虽然容貌与墨敬之一模一样,但他的眼里没有墨敬之的那抹狡黠的亮色,相反,这个人眼神沉郁,好像背负了太多的不甘。纵然他此刻如此洒脱地笑着,却掩盖不住他眼里的隐忍。

    “是,墨敛之。”墨敛之点头,重复了一遍。

    顾茗澜对墨敛之抱拳“顾”

    “顾茗澜”墨敛之压低了声音,笑了笑说道。

    顾茗澜诧异地望着面前的人,不知他怎么猜到了自己的姓名。墨敛之好似看穿了顾茗澜,继续压低了声道“御将军连夜入城,虽未惊动任何人,但所携带百人军队,想掩人耳目也非易事。”

    墨敛之话音刚落,顾茗澜眼里就显出了一片戒备之色。墨敛之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七尊玛瑙制品,轻笑道“今日早些时候,有位名叫泽白月的姑娘带了一枚先祖的火鼠玛瑙石请我瞧瞧,我以为她是御将军的人。”

    “她的确是我的人,但不是我让她来的。”

    “那就奇了,白月姑娘可与我做了许诺,我以为将军知晓。”墨敛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顾茗澜。面前的人穿着随意,却掩不住一身的俊逸,只是眼底藏着的那一抹苦涩让这个人显得更为沧桑。

    顾茗澜知道墨敛之在打量自己,侧开了头“她与你做了何许诺”

    墨敛之收回了徘徊在顾茗澜身上的目光,抬手指着二楼的屋子说“此处人多,御将军若不嫌弃,不如去楼上一谈”

    顾茗澜点头并未拒绝,跟着墨敛之走上了泽白月早些时候来过的小楼。

    楼下嘈杂声被门隔了开来,墨敛之给顾茗澜面前的琉璃杯里倒满了乳白色的马奶酒。放下酒壶,墨敛之抬眼看向顾茗澜,促狭道“我虽身处北漠,却也曾听闻过靖烈侯的过往。”

    墨敛之的目光直接丢了过来,顾茗澜已然明白墨敛之想说些什么。泽白月之前来见过墨敛之,就算没有提及自己与墨敬之的事情,这位北漠首屈一指的商人想要打听什么,并非难事。

    顾茗澜淡淡地笑了笑“时移世易而已,若是换成墨当家,恐怕也会有我这样的决定。”

    “哦”墨敛之眉梢一挑,“御将军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既然御将军知道时移世易的道理,为何还要为已经死去的人放弃原本的自己”

    “你”顾茗澜握着琉璃杯的手不由得握紧,他不曾想到,墨敛之能打听到这一步。

    墨敛之抿了一口酒,叹道“御将军是聪明人,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为了世乐进攻炎崆一事,既然御将军已做了此决定,并非是为了故人吧。”

    “墨当家只在北漠经营当真是可惜了。”顾茗澜也饮了一口马奶酒,酒香合着奶香,香醇又清冽,喝下去别有一番滋味。

    墨敛之呵呵笑道“天时地利人和,我总差了那么一点。”

    “现在天时将至,地利已成,至于人和”顾茗澜放下酒杯,直视墨敛之,挑唇笑道,“不知墨当家可信我”

    墨敛之愣了下,随后笑道“我是商人,商人重利,信这个字,可不适合我。”

    顾茗澜点头“墨当家有何要求不妨说与顾某听。”

    “御将军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能得北漠第一富商的支援,任何要求,顾茗澜都出得起。”顾茗澜目光灼灼,正色道。

    “好之前那位泽白月姑娘允诺炎崆一旦国灭,就让墨氏,不,顾氏成为炎崆新任领主,还有炎崆当今国主的头颅。”墨敛之顿了下,继而笑道,“御将军说那姑娘是你的手下,那御将军应该出得起更多。”

    “是,这些我都可以承诺于你。”顾茗澜点头,等着墨敛之开出更多的条件。

    “不过御将军毕竟不是商人,御将军与我言利,我就与御将军谈信。我要御将军的不多,只有一样。”墨敛之伸出右手食指在顾茗澜眼前比了比,而后指向顾茗澜,“你。”

    顾茗澜倏然变了脸色,他曾想过墨敛之会要更多的土地及人口,却没料到墨敛之要的是他自己。顾茗澜剑眉紧蹙,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怒意,他冷笑道“墨当家还是另选一样为好。”

    “怎么,我开得条件不好”墨敛之丝毫不惧顾茗澜的眼刀,依旧笑着说道。

    “差极了。”顾茗澜直言不讳。

    “啧,那可就难办了。”墨敛之忽然站起了身,绕过桌边,走到顾茗澜身旁,弯下身附在顾茗澜耳边低声道,“墨敬之可以要你,我就不行”

    面对墨敛之的威胁,顾茗澜忽然平静了下来。他转过头,将目光对准了墨敛之说道“除非你试着让我爱上你。”

    “一言为定。”墨敛之贴在顾茗澜脸颊边亲了下,旋即松开了面色阴沉的人。

    第51章 惊蛰五

    赤宫上悬挂的赤色玛瑙石被夜风吹地叮当作响,夜色深沉,赤宫内仍是一片灯火辉煌。

    沙扬刃坐在瀚海王的黄金王座上,次席左右分别坐着云鸾与顾茗澜。云鸾把玩着手里的赤色玛瑙石,嘴边勾着一抹疏离的笑。一直云淡风轻的顾茗澜此刻垂着眼,不像平日那般随意。沙扬刃把两人打量了一番,看着顾茗澜,忽然笑了起来“听闻御将军去了晚市,难道没寻到入眼的玛瑙”

    顾茗澜抬起头,向沙扬刃行了个礼,然后说“倒是寻到了一块上好的地母像,奈何顾某囊中羞涩,只得望石兴叹了。”

    “哦能让御将军出不起价的铺子,难道是墨家的店”沙扬刃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云鸾手中把玩的那颗赤色玛瑙石,那枚玛瑙石材质一般,显然不是出自墨家铺子,倒像是寻常玩意儿。

    “正是。”顾茗澜点头,嘴角边笑容更淡,“墨家之名传遍祖洲,玛瑙制品几可与炎崆琉璃坊的制品相媲美。”

    “若将军喜欢,孤替将军买来可好”沙扬刃话是向顾茗澜说的,目光落处却是云鸾那方。

    云鸾感觉到来自前方的灼灼目光,抬起眼,揶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墨家铺子里的东西,大王还需要买么”

    “顾某记得,大王的母亲出身墨家”顾茗澜适时开口询问。

    沙扬刃眼中露出一抹锐利,他抚掌大笑“世子与御将军一唱一和,当真默契。”

    云鸾与顾茗澜相视一眼,而后皆不沉默不语。沙扬刃见两人无话,继续道“世子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这天下有两个王、三个王或者诸多王,那这普天不是要分成多份了”

    “大王说笑,至少这北漠还是属于大王的。”云鸾毫不避忌沙扬刃话中的锋芒,对上沙扬刃如狼般的眼神,镇定地说道。

    “至少北漠”沙扬刃重复一句,忽然从王座上站起身,踱步走到云鸾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毛毡上的世乐世子,“这个至少可让孤心惊胆战啊。”

    云鸾跪直身体,双手伸展置于地面,然后整个人都贴在地上,向沙扬刃行了个礼“祖洲乱世,任何一国皆朝不保夕,北漠偏离乱世战火得保千年,至少不会像祖洲任何一国一般。”

    “祖洲任何一国,包括世乐”沙扬刃俯视着云鸾问道。

    “世乐建国三千年,自然是包括世乐。”回沙扬刃话的不是云鸾,而是端坐在另一边,正给自己银碗里倒美酒的顾茗澜。

    沙扬刃转头看着对面漫不经心的人,问道“御将军如此肯定”

    顾茗澜放下手中的酒壶,疑惑地看了眼沙扬刃“大王觉得顾某说的有错”

    沙扬刃缓缓转过头,他仍是睥睨地看着埋首在他脚边的人,赤宫里只剩下顾茗澜酣饮时发出的声响,余下再无任何声音。

    良久后,沙扬刃嗤笑一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王座,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握住了王座的扶手,沙扬刃道“孤真的不敢放你走。”

    伏在地上的云鸾直起身子,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衣衫,对着沙扬刃淡淡笑了笑“为君者一言九鼎,大王必不愿失信于天下吧。”

    沙扬刃眉头高高挑起,手指点在王座扶手上,似笑非笑地道“孤会如你所愿。”

    “多谢大王。”云鸾俯身再拜。

    坐在对面的顾茗澜捧起又倒满美酒的银碗,浅浅地啜了一口,他含着碗沿的嘴边划过一抹如愿以偿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沙扬刃派仆从来唤云鸾与顾茗澜,说是要邀两人一同猎筹。既然是沙扬刃邀约,云鸾与顾茗澜无法推脱,两人从赤宫后的牧马场里挑了两匹北漠骏马,随沙扬刃来到了草原。

    北漠皇族的猎筹会一般都在秋日,现在初夏刚过,猎物早早躲了起来,沙扬刃所说的猎筹,不过是借了个由头而已。云鸾与顾茗澜心照不宣,手握马鞭,驾着马跟在沙扬刃的赤旅飞身后,漫步在草原上。

    走了约莫半刻,沙扬刃勒住马缰,握着马鞭的手指向远处的山丘说道“日头也烈,那山丘背阴,倒是凉爽,不如去那歇息一下如何”

    云鸾好奇地望了一眼那山丘,沙扬刃今日带的这条路与往日猎筹时走的不同,云鸾从未走过,再加上沙扬刃今日行马速度并不快,云鸾当即明白了沙扬刃的意思。山丘后必然有些什么。

    顾茗澜好似也早就看出了沙扬刃的安排,点头道“也好。”

    沙扬刃向身边跟着的侍卫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由他一人带着云鸾与顾茗澜两人向山丘走去。

    片刻后,三人驾马来至山丘前,长过马膝的草丛里,有个身穿玄色短衫,把头发高高扎起的人正背着身,好像是在眺望山丘上的风景。顾茗澜见那人的背影,蓦地一怔,那人的身影太过熟悉,他知道,那个人并非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那人好像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转过身来,他右手握拳贴于心脏处,俯身向沙扬刃行了个北漠的礼仪,然而他的面容俊朗,却是内陆之人。

    “墨敛之拜见大王。”墨敛之道。

    沙扬刃走近墨敛之身前,手虚空往上一抬,让墨敛之起身“这里不是赤宫,这些繁缛的礼节能免则免。”

    “多谢大王。”墨敛之直起身子,目光落处却是站在沙扬刃身后的顾茗澜。

    沙扬刃顺着墨敛之的目光瞧了一眼,指着云鸾道“这位是世乐世子,云鸾。而这位”沙扬刃转手指向顾茗澜,脸上显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想必墨当家应已见过,世乐御将军顾茗澜。”

    墨敛之向云鸾点头颔首算是行了见礼,而后将目光定在了顾茗澜身上,挑起唇角,暧昧地笑道“大王慧眼,御将军丰神俊秀,一见难忘。”

    “哦”沙扬刃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顾茗澜,就见原本散漫的人忽然绷紧了脸,不由得笑道“看御将军的脸色,该不是在墨当家那里吃了什么亏不成”

    墨敛之忙摆手“大王说笑了,墨家做生意向来明买明卖,公平合理,绝无暗箱。”他故意将“公平合理”四字加重了音调,就见对面的人脸色更加不快。

    沙扬刃故意板起脸揶揄道“墨当家会错孤的意思了。”

    “敛之惶恐,还请大王指教。”墨敛之亦收起说笑神色,诚惶诚恐地向沙扬刃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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