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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洲]天下白衣 第8节

作者:承君诺 字数:27174 更新:2021-12-29 05:02:23

    芙玉向老者递上了一枚刻有蛇纹的玉牌,老者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眼,然后说“劳烦姑娘稍待。”

    芙玉含笑点头,请老者先去。顾茗澜的宅邸比之墨敬之的靖烈侯府要简陋许多,院门是块普通榆木制成的单扇门,住所又很偏僻,与寻常的百姓家差不了多少。芙玉若非从前听泽白月说过,一时半会怕也找不到。

    片刻后,老者从门内走出来,邀芙玉进去。芙玉欠身道谢,跟着老者走进了顾茗澜现在蛰居的宅邸。

    与墨敬之的靖烈侯府相比,顾茗澜的宅院要小许多,但甫一走入院内,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慢慢浮出。过影壁后,同样是一园盛放炽烈的赤榴花,芙玉眼前一阵恍惚,仿佛自己还在靖烈侯府,还是守在墨敬之身边那个乖巧的侍女。

    “姑娘,老爷在后院。”老仆人见芙玉停下了步子,提醒道。

    芙玉回过神,向老仆人歉然一笑“有劳了。”芙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将军是喜欢种霜棠花的,怎么换成了赤榴花”

    老仆人叹了口气,边走边说“三年前老爷辞官后,就把满院枯谢的霜棠花换成了赤榴花。”

    芙玉心头一颤,嘴角边浮现一抹残酷的笑容。老者走在芙玉前面,没有看见芙玉那一抹笑。老者继续领着芙玉往前走,走过前院,又是一片花园,园内植满了刚打朵儿的幽蓝冥凝花,与靖烈侯府中的恹恹无力的冥凝花不同,这一园的冥凝花迎着阳光蓬勃生长。芙玉俯下身来,轻轻碰了下含着露水的花骨朵。

    “姑娘,老爷就在前面的那棵树下。”老仆人指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榆树,对芙玉说。

    芙玉顺着老者指的方向看去,苍翠的榆树下,站着一个玄衣宽袍的人,他头发没有束起,而是披散下来。芙玉一怔,脱口惊呼“侯爷”

    然而,芙玉很快就回过神来。这个人的打扮装束虽与墨敬之一模一样,气质却大相近庭。墨敬之慵懒恣意,而这个人,后背挺直,明明是个自律严谨的人。

    “多谢老人家。”芙玉定了定神,向老者道谢。老者回礼,退出了院子。

    阳春三月,满园的冥凝花迎风摆动,冷冷清香在院中飘散,芙玉沐着冥凝花的香气,向着树下的男人走去。

    “芙玉见过将军。”在离顾茗澜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芙玉跪在地上,向顾茗澜行礼。

    玄衣宽袍的男人没有转身,微风吹动他的衣袖,风里有男人冷漠的声音“他放过你,让你别再卷入这乱世之中,你为何还要回来”

    “那你呢”芙玉轻笑一声,“将军不是一直以天下一统为目标么如今为何又辞官蛰居此处,就算青龙王三番两次的请求你,你也不为所动”

    顾茗澜眼神一暗,冷笑道“天下一统这是墨敬之和你说的”

    “将军不了解侯爷么”芙玉反问。

    “芙玉,你今日还有何筹码能跟我谈墨敬之”顾茗澜悠然地转过身。

    “你”芙玉望着面对着她的男人,倒吸一口凉气,除了面容不一样外,顾茗澜眼中的神采,眉宇间的慵懒气息,甚至是嘴角翘起的弧线,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顾茗澜见芙玉吃惊地望着自己,饶有兴味地问道“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

    芙玉被顾茗澜这一问唤回了神,今日她见到了太多的不可思议。三年里,顾茗澜封步于此,昔日叱咤祖洲的第一名将瞬间陨落。如今重见这位昔时的世乐御将军,沉沧真正的主人,芙玉心头酸涩,她好像明白了为何墨敬之会爱这个人爱到痛彻心扉。

    芙玉咬紧嘴角,良久后说“何必呢,你比我懂侯爷,侯爷不会希望见到这样的将军。”

    “芙玉,”顾茗澜走到芙玉身边,低声说,“我刚说了,你又何筹码可以跟我谈墨敬之”

    芙玉愕然,她侧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寒风从耳畔刮过,侵蚀骨髓。芙玉打了个寒颤,苦笑道“请将军恕芙玉得罪了”芙玉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递到顾茗澜眼前。

    顾茗澜眼神倏变,他紧紧盯着那书册上的四个浓墨写就的字,不可置信地接了过来。“千机图谱”顾茗澜捧着千机图谱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

    “是,这是侯爷要芙玉交给将军的。”芙玉冷笑。

    “是墨敬之”顾茗澜错愕。

    芙玉点头“现在,芙玉可有筹码与将军谈谈侯爷了”

    “他是要我放你一命么”顾茗澜将千机图谱拿在手中,似笑非笑,“一个背叛了沉沧的叛徒,一个背叛了墨敬之的叛徒,实在不能留在这世上。然而,他终究还是要我把你的命留下来。”顾茗澜收起了慵懒神色,咬牙道。

    芙玉凛然望着渐渐显出戾气的男人,坦然道“侯爷要保全的人并不是我。在北扬郡,侯爷被俘的那一晚,侯爷对芙玉说,这个乱世该终结了。”芙玉说完,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男人。

    这个乱世该终结了。所以墨敬之算到了顾茗澜会对突袭北扬,但他仍旧放弃了北扬郡,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墨衣深与云轩早已做好的约定。终结乱世,他也有此抱负,只是他既未站在炎崆那边,也未站在世乐这边。

    “他让你将千机图谱交给我,而不是墨衣深。”

    “是的,因为少司命告诉侯爷,真正能一统祖洲的,是远在北漠的世乐世子,并不是墨衣深。”芙玉幽幽地说。

    “墨敬之信了”顾茗澜不相信那个狡猾的男人会轻易相信敌国一个少司命的话。

    芙玉摇头“侯爷怎么会信呢侯爷只是觉得,墨衣深即便一统了祖洲,也终致百姓生灵涂炭,与其如此,不如相信他一直爱着的人。”

    “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顾茗澜揣摩着墨敬之最后的部署,三年前两人相见的一个月,顾茗澜隐隐觉得墨敬之心里有个很深的执念。现在想来,墨敬之心里的那个执念,让人觉得太过可笑。

    顾茗澜忽然放声大笑“他想要一个大同的天下么,他难道不清楚千年前,元始帝一统祖洲是踩踏了多少白骨祖洲四国之一的白泽灭国,至今都未复国,他真以为可以兵不血刃的一统天下么”说到最后,顾茗澜几近咆哮,他刻意装出与墨敬之一样的神色,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裂。

    “将军觉得侯爷痴人说梦”芙玉看着这样的顾茗澜,有一丝心疼。

    “是他是痴人他还很愚蠢”顾茗澜将千机图谱扔在地上,一脚踩在千机图谱上,“满手鲜血,薄情寡义的沉沧之主,怎么可能会替他完成这愚不可及的梦想”

    他望着天,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然而却有瑟瑟寒风吹过。满园的冥凝花随风摆动,如幽蓝色的海浪。

    院子里静了下来,芙玉弯腰捡起被顾茗澜丢在地上的千机图谱,仔细擦拭着书册上沾染的泥土。这是墨敬之最后给她的东西,曾经她为了这本图册背叛墨敬之,如今也是因为这本图册,她遵照墨敬之的嘱托,将千机图谱送到她背叛过的主人手中。然而,顾茗澜并不接受墨敬之的好意。

    “将军,不,主人,侯爷他至始至终都相信着您可以完成他的遗愿。”良久,芙玉站起身,再次把擦拭干净的千机图谱递给顾茗澜,“因为,他此生只爱过您一个人,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顾茗澜再次接过那本千机图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第40章 料峭四

    重重素纱遮掩的重华宫内,寂静无声。云轩屏退了所有侍从,坐在案几前,朱笔停悬在摊开的奏折上,眉头微蹙,似难下决断。

    坐在云轩身旁的黑衣大司命手捧一杯香茗,用茶盖浮去茶末,浅浅地啜了一口,悠然自得地望着窗外旖旎春光。

    “立或者废,不过是一笔之间的事,我以为你想清楚了。”过了许久,静默的大司命搁下茶杯,看向还在犹豫不决的帝王。

    云轩叹了口气,最终搁下朱笔,合上了打开许久的奏折,哂笑道“他们这么早就逼我立储君了,是觉得我快不行了么”

    巫远站起身,走到案几前,把云轩合上的奏折拿在手中打开,看了一眼“早立储君是好事,只不过云鸢终究不是个好人选。”

    云轩点头“不论是承天命还是因为我的偏爱,都该立云鸾。”

    “那就得想想该怎么把他接回来了。”巫远把奏折丢在一堆被驳回的奏章里,手用力按在奏折上,替云轩做了决定,“让谁去接他”

    “云锋的风骑军不能动,天羽军在青沂的手中,青沂也不能走,天临军在东浔国,我的手上没人可用了。”云轩抬头,求助般地看着巫远。

    巫远盘算了下,良久道“顾茗澜还在沧落”

    云轩苦笑“青沂早已去请他回朝,被他拒绝了七次。”

    “真是固执啊。”巫远叹息,“论身份,论名望,由他去接世子回来再适合不过。”

    “是。”云轩点头,“是我走错一步棋。”

    巫远呵呵笑了一声,走到雕花窗棂前,伸手折下越过窗棂的一株冥凝花“御将军也是位用情至深之人,要说动这样的人,只有用情来唤醒他。”

    “莫非你有办法”云轩问。

    巫远似笑非笑地说“有人已经去了。”

    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磨着刚制成的磨具,苍老的手拿起锉刀,灵活地剜掉一块木屑,将一枚一指粗的铁钉插入挖出的凹槽中。简单的几个动作后,一架轻巧的弩机制作完成。老人将刚做完的弩机放在一旁,拿起锉刀,继续制作下一架弩机。

    顾茗澜已经在一旁看了了许久,他估计自己再看一两个时辰就能自个儿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出来。

    “看看看看看就知道看不知道搭把手”狐寻停下手中的活计,瞪了一眼在身边看了许久的徒弟,斥道,“给我递个锉刀也行啊”

    狐寻说完,一把锉刀就递到了眼前。狐寻气得花白胡子快要竖起来,三年前顾茗澜辞官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当初他看中顾茗澜心思机敏,为人谨慎,如今自己收的这唯一一个徒弟变得懒懒散散,想起来的时候来看他一眼,想不起来的时候,能隔着大半年不来。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狐寻烦躁地挥了挥手,对于顾茗澜,他已然不指望了。

    顾茗澜知道狐寻烦的是什么,千机弩的制造早已完成,为这武器训练出的军队也已组建,但是这队军队的将领却辞了官。狐寻见自己的努力覆水东流,自然满心烦厌,怒气全数发在了罪魁祸首顾茗澜身上。

    “老师,我这次来”

    “你这次来是在家呆得烦了,所以才来看看我这个老头死了没有。”狐寻闷闷地哼了一声,锉刀在磨具上用力挖了一个口子,许是用力过大,槽口挖得有些大,铁钉一穿进去就漏了。狐寻愤懑地将锉刀丢在桌上,拍掉身上掉落的木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收得不争气的徒弟。多年前见到顾茗澜的时候,狐寻就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一个特别聪颖的人,果不其然,只是教了顾茗澜没两天,顾茗澜就制出了一模一样的,狐寻大喜,追着顾茗澜收下了这个徒弟,并倾囊相授,然而这三年里,顾茗澜的转变,让狐寻恨不得不认这个徒弟。他的屋子里放着顾茗澜拜师时做的第一柄,狐寻时不时会拿起来看看,一边看一边叹息,即使他在顾茗澜耳边呵斥,但顾茗澜自己走不出心牢,任谁劝也是徒劳。

    “老师误会学生了。”顾茗澜正色,三年里第一次显出了认真的模样。

    “误会”狐寻花白的眉梢高高挑起,“难不成,卸甲三年的御将军决定重新披甲上阵呵,你当我真的老糊涂了”狐寻指着顾茗澜,气得手指直颤,他自然是希望顾茗澜能够再次入仕,但三年里,他对这个徒弟的期待已经被磨灭。就看看眼前这个慵懒的顾茗澜,让他去领兵作战,无疑死路一条。

    顾茗澜点头,眸光亮了起来“还是老师了解学生。”

    听得顾茗澜之言,狐寻颤抖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他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神色淡然的学生,良久后,扯起嘴问道“你说真的”

    顾茗澜再次点头“是,学生知道老师您不信,所以还带了个样东西来。”顾茗澜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他将藏在袖中许久的书册放在桌上。

    屋内火光明亮,那本书册刚被顾茗澜放在桌上,狐寻就看清楚了书册上四个抹黑大字千机图谱

    “千机图谱”狐寻连忙把书册拿在手中,仔细掂量,来回细细琢磨,苍老的手指虔诚地抚摸过书册封面,小心翼翼地翻开书封,每一页都有不同形制的武器制法及图谱,事无巨细地记录在这薄薄的书页之中。

    “真的是千机图谱”狐寻欣喜若狂,深陷的眼凹里枯朽的目光瞬间变得璀璨,他将千机图谱塞进怀中,紧紧抓住顾茗澜的手说,“从哪里弄来的墨隽不是被抓了么不是在炎崆么”狐寻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不停地追问。

    “墨敬之从墨隽手上拿到的,交给了我的人。”顾茗澜没有说得太过详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狐寻。

    狐寻一愣,而后又笑了起来,他眼里只有这本千机图谱,至于顾茗澜如何得到了这个东西,他不在乎。

    “老师,这次能相信我了么”顾茗澜笑着问。

    “你小子”狐寻笑骂,后又觉得不对,又问,“你不会是拿我寻开心吧,把东西交到我手里,然后又不管了”

    顾茗澜无奈地摇头“老师,我明日就去面见国主,您还不信我”

    “哦”狐寻将信将疑。

    顾茗澜在狐寻那里没有待太久的时间,他起身向狐寻告辞,狐寻没有送他,埋头研究千机图谱去了。

    待顾茗澜走了一会儿,狐寻才抬起头,合上了千机图谱,看着合上的门,心里升起一丝疑窦。顾茗澜虽与他说会重新披甲,但狐寻觉得,顾茗澜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顾茗澜,他的身上好像多了一股洒然,不似从前那般步步为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狐寻拿不准。

    青沂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顾茗澜宅邸里,满园的赤榴花开得灼人,青沂让老仆人不用顾及自己,在植满赤榴花的院中来来回回地走过来又走过去,他偶尔会伸手压低花枝,数着枝上的赤榴花,然后又数起来赤榴花的花瓣数。等他快将院里的赤榴花差不多数完了,才听得门前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传来。

    青沂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过身,未等顾茗澜走至门前,对着迈进门前的人长揖及地“御将军。”

    顾茗澜点点头,将青沂扶起来,随意地笑了笑“消息这么快就传回来了”

    青沂直起身子时微微一怔,他总觉得顾茗澜的口气不似往常,好像换了个人,青沂觉得这种异样的感觉有些熟稔,等他抬起头,对上顾茗澜幽远的眼神时,青沂瞬间想到了一个人墨敬之。

    “是,国主命我在此等候将军,请将军去重华宫一叙。”青沂压住心头的异样感,笑着说。

    顾茗澜转过身,面对着大门,伸手拂过挡在额前的赤榴花枝,说道“走吧。”

    “老师就这么去”青沂愕然,此时的顾茗澜着一身玄色宽袍,发也未束,如此进入重华宫内,实在不妥当。

    顾茗澜好似没有听出青沂的诧异,背对着青沂说“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非常地不妥青沂心里直哀嚎,只不过三年未见,顾茗澜怎会变得如此随性。当年顾茗澜修剪霜棠花时对他说的话青沂还清晰在耳畔。那个谨慎的顾茗澜,纵览大局的顾茗澜,何时会变得如此随性洒脱

    “老师不换身衣服”青沂不得不提醒顾茗澜。

    顾茗澜抬手看了下自己的衣袖,随即放下,淡淡地摇头“就这样去吧。”

    “这”青沂顿了下,苦着脸道,“重华宫里可不止国主,还有其他朝臣,老师您还是换件衣服去吧。”

    顾茗澜转过身,笑着说“三年而已,宫里规矩又多了么”

    青沂抿唇不语,哪里是宫里规矩又多了,明明年初国主才下旨削减了一些,只是顾茗澜多年未曾进宫。

    第41章 料峭五

    沙扬葛望着帐篷顶出神。虽说春日已经到了,他仍旧觉得寒意一阵一阵地从地底冒上来,钻进腿里。

    沙扬葛坐在帐篷正前方,在他下方左右的毡席上分别坐着两个苍老的贵族。一个是努吉葛,他比三年前看上去颓废了许多,他瘫坐在毡席上,就像一具将死的枯骨。另一个是沙扬葛的舅舅扎夯,他看上去比努吉葛要精神许多,但满头的银发以及爬满了整张脸的皱纹让他看上去也不过是强打着精神而已。

    “沙扬葛,不要再犹豫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沙扬刃两个人,论长幼,瀚海王的宝座是你的,但论阴狠,瀚海王的宝座可未必是你的。”扎夯目光灼灼地盯着坐在上席的沙扬葛,声音低沉而沙哑。

    在扎夯说完,努吉葛也跟着劝道“看见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失败,您还准备心慈手软么沙扬刃的狼子野心早就露出来了,就连他的同胞大哥都能出手,对您,他还会手软么”

    “可我们并没有证据。”沙扬葛垂下眼,手指摩挲着毡席边缘,无奈地说。沙扬烈被驱逐的时候,沙扬葛怀疑过是沙扬旭和沙扬烈合谋,然而安插在沙扬旭身边的探子说并非是沙扬旭的主意,那便是沙扬刃。当沙扬葛怀疑沙扬刃的时候,沙扬旭因蛊咒之事被齐格翰贬黜,沙扬葛疑惑了,他绝对不会相信沙扬烈和沙扬旭会自掘坟墓,但沙扬刃与沙扬旭一母同胞的手足,陷害沙扬旭,沙扬刃又会有何好处这半年的时间里,沙扬葛一直在思考沙扬旭与沙扬烈到底是被谁给陷害,虽然他第一个怀疑的是沙扬刃,却没有证据。

    “哼,证据我们会有的。”扎夯手按在几上的佩刀上,冷笑道。

    “舅舅打算怎么做”沙扬葛目光亮了起来。

    “内陆人喜欢下棋,棋局之中有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看王子有没有这个勇气了。”扎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沙扬葛,眸光如刀,看得沙扬葛心头一阵胆瑟。

    “老哥哥有多大的把握”精明的努吉葛立刻明白了扎夯的意思,他眼光飘在赤宫方向,嘴角划过一抹锋利的冷笑。

    扎夯伸出三根手指“这么多,但只要做得好,就是这样。”说着,扎夯收回三根手指,左右两手食指在半空中摆出了个十字。

    “这不可以”沙扬葛也明白了扎夯的意思,惊得从毡席上站了起来。扎夯是要夺宫,不论胜败,沙扬葛都觉得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沙扬葛你快醒醒吧”扎夯毕竟是沙扬葛的长辈,猛地一拍案几,怒喝道,“还不明白么如果没有齐格翰的暗中默许,你觉得大王子沙扬旭会被废黜么”

    沙扬葛瞪大双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努吉葛早不如三年前那样咄咄逼人,他以目示意扎夯稍安勿躁,替扎夯开口说“齐格翰并不是不喜欢沙扬旭,而是沙扬旭的所作所为触痛到了齐格翰最忌惮的地方,北漠的老贵族在这些年里势力越来越大,瀚海王虽还是北漠的主人,但处处都受到老贵族们的掣肘。齐格翰当初登临瀚海王的宝座靠得也是老贵族,他深知老贵族对王权的威胁,所以处处防备着我们,可沙扬旭却不以为然,作为储君的他与老贵族结盟,沙扬烈也是如此,即便是沙扬葛,你不也一样么”努吉葛看着渐渐平复下来的沙扬葛,继续慢悠悠地说着,“你们都没有沙扬刃聪明,他虽然看上去与沙扬旭同气连枝,可真正的呢,他从不与老贵族们深交,在沙扬旭的帐篷里,也只是与支持沙扬旭的老贵族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沙扬旭遭贬黜,沙扬刃却毫发无损,就是这个原因。”

    沙扬葛重新坐回了毡席上,喃喃道“如果按您的说法,我不是该与你们划清界限”

    “是,如果是在三年前,二王子与我们划清界限是最明智的做法。”努吉葛苦笑一声,“但如今,大王子与三王子被废,老贵族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仅剩下我和您的舅舅,大王还会放过我们么不会,大王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父亲不会杀我的。”沙扬葛听明白了,他也明白齐格翰是想对付老贵族们,齐格翰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

    扎夯冷哼一声“别傻了,齐格翰不会杀你,沙扬刃可会”

    “只要父亲不杀我,他怎么能杀得了我”沙扬葛咆哮了起来,他太害怕了,他知道自己在齐格翰的心中的地位与七王子沙扬刃相比,差了太多太多。

    然而,扎夯还是抓住了沙扬葛最恐惧的地方,发出了最后一击“你觉得齐格翰会选你做储君,还是沙扬刃”

    沙扬葛低头不语,他的手心里满是冷汗。扎夯送给他了最后的致命一击,也是他最不愿承认的。沙扬刃,从出生就被齐格翰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即便沙扬刃的母亲早早就去世了,即便沙扬刃没有母家的支持,沙扬刃依然是齐格瀚最喜爱的儿子。反观自己呢沙扬葛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母家虽然势力雄厚,但也因为这雄厚的势力,终于成了沙扬葛不得齐格翰喜爱的原因。没有一个王者希望自己的宝座旁群狼环饲

    “我该怎么做”沙扬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扎夯与努吉葛相视一笑,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真是个糟糕透了的计划。”沙扬刃蹲下身,鄙夷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把匕首插在了沙扬葛的面前。

    沙扬葛被惊得更不敢抬头看沙扬刃,他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会这么轻巧地被沙扬刃给阻止了,甚至扎夯和努吉葛都来不及呼叫他们的亲兵就双双人头落地。沙扬刃是何时发现了他们的计划

    “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么”沙扬刃像是个骄傲的猎人,逗弄着笼子里不敢挣扎的猎物。

    沙扬葛颤抖着摇了摇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的眼光只能徘徊在面前插在地上的匕首,匕首冷光刺得他更加惊恐。

    赤宫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身穿白色短袄的俊秀男子低头望着滚落在脚边的一颗头颅,弯下身捡了起来。这个头颅的主人他认识,三年前,就是这个人在赤宫里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是不祥之人,要将云鸾驱逐出北漠。也是他,指着自己说自己将来会成为北漠最大的威胁,云鸾记得他恶毒的眼神,努吉葛当时非常想杀了他。

    努吉葛,云鸾得意地扬起嘴角,想杀了我么真是愚蠢啊。云鸾把努吉葛的人头拿到沙扬葛面前,放在地上,蹲下身,声音温和如春风“这些老贵族的思维真是百年不变,内陆早就用惯了这种卑劣的手法,要是我啊,会用更稳妥的办法,例如栽赃陷害。”

    沙扬葛猛然抬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鸾,嘴角颤抖却说不清话来。栽赃陷害,这一切都是这个内陆来的质子做的么

    “为什么”沙扬葛很想知道云鸾的目的。

    沙扬刃不屑地撇了下嘴说“他当然是为了回世乐。”

    “回世乐”沙扬葛鄙夷地看着云鸾,“你回世乐能活得下去么”

    “这个就不劳二王子费心了。”回答沙扬葛的不是云鸾,而是沙扬刃。

    沙扬葛愕然地看着沙扬刃,忽然一切都明白了。云鸾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沙扬刃,而非他自己。当初他从沙扬刃手中将云鸾抢了过来却弃之不用,反而成全了沙扬刃。

    “沙扬刃,沙扬旭是你的亲兄弟,你也能下的了手”

    听到沙扬葛的质问,沙扬刃毫不在意地挑唇笑了笑“我是要坐上瀚海王位的人,何况我本打算放过他一命,谁让他想不开。”

    “你狼子野心”沙扬葛忍不住骂出了声。

    沙扬刃无所谓地站起身,对沙扬葛说“二哥,我不想杀你。”

    一条一人长的灰狼跑进了赤宫中,云鸾伸手揉了揉灰刃有些凌乱的毛,听着耳畔沙扬葛痛苦的嘶吼,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鲜血淋漓的人肉,喂给灰刃。灰刃乖乖地趴在地上吃着云鸾递过来的肉,偶尔会看一眼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哀嚎的人。

    云鸾淡淡地望着赤宫外的碧蓝天空出神,他想起半年前,同样是这样碧蓝的天,他走入囚禁沙扬旭的牢房,看着蜷缩在墙角的人,对那人说出了真相,沙扬旭那狰狞的眼神一直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被至亲的人背叛,是何等的绝望。沙扬旭终究做不了一代王者。

    “今天真冷啊。”云鸾抚摸着灰刃的背,对擦着天狼刃上血迹的人说。

    沙扬刃转头看着赤宫外的碧蓝天空,轻轻笑道“北漠就是这么冷,你已经住不习惯了么”

    云鸾眼神暗了暗,忽然笑了起来“我与你的约定,完成了。”

    沙扬刃斜飞的剑眉忽然紧蹙,他握紧了手中的天狼刃,将刀尖缓缓地转向了温柔笑着的人,他目光凛冽,紧紧定在云鸾的身上。

    第42章 料峭六

    扶风郡守战战兢兢地领着一队亲兵站在扶风城门下,忍不住唉声叹气。自从三年前顾茗澜等人离开扶风郡,扶风郡守终于松了口气,可谁知,仅仅三年,当初让他连早饭都吃不好的贵胄们又从帝都沧落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次国主的旨意是不拿下炎崆就不会让天羽军回朝,我的太平日子哟”扶风郡守直跺脚,恨不得把地踩出一个天坑来,将扶风郡彻底隔绝起来。

    跟随在扶风郡守身后的亲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去劝自己的主人,毕竟这是国主的意思,纵然扶风郡守再不情愿,也得接受。

    浩浩荡荡的银铠军队从天边驰来,与天融为一色。扶风郡守用肥厚的右手挡在头顶,遮住阳光,眯起眼,想看清楚领头的几个人。待天羽军离自己不到百步,扶风郡守才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身穿玄色宽袍,神色惫懒的男人,他的腰间系了一柄短剑,右手食指勾着一个酒囊,左手随意握着马缰,骑一段路,就着酒囊喝一口酒,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显然是离开沧落前才打理过,十来日过去,胡渣重新长出,这人却没再打理。扶风郡守皱眉,他从不记得世乐有这位邋遢的将军,就在他走神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叹声“那是御将军么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御将军顾茗澜扶风郡守吃惊地张大嘴,他不得不揉揉眼,再看,果然,那人就是三年前一身银色铠甲,不苟言笑的顾茗澜扶风郡守缓缓合上张大的嘴巴,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三年前,顾茗澜带着十万天羽军来到扶风的时候,顾茗澜如鹰隼般的眼神只要往扶风郡守身上一扫,扶风郡守吓得浑身发颤,如今顾茗澜这副模样,原本锋利的唇角边压着一抹不羁的笑意,这哪里是三年前的顾茗澜

    待离扶风郡城门还有不到半里的路程,骑在马上喝着酒的男人看见了站在城墙下的一小队扶风郡亲卫。顾茗澜塞好酒囊的塞子,左手勒住马缰,让马停下步子。他拿着马鞭,随意地点了点站在城墙下的扶风郡守,对身边的青龙王说“这三年他过得还不错,又胖了点。”

    青沂已经渐渐习惯了顾茗澜现在的脾性,他点头“毕竟又回到了从前的局势,北扬郡重归炎崆,炎崆三郡,世乐三郡,这微妙的平衡又回来了,扶风郡守自然开心。”

    “开心”顾茗澜呵呵笑了声,收回点着扶风郡守身上的马鞭,“若人人都像他这样,也不错。”

    “听说将军最近在读大同篇”走在顾茗澜左手边的巫玄直视前方巍峨高耸的扶风郡城墙,冷冰冰地问。

    顾茗澜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清冷的少司命,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褶皱的书册,递到巫玄身边“少司命也感兴趣这是我出征前从御览阁借的,刚看完,少司命若喜欢,可以借给少司命一览。”

    “多谢御将军。”巫玄目不斜视,拒绝了顾茗澜的好意。

    顾茗澜撇撇嘴,把书收了回去,一边收,一边喃喃道“这可是本好书呢。”

    “虚妄之言,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除非人人摒弃邪念,才能抵达如斯境界。将军为何执拗而为”巫玄收回目光,侧头看着身边漫不经心的人,冷峻的人喟叹道。

    “好了好了,能别顶着烈日停在这里谈什么大同啊,虚妄啊,我们身后还有十万天羽军呢,你们不累,也要体恤将士们啊。”青沂呼啦一声展开折扇,把折扇放在头顶上,虽说刚过仲春,扶风与赤陇隔着净水,但炎崆山脉的热浪的威力还是能够吹到扶风郡来。青沂最怕酷热,从沧落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外罩青色绸衫,如今到了扶风,仍抵不住这滚滚热浪。

    巫玄点头,不再言语。顾茗澜也懒得与巫玄争辩,打马继续往前走。站在扶风城墙下的扶风郡守刚见顾茗澜、青沂和巫玄三人停了下来,不知发生何时,头顶烈日,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真热的慌,他一边稳住瑟瑟发抖的身子,一边赶紧用袖子把汗珠抹掉。然而还未等他稳住心神,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落在了扶风郡守的耳中。

    “多年不见,郡守别来无恙啊。”顾茗澜跳下马,手里还拎着酒囊,他嘴里满是酒气,一开口就熏得扶风郡守差点捂住鼻子。

    扶风郡守等酒气过去,抬起头,还是那张肥硕的脸,还是那熟悉的谄媚笑容,他拱手向面前的从沧落来的三位贵胄行礼,躬着身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三位大人恕罪。”

    “怎么又是这句”顾茗澜眉梢一挑,嫌弃地看了一眼头快要触到地的扶风郡守,他伸手在扶风郡守的肩头拍了拍,打了个酒嗝,而后说,“太没新意了”

    扶风郡守心头一颤,身子又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他接到从沧落送来的旨意的时候,心里虽是紧张,但想想还是三年前的那几位,倒也不会担心自己太过失礼。可如今,顾茗澜换了副模样,就连性情都变了,扶风郡守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该如何去应对顾茗澜。

    扶风郡守抖抖霍霍着身子,青沂有些不忍,不论是扶风郡守,还是他们这些与顾茗澜相交多年的人,三年后重见顾茗澜都有些震惊。青沂把顾茗澜放在扶风郡守肩上的手拿了下来,扶起快要跪坐在地上的扶风郡守,笑着说“郡守辛苦,还是按照从前那样就好,勿须多虑。”青沂三年前就知道,这位看似肥硕的扶风郡守的心脏比寻常人要小得多。

    扶风郡守抹掉一头的冷汗,颤巍巍地直起身,看见青沂的笑脸,终于缓过了神。可他刚要道谢,眼角余光撇见了另一个绷紧脸,面容冰冷,正望着自己的人,心脏一时又吓得停下了半拍。

    “见、见过少司命。”扶风郡守又一次弯下肥胖的身子。

    巫玄点了下头,目光追着已经自顾自走入扶风郡城门的人,拢在胸前的双手突然分开,他不悦地哼了一声,跟着顾茗澜走进了扶风郡内。

    “哎哟,都是些随便的人”青沂不得不再次把快跪在地上的扶风郡守扶起来,示意扶风郡守的亲卫照顾好他们的主子,把扇子举在头顶,追着前面两个人跑进了扶风郡门里。

    “这、这、这”扶风郡守看着三个人一个追着一个走进扶风郡里,结结巴巴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随他们去吧。”忽然扶风郡守耳边传来一个轻灵悦耳的女子声音,然而这个声音听在扶风郡守耳中,别提多刺耳。泽白月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绸衫,乌黑的发丝盘在头顶,用一根玉步摇压在耳边,与前面三个人相比,泽白月穿着是最素净的人。

    扶风郡守又一次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他记得,三年前,世乐与炎崆最后一战里,这个看上去温婉可人的女子仅凭一柄匕首,就杀了数百人。泽白月见扶风郡守呆呆地望着自己,觉得好玩儿,对扶风郡守吐了个舌头,又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扶风郡内。

    扶风郡守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瘫在亲卫身上,口中喃喃道“扶、扶我回府。”

    顾茗澜没有住在扶风郡守府内。他一人一马,沿着城后偏仄小径,拎着一壶刚从城内打的酒,悠然自得地走上了雪岚山。仲春时节,蜿蜒的山道旁满目苍翠,隐隐有烟雾缭绕于山腰,让人仍不住停下步子多看几眼。

    拔开酒塞,顾茗澜仰头灌了一口酒,扶风郡的酒水比沧落的要烈许多,一口酒下去,顾茗澜没留意,被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喘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这条通往扶风别院的路萧瑟又寂寥。顾茗澜毫不在意,一人一马,颠着手中的酒囊,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山上走,似乎这里所有的寂寞才能掩盖住他心底的失落。三年前,在这条路上,他被墨敬之抱在怀里,他以为能就此把墨敬之彻底留下,最后还是低估了墨敬之的决绝。比起心狠,他不及墨敬之的万分之一。

    顾茗澜手伸入怀中,把那本泛黄的书册拿在手里。“大同篇,虚妄之言,如镜中花,水中月,不可得,不可念。墨敬之,你还真是傻啊。”他把那册书随意地抛了出去,就像抛掉所有的不甘与怨恨一样。墨敬之的理想,他为什么要接着帮他完成

    一路走走停停,顾茗澜花了半个时辰才看见隐藏在山中的扶风别院。别院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青色绸衫,斜倚靠在门前雪松上的人。不是青沂,还会有谁

    叹了口气,顾茗澜只得继续往山腰走。走到青沂面前,顾茗澜抬头瞄了一眼沉下脸的学生,又继续往前走。就在顾茗澜要推开院门的时候,青沂忽然说“老师,不要忘了,你这次来扶风的真正目的。”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时候学生要来提醒老师不要忘这忘那了。”顾茗澜不耐烦地背对着青沂挥了挥手,“先接世子归国,再拿下炎崆,我记着呢。”说完,顾茗澜就要合上院门,把青沂关在门外。

    青沂快了一步,追上顾茗澜,一手抵在院门上,没让顾茗澜合上院门,青沂再次提醒“这关系到世子能否成为储君,老师可否给学生一个保证”

    “保证”顾茗澜翻了个白眼,“不到最后,我没法保证。我只能对你说,我尽力。”

    “老师”青沂还要说些什么,却抵不住顾茗澜的力气,院门终究被合上了。他讪讪地收回手,叹了口气,转头对慢了一步赶来的人说“怎么办”

    “现在也唯有信他了。”巫玄仰头望着头顶上的匾额说。

    第43章 料峭七

    乌金西垂,昏暗的帐篷里,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磨刀声。阿提萨跪坐在毡席上,把一柄长刀的刀刃贴在磨刀石上,来回磨着刀。刀刃已经磨得发亮,然而阿提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帐篷的门帘被人挑起,一缕金色的阳光射入帐篷内,照在阿提萨爬满皱纹的脸上,磨刀的人才把早已磨好的刀给放在一旁。

    阿提萨抬起头,逆光看着走进帐篷内的人,来的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老人拿起放在腿边的长杖,借着长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死气沉沉的眼里忽然划过一抹亮色。他挺直了身,对来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声音苍老无力“我真的老了,居然以为你会和沙扬刃一起来。”

    云鸾落下门帘,迎着阿提萨走过去,扶住勉强站直身子的老人,微笑道“他在忙继任大典,我闲人一个。”

    阿提萨目光落在云鸾扶着自己的手上,从云鸾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往旁边走了半步,有意要与云鸾隔开些距离。

    “漠仆真要这么见外”云鸾尴尬地收回了手,淡淡地看了一眼面色沉郁的老者,又看了看被老者丢在毡席边刚磨好的弯刀,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侧的佩刀上,“阿提萨,我一直当您是亲人。”

    “阿提萨不敢当。”屋内只点了一个火盆,阿提萨隐在阴影里,声音里没什么感情。

    “你曾经和齐格翰说过,我是崩天毁地,承天袭云,一统祖洲的人。你曾经那么想把我赶走,可你终究没有赶我走。甚至,护了我十多年。”云鸾捡起毡席上的刚打磨好的长刀,左手食指沿着刀口划下,鲜血瞬间顺着刀口滑落,滴在白色的毡席上,鲜艳夺目,“我还记得三年前,在那场风雪中,你对我说我有人皇伏眷与耀瞬双灵,你明明知道我注定会是一统祖洲的人,可你还留我到现在,为什么”

    阿提萨望着火光中手持长刀,长身玉立的青年。他已经从一个茫然无知的孩子,长成了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如果放他回归世乐,回归祖洲,这乱世会不会随之终结,北漠与祖洲保持了一千多年的平衡会不会因为他的一个念头,就再次被世乐银色的海浪给吞没

    “我不能逆天改命。”阿提萨苦笑一声,走出了阴影之中。他不想再去躲任何人,他既然不再是天侍者,漠神既然已经替北漠定下了命运,他就不再需要继续去守护这个北漠。但是,阿提萨不甘心

    云鸾眉头微蹙,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手腕一扬,将刀锋对准了站在昏暗火光中,苍老却倔强的老人。云鸾露出狰狞的笑容,黑曜石般的瞳孔忽然变成一色纯白,他睁大了眼睛,狂笑道“你可真是只老狐狸逆天改命你早就占卜出了结果,就算沙扬刃是那个谋逆者的转世又如何一千多年前他只是侥幸才砍下了我的头颅,一千多年后,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阿提萨一怔,脸上镇定的神色在眉梢崩了一角。云鸾果真知道了沙扬刃的身份,从阿提萨占卜出云鸾拥有伏眷与耀瞬之灵时,阿提萨就从千年前的混沌之雾中看见了紫篁的转生。

    “就算杀了我又如何”阿提萨恢复了镇定,往云鸾那方走了过去,丝毫不惧怕此刻的云鸾,“六神的天侍们都在混度之雾中看出了你们两人的命运,世乐的大司命,南浔国的鬼行者,亦或是炎崆天门的那群修道者,甚至是白泽那些流浪的天侍,在我启动混沌之雾的时候,他们就都看清楚了未来的一切。所以我才会说,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天侍者,因为你们”阿提萨抬手指向云鸾,笑得猖狂而得意,“不过是祖洲六神排下的棋子而已。从洪荒之时到现在,祖洲六神们早已约定好了,只有年纪最小的地母霰云的国度才能是祖洲的圣朝他们包容这位年纪最小的妹妹,甚至因为地母任性选出两位人皇而与退居北漠的漠神都以自己的退让去保护她。不论是伏眷、耀瞬,还是紫篁,亦或元始帝,他们都是世乐的子民,何曾是南浔、白泽、炎崆人”

    忽然,阿提萨张开苍老的手指,一把抓住了云鸾对着他的长刀,鲜血布满了阿提萨的手掌,他却毫无知觉。他愤恨地狂笑,笑声如林中的夜枭,刺耳、恐怖。“祖洲一统祖洲上的那些国家可真是傻啊,明明这是神明们早已定好输赢的游戏,他们还在争得头破血流未来的祖洲之皇,您的路已经铺好,您还有什么不满么”阿提萨抬起头,直视着怔愣的云鸾,把长刀夺了下来。

    长刀掷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兀自出神的人猛然回过神,纯白色的瞳仁渐渐恢复成一色纯黑。云鸾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虚弱地往后连连退步,险些被磨刀石绊倒,好在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沙扬刃把云鸾揽在怀里,不悦地蹙起眉头,对阿提萨说“漠仆,您吓着他了。”

    阿提萨不以为意“大王在外全都听见了,还不动手么”

    沙扬刃幽蓝色的眼眸里浮现一抹寒意,他松开云鸾,手指摩挲天狼刃的边缘,摇头说“这么做太卑鄙了。”

    “卑鄙么”阿提萨嘴角抽搐了下,随后转过身,失望地叹了口气,“紫篁如果当年顾忌着这么做会不会太卑鄙,恐怕是不会登上那个位置的。更何况”阿提萨顿了下,低头看着手掌心中那一道深深的伤疤,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沙扬刃,“你从齐格翰手中夺下王位,就不卑鄙了”

    “阿提萨”沙扬刃怒气陡升,自从三年前算计沙扬烈开始,这位心思剔透的老者就渐渐地防备起了他和云鸾来。沙扬刃与云鸾的联手,他们一直保密得很好,七年里,阿提萨并没有发现什么,然而,一旦他们开始出手,阿提萨这只老狐狸立刻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你现在是北漠之主,生杀予夺都在你手中,你想杀我这个老头子,很容易。”阿提萨不惧沙扬刃,他盘腿坐在了火盆边,给火盆里加了点碳。

    沙扬刃知道自己不能杀阿提萨,他还未正式地继任瀚海王的王位,现在杀任何一个北漠人对他没好处。沙扬刃只得把溢出胸口的怒气压回去,他冷哼一声,道“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还有那些神明们看着,我不会是任他们摆布的棋子,他们的游戏,结束了”

    “好,我就看看你能不能逆天而行”阿提萨长杖掼地,背对着沙扬刃与云鸾说。

    云鸾跟着沙扬刃走出了阿提萨的帐篷,他脚才刚迈出帐篷,就被沙扬刃扣住了手腕。云鸾想挣开沙扬刃的手,奈何对方力气比他大上许多,只能被沙扬刃拉着,跌跌撞撞地跟着走。

    一路上,沙扬刃没有说一句话,云鸾听见沙扬刃沉重的喘息声,知道沙扬刃现在早已怒火中烧。阿提萨成功地让沙扬刃站到了祖洲六神的对立面,成功地点燃了沙扬刃心中的不甘与桀骜。如果沙扬刃现在就杀了他,云鸾一丁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沙扬刃没有杀他。

    云鸾被他重重地丢在了床榻上,还未等云鸾从错愕中回过神,沙扬刃就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

    唇被沙扬刃狠狠地嗜咬,双手被他交扣按在头顶,云鸾只得依靠双腿,想抬腿把这个人从身上踹下去,终究抵不过沙扬刃的力气。

    暮色渐沉,偏帐内没有燃起火盆,黑暗里,云鸾看不清沙扬刃的神色,他只感觉到沙扬刃如野兽一般在他身上攻城略地,好像要把他彻底地拆骨入腹。

    “神明么我就让你们看一看,你们选定的这个男人,这个未来的祖洲之皇,是怎样臣服我在我身下的”沙扬刃抬起云鸾的双腿,低沉地冷笑一声,将身下的人占为己有。

    剧痛袭来,云鸾一口咬在沙扬刃制住自己肩头的右手腕上,将所有的呼喊声都咽在了口中。沙扬刃用最野蛮的方式挑衅了祖洲的神明们,云鸾无力的双手握着一块碧色玉石,这是他的母亲送给他的礼物,这块玉石让他在无边折磨中保持最后一丁点清醒。

    祖洲诸神们的游戏,他和沙扬刃皆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如果这也是祖洲诸神们布下的一步棋,是不是落子的时候走错了

    “云鸾,你别走。”黑暗中,一声低不可闻的恳求声传来,让失神的人忽然回过了神。

    纵然不知道正在自己的人是否真的动了情,云鸾还是伸出了手,凭着直觉,勾住了沙扬刃的脖子,用力把沙扬刃的头颅往下带,直到让他的唇,触碰到自己的唇,再也不分开。

    “这一次,我不会再被你有机可乘。”云鸾在沙扬刃耳边低声说。

    “我不会杀你。”沙扬刃回以承诺。

    第44章 料峭八

    扶风别院的后面,有个池塘。顾茗澜手里抓了一点鱼饵,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随意地往池塘里撒点儿鱼饵。

    仲春将过,雨水渐渐多了起来。昨夜一场小雨,润透了整个扶风郡。池中的鱼儿围在顾茗澜的面前,摆着尾,鱼嘴浮出水面,争相吃着新鲜的饵料。鱼儿只有七弹指的记忆,他们吃下三四口饵料后,就会忘记现在喂它们的人是谁,所以它们也不会记得三年前,是另一个慵懒的男人会在后院喂他们饵料。

    泽白月从山林间轻轻飘飘地走来,她纤纤素指叩在门上,敲门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内,许久都没有人回应。泽白月郁闷地用脚尖摩挲着地上的石子,悻悻地收回手,嘟囔道“又不在啊,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么”

    她又探头四下看了看,这座别院依山而建,左边是山壁,右边是一片密林,密林处隐隐约约有一条小径,泽白月眨了眨眼睛,顺着密林处的小径慢慢走,没走多久,她就看见不远处,身穿玄袍的男人正坐在池塘的石头上,时不时往池塘里撒些饵料。泽白月嘴角不悦地抿成了一条线,纵然青沂跟她说过现在的御将军与炎崆那位已经去世的靖烈侯脾性一模一样,泽白月还是看不惯自己的主子这番自在逍遥。

    正在喂鱼的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是谁。晨光下,泽白月一身白色绸衫,衬得她面容更加白皙莹润,乌色的发丝盘在头上,白玉制成的步摇压住发尾,垂在耳畔,风拂过,步摇发出轻灵的撞击声,宛若耳边有潺潺清泉流过。

    “是白月啊。”顾茗澜把手里最后一点饵料撒在池塘里,双手拍了拍从石头上站起来,打了个哈气,有些意兴阑珊。

    泽白月唇抿得更紧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茗澜向着她走过来,看着对方没有锐利光芒的双眼,嘟起嘴“主子您不觉得装得有些过头了么。”她声音低低地,却能让还没走到面前的人听见。

    顾茗澜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替泽白月把头上有些松的步摇压压紧“如果是三年前,或许我会命令你跪下。”

    顾茗澜话音刚落,泽白月就跪在了地上,低头看着地面说“如果是三年前,主子说什么,白月就做什么。”忽然,泽白月抬起头,咧嘴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对上顾茗澜懒散的目光,“如今,你还是那个决胜千里的御将军么还是那个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沉沧之主么”

    “我不是了”顾茗澜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反问。

    “早不是了。”泽白月生气地跺了下脚。

    顾茗澜淡淡地笑了起来,他负手而立,望着苍翠掩映的青山,山下扶风城内飞檐廊角清晰在目,廊桥街坊,人来人往。繁华喧闹的街市上,偶尔三三两两的垂髫稚子追逐嬉戏,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白月,你看山下的扶风城。”顾茗澜抬手指着山下的扶风城。

    泽白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解地问“和平日里一样,今日难道有什么不同”

    “你记得三年前,东浔国被攻陷的那一晚,与现在的扶风城有何不同”

    泽白月想了想,说“大火焚城,百姓一夜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她忽然明白了顾茗澜这么问的意思,泽白月低笑一声,鄙夷地道,“主子是心疼了么当年亲手灭掉东浔国的人,如今后悔了”

    “后悔”顾茗澜摇头,“顾茗澜从不会后悔,就算是亲手杀了墨敬之他也不会后悔。”

    泽白月总觉得顾茗澜的神情和语气都怪怪的,等她看清了顾茗澜嘴边那一抹惫懒的笑容,泽白月才意识到,顾茗澜在学着墨敬之的语气说话。泽白月头都大了,她一早就在心里把青沂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如果知道是这种情形,泽白月才不会答应青沂独自一人去见现在的顾茗澜。

    “既然将军无心征战天下,又为何要领下国主旨意呢”泽白月沉下脸,望着远处热闹的扶风城,问道。

    “我不来,总有人要来。我来,总好过其他人来。”顾茗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抬脚往前走。

    泽白月连忙跟上,她觉得顾茗澜最近的话比巫玄还要难懂。

    “你来,不过是要问我去北漠接世子回来,要不要暗中安排人保护,是不是”

    “是,世子是未来的储君,不容有任何差错。”泽白月点头。

    “一向都是青沂跑得勤快,今日他怎么会派你来”顾茗澜清楚泽白月来是青沂派来传话的,意思是要提醒他接世子回世乐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慎重。

    泽白月愣了下,而后悻悻地说“少司命要去净水畔观察情势,王爷担心少司命,跟着去了。”

    泽白月责备的眼神全部落在了顾茗澜眼中,顾茗澜没太在意“你回去告诉两个小子,去北漠接世子之事我一人带影月军去,他们留在扶风随时接应。”

    “主子您只带五百影月军去”泽白月讶然,影月军是为了狐寻特质的千机弩而训练出的一支新的军队,云轩任用顾茗澜为影月军统领,这支军队还未上过战场,此次迎接云鸾归国责任重大,让这支只有五百人的影月军去,泽白月不由得担忧起来。

    顾茗澜摇头,过了一会说道“不用那么多人跟着去,一百影月军就好,剩下的就留在这里。”

    “主子”泽白月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顾茗澜止住了。

    顾茗澜给泽白月手里塞了个刚从树上摘的青果,对泽白月说“青沂问我要的不就是这句话么,你回去告诉他,顾茗澜虽不是曾经的顾茗澜,但也不会是墨敬之。”

    泽白月低头看着手里的青果,犹豫着是不是要把这果子给丢了。当她做好决定的时候,顾茗澜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看顾茗澜的样子,是要下山去。

    下山泽白月一怔,直接把果子塞入袖中,追着顾茗澜一起下山。

    青沂接过仆人递来的凉茶,仰头一口就喝光了。巫玄则端坐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啜饮。

    扶风郡守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谄笑,他一笑,肥肉在脸上折了好几道褶子。青沂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满面肥肉的扶风郡守,又默默把头转向了巫玄那边。

    “御将军什么都没说就带了一百人的影月军出城了”巫玄冷峻的目光徘徊在扶风郡守身上。

    扶风郡守本就惧怕巫玄,将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青沂身上,突然听得巫玄开口问话,扶风郡守身子一颤,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下官刚吃完早饭,白月姑娘命人传话,说御将军领一百影月军出城了。”扶风郡守抹了一把冷汗,大气都不敢出。他说得已是十分委婉,回想起早些时候那一幕,扶风郡守只能感叹,三年后他的早饭又没法安安心心地吃了。

    “你没派人拦着”青沂嫌恶地摊开折扇,扇了两下,这个扶风郡守形同虚设,有人出城还是别人通报给他,眼睁睁地看着顾茗澜领着一百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而不拦住。

    扶风郡守委屈地说“下官接到消息就命人去追了,可他”扶风郡守顿了下,看了一眼巫玄的表情,待确定巫玄没怎么生气后,扶风郡守才接着道,“可他毕竟是御将军,想去哪里,下官也拦不住。”

    哗啦一声,青沂合起了折扇,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愤懑地看着一脸委屈的人,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说得并非没有道理,现在不是三年前。”巫玄放下茶杯,冷笑一声道。

    青沂气闷,重重地坐回了凳子上,折扇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左手心里。屋内忽然静了下来,扶风郡守哆嗦着身子坐在一旁,巫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嘴边挂着一抹冷酷笑意。许久后,还是青沂耐不住,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青沂摊开折扇,说道“他是信得过那一百影月军的威力,还是自负得过头了”

    “不论如何,既然御将军已经出发,我们就不能再这么悠闲了。”巫玄站起身,对瑟瑟发抖的扶风郡守说,“从今日开始,命令城内所有护军进入备战状态,战马喂饱,武器必须随身佩戴,违者斩立决”

    “下官明白”扶风郡守被巫玄盯着,身子抖得更厉害,青沂觉得如果他再抖下去,恐怕肉都会抖掉在地上。

    扶风郡守连滚带爬地走出了屋子,直到远离了那层小楼许久,才稍稍和缓了些。他用袖子胡乱地抹掉了头上的冷汗,低声骂道“都是些不省心的人,三年前就吃了一次亏,还妄想重新再来,真是痴人说梦”

    巫玄站在三层小楼上,看着楼下那个肥硕的扶风郡守,手轻轻叩击在栏杆上,扶风郡守低声的自语清晰地传入了巫玄的耳中。青沂捧着新沏的茶,走到巫玄身边,刚那一声咒骂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青沂似笑非笑“这个世上,再多他一些痴人,可就难办了。”

    “难办”巫玄垂下手,仰头望着天上的太阳,狞笑道,“所有阻挡在我们面前的人都会付出代价,希望你的老师,我们的御将军不会像墨敬之那样成为牺牲者。”

    青沂吃惊地看着身旁狞笑的人,他忽然觉得,这三年里,不仅顾茗澜变了,就连巫玄也好像变得更加阴沉了。

    第45章 料峭九

    沙扬刃端坐在瀚海王的王座上,面色阴沉,手里捏着一封刚收到的急报。赤宫内灯火通明,云鸾漫不经心地站在王座下方,盯着沙扬刃手里的急报沉默不语。那封急报前端露出一点白色绸缎,以金色丝线压边,与云鸾身上穿的那件素白短袄制式相同。云鸾一眼就看出了那封急报内的文书来自世乐,他静默地看着坐在王座上脸色愈发阴沉的人。

    沙扬刃幽蓝色的眼眸里锐利的目光徘徊在云鸾身上,他忽然抬起手,用手中的急报指着王座下的人,嗤笑道“世乐人算得可真好,这封奏表上写得模棱两可,可你们真当我看不出来么”沙扬刃从王座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云鸾,他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静谧的赤宫内,沙扬刃就像一头暴躁的猛虎,正对着面前一只狡黠的狐狸扬起利爪。他拆开那封急报,将里面那白绸为底的奏表抽出来,扔在云鸾脚边,如鹰隼般的目光,灼灼徘徊在云鸾身上。

    云鸾不畏地回视了一眼沙扬刃,弯腰捡起地上的奏表,不急不忙地打开,看了一眼,随后翘起嘴角,淡然一笑“奏表里说得都是实情。”

    沙扬刃剑眉高扬,满脸怒气,他指着云鸾拿在手中的奏表,冷笑反问“实情父王何时许与世乐十年之约你们不过是觊觎父王退位,我刚继任,以与父王之约为借口,随意加了十年罢了,如若我两年前继任,这十年不就变成了八年”

    “云鸾身处北漠,自由全凭大王一句话,大王说几年便是几年,但老瀚海王亲自允诺十年,大王不承认,云鸾也只得遵从大王之意了。”云鸾合起手上的奏表,跪在地上,向沙扬刃恭敬地拜了一拜,而后仰起头,不甘地看向沙扬刃,纯黑的眼中有一丝傲然神采。

    沙扬刃看着这样的云鸾,心里憋闷得紧。十年而已,纵使这个出尘如谪仙的男人已经属于了他,但终归是要回到属于他的天下。云鸾不甘心留在北漠蹉跎,沙扬刃何曾甘心让云鸾如此轻易地离开北漠,龙归大海,翻云覆雨

    “我只问你一句,”沙扬刃俯视着跪在地上,却毫不畏惧的男人,问道,“老王真的允诺过留你十年”

    云鸾点头,眼中划过狡黠之色“大王为何不去问老王”

    沙扬刃一愣,随之仰天大笑。他怎么就忘了呢,是谁一步步在帮他落下每一步的棋子,是谁将自己隐藏在刀光血影的夺位之争外,就算他登上了瀚海王的宝座,云鸾依旧能把他从宝座上拉下来。

    “你想挑拨我们的父子之情么”沙扬刃收住笑声,手按在云鸾瘦削的肩膀上,似笑非笑地问。

    云鸾感受着沙扬刃手中的力道,沙扬刃不动声色地威胁他,让他慎重考虑接下来该说什么,不要忘记他仍在沙扬刃的掌控中。何等乏味的威胁,北漠的人,总是朴实得让云鸾觉得心疼。所以他的母亲,出生北漠的那个让所有人嫉妒的女人,纵然天资卓绝,却还是死在了周遭的算计之下。云鸾摇头“您与老王的父子之情,何需我再挑拨呢”

    “你”沙扬刃宛若心口被刺了一剑,他抬脚踹倒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俯下身紧紧扣住了云鸾的喉咙,他贴在云鸾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要忘了,你还在北漠,还是跪在我脚下的人。我想让你死,你必须死。”

    喉咙被卡得发疼,云鸾拼尽力气张了张口,艰难地回道“你说过的,不会杀我。”

    沙扬刃手中的力气小了一些,仍旧没有松手。他看着被自己逼着仰躺在地上的人,想起第一次占有云鸾动情时候说的那句话,沙扬刃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成为了云鸾的棋子。每一步,就连他对云鸾的感情,云鸾都算到了。沙扬刃答应过云鸾不会杀他,那云鸾答应的是这一次不会再被他有机可乘。松开的手又一次扣紧了云鸾的脖子,被压在地上的人渐渐涨红了脸,云鸾没有挣扎,他闭上了双眼,似乎对这一切都心甘情愿。沙扬刃更加气闷,他明知道这个人留不得,但他就是下不了手。

    放了他,让他重回世乐,将来必行与他兵戎相见;不放他,让他一辈子都禁锢北漠,云鸾会恨一辈子。沙扬刃以为得到瀚海王的宝座就能得到所有,偏偏他最想得到的却不论怎样都得不到手中。

    沙扬刃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不停咳嗽的人,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今日无事,陪我出去走走如何”沙扬刃从云鸾手中抽出了那封奏表,温声说。

    云鸾手轻轻地揉了下脖子,待疼痛感稍退,云鸾张了张口,发现还是有些疼,最后只能点头应了。

    一红一白两匹骏马扬蹄疾驰在广袤的草原上,两匹骏马的前面有一头一人长的灰狼,时不时会停下步子,往回头望一望后面的主人有没有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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