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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洲]天下白衣 第7节

作者:承君诺 字数:25999 更新:2021-12-29 05:02:22

    巫玄冰冷的眼神落在青沂身上,青沂讪讪转开了头。手中的折扇开了合,合了开,他是顾茗澜收的第一个学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顾茗澜的事情,更何况他也对一个人爱得压抑与深刻。

    “舒忝白接到消息暂时会按兵不动,你让我再考虑几日。”青沂缓缓地合起折扇,凝视着躺在榻上面容冰冷的男人,而后转开头道。

    “尽快。”巫玄重新合上眼,他看见青沂望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的炙热,瞬间明白青沂为何要阻止他杀墨敬之。

    顾茗澜穿上被墨敬之脱下的外衣,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他看了一眼背靠在车厢上,紧紧盯着自己的人,轻叹一声,伸手替墨敬之整理起凌乱的衣衫。

    倏然情动,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感情喷涌而出,终于淹没了两人间所有的理智。顾茗澜将墨敬之外衣穿好,不觉间被墨敬之扣住了手腕,墨敬之用力,将顾茗澜抵在车厢上,贴近顾茗澜,眼神里聚起的亮光,让顾茗澜觉得自己要再一次被墨敬之拆骨入腹,嚼得骨头都不剩。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墨敬之舌尖暧昧地触碰在顾茗澜唇上,低声问。

    “等国主圣谕,再行处置。”顾茗澜张口,墨敬之的舌头滑进了他的口中,后半句话消失在缠绵的吻中。

    墨敬之贪婪地亲吻着顾茗澜,舌尖在顾茗澜口中不停地挑逗,舔过顾茗澜的牙齿,吸允他的唇瓣,顾茗澜任墨敬之予取予求,从他抓到墨敬之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懵了,一向冷静自持的世乐御将军,被敌人抱在怀中激吻,顾茗澜渐渐沉溺其中。

    然而,终究是要醒来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内交缠的两人适时分开,在墨敬之松开顾茗澜的时候,顾茗澜怔愣了片刻。冷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醒了靠在车厢上发愣的人。顾茗澜的眼眸渐渐暗了下来,他逐渐恢复的锐利目光,落在了一脸散漫的墨敬之身上。

    顾茗澜按了下脑袋,将衣襟整齐,待确定自己衣着如常后,顾茗澜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侧靠在车厢内的人看见跳下车的世乐御将军身影有些不稳,脚步不似往日稳健,墨敬之挑起嘴角,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来。

    雪后初晴,扶风郡守府中的梅花如云绽放,层层叠叠,如雾如幻。扶风郡守最近的心情很好,他抿着一口热茶,就着茶水吃着糕点。自从前次舒忝白被巫玄在阵中逼退,约莫有大半月再没有战情传来。扶风郡守一开始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青龙王和那位少司命似乎也没再来找他,至于那位御将军,从北扬回来后就住进了扶风别院,扶风郡守恍然觉得是不是过完新年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就此烟消云散,世乐与炎崆还是如此相互对峙,默契地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然而,扶风郡守的好日子终究没有太长。早茶刚喝完,一封以火漆密封的战报就递送了过来。扶风郡守好几日才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嘴唇颤抖,肥厚的食指指着那封战报,碰也不敢碰一下“送、送、送去给御将军”扶风郡守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位经北扬一战而成为祖洲第一名将的顾茗澜,侍者刚转过身准备去扶风别院送战报,身后又传来了扶风郡守迫切地呼喊“不对送给青龙王”侍从不得不转过身,绕过扶风郡守所在的厅堂,穿过曲桥回廊,往郡守府后院的小楼走去。扶风郡守颤悠悠地扶着小几坐了下来,额间冷汗越来越密,他抹掉额间的细密汗珠,叹了口气,还好他还没因为太过紧张而忘记了少司命的吩咐。

    青沂拆开了那封战报,安插在赤陇郡的探子传来消息,赤陇墨骑又有所动作,舒忝白不日将发起再一次的突袭。

    巫玄站在青沂身侧,双手拢在袖中,淡淡扫了一眼两指宽的布条上传来的消息。

    “将军那里知道么”巫玄问还没退下的侍从。

    侍从摇头“郡守让小人先送来给两位大人。”

    巫玄得到了侍从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不要将消息告诉顾将军,由我们去。”

    “是。”侍从领令躬身退下。

    待侍从走后,巫玄抽出青沂手中的布条,把它丢到了屋内温酒的小火炉里。青沂看着被火逐渐烧掉的布条,问道“你准备动手了”

    巫玄淡淡地挑了一眼青沂,在放置小火炉的桌边坐下,拿了两个青瓷杯,给自己和青沂各倒了一杯温好的酒。青沂跟着坐在了桌边,接过巫玄倒的酒,并不饮,直视巫玄,等他给自己答案。

    “时间到了,”巫玄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酒,“是你去,还是我去”

    话音落,青沂捧着酒的手颤了下,有一滴酒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青沂看着巫玄冰冷的眼眸,良久后,他饮掉了杯中的酒,对巫玄说“我去吧。”

    “嗯。”巫玄又给自己和青沂面前的空酒杯斟满了酒,点头说。

    扶风别院建在扶风郡后的雪岚山的半山腰上,一条小径由大门蜿蜿蜒蜒而下,与山下的另一条通往扶风码头的小道相接,别院门外有一颗挺拔的雪松,如今被积雪所覆,与天色合一。别院是一栋普通的三进宅院,绕过影壁就是大厅,再往前走就是卧房。

    墨敬之今日起得早,正站在院外的那颗雪松边欣赏雪后风景。炎崆因靠着炙热的炎崆山脉,鲜少能见到雪。墨敬之曾经只身去北漠看了一场雪,北漠的雪比扶风的雪要大也要密更加硬,墨敬之不喜欢北漠的雪。扶风的雪要柔软许多,脚踩在积雪上,能留下一个轻轻浅浅的印子,不像北漠的雪,一脚踩下去就没过了脚踝。

    不远处,一个青色的影子正沿着小径缓缓向别院靠近,墨敬之睁大了眼,才瞧清来人别扭的装束。说别扭也不尽然,毕竟他裹着三层厚实的冬衣,脚上穿着厚实的棉靴,让人看了着实暖和,只是他手上却拿着一把折扇。墨敬之不由得咋舌,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在冬天还不忘附庸风雅。

    青沂仰头看见了立在松树下的玄色影子,墨敬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色宽袍,目光正好对上了他。他向对方点了下头,对方也点了一下以示回礼。半盏茶后,青沂走到了墨敬之的面前。这位炎崆的靖烈侯双手抱在胸前,左半边身子慵懒地靠在松树上,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过青龙王。”墨敬之向青沂再次点头。

    青沂干干地扯了下嘴角,他一眼望见了墨敬之脖间的一抹赤红印记,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说“侯爷认识我”

    墨敬之见他神色尴尬,想到了昨晚被顾茗澜一口咬在脖子处,忽然笑了起来。他点着青沂腰间的那块通透的青龙纹玉珏说“祖洲上这块玉珏只有一块。”

    “哦,这我倒忘了。”青沂用折扇点着身上的玉珏,笑笑说,“老师呢”

    墨敬之听顾茗澜说过他曾收了两个学生,一个是已经送往北漠为质的世子,一个是眼前的青龙王。

    “还未起。”墨敬之抹了下鼻子,最近这几日顾茗澜有些不知节制,让墨敬之都有点头痛,“王爷来找顾将军”

    “不是,我来找你。”青沂就站在雪松下,脚步不动。

    墨敬之见青沂没有进别院的意思,抬手指着隐在山腰处的一个亭子,对青沂说“雪后初霁,我陪王爷赏一赏此处风景如何”

    “也好,我来扶风近两月,还未曾饱览这处风景。”青沂转身,当下沿着小道往下走。

    一青一黑两道身影自雪白的山道上缓缓走下,青沂当先,墨敬之随后。墨敬之明白青沂的意思,对方并无敌意。

    “王爷早早赶来,是急事”墨敬之问。

    青沂点头“斥候来报,赤陇三万墨骑又有动作,我估计一场大仗不远了。”

    “何时的消息”

    “不到一个时辰前。“

    “别院没人告知。”

    “是,巫玄拦下来了。”青沂忽然转过身,俊逸的青年脸上有一抹阴翳,“若估计不错,明夜这场仗就会打响,所以明日午时,我会派人来通知将军。”

    墨敬之温和地笑了笑说“王爷果然开门见山。王爷的意思,墨敬之懂,恕敬之冒昧,世乐律法不许动用私刑,王爷何以自保”

    青沂哂笑“这就是我今日来找墨侯爷的目的。”青沂从腰间拿出一个白瓷瓶,递到墨敬之眼前,“本王得罪了。”

    墨敬之接过白瓷瓶,笑得随意“王爷客气。”

    青沂不再说什么,转过身,自己沿着山间小道原路回去。雪后的山道太难走,青沂不由得放慢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墨敬之临风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青色背影,把瓷瓶收入袖中,也转过身,原路回到扶风别院。

    第35章 笛声一

    傍晚的时候,停了的雪又落了下来。

    墨敬之懒洋洋地坐在桌前,捻了块米糕塞在嘴里嚼着。坐在他身旁的人放下筷子,盯着墨敬之一直看。墨敬之吞下米糕,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问顾茗澜“怎么了”

    顾茗澜皱了皱眉,轻轻摇了摇头,把装了米糕的青瓷碟推倒了墨敬之的面前。墨敬之毫不客气地又拿了一块米糕,咬下一大口,然后把剩下的递到顾茗澜面前。顾茗澜接过墨敬之递来的米糕,咬了一口,眉头仍旧蹙得让人心疼。

    墨敬之伸手抚上了顾茗澜的眉头,似乎想要把顾茗澜的眉毛抹平。

    “太甜了。”顾茗澜把咬了一口的米糕放回青瓷碟中,过了一会说。

    “我觉得正好。”墨敬之拿起被顾茗澜丢回去的米糕,一口吃了下去,而后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顾茗澜拨开墨敬之的手,站起来准备离开。墨敬之一把抓住了顾茗澜的手腕,将人留了下来。“时辰还早。”墨敬之低声说,“要不要温一壶酒,去院内赏雪”

    “夜晚赏雪”顾茗澜笑了笑,“冻死人了。”

    “我抱住你就是了。”墨敬之笑得无赖。

    墨敬之从宽袖中拿出一支白玉笛,笛身玉质纯白,是一块天然的好玉。顾茗澜终究没有坐在墨敬之的怀中,他命人在院外的那棵雪松下置了个桌子和两张凳子,桌子上架了个红泥火炉,火炉上温着一壶酒。墨敬之将笛子放在嘴边试了个音,清越的笛音划开静谧的夜,笛音渺渺,听笛赏雪的人给吹笛人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壶酒,一饮而尽。

    雪落无声,顾茗澜捧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想起当年在璃城的时候,有一年除夕,也是这样寒冷的雪夜,墨敬之带他翻出了靖烈侯府的高墙,两个人爬上了璃城高耸的城墙,墨敬之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竹笛,坐在墙头上,晃荡着双脚,吹笛子给他听。顾茗澜嘴边划过一抹笑意,墨敬之看见了。忽然笛声断了,墨敬之从凳子上站起,俯下身在顾茗澜微弯的唇边亲了一下,随后离开,坐回凳子上,继续吹后面的曲子。顾茗澜愣住了一会,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墨敬之的曲子吹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顾茗澜酒饮得有点快,四五杯下肚后,墨敬之的曲子才吹完。墨敬之把面前早已凉透的酒一饮而尽,抬眼问顾茗澜“还想听什么”

    顾茗澜想了会,说“你还记得当年在璃城城墙上吹的那首曲子么”

    “那首啊,”墨敬之有些为难,“自你走后就不吹了,现在不知道吹不吹得来。”

    “吹吧,我想听。”

    墨敬之点头,第一个音响起来的时候,顾茗澜就闭上了眼睛。回忆如潮涌,他对墨敬之动情,应该就是在那个除夕雪夜。沧海桑田,二十多年后,他成了祖洲第一名将,却是踩在那个吹笛子给他听的人的背上。

    “我”顾茗澜想对墨敬之说什么,却被墨敬之打断了。

    “听曲子。”墨敬之对顾茗澜温和地笑了笑,又将白玉笛放在唇边,继续吹起有些生涩的调子。

    这一晚,墨敬之吹了好几首曲子,顾茗澜的酒喝了一壶又一壶。至月上中天,墨敬之扶着醉醺醺的顾茗澜回到了屋里。墨敬之将顾茗澜放在榻上,自己脱了靴子也爬了上去,把人揽在怀中,抱着顾茗澜,一起睡了过去。

    青沂早饭吃了一半,就听见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慌忙地跪在青沂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墨侯爷墨侯爷”

    “来了。”青沂丢下手中吃了一半的三鲜包子,替侍从说了没说出来的话。

    墨敬之今日还是一身玄衣宽袍,逆光站着,看不清神情,不过青沂看清楚了他手中捏着的白色瓷瓶。青沂挥手让来人退下,将口中的包子咽下,青沂抬手邀墨敬之入座。

    “侯爷这么早,应该还没用早饭吧。”青沂给墨敬之盛了一碗粥,粥刚盛好,墨敬之就坐了下来。

    青沂看清楚墨敬之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下。

    墨敬之看见他的表情,笑得更开怀“王爷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早来”

    “为什么”青沂无奈地问。

    “因为我后悔了。”墨敬之说得十分坦然,他把手中的白瓷瓶放在青沂面前,狡黠地看着青沂。

    青沂眉头锁在一起,脸色渐渐阴沉“侯爷,虽然我想放过你,但你应该清楚,落在了世乐的手里,怕是跑不掉了。”

    墨敬之点点头“是。”

    “侯爷还是不要逼我动手。”青沂把白瓷瓶放回墨敬之面前。就在他把白瓷瓶推到墨敬之面前的一瞬,忽然一抹寒光在眼前闪过,青沂大骇,不离右手的折扇连忙迎击那一抹寒光,硬是抵住了对方致命的一击。

    然而,墨敬之的攻势并未因此迟缓,空出的左手扣住青沂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青沂带出了屋内。

    “墨敬之”青沂勃然变色,左手被制,空出的右手砸向墨敬之,却是慢了一步。

    墨敬之的短剑贴在青沂的脖子上,剑刃泛着冷光,青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护守在屋外的侍卫见青沂被墨敬之制住,纷纷拔出兵器,对准了墨敬之,他们不敢上前,怕墨敬之被逼急,杀了青沂。

    “把巫玄叫来。”墨敬之随意地扫了一眼围住自己的侍卫,挑了个人,让他去通知巫玄。

    那个侍卫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往身后的小楼跑去,没一会,清冷的玄衣青年出现在墨敬之的眼前。墨敬之得意地冲巫玄笑了笑,对还未走进院内的巫玄说“麻烦少司命让这些人都退了。”

    巫玄冷冷地看了一眼墨敬之,说“墨侯爷孤身闯入扶风郡府,觉得制住青龙王就可以全身而退了么”

    “要不要试试”墨敬之没理会巫玄,贴在青沂颈边的短剑在青沂颈边划了一道血痕。

    “墨敬之,你找死”青沂低声骂了一句,却无法挣脱墨敬之。

    墨敬之也不恼,淡淡地撇了一眼青沂,又对着巫玄说“少司命觉得如何”

    巫玄眼中聚起怒意,他没有再次拒绝,抬手示意围住墨敬之的护卫全部退出去。

    待护卫们全部退出去,墨敬之把贴在青沂颈边的短剑往外挪了一厘。“多谢了。”墨敬之真的是在道谢。

    “你想做什么”青沂觉得被制住的左手上力量稍微松了一些,他心头有些许疑惑,只得厉声质问墨敬之。

    墨敬之笑得轻松“换种死法。”

    “什么”青沂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后制住他的人从口中发出一阵闷哼声,接着有什么滴落在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他觉得自己后背被染湿了,他还没回过神,就见脚边的雪地上落下一滴触目惊心的红色,一滴又一滴,渐渐地成了一条血线,落在地上的血汇成了一个血洼,青沂眼睛越瞪越大,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只一用力就挣脱了被墨敬之钳制的手,转过身,看见了墨敬之嘴角边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巫玄站在墨敬之的身后,他的手里握着墨敬之的短剑,短剑的一头从墨敬之的胸口穿出,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尖划过,落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巫玄”青沂错愕地跌倒在地,他其实是想扑上去捂住墨敬之的胸口,但是他却抬不起手,也动不了脚。好像有一股力量拉住了他,让他坐在地上,只能张大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墨敬之嘴边越来越得意的笑容。

    “多谢”墨敬之颓然跪坐在地上,一剑穿心,他必死无疑。

    青沂不敢相信,明明这个人刚还制住了自己,还用自己威胁巫玄,为什么一瞬间会变成这样青沂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想试着让自己清醒些,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却怎么也想不通。他只得呆呆地看着墨敬之,看着这个人慵懒的眼神渐渐涣散。

    “俘虏墨敬之,欲劫持青龙王奔逃出扶风,重回炎崆,被少司命巫玄发现,当场手刃。断其首,悬于扶风郡门之上,以儆效尤”巫玄慢慢地将短剑从墨敬之的身体里抽出,一字一顿,声若洪钟,传遍整个扶风郡守府。

    青沂被巫玄的声音唤回了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他看见当巫玄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墨敬之眼中有一抹释然之色划过,随后墨敬之闭上了双眼,天地间归于一片平静。

    为什么青沂想问墨敬之,为什么要让巫玄满手鲜血,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死去他手脚并用爬到墨敬之身边,紧紧捏住墨敬之无力的肩头,想把面前合上眼睛,死得一脸安然的人推醒,终究是徒劳。

    “别推了,”巫玄蹲下身,把手中的短剑放在墨敬之手中,把一脸雪水的青沂从地上拉了起来,“墨敬之就该这么死。”

    “为什么”青沂脸色惨白,他不明白。

    “因为他是墨敬之,”巫玄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对青沂解释,“因为他是炎崆的靖烈侯,就像你是世乐的青龙王一样”

    “一样”青沂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他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

    巫玄松开了扶着青沂的手,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直至走到院门,巫玄似即若离的冷淡声音才传入了青沂的耳中“他的死法只能是战死。”

    战死青沂恍然明白了过来。如果不是因为顾茗澜,墨敬之早在北扬就死了。

    青沂低头望着嘴边带着一抹释然笑意的人,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世人皆认为炎崆的靖烈侯活得潇洒自在,谁曾想,他一直将自己禁锢在一个叫“顾茗澜”的心牢里,固执地不肯出来。明明,这个心牢没有锁,却偏偏将他囚禁了永生永世。

    青沂拾起被巫玄放在墨敬之手中的短剑,握着剑的手抬了起来,悬在半空上,一阵寒光划过,寂静的院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青沂垂下手,颓然地抬头望着天,他不想杀人。

    顾茗澜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快要炸开。他发现身侧的人又不在,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把衣服穿好。屋外雪还在下,顾茗澜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他走到大厅的时候,一个银铠士兵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影壁前,他的身上落了一层雪。

    顾茗澜认识这个士兵,他是青沂的护卫。“发生何事”顾茗澜按着快裂开的脑袋,问了句。

    银铠士兵向前走了几步,跪在雪地上,将手中的一封信举过头顶“王爷让属下通知将军,昨日斥候来报,赤陇郡内的墨骑有异动,王爷估计今夜舒忝白会再次发起突袭。”

    顾茗澜停下动作,眉头收紧,他没有接过那封信,而是命令侍从替自己准备一匹马。临走时,顾茗澜嘱咐别院的老仆等墨敬之回来,别告诉自己去了哪里,然后跨上马朝扶风郡疾驰而去。

    年老的仆人等主人走远了,才幽幽地呼出一口气“墨侯爷也别让我告诉老爷自己去哪里,今天都是怎么了”

    第36章 笛声二

    马蹄踏雪,溅起一片雪泥。顾茗澜一人一马,直接奔向扶风郡城垛。整肃的天羽军枕戈待旦,戍守着扶风城门。

    顾茗澜跃下马背,快步走上城垛,青沂与巫玄已在城墙上等着他。顾茗澜四下看了一眼,烈烈北风吹过,城墙上绣有极乐鸟纹的旌旗招招,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青沂脸色微白,见顾茗澜走过来,不由得侧过了身,把自己藏在了巫玄身后,避开顾茗澜的目光。巫玄还是那一片清冷,向顾茗澜轻轻颔首,并未打算开口对顾茗澜说什么。

    一时间,城垛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顾茗澜察觉两人今日面色不同以往,只当是大战即将到来,两人紧张。他在城垛上巡视了一圈,确定每一个关口都有防守,再次走回青沂与巫玄那方站定,目色冰冷地望着一水之隔的赤陇郡五个城垛“舒忝白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把作战时间公之于众,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一直不动声色地巫玄眸光一滞,转瞬恢复,如往日一般说道“将军不是安排了沉沧的人在墨骑之中”

    巫玄刚那异样的神采虽然只有一瞬,却全部落入了顾茗澜眼中。顾茗澜手指轻轻点在冰冷的城垛上,眸光逐渐锐利,让一贯冷静自持的人有了一丝慌乱。顾茗澜没有逼问巫玄,这位出身世乐司命院的少司命就算性命受到威胁,不愿说的永远也没人能撬开他的嘴。

    “青沂,你说。”顾茗澜的目光越过巫玄,定在了青沂身上。

    青沂本就心慌,见顾茗澜望向自己,唇角微微颤抖,握着折扇的手不由得捏紧了扇柄。他垂下眼,避开顾茗澜的目光,心里却清楚对方早已将自己的慌乱看在了眼中。“我我让白月安排的。”青沂良久才想到这样的借口。

    顾茗澜冷哼一声,目光又转回闭着眼的巫玄,徘徊一阵,之后转头看着对面五个巨大城垛,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冷笑“舒忝白虽算不得祖洲名将,却十分懂得把握时机。三年前那一场杀敌深入之战,正是他抓准了时机,埋伏在赤陇城墙边的枯草堆中,借着雪幕冲入敌阵,一击即中。这样冷静机敏又懂得把握绝佳作战之击的人,又如何会将最关键的一战时机泄露于外”顾茗澜说着,走到巫玄身边,伸手搭在巫玄瘦削的肩膀上,目光笔直地对上巫玄冰冷的双眼,继续说,“你们与他做了什么交换”

    由北方吹来的寒风越来越强,世乐素白的极乐鸟纹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躲避着顾茗澜目光的青沂觉得身后冷汗涔涔,他偷偷瞧了一眼一向镇定自若的巫玄,巫玄的脸色渐渐转白,笼住双手的袖子被风吹得扬了起来,可以看出盖着衣袖的双手也与青沂一样,紧紧捏成了拳,只是没有颤抖而已。

    巫玄眨了下眼,镇定心神,他往后退开一小步,躲开了顾茗澜搭在肩头的手,他冰冷的唇角忽然扯出了一丝讪笑。青沂看着笑起来的巫玄,觉得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巫玄”青沂喃喃低语,却不知该说什么。

    “将军违约半月,又有何资格质疑我们”巫玄直视顾茗澜,不躲不避。

    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是向着顾茗澜他们这边走来。片刻后,脚步声在顾茗澜身后停了下来,青沂脸色陡变,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大声,巫玄选了一个绝妙的时机,将在这里点燃顾茗澜所有的怒意。

    巫玄嘴角的冰冷笑容咧得更加深,一向冷静的人竟然笑出了声,他张开嘴,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不久前在扶风郡守府内的话“俘虏墨敬之,欲劫持青龙王奔逃出扶风,重回炎崆,被少司命巫玄发现,当场手刃。断其首,悬于扶风郡门之上,以”

    后面的话音全数被顾茗澜咆哮的怒吼声淹没,顾茗澜双手紧紧捏住巫玄的肩膀,他双眼赤红,如果眼神能够变成利刃,巫玄早就死了。“你再说一遍”顾茗澜咬牙切齿。

    青沂想要劝解顾茗澜,还未开口,就听得巫玄冷若寒冰的声音传入耳中,在割面的北风中,如一柄匕首,直刺入对方的心脏。“俘虏墨敬之,欲劫持青龙王奔逃出扶风,重回炎崆,被少司命巫玄发现,当场手刃。断其首,悬于扶风郡门之上,以儆效尤”

    “你再说一遍”顾茗澜再次咆哮,犹如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擒住瘦弱的猎物,就差拧断猎物的脖子。

    巫玄再次大声地重复“俘虏墨敬之,欲劫持青龙王奔逃出扶风,重回炎崆,被少司命巫玄发现,当场手刃。断其首,悬于扶风郡门之上,以儆效尤”

    “再说一遍”

    “俘虏墨敬之,欲劫持青龙王奔逃出扶风,重回炎崆,被少司命巫玄发现,当场手刃。断其首,悬于扶风郡门之上,以儆效尤”

    纵然说多少次,这都不是顾茗澜要的答案。被顾茗澜攥紧的肩头渐渐麻木,巫玄一直看着接近疯狂的世乐御将军,看着他渐渐颓然的目光,忽然觉得心头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忧容满面望着他的青沂,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巫玄迅速转过了头,闭上了双眼。不该他不该有这样的感情。

    顾茗澜松开了巫玄,他呼吸变得极其缓慢又极其粗重,他往后退了几步,却撞上了一样东西。顾茗澜像触电一般地又往前跨了一大步,终究还是转过了身,望着木盘上那个熟悉的人头,伸出手,仔细地整理起墨敬之凌乱的发。他的手指触碰到墨敬之的唇边,那一抹熟悉的笑容还在,所有的一切在心底翻涌,又渐渐地再次埋葬,他收起了眼中所有的厉色,恢复了往日的面容。“要怎么做”顾茗澜背对着巫玄与青沂,捧起墨敬之的头颅,问身后的两个青年人。

    “悬其首于城墙上,震慑炎崆。”巫玄说。

    “然后呢”顾茗澜从衣角扯下一块布,扎在墨敬之的束起的头发上,继续问。

    “待过子时,舒忝白退兵,其首自可还予将军。”巫玄冷静地说。

    “希望你说到做到。”

    “巫玄以少司命之职担保。”巫玄笼在手中的双手渐渐松开,心头的滞气终于舒了出来。

    青沂借着火光,看着城垛下的满目苍凉的战场。悬在城墙上的人头在风中左摇右晃,他碰了下身边站着的清冷的人,低声说“子时过了,舒忝白也退兵了,墨侯爷的头颅可以拿下来了吧。”

    巫玄轻轻点头,他的眉间缠着一丝疲惫,这一场对峙看似结束了,然而下一场的筹谋又将开始。

    青沂命人将顾茗澜亲手系在城墙上的人头取了下来,放到楠木制成的盒子里,让侍从将盒子送回扶风别院。顾茗澜在系好墨敬之首级后就驾马离开,来时轻尘的人,走时马蹄声沉重,马蹄砸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震得青沂心头发慌。

    “大司命是不放心老师么”青沂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从巫玄跟着顾茗澜来到扶风的那一刻,青沂就猜到了司命院对顾茗澜的戒心。

    巫玄仰头望着城墙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他清冷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朦胧。“在这个棋盘上一子都不可落错,这步棋看似多余,却不得不下。”

    “是啊,两个月的对峙换来一个北扬郡与炎崆靖烈侯的命,墨衣深不是顾眷之,虽然炎崆只剩下炎京和赤陇两郡,但是也得了喘息的机会,恐怕下一次会轮到墨衣深先落子。”青沂往城垛边了几步,水浪拍岸,涛声不绝,在夜晚里听来十分突兀。

    “先走一步,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墨敬之的声望在炎崆仅次于国主墨衣深,靖烈侯一脉又屡得炎崆历代国主亲睐,隐隐有坐大之势,炎崆朝中又多向着靖烈侯府,纵然墨敬之偏居璃城,靖烈侯还是墨衣深心头的一根刺。墨衣深怕动摇臣心,不敢自己动手翦灭墨敬之,不惜用北扬一郡换得墨敬之的性命,手腕之果断,令人心中生寒。”巫玄舒眉一蹙,抬手指着对面的五个幽黑城垛,对青沂说,“何况墨衣深找到了个忠心的大将军,你让泽白月留在赤陇和炎京的眼线多加注意舒忝白。”

    “我知道。”青沂点头。

    涂月之后,是隅月。按照祖洲历法,隅月初一是新年。

    世乐沧落城内一处偏僻的宅院里,在新年鞭炮声中,一阵此起彼伏的磨剑声在院中回荡。

    来传旨的小太监捧着圣旨,焦急地在院门外踱着步子,任他怎么喊,守门的老仆从就是不让他进去。

    “哎哟,老人家,这可是国主的旨意,御将军不接也得接啊”小太监试图绕过老仆从,窜进院门,无奈老者身手矫健,一下就把小太监拦了下来。

    “多谢国主厚恩,老爷病了,真的无法进重华宫与各位大人过年节。”

    小太监被老仆人拦得没性子了,索性一跺脚,指着老仆从的鼻子,尖声细嗓地喝斥道“这院中磨剑声此起彼伏,若御将军病了,这大冷天的还会冒着冷风在院中磨剑么快告诉你家老爷,若再不出来接旨,就是欺君之罪”

    “这不是喜公公么”小太监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男音。

    喜公公连忙一个激灵,收起了满脸的怒容,转瞬堆上了谄笑,好似变了张脸,转过身对坐在马车上,挑起了车帘,一手撑着下巴,看热闹的人行礼“哎哟,王爷今夜怎么从这走了”

    青沂抬头看了看在头顶炸开的焰火,笑笑道“都说城北的焰火漂亮,我这不趁着进宫前的一点时间,先来看看么。”

    “王爷雅兴。”喜公公拍了下青沂的马屁。

    青沂也笑“御将军这几日身体确实不适,本王昨日还来御将军府上看过,喜公公您就别为难御将军了。”

    “可这是国主的旨意”喜公公嗫嚅,苦着脸看向青沂。

    青沂呵呵笑了一声,用扇尖点在自己的胸口说“喜公公要信得过本王,本王替喜公公在国主面前说说。”

    “那真是太感谢王爷了。”喜公公再次向青沂行礼。

    青沂挥手免了喜公公的礼,抬眼望着老仆人身后敞开了一些的大门,霜棠枯谢的院中,借着明明灭灭的焰火,隐约能看见一个男人正埋头磨剑。令人牙酸的磨剑声传入耳中,青沂眉头微蹙,放下车帘,催促车夫驾马往沧落城中的重华宫而去。

    烟火迷离,总有人会被这一世烟火所惑,走不出,也不愿走出。

    初五,休朝日满,新年的第一个早朝上,世乐国主云轩接到了一封辞呈。世乐双将之一的御将军顾茗澜辞去所有职务,遣散家仆,只留一位老仆从,偏居帝都沧落一处偏僻宅院。从此,祖洲第一名将声名不再。

    同一日,炎崆国主墨衣深新封了一位靖平侯舒忝白。

    新年就这么过去了,没过多久,一缕春风破开了冰冷的寒意。云鸾曲膝坐在帐篷的门帘边,端着一碗添了烈酒的马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这是他来到北漠的第七年,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回世乐去了。

    “世乐啊”云鸾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挑唇笑了起来,“沙扬刃你可得努力了。”

    铁马冰河

    第37章 料峭一

    浅草没马蹄,一骑栗色的骏马踩碎了薄薄的冰雪。浅绿色的嫩草芽迎着夹杂一丝寒意的春风摇摆,忘忧花从嫩绿的草丛中探出头来,赤红色的花朵迎着阳光,舞出曼妙的身姿。

    穿着褐色葛衣的阿提萨骑在一匹瘦马上,叼着烟嘴儿,慢悠悠地走着。他的目光追在远处一片白色的影子上,悠然地吐出一口烟圈。

    “哈马尔,你不追上去么”阿提萨吸了口烟,问跟在身边,穿着红色马步裙的明艳少女。

    哈马尔倏然抬头,抿唇不语,良久,她才低声怯怯地说“哈马尔现在是待嫁的人,不能再与世子这么亲近了。”

    阿提萨愣了下,看着走在身边的少女,了然地点点头。一转眼,云鸾来到北漠已经十年了,三年前世乐与炎崆对峙净水两岸,炎崆丢失北扬郡,靖烈侯墨敬之战死,首级悬于世乐扶风郡城墙上,一代名将淹没于乱世之中。然而这一战后,世乐御将军顾茗澜辞官归隐,有传言,顾茗澜与墨敬之相识于微时,乃多年至交,北扬一战,墨敬之身死,世乐天羽军统帅顾茗澜乃杀死墨敬之的罪魁祸首。顾茗澜在墨敬之身死后,黯然辞官,不再涉政。三年中,世乐按兵不动,被世乐打败的炎崆失去了靖烈侯墨敬之,却得到了另一个名将舒忝白。在北扬被世乐攻陷的第二年,炎崆迅速重整兵马,发动突袭,一夜夺下北扬郡,就如同当年舒忝白的成名之战一样,让人猝不及防。阿提萨望着渐渐消失的云鸾背影,有些失神,他在想,如若放云鸾回归世乐,这表面平衡的时局,还能保持多久

    “你终究照顾了世子十年,别人会明白的。”阿提萨在马背上呆累了,踏着马镫颤悠悠地下了马。哈马尔连忙扶住快要站不稳的老人,阿提萨却摆摆手让哈马尔不要扶着自己。“我已经不再是北漠的漠仆了,只是一个快要死去的老人,不用再费心力照顾我啦。”

    “就算您卸任了神圣的职责,您仍旧是北漠值得尊敬的人。”哈马尔恭敬地说,神色坦然。

    阿提萨很喜欢哈马尔,这个出生并不高贵的北漠少女犹如草原上迎风摆动的忘忧花,只要她在身边,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阿提萨拄着长杖,伸手拍了拍瘦马背上的马鞍“也只有你们三个人才会这么说了,呵呵。”

    “真心尊敬您的人,绝对不会改变心意的。”哈马尔仰起头,草原上的风吹过,哈马尔发髻上的红色丝带随风飞舞。

    “我该感谢你,哈马尔。”阿提萨把瘦马牵到哈马尔面前,指着这匹瘦马说,“草原上的女孩儿第一次骑马都要祖父牵着,虽然这不是你第一次骑马,但我一直想要一个乖巧的孙女,你愿意么”

    哈马尔欣喜地点头,几乎不敢相信“哈马尔一直把您当成自己的祖父,哈马尔永远把您当成自己的祖父”她说着说着,流了泪。哈马尔并不是孤儿,她有自己的家人,但是唯独没有祖父。祖母说,他的祖父死于一场意外,永远埋葬在了华渊山的皑皑冰雪下。每当哈马尔看着其他女孩骑在祖父牵着的马背上欢笑着让祖父走快些,她就非常羡慕。

    阿提萨被哈马尔激动的泪水给弄懵了,随后他也笑了起来,看着即将成为人妇的少女兴高采烈地跨上马背,捏住马缰。阿提萨拄着长杖,他很老了,步子走得非常慢。哈马尔一点儿也不着急,她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泪水簌簌而下。就在前一晚,她路过阿提萨帐篷的时候,听见了阿提萨的自言自语。“真是的,这把老骨头居然撑不过今年夏天了。”阿提萨已经快八十岁了,在北漠上,算是非常高寿。据说在温暖的内陆,那些擅长保养的帝王鲜少有人能活到阿提萨这个岁数。

    “婚期定在何时”阿提萨叼着烟嘴儿,顺着青年们踏马走过的痕迹,慢悠悠地走着。

    “两个月后的初五,阿妈说那是个好日子。”哈马尔说。

    “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在内陆,正是灼灼桃花盛开的日子。”阿提萨转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少女,少女对着他咧嘴笑了出来。

    “我也听世子说过。”哈马尔温柔地笑着,十多年的回忆仿若浮现在眼前。第一眼见到云鸾的时候,这个内陆来的孩子瘦弱的让人心疼,她以为云鸾在北漠会活不下去,渐渐地,哈马尔发现这个孩子毅力是如此的坚强,十年过去,云鸾活得就像个北漠的孩子,纵马驰骋、弯弓射箭,只是云鸾的酒量仍旧像是内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胄子弟。

    阿提萨呵呵笑了一声,不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纵马疾驰,阿提萨纵然老了,仍旧能看清楚骑在马上欢呼奔驰的青年是谁。

    云鸾已经二十岁了,他身上穿着的是北漠的皮制短袄,脚上踏着皮靴,扎着内陆人的发髻。他的五官逐渐长开,不再是粉雕玉琢的孩子脸,云鸾眉目俊朗,虽不如北漠青年壮硕强健,却俊秀得让女子倾心不已。更何况,这个一身白色短袄的青年身手并不比瀚海王的几个儿子差。云鸾单手捏着马缰,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只雪白的兔子,他驾马来到阿提萨和哈马尔面前,跃下马,向阿提萨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得意洋洋地把兔子放在哈马尔的双手里,露出整齐的牙齿,对哈马尔笑着说“喏,我不会食言的。”

    哈马尔开心地抱着柔软的兔子,从马背上跳下来,刚要向云鸾行礼,就被云鸾抬手止住了“不用谢啊,这不是我们说好的么。”

    “嗯。”哈马尔羞红着脸,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兔子的绒毛,一边小声应了声。

    阿提萨看了看哈马尔,又看了看云鸾,轻轻叹了口气。哈马尔对云鸾的心思他看得出来,但是哈马尔不能嫁给云鸾。哈马尔与云鸾不再说话,气氛有点儿尴尬,阿提萨假装咳嗽一声,想要打破寂静,却觉得脚边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着,阿提萨低头一看,一匹半人长的灰狼摇着尾巴,在阿提萨的脚边走来走去,阿提萨冷不丁地打了个机灵。这匹灰狼是三年前云鸾向沙扬刃抱来养的那头小狼崽子,这三年里,云鸾一直悉心照顾它,这狼倒也通人性,寸步不离云鸾身边,若是有陌生人靠近,这匹狼会先装作什么都不知在别人脚边转圈,待别人放下戒心,猛地扑上来,锋利的狼爪片刻就能刺入别人的大腿或者脖子。

    “灰刃,别烦漠仆”云鸾见阿提萨颤巍巍地往后退,连忙唤住了灰狼。灰狼听见主人的声音,嗷呜一声,跑到云鸾身边,乖乖地趴在云鸾脚边。

    阿提萨松了一口气,虽说他经常出入云鸾的帐篷,但是这匹狼总用防备的眼神瞪着他,时不时会跑到阿提萨的脚边转圈,有时候还撩撩利爪吓唬阿提萨,阿提萨觉得自己这些年老得这么快,有一半的原因要归功于云鸾养的这匹灰狼。

    “阿提萨还没和灰刃相处好啊。”沙扬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他已经是北漠中数一数二的英雄,他还带着年少时的倔强,只是这份倔强在如今渐渐有了转变,果敢勇武的北漠七王子,与云鸾一样,是北漠少女们恋慕的对象。

    阿提萨嘟囔“毕竟我没抱过它。”

    骑在赤旅飞上的沙扬刃听见了阿提萨的嘟囔声,笑得更开怀,他用马鞭尾指着蜷缩在云鸾脚边的灰狼说“它可闻不出谁抱过它,谁没抱过。”

    阿提萨不理会沙扬刃的打趣,自从三年前云鸾梦魇后,阿提萨对沙扬刃就有了一丝担忧。在世乐与炎崆维持着表面平衡之时,北漠的赤宫里,渐渐开始有了血腥气味。

    两年前,沙扬烈被查出与几家老贵族相互勾结,欲意于猎筹会刺杀大王子沙扬旭被发现,齐格翰将沙扬烈放逐至华渊山脚下,终年为赤宫开采寒冰,与沙扬烈勾结的老贵族被贬为贱民,其家族迅速衰落。半年后,大王子沙扬旭帐篷内发现一张符咒,熟知内陆人风俗的录笔从符咒上的字符看出上面写着的是齐格翰的生辰,沙扬旭意图以此巫术咒杀齐格翰。年老的齐格翰近年越来越担心寿命终结,沙扬旭此举让齐格翰怒火中烧,齐格翰当即下令诛杀沙扬旭亲近侍从数百人,彻查到底,诛杀相关者近千人,其中暗中支持沙扬旭的老贵族们被拔除,沙扬旭连呼冤枉,拒不认罪,又一个月,沙扬旭自裁于囚牢内,至死不承认自己所犯罪行。如今,齐格翰四个出众的儿子只剩下二王子沙扬葛以及七王子沙扬刃,但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谁才是最后的储位继承者。

    “我老了,可抱不动了。何况,我又如何知道,它会不会反咬一口。”阿提萨说话的时候,挑了一眼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年轻人。

    沙扬刃嘴角边的笑意仍在,只是渐渐冰冷,不再温暖。沙扬刃说“漠仆真的老了。”

    “齐格翰都老了,我能不老么”阿提萨悻悻地跨上瘦马,引着瘦马沿来时路回去了。

    哈马尔想开口留阿提萨,被云鸾以眼神止住了。

    草长莺飞的时节,寒风依然往骨子里直钻,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38章 料峭二

    炎崆,睢阳郡,璃城。

    初春的璃城,已有阵阵热浪袭来。

    繁华的琉璃街上,熙熙攘攘都是前来挑选琉璃制品的人。

    “让开点,让开点”人群中,有个面容朴实的少年双手高高举着一尊琉璃麒麟,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他的额头上汗水涔涔,发丝贴在额头上,他也顾不得抹掉。

    “小心啦”眼瞧着就要走到琉璃街尽头,他的前面,有两个人正不急不慢地在街上走着,好像完全不在意周围你推我攘的人。

    捧着琉璃麒麟的少年见两人不让,想从左边那人的身边穿过去,可又被迎面走来的一人撞了下肩膀,少年瞪着眼,紧紧捧着琉璃麒麟,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忽然后背又被一股力量撞到,少年身子一歪,径直连人带麒麟一齐砸向了前面两个优哉游哉走着的人。

    “公子,小心”走在右侧的人忽然转身,左手护在左边那人身边,顺势转身稳稳地接住了少年脱手的琉璃麒麟,没让这尊价值连城的麒麟摔碎在地。

    满头大汗的少年见麒麟脱手,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他放弃挣扎准备跌个嘴啃泥的时候,忽觉得身子一轻,悬在半空,没有跌落在地。少年愕然抬头,面前一个英俊的男人手里握着一尊琉璃麒麟,少年猜到是这个男人拉住了他,才没让他和麒麟一同跌在地上。

    男人见少年站稳了,松开手,把麒麟递给少年,温和地说“小心点。”

    “多、多谢”少年连忙向男人道谢,抱紧了琉璃麒麟。

    男人点点头,看向另一个男子。少年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男人气度高华,以白玉制发冠束髻,眉目清朗,嘴角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他身穿一件宽袍绸缎玄衣,衣襟以白色云纹丝线压边,腰间系以一块通透玉珏,脚踏玄色布靴,靴子上以白色云纹勾勒。他就这么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仿若天地间所有的喧嚣都被这一身玄衣的男子给遮挡住了。

    玄衣男人瞥了一眼少年,随后示意身边的男子继续走。男人会意,与玄衣男人继续向琉璃街尽头走。

    少年怔愣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要将这尊琉璃麒麟送去店铺里,这才慌忙跑起来,越过了那两个男人,钻进了自家的店铺。

    琉璃街的尽头,是三年前被大火付之一炬的琉璃坊。如今琉璃坊修缮一新,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千机图谱查得怎么样了”玄衣男子在琉璃坊门前停下了步子,他抬头望着“琉璃坊”三个鎏金大字,问身边与他一同前来的男人。

    男人恭敬地回道“齐渊侯被诛后,属下已命所有人严加搜索,仍旧一无所获。”

    “忝白,你虽进入朝廷不久,但应该清楚,千机图谱对炎崆有多重要。”玄衣男子负手而立,双目微瞑,眼角有一丝狠厉之色。

    舒忝白垂首站在玄衣男人的身边,正色道“国主的意思,属下明白。”

    墨衣深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查,把整个璃城翻遍了都要查出来”

    “属下听说靖烈侯在世时,曾有一贴身侍婢名唤芙玉,此女子身份神秘,墨隽曾倾心此女子,是否会在这女子身上”

    “那个女人”墨衣深轻蔑地挑了挑嘴角,“墨隽还没傻到要相信一个暗桩。”

    舒忝白眼神暗了下,没有说什么。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我,千机图谱可能真的在这女人身上。”墨衣深松开手,往琉璃坊大门走去。

    “她从墨隽手中偷走了图谱”舒忝白问。

    墨衣深点头“不无可能。去查查这个女人三年前在何处出现过。”

    舒忝白点头,跟着墨衣深走进新建的琉璃坊。

    琉璃坊的匠人已经开始忙碌,琉璃坊一夕被毁,让上至炎崆朝廷,下至琉璃坊匠人都措手不及。再加上墨隽暗中阻挠,靖烈侯墨敬之战死,琉璃坊直至半年前才得以全部修缮完毕。三年前世乐突然陈兵净水畔,暗中供给炎崆墨骑兵器的琉璃坊被毁,炎崆墨骑因配给不全只出兵三万前往赤陇,直接导致了北扬郡防御不够,被世乐天羽军占领。世乐与炎崆的平衡终将会打破,炎崆琉璃坊加紧重建,半年过去,炎崆琉璃坊制造的兵器已够七万墨骑配给。然而,琉璃坊虽得重建,至关重要的千机图谱仍旧未找到。远在炎京的墨衣深不得不亲自前往璃城,让睢阳郡守加紧调查。

    新任的琉璃坊坊主阳滋是墨衣深亲自挑选的人,年轻干练的琉璃坊坊主辟了一个安静的内室请墨衣深及舒忝白歇息。

    阳滋给墨衣深和舒忝白奉上茶水,而后向墨衣深道“属下已经联络到近二十位老匠人,下个月就可以开始重新编订千机图谱。”

    墨衣深喜欢阳滋的简洁与直接,他搁下手中的茶盏,抬手让阳滋起身落座。阳滋连忙行礼道谢,坐在了舒忝白对面。

    “倒也辛苦你,不到半月就搜寻到了这么多老匠人。”墨衣深说。

    阳滋道“属下不敢领功,琉璃坊一夕被毁,老匠人们心痛不已,自愿前往修缮琉璃坊,更何况国主雄威,百姓诚服,又得火神庇佑。”

    墨衣深笑笑“行了行了,你再说下去,要把炎崆开国以来所有人都谢一遍了。”

    阳滋讪讪一笑,捧起茶杯,抿了口茶,以掩尴尬。

    “我这次来,不是催着你加紧重编千机图谱,”墨衣深手指点在案几上,“三年前,世乐以百舸奇袭北扬郡,当年的百舸还没有水上作战的能力。可如今三年过去了,世乐应该已经训练出了一支可在水陆同时作战的军队,而我国却因物产稀缺,没有适合制造船舰的木材,但如果不通水战,又该如何抵挡世乐水上进犯琉璃坊既已重建,匠人们可否建造一艘战舰,以抗世乐”

    阳滋放下喝了一半的茶,蹙眉道“木材倒是不难,如今祖洲诸国虽暗中角力,但经商往来倒是繁荣,只要能出足够金银,倒是好办。唯一难的是炎崆虽以机关制造之术为傲,却鲜少有匠人会制造战舰。战舰与一般的船只不同,不仅要用于航行,还要用于作战,所以”阳滋后面的话被墨衣深抬手止住了。

    “所以现在缺的是人”墨衣深问。

    “是。”阳滋点头,欲言又止。

    舒忝白看出了阳滋有话要说,又有所顾虑,于是开口道“阳坊主心里难道有人选了”

    阳滋一愣,而后苦笑道“请国主恕罪,阳滋心中并未有人选,只是知道一个人对战舰制造有所了解。”

    “哦,是何人”墨衣深问。

    “靖烈侯墨敬之。”阳滋道。

    墨衣深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斯人已逝,也不怪阳坊主为难了。”

    阳滋起身对墨衣深做了个长揖,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平日里一脸懒散的靖烈侯会制造战舰,就像没人知道,墨敬之喜爱莳花弄草,是炎崆一等一的花匠。

    “属下一定会尽力替国主寻找。”

    墨衣深点头,抿了一口茶,让阳滋直起身。

    墨衣深没有留在琉璃坊,阳滋命人准备马车,被墨衣深谢绝了。墨衣深走出琉璃坊,琉璃街上仍旧如他们来时那般热闹。

    墨衣深问阳滋“靖烈侯府现在还有些什么人”

    阳滋道“还剩几个老人,在侯府照顾,等到了新主人,怕就走了。”

    “我们去靖烈侯府看看。”墨衣深对舒忝白说。

    靖烈侯府坐落于璃城北端的武王街,与靖烈侯府毗邻的是齐渊侯府,如今两座璃城恢弘的宅邸一片苍凉,巍峨的大门上漆色剥落,门匾被绿荫遮挡,却抵不住萧索败落。

    “那是墨隽的宅子”墨衣深转头望着不远处的一栋宅子问。

    “是。”舒忝白点头。

    “这宅子改成璃城学堂吧。”墨衣深说着,顺着武王街铺就的青石板路,走入了面前的宅邸。

    靖烈侯府已经空了三年,然而一进入大门,扶疏花木映入眼帘,过影壁后,是一片植满赤榴花的院子,院子中央用青石板铺了条一人宽的小路,延伸至一进屋子,绕过第一进屋子,眼前又出现一片院子,幽蓝色的花瓣还打着朵儿,被阳光照着,却是恹恹无力,与前院开的炽烈的赤榴花相比,这一片花圃倒失了些生气。

    “冥凝花”墨衣深识得这是世乐人喜爱的花朵,不由得挑起了眉头。

    舒忝白俯身采了一朵冥凝花,忽然听得一声喝斥传来“把花放下”舒忝白见不远处的曲廊里,一个老人怒气冲冲地向着他走来,见他还未将花放下,老者又命令了一声“把侯爷种的花放下”

    “侯爷”墨衣深喃喃回味老者说出的两个字,眉头挑得更高。

    舒忝白不是无礼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把花朵放在花圃内,向已走到面前的老者作揖道歉“在下鲁莽。”

    老者没理会舒忝白,把被舒忝白丢在花圃里的冥凝花拾起,像捧着珍宝一样,把花轻轻拿在手中,瞪着面前两个不请自入的人问道“你们是何人”

    “这位是”

    “我是你们侯爷的故交,墨炎。这位是舒白。”墨衣深打断了舒忝白的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舒忝白道。

    “你姓墨”老者问。

    “是,在下是齐武侯的堂弟。”

    老者仔细地打量着墨衣深,见他气度高华,料想出身并不一般。老者说“侯爷去世已三年,先生为何今日前来”

    墨衣深听出老者话里责备,他自称是墨敬之的故交,却在墨敬之死后三年才来到璃城,老者心生怨怼也情有可原。

    墨衣深道“在下一直在北扬,后北扬收复,又被派往赤陇郡与舒忝白将军一同镇守,如今赤陇安然,这才有机会与舒忝白将军的弟弟舒白一同前来祭奠侯爷。”

    老者又将目光转向舒忝白,见他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像是位常年领兵作战的将军。老者听得墨衣深解释,心下释然,却掩不住心头苦涩,苍老的脸上泪水模糊,他向墨衣深及舒忝白作揖,道“老奴怠慢二位贵客,老奴该死,请二位贵客随老奴前往听风斋。”

    墨衣深点头,他与舒忝白跟着老者穿过冥凝花园,走过曲廊,来到了听风斋。

    听风斋正前方,摆放着一座灵位,上刻“炎崆靖烈侯墨敬之之灵位”,灵位前的香鼎里,点燃了三炷香,香烟缕缕,只留一片寂静。

    “灵位怎设得如此简陋”墨衣深看着墨敬之的灵位,想起那个人慵懒的模样,叹了口气。

    老奴抹了一把眼泪道“侯爷虽是战死,但最终没保住北扬郡,据说朝廷对侯爷战败一直都颇有微词,国主也未对侯爷之死有何旨意,所以家奴们认为侯爷未能保全北扬郡,是作战不力,除了几个跟随在侯爷身边十多年的家奴,其他家奴不愿再留在侯府,全都走了。”老者还未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他用袖子擦着泪,声音嘶哑,“老奴是看着侯爷长大的,侯爷怎么会输掉这场战呢侯爷看上去是懒散了些,但老奴每晚都能看见侯爷挑灯布置边防,从十岁起就开始研究起祖洲各国的战役,甚至还与一些老将军们讨教,老将军们都夸侯爷是一代将才,侯爷怎么可能会输呢”

    “可他的确输了,连他的命一起。”墨衣深点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幽幽地说。

    “不是的”老奴走到墨衣深面前,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嘶吼着,“当初侯爷已经猜到了世乐会对赤陇与北扬同时进攻,但赤陇是炎崆的大门,一旦赤陇被攻陷,帝都炎京岌岌可危,所以侯爷将所有兵力集中在赤陇,调集五千亲兵驻守北扬,侯爷已经算准了若世乐进攻北扬,北扬必失。他连夜让北扬驻军带着百姓们撤退至炎京,是因为侯爷根本就没有守住北扬的希望,可他还是为了北扬百姓的撤退,拖住了世乐的步伐。不然,北扬又怎能如此轻易地被收复”

    舒忝白望着激动不已的老者,不敢对上老者赤红的双眼。那一晚,墨敬之一人一骑从赤陇离开的时候,舒忝白就猜到,墨敬之早已算好了一切,连日后北扬必会重归炎崆也算到了。墨敬之,用自己的命,自己的一切,耍了一次世乐。

    第39章 料峭三

    青沂无奈地撇了下嘴,这是他这个月内第七次来到顾茗澜的宅邸门前,第七次被年老又忠心的仆人给拦下来了。

    “王爷,老爷早已辞官,不涉朝政,王爷您还是请回吧。”老仆人对青沂十分尊敬,三年前的新年,这位偶然路过的青龙王替顾茗澜和他解了围,老仆人一直铭记于心。如今顾茗澜辞官归隐,青沂再次登门造访,请求顾茗澜重新入朝,老仆人感念青沂三年前的援手之恩,替青沂通报给顾茗澜,然而顾茗澜已无再入仕之心,回绝了青沂。青沂并不放弃,一月来接连多次登门,老仆人着实为难。

    老仆人挡在门前,青沂不忍为难这位忠心的仆人,只得悻悻地坐上马车,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马车轧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呀”声响,青沂挑起车帘,看着街上鳞次栉比的建筑,长长地叹了口气。自顾茗澜辞官,世乐除了首将军云锋外再无可用之将,国主云轩半年前忽然咳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还能稳住朝政,但暗中争权的诸皇子蠢蠢欲动。云轩迫不得已,私下将朝政托付于大司命巫远,同时让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王平衡朝政,以遏制皇子争权。

    “还是要尽快啊。”青沂用扇柄敲了敲额头,他舒朗的眉头都快打成结,青沂觉得这三年里,自己的皱纹生了不少。

    青沂懒洋洋地贴在窗边,目光飘飘落落,从这个人身上,飘到那个人身上。忽然,青沂的目光定住了,落在不远处一个美丽女子的身上,那女子年近三十,风姿绰约,一娉一笑如春风拂柳,摇曳生姿。

    青沂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那个女子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了自己这边,青沂弯起嘴角,用折扇向女子挥了挥手。

    女子笑靥如花,微微向着青沂那方欠身,等她抬起头的时候,青沂的马车已经驶向了繁闹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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