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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刺客:囚徒之舞 第24节

作者:深海先生 字数:21772 更新:2021-12-29 05:43:53

    说着他倾身压过来。我一不留神,一杯酒液尽泼在身上,从宽敞的托加袍口淌进来。弗拉维兹低下头,顺肆意流淌的酒液吻下,柔软的唇舌像毒蛇麻醉我的皮肉,连骨髓也化成水,一直弄得我全身瘫软,防守尽溃。

    眼看一场战争又不可收拾,账外却传来了一阵动静。像是一大队兵马由远及近的到来,其间还夹杂着狼嚎声。

    我呼吸一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弗拉维兹支起身体,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我,为我理好衣衫,低声嘱咐“在里面等我,别乱跑。”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我来到帐帘前,掀开一条缝,果然看见一群狼骑,为首立着一个扎眼的身影阿萨息斯。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见弗拉维兹在众人的簇拥来到他们前方,阿萨息斯半跪下来似要例行亲吻他的戒指,动作明显一僵。我冷笑了一下,捻了捻手中戒指,正打算走出去,却听见足边传来细小的嘤咛。

    低头一看,是小家伙蜷在脚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胸口蓦地一软,我忙弯下腰,将它搂入怀里。

    傍晚时,弗拉维兹的营地举行了一场篝火晚宴。我躲在他的帐里没出去,好在弗拉维兹顾及我的尊严,也派人叫我出席。足边三脚香炉烟雾飘飘,我抱着小家伙,蜷缩在躺椅上,像一个看尽繁华的迟暮老人。

    目光落进烟雾里,我不期然的想起我真正的父亲,想起在罗马与他的相逢。尽管交集不过寥寥数面,他的关切,我却是能真真实实的体会到的。终于知道我的父亲姓甚名谁,是出于什么缘由离开我与母亲,也算了却了我多年的心结。

    我该恨我的叔叔吗

    的确是有些厌恨的。但我不愿与他兵戎相见,更无意接替他执掌波斯。当然,这一切还并不是定势,也许我的担心并无必要。我抬起手看了看拇指的戒指。宝石在火光中跃动着诱人而神秘的淡辉,宛如弗拉维兹的双眼。

    比肩而立

    心中一时矛盾如麻,我用手背挡住了眼睛,仰靠在椅背上。

    小家伙似察觉了我的心思,爬上我的颈子,轻轻磨蹭我的脸颊。

    我拍了拍他柔软的脊背,听见不知自哪个方向响起的一声鸟鸣,心中猛地一跳。

    三短一长。那是一个暗号,是幽灵军团惯用的。

    是谁找来了

    我轻手轻脚的走出军帐,寻找那声音的来处。不远处的密林里,有个光点一闪一闪,分明是一种信号。一瞬间,我确信了来人是谁。

    摸到帐后,我潜进树影间,朝那信号小心翼翼的走去,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熟悉的面孔便出现在面前。

    伊什卡德在几步开外打量着我“发生了什么,阿硫因为什么你会投奔罗马我听说了关于你的消息,实在不相信。”

    “什么消息”

    “宫里传你通敌叛国,意图篡位,刺杀国王未遂。”

    “令人齿冷。”心咚地一沉,我冷笑了一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没想到得来的是这个罪名。”

    “没有安上什么罪名,只是传言。国王的态度倒很宽容,只说假如你愿意回头,他还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所以是你自己要来,还是奉国王之名前来,伊什卡德”我盯着他要见的匕首,退了一步,伊什卡德是个尽忠职守的人,且假如他真的相信国王不会危及我的性命,说不定动手绑我回去。

    他却立在那没动,挺拔的身影如一块岩石,沉默了一刻“都是。我想亲自来问问你,为什么要逃走,逃到罗马的营地而且,还从罗马皇帝的军帐里出来。他是波斯的敌人你却从一年前起,三番五次与他纠缠不清。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理由。你解释给我听听”

    伊什卡德的质问仿佛雪上加霜。我本已置身三月严寒,眼下更像坠入冰窖。我们曾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与战友,此刻他站在几步之外,却似有千里之隔。

    我吸了口气,笑了笑,头一次毫无顾忌的坦率承认“没什么好解释的。弗拉维兹是我的爱人,很久以前就是。如果这够得上通敌叛国,那么我的确罪大恶极。你想知道我出逃的缘由去问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吧,假如你相信他的话。”

    说完我转身向回走,身后一阵响动,手被一把拽住。坚实的臂膀将我拥住“我相信你,我的弟弟。爱从来不是罪过。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撼了一下。心底深处的烂疮好似终有一丝活血流出来,被弗拉维兹麻痹的疼痛侵袭肺腑,让我猝不及防。

    一瞬间我忽然知道,我不是不悲伤,而是太过悲伤。弗拉维兹是我无法承受时药效最好的安神液,面对他,我感觉不到痛苦,它却在心底一点点溃烂。

    “哥哥”我下意识的攥住他的胳膊,额头抵着他手背,“回去吧,但愿我们别在战场上相见。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

    “记得我寄放在你那的一块头巾吗那是我母亲的遗物。请你,务必想办法将它放进霍兹米尔的棺椁里去。”

    “霍兹米尔的棺椁”他惊诧地反问。

    “嗯。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回过头,握住伊什卡德的手。“我知道你很震惊,但这是事实。”

    “难以置信”他摇摇头,黑眼仁里的疑色闪烁不定,“可据说,霍兹米尔并没有死,只是被国王囚禁在了光塔里,每天都有人送东西上去。起初,我还以为那上面的人影是你,后来才发现是宫中的侍从。”

    “不可能,我亲眼见他”

    难道那时他只是昏死过去

    我思考,回忆起那时将他抱起的触感、他涣散的眼眸与嘴角的鲜血,心中惊疑难定。因为一直游走在生死之间,我对活人是否死去的判断尤其精准,甚至有过为防敌人反扑而逐个检查尸体的经历。

    我的父亲应是真的死去了的。可伊什卡德也断不会骗我,这是怎么回事

    “啊看看这是谁啊”

    突然之间,伊什卡德背后的黑暗处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我心中大骇,可还来不及,就感到身上袭来一道刺痛感,顷刻浑身僵硬。再看伊什卡德大瞠双目,身体晃了一晃,竟也不能动弹了。

    我们就已这近乎相拥的姿势,中了麻痹身体的暗器。

    唯有双眼能动,我便见阿萨息斯从树林间钻出来,手里拎着一条鞭子,盯着我狠戾的笑了一下“来人,把这对正幽会的波斯探子抬到陛下那里去。”

    、第119章 cxix

    听见这话,我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恨不得将阿萨息斯碎尸万段。

    我死死盯着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与伊什卡德被抬到一个架子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的衣服被一件件扒光,保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仿佛被捉奸在床一般。

    伊什卡德的额上青筋暴突,我也几乎气得呕血。不敢想弗拉维兹看见我们的样子会作何反应,他会相信我吗,多半是想相信也难的。

    我闭上眼,感到架子被抬起来,走向篝火晚宴的方向。四周逐渐喧哗起来,拉丁语的戏骂声此起彼伏,有人靠近过来打量我们,咂舌称奇。熊熊火焰似乎熔烧到身上,我的浑身火辣辣的,耻辱至极。

    一个如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脚步声缓缓踱近,周遭顷刻变得鸦雀无声。

    即使是闭着眼,我也感到了暴雨降临之前一样的阴霾低低压下。

    “巡逻的狼兵发现了他们,陛下,我想他们是打算里应外合,这俘虏明显是假意投诚,您为什么还留着他的性命呢”阿萨息斯的声音如刀锯在我的耳膜上。

    我愤怒地睁开眼,嘴唇抖了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弗拉维兹正俯视着我,眼中晦明不辨,似酝酿着一场风暴,却脱下披肩的外袍将我的身体掩住了。这举动立刻掀起了一片哗然,我听的出来,其间不乏惊疑与鄙夷的声音。

    “把解药拿来,阿萨息斯。”他偏过头,伸出一只手,冷冷的命令道。

    这刹那,始作俑者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被冰冻住了。

    “陛下”阿萨息斯迟疑地问了一遍,好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弗拉维兹微笑了一下,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众人一副看戏的样子盯着他们的国王,有的则观察着我。

    阿萨息斯在他的逼视下极不情愿的交出了一个瓶子,怨毒的扫了我一眼。我不由怀疑那里面装的是毒药。

    “你自己吃一粒,再跪下来,呈到他面前。”

    我当场愣住。弗拉维兹一手执权杖,搭在阿萨息斯的肩上,轻描淡写而不容置喙的说道。这仿佛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他面上一层薄霜,眼底暗得无底。阿萨息斯与他身量一般高,那搭在肩上的权杖却似刀刃一样,将他削矮了一截。

    他僵立了片刻,黑着脸色,犹犹豫豫地半跪下去“是。至高无上的奥古斯都,皇帝陛下。”

    嘴里诅咒般低吟着,他依言照办吞下一粒药,挪到我面前来。弗拉维兹慢条斯理的拾起瓶子,衔在唇间,竟丝毫不顾众人的目光,口对口渡我服下。

    难以言喻的感动伴随着一种极度糟糕的预感溢满心胸,耳畔突然回响起阿尔沙克的那句预言。我迅速看了一眼阿萨息斯,他满面阴鸷,似蓄势待发的毒蝎。

    筋骨很快活络起来,我下意识地拾起那瓶子,却知在此时绝不能立刻喂伊什卡德服下,否则一定会更触怒弗拉维兹,让他性命不保。

    就在我坐起身的一瞬,阿萨息斯也站了起来。他直直盯着我手上的戒指,脸色煞白一片。

    弗拉维兹转过身,手在腰间一动,抬臂一挥。一道寒光在这电光火石间掠过阿萨息斯的脸,温热的血液溅了我一身。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窒息的沉寂,阿萨息斯捂着脸,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跪在地上野兽一样呜咽起来。

    鲜血从他的指缝不断的溢出来,不必看也知道他的脸一定伤势惨重。

    我冷冷的看着他,却没有料想中的痛快。较之弗拉维兹替我报仇,我更愿意自己私下动手。这样当众重伤他的重将,弗拉维兹难道不担心军心溃散吗

    “记住这个惩罚,阿萨息斯。今后你就会懂得,做任何决定都要经过我的授意。这个人是我亲自救回来的波斯逃犯,是我征服波斯最重要的筹码。他手里掌握着至关重要的情报,愿意做我的诱饵。才刚刚引蛇出洞,计划就被你全盘打乱,现在,只抓到了一个波斯探子,波斯王一定会闻风而动。你说,我不应该罚你吗”

    弗拉维兹擦净短剑上的血迹,收回刀鞘,动作优雅得一气呵成。

    我目瞪口呆,他这样一番说辞简直在下属面前无懈可击。又见他上前几步,弯下腰,将阿萨息斯扶起,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阿萨息斯颤抖着抬起头,一道深深的伤疤贯过额角与颧骨,右眼血肉模糊,必定是瞎了,他的牙关几乎爆裂“陛下英明。”

    “假如你再敢碰他一根指头,阿萨息斯,你为我立过的所有战功也救不了你的命。”在弗拉维兹扶起他的一刻,我分明听见他以一种只有我们几个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警告,“我会亲自剥了你的皮。”

    阿萨息斯捂着眼,打了个寒颤,用仅存的一只眼朝我瞥过来。那一瞬我确定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个人,留着必定是个祸害。

    “至于这个人,就交给你处置了。”弗拉维兹扬高了声音,挑起眼尾,回头扫了一眼伊什卡德。

    我顿时喉头发紧,情况不妙。伊什卡德落在阿萨息斯的手里,哪还有活路一定会成为他泄愤的靶子,明天就成为一具无皮尸

    趁着从架子下来的动作,我用衣袍遮住伊什卡德的脸,迅速将一粒药塞进他的嘴里。只要恢复力气,普通的绳子根本绑不住他。

    这场篝火晚宴很快不欢而散,成群结队的罗马士兵们经过我身边时,不知是谁朝我啐了一口。“波斯娈童”有人那么低声骂道,弗拉维兹朝队伍看去,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吱声,只低着头默默行走。

    我僵立在那,无地自置。

    弗拉维兹突然回过身将我拽进军帐里,推倒到榻上,一声不吭的将我衣服扯去。挣扎间我的胳膊压到床上一团软物,便听到一声细细的尖叫。原来小家伙在旁边睡觉,这下被惊醒了,探出头眼泪汪汪的抬头瞧着我们。

    我吓了一跳,急忙推开弗拉维兹,他却置若罔闻地紧紧将我压在身下,双臂牢牢锁着我的身体,低头一口咬在我脖子上,咬得出了血。

    小家伙吓懵了似的呆在那儿,又窜起来往我们中间钻,仿佛要保护我一般。

    弗拉维兹忍无可忍的把他一把掏出来,拎着尾巴扔到枕头上,不耐的呵斥“走开”

    见小家伙委屈的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我怒不可遏的翻过身,狠狠搡了他一把,低吼“你做什么他还是个没成形的婴儿”

    “阿硫因,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他眯起眼,伏下身,屈膝挤开我的双腿,一只手撑在我头侧,迫使我靠在墙上,“那好,就让我们的孩子看着我是怎么惩罚你的。”

    说着他低头凑到我的颈边,小家伙又从被窝里探出头,可怜兮兮的盯着我们。

    我尴尬又恼怒,胳膊肘顶住弗拉维兹的胸膛“是国王国王遣伊什卡德劝我回去。”

    “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

    “那你们怎么会抱在一起”

    “兄弟之间,告别时拥抱一下不很正常吗”

    “那衣服怎么回事”

    “衣服是阿萨息斯扒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逐句针锋相对的答道。弗拉维兹看着我的眼睛,满面冰霜逐渐融化,神色最终柔软起来“不是不相信,我是太害怕再次失去你。”

    骨头一下子发起酥来。我咬咬牙,也放软了语气“那你把伊什卡德放了。”

    空气中的暖意似一下子降到冰点。

    “阿硫因,这是你第二次替他求我。”耳畔的呼吸似冬日凛风,“不,也许是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你该庆幸我还没有全想起来以前的事。”

    小家伙被弗拉维兹的语气吓得蜷缩起来,钻到我的背后。我伸手将它捂在掌心,深吸了口气“他是我的哥哥。”

    “我不知道霍兹米尔还有另一个儿子。”

    “他和他的家族对我有恩情我在波斯无依无靠的时候,是他的父亲收养了我,保我衣食无忧,伊什卡德护我性命无虞,一直待我像亲弟。”

    “那是几年前的事

    “八年。”我如实交代。

    “我真嫉妒他。”

    “嗯”我愣了一愣。

    弗拉维兹的唇擦过颈边他咬出的伤口,声音有些沉闷“我嫉妒他伴了你那么长的时间。八年,看着你的变化,和你朝夕相处,我也真想有那样的机会。”

    我不禁有点好笑。这时候弗拉维兹简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他的臣民大概怎么样也想不到他有这样一面。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我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些心虚。真的有吗我还可以陪伴弗拉维兹多久呢我靠近他的耳朵,诱哄似的低语“可我今后的生命都属于你,弗拉维兹。”

    “拦住他”

    外面传来一声高喝,接着是一阵兵马声,我心知一定是伊什卡德逃出来了,但能不能顺利逃走却不是一定的事。

    “弗拉维兹。”我请求式的望着他。

    “那你拿什么交换”他懒洋洋的站起身。

    “我答应你,和你比肩而立,常伴你身边。”我看了看手上的戒指,一字一句艰难的说完这句话,每个字都似有千金重。说出这话好似突破了某个牢固的桎梏,我的沉甸甸的心脏竟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直到永远”

    “永远。”

    “我终于等到了。”

    弗拉维兹微笑了一下,竟半跪下来,低头吻了我的戒指。在我瞠目结舌之时,弗拉维兹走出帐外,喝了一声,凌乱的追赶声不消片刻就休止了。

    我透过帐篷的缝隙眺望,看见一马一人冲进夜幕的身影,仿佛也带走了我在训练场成为武士、作为幽灵军团军长而活的朝朝暮暮,下意识的在心中道别。

    再见了,伊什卡德。再见了,幽灵军团的同伴们。

    再见了,波斯。

    第二天夜晚,从泰西封传来了一些风声。弗拉维兹望风而动,向阿玛德山脚,舒什塔尔的外围进军。

    傍晚时残阳如血,弗拉维兹的战袍在风中似晚霞浮动,王者风姿毕露。我紧随在他身后,身上穿戴着罗马式的戎装。我庆幸这头盔能恰好遮住脸孔,这样,在战场上与波斯大军对战时,不至于有人当场痛骂我叛国。

    不过,假使有人那样骂了,我也绝不会向他下杀手。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归顺了罗马,因为我向弗拉维兹投了降。

    不仅是因为伊什卡德,还出于私心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里,把我的生命献给我的爱人。这世上唯一、永远与我灵魂相契的存在。

    还有,我们的后代。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落在弗拉维兹飘荡的战袍下,他的后腰处露出一对小小的蹼爪,紧紧攀着腰带不放。

    我发现小家伙更依恋他的“母亲”,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弗拉维兹对他并不温柔。

    为了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我加快了速度,行到弗拉维兹身侧去,伸手朝他战袍下一探。

    “做什么”弗拉维兹按住腰带,也顺便制住了我的手,“想抢走他”

    “我担心你再骑快点会把他颠下马去。”我低声警告,“还是好好维持你的威仪吧,尊敬的皇帝陛下”

    “不牢您费心,我的皇后。”他扯了扯嘴角,拍拍后腰。

    “你”我大怒,伸手一抓,捞了个空。

    小家伙一溜烟钻到弗拉维兹的胸前,露出三角形的头,眨巴着眼睛。

    这模样实在与弗拉维兹的装扮形成了极大反差,不亚于大力神赫拉可勒斯抱着丘比特。我扫了一眼身后几名威风凛凛的百夫长,假如他们知道皇帝的盔甲里藏了什么,也许会惊得栽下马去。

    在人群之间,我不经意的对上一双目光森冷的眼睛,心里咯噔一跳。

    我有预感,如果容阿萨息斯与我们一同上战场,他一定会趁乱做出点什么来。今晚,必须是他的死期。

    、第120章 cxx

    入夜后在山脚下扎了营,我装作疲乏,早早的就钻进弗拉维兹的帐篷睡觉,待半夜他在身旁熟睡后,取了些用得着的东西,便偷偷溜了出来。

    阿萨息斯与一队狼骑被派上了阿玛德山顶做侦察。我对这座山上的栈道非常熟悉,黑暗里,如一抹幽灵潜上山,爬到一颗树上窥视他的营地。

    阿萨息斯擒着一个火把,独自坐在黑暗里,对着一个黑色大缸前念念有声,抖动双手。

    缸口里细长的影子扭头摆尾,随着他的手势舞动。须臾之后,阿萨息斯竟抓起其中一条生吃起来,浓稠的血浆从他的嘴里迸出,更显得他毁容的脸狰狞可怖。我的心中立即一阵恶寒。

    阿萨息斯一定是在使用美杜莎的邪力,让诅咒降临到某个人的身上,而那人不肖想也必会是我。

    这样想着,我感到一种奇异之感从皮下蔓延出来,浑身不适。却发现那些本来伏睡的狼全部站了起来,发狂一般,竟纷纷扑向身旁的骑兵。

    大部分骑兵们本正在熟睡,毫无防备,连挣扎也来不及便被咬断了咽喉。有的反应快的,爬起来便跑,可根本敌不过狼的迅猛,眨眼就沦为它们的猎物。

    一场血腥的盛宴在我眼前悄无声息的上演。寂静的山林里,只有风沙沙的摇动树枝的响动,利齿啃噬血肉嘎吱声,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混合成死亡的乐曲。

    我静静的望着底下血肉模糊的景象,一时难以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阿萨息斯控制那群狼咬死他们自己的骑兵他想要干什么亲自领导那群狼吗

    难道他打算谋反

    这个念头在脑中炸响,我即刻沿栈道悄然下山。途中,也不经意的发现周围的树丛中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在安静时,我的观察力极其敏锐,可以确定那并不是风带来的响动,而是有人埋伏在周围。

    难道是波斯的侦察兵,打算偷袭

    不知怎么,我却直觉并非如此,反而跟阿萨息斯有关。

    我迅速回到营帐,打算叫醒弗拉维兹。突然,被子下,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拽到床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出去发现了什么”弗拉维兹凑近我耳畔,用波斯语问道。

    原来他一直醒着。我点点头,将在山上看见的据实告诉了他。

    “我知道。”弗拉维兹坐起身,冷哼一声,“马克西姆向我通报过关于阿萨息斯的野心。就等他忍不住了,自己露出马脚。”

    弗拉维兹的反应使我稍稍安心“他看来已经忍不住了。该速战速决,否则让沙普尔知道,他必会趁着你们内乱进攻。”

    “沙普尔怎么不叫国王陛下了”他咬咬我的耳垂,口吻很是愉悦,握着我的手一紧,“那劳你陪我演场戏了。”

    过了片刻之后,我快步跑出营帐,背后燃起熊熊大火。几个卫兵立即将正朝山上逃的我拦住,大吼起来“奥古斯都的帐篷着火了快去救火”

    顷刻间整个营地一片沸腾,卫兵们蜂拥而至。我担心地望着那儿,心头揪紧,尽管知道弗拉维兹早有准备,还是不免担心。他该是怕火的。

    此时,山头上阿萨息斯那边也如预料中起了动静。山脊上沿路树影摇曳,不一会儿,阿萨息斯就露了面,独身骑马,风一样的闯进了营地,他背后的黑暗里,却闪烁着无数双绿莹莹的光亮,虎视眈眈。

    我攥紧拳头,暗暗捏了把汗。

    “皇帝陛下受了重伤快叫军医”

    燃烧的烈焰逐渐熄灭,一股浓稠的黑夜弥漫开来,卫兵们从帐篷里抬出“昏迷”的弗拉维兹,发现他的胸口鲜血淋漓,已奄奄一息。

    明明清楚是假象,我的心跳却猝然一停。仿佛这幕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莫大的仓惶感充斥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

    阿萨息斯跳下马,疾步冲到弗拉维兹身边,推开身边几个卫兵,发疯似的将他抱在怀里,野兽一样嘶吼了一声。

    心口似被狠狠剜了一下,我几欲冲到弗拉维兹身边,将这胆敢触碰他身体的蛮夷踹翻在地,乱刀砍死。阿萨息斯有所感应似的朝我看过来,目光嗜血可怖“波斯人”

    “是这波斯人干的把他的手脚砍下来”

    四周霎时狼啸四起,可阿萨息斯话音未落,箭矢齐发的声响接踵而至,顷刻示威的狼啸变成了凄厉的悲鸣,他的喊声也戛然而止。

    一把短箭贯穿了他的胸口,从脊背里透出锋利的尖端。

    阿萨息斯跌跌撞撞的后退,被弗拉维兹的几个卫兵一齐抓住手脚,按在地上。弗拉维兹自然安然无恙的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他,将短剑收回鞘里。

    “为什么,陛下”他大睁着双眼,脸上未愈的伤痕裂开,从绷带里渗出血来。

    “我想你知道为什么。阿萨息斯,你曾经对我很忠诚,但你的野心太大了,我将亚美尼亚交给你,你却在亚美尼亚胡作非为,甚至觊觎整个罗马。你以为你背后的小动作我不知道吗”弗拉维兹俯视着他,扫了一眼四周,阿萨息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张大嘴发出了几声怪笑。

    “原来陛下一直在监视我,从来没信任过我。我不是觊觎整个罗马,我是觊觎你,一切都是为了你,尤里扬斯弗拉维兹,我毕生的主人”

    “你闭嘴”占有欲涌上胸口,我忍无可忍的喝道。容弗拉维兹多看阿萨息斯一眼,我也觉得他的话语与渴念会侵犯他。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了。”弗拉维兹轻描淡写的回答。

    “陛下想杀了我,替这个波斯娈童报仇吗”阿萨息斯意外的安静下来,仅剩的一只眼朝我望过来,眼底异光毕露,唇角虚勾,似乎毫不担心弗拉维兹真的会杀了他。是愚蠢,还是他还有什么底牌

    “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弗拉维兹冷冷道,下意识的朝我瞥了一眼,仿佛是在询求我的意见。

    难道他真的不打算杀了这个家伙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于可能的祸患,必须斩草除根,绝不手软,这是我在武士修习时学到的生存法则。即使弗拉维兹打算留下阿萨息斯的命,我也不会容忍他继续活着。

    “等等。”我走到弗拉维兹身后,卫兵们要拦我,被他挥手遣开。见我毫无忌惮的伸手拔出弗拉维兹腰间的短剑,卫兵们不约而同露出了紧张又诧异的神情。

    的确,取用皇帝的兵器,这样的殊权怎么也不会是一个娈童拥有的。何况,我还戴着他的戒指。

    我冷笑了一下,拂去刀尖残血“让我来。”

    “阿硫因,他不能死。”弗拉维兹按住我的手,我愣住了。

    “是啊,我不能死。”阿萨息斯爆发出一声张狂的狞笑“波斯娈童,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既然陛下要我的舌头,我就不妨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我是尤里扬斯陛下的祭司,和他之间拥有血契假如我死了,美杜莎的力量就会彻底消失,让他变回十年前那样衰弱,疾病缠身我和他,同生共死啊”

    血液轰地冲上头颅,我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剑尖对准他的嘴,手起剑落,手腕一旋,将他的半个舌头剜了下来。阿萨息斯满嘴鲜血,瞪着我抖如筛糠,似是痛,又像在笑,口里不住的发出嗬嗬的低鸣。

    我的手臂也颤抖得厉害,看了一眼地上蠕动的肉块,如鲠在喉。

    、第121章 cxxi

    黎明时,一切又恢复如常,营地周围留下了许多狼尸,被付之一炬。弗拉维兹下令烧毁了许多帐篷,意在麻痹波斯军方,让他们以为敌人因内乱而大伤元气,又在天未亮时登上了阿玛德山。

    这一夜,我如愿以偿的报了受辱之仇,阿萨息斯失去实权,被囚禁了起来,从弗拉维兹眼前消失,我却并不痛快。阿萨息斯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从弗拉维兹口中,我才得知,弗拉维兹与马克西姆曾以鲜血为契,结成终身的主奴关系,生死相连。这血契世代承袭,马克西姆年事已高虽然他看上去还是个中年人,实际上已有九十岁高龄,血契就延续到他同样追随弗拉维兹的孙子阿萨息斯身上。

    只是阿萨息斯并不甘于只做弗拉维兹的奴仆,他有非分之想,更野心勃勃。从弗拉维兹将实权交给他起,他就在暗中集聚势力。

    假使阿萨息斯成功,我不敢想会对弗拉维兹怎么样。也许,会像我那可怕的叔叔对我的父亲霍兹米尔那样。

    只是设想一下,我便觉得不可忍受。为什么与弗拉维兹结有血契的不是我假如有这机会,我真希望是这样。这念头不断在我脑中盘亘,让我心烦意乱。趁弗拉维兹整顿军队,我独自走到山巅的一处悬崖边吹风。

    不远处,泰西封巍峨的城廓在黎明中逐渐显露,背后广袤的沙漠漂浮着一层金色的雾气,如一层轻绡将其笼罩其中。七扇城门上的神像尚在未褪的夜幕之中沉睡,唯有至高的光塔顶端,象征光明神的鹰使苏醒,展翅欲飞。

    尽管已不再归属波斯,我仍下意识的合掌过头,向其跪拜。

    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真美啊,波斯的王都。你在朝拜光明神吗”弗拉维兹的身边在背后响起。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就将我拢入了怀里。

    恍惚如回到了幼时,我们站在那座神殿的露台上共看日升日落。

    “看见那座塔了吗我以前常常爬到它顶上去。”

    “为什么以前你好像也喜欢爬得那么高。也想要逃出那里”

    “不。那里看得最远,足以看见雅典。”我下意识的回答。

    弗拉维兹的手蓦地一紧,低头小心翼翼的吻上我的后颈。他的嘴唇发颤,温度极烫,烙到骨子里去。

    我抓住他的手腕,亲吻他修长削瘦的手指骨节。

    凛冽的山风从脚底倒灌而上,弗拉维兹将战袍搭到我身上,将我与他一并裹住。他宽长的袍角上下翻飞,像伸展的羽翼。头顶是漫天繁星,脚底却是黎明破晓。我们比肩而立,一同俯瞰着这世界,仿佛拥有了彼此,就拥有了整片穹庐与大地。

    第二日夜幕降临的时分,我们翻越了阿玛德山,抵达了舒什塔尔。这是进入王都泰西封的最后一道壁垒,不死军严阵以待。罗马军兵分两路,弗拉维兹从舒什塔尔正面进攻,马克西姆则从背后夹击,截断不死军的退路。罗马方阵来势汹汹,但无论是从前或从后,不死军的鹰形阵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在高处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军团方阵,我知道这是我有生之年经历过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它一定将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一个千古传说。

    我却感到不安,下意识的望向弗拉维兹。他正独自安抚自己的战马,垂睫动唇,似乎在与它低语。火光流泻在他的长发上,反射出暗铜色的光晕,将这幕画面晕染得静谧而温暖。

    见他还只穿着骑装,我拾起盔甲走到他身后,为他一一装备上。扣住腰带时我伸手环住他的身体“弗拉维兹,让我为你护驾。”

    “不,你必须留在营地。”他侧过脸,睫毛扫过我的脸颊,对我呵气,“你忘了,我们的孩子还需要你照顾。”

    话音未落,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就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摸了摸小家伙,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弗拉维兹骑战马奔赴阵前,本能地冲上去追上他,抓住他的缰绳,咬咬牙,低声道“不死军的薄弱处在两翼。以重骑兵突破前沿的步兵阵,狼骑兵可牵制弓兵团,拼持久战力。”

    弗拉维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我抓住他的衣襟“听着,给我毫发无损的回来,否则,我就重返波斯做我的王子”

    他笑了起来,笑靥美似骄阳。

    天际的最后一缕日光消逝的时刻,一只火矢射向高空。顷刻战鼓齐鸣,数量庞大的两国军阵如浩瀚的洪流交汇,惊心动魄的喊杀之声铺天盖地。

    我闭上眼睛,扯散襟口,拔出匕首在胸口用力划下一个叉,在胳膊上刻下罪人的契文。用以惩罚自己。鲜血伴随剧痛渗透衣袍,却未使我的负罪感减轻分毫。我该像所有被处以叛国罪的人那样受劓刑。

    假使不是要待在弗拉维兹身边,而是孑然一人度过后半生,我必会毫不犹豫的那样自罚。

    天色全然暗下来。俯瞰而去,两军已杀得不可开交,仿佛两只着火的远古巨兽在舒什塔尔的中心互相撕咬,一方是凶猛的狼,一方是矫健的鹰。狼阵前后夹击,鹰阵变化多端,一时不相上下。

    我紧张的观望着,不多时,狼阵果然伸出利爪袭向了鹰阵的左翼,急火不死军最难守住的破绽灵活多变的弓军,战斗力非凡,却只擅长远程拉锯战,在近战中却难以施展锋芒。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划破夜空,渐渐的,鹰阵开始收拢羽翼,朝舒什塔尔的内部后退,而罗马军团却愈战愈勇,猛追不舍。

    战势看似已初露端倪,但我无法确定不死军的领导者,我那向来能征善战的叔叔是不是在欲擒故纵,以弗拉维兹的经验又能否能胜过他。

    我的心里愈发忐忑,这时,突然听见营地后方传来一阵骚乱。

    一个留守的士兵急匆匆的向我奔来,“大人,阿萨息斯性命垂危,他托您留遗言给奥古斯都。”

    脑子里的弦骤然一紧,我几步冲到囚禁阿萨息斯的战俘营,看见一辆牢固的囚车里,一个不人不鬼的身影奄奄一息的躺在里面,身上缚着几条锁链,但伤处都包扎得完好,只有零星的血渗出来。在对俘虏与无辜平民的剥皮施虐的时候,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

    我放轻脚步走近,嗅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抱紧怀里的小家伙,不敢放松一丝警惕。尽管被囚禁着,这家伙还具有美杜莎的邪力,不可小觑。

    听见我的动静,阿萨息斯睁开仅存的一只眼,朝我斜睨过来。他的眼神十分虚弱,却像一条濒死的毒蛇,要在绝望之际发出致命一咬。

    “你有话对我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我戒备的开口。

    tbc

    、第122章 cxxii

    “美杜莎的血液,能延续尤里扬斯陛下生命的奇迹。”

    我猛地一惊。见我露出诧异的神色,阿萨息斯微微咧开嘴,露出一截猩红的舌头,舌尖竟似蛇类一样分叉,恶心非常。他的声音嘶哑酸涩,“没什么好吃惊的。你以为陛下真的敢让你重伤我他只是让你泄愤罢了。”

    “那我们真算扯平了。”我冷笑一声,心中恶火难耐,摸了摸眼角,“托你的福,我受了点小伤,却得以与他重归于好,也不算亏。”

    “我真后悔当初没下手更快点,划烂你的整张脸,把你的四肢砍下来喂狗,再挂在城门上,看他认不认得出你”阿萨息斯伸出舌尖,舔了舔黑紫色的嘴唇,嘴唇咧得很大,像是彻底陶醉在自己的臆想里。

    “光想想算什么不如我让你尝尝这滋味反正你的身体能够再生。”我厌恶地拔出腰间匕首,在粗壮的木栅栏上浑手一刺,如削泥一样穿了过去。

    阿萨息斯却不避不惧,眼睛直直盯着我手里的瓶子,凑到我的刀锋底下,压低声音“想不想知道这东西怎么使用”

    我拔出匕首,故作漫不经心“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能延续他的性命,到这时候你才交出来恐怕是走投无路,想要编一个谎言,做翻身的筹码吧”

    “只要你喝下去,你就能代替我,成为他的血契。而我,则会消失在你们面前。”

    心跳猝然一停,盯着他。斑驳的阴影间,一只独眼如幽冥鬼火,晦明闪烁。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想把我碎尸万段,想要占有我的爱人的家伙的话吗”我蹙起眉,“你把我当傻子”

    “你可以不信我,你会悔恨一生。”阿萨息斯哑笑几声,垂下头,凌乱的发丝遮住脸颊,掩去了惯有的嚣张残忍的气焰,“我对陛下的爱一点不输于你。我叛变,也不过是因为陛下的眼中只有你”他恨恨地笑起来,笑声令人万虫噬心,“只有变得比他更强,凌驾他、掌控他,他才会看见我,也只能看见我。”

    我蓦地想起弗拉维兹的影子在船上对我说的那番话,又想起国王望着我的父亲的眼神,某一瞬间,全部重叠在一起。我的叔叔对我的父亲,弗拉维兹对我,阿萨息斯对他,这种执念,竟如此的相似。

    这样的爱比恨更绝望更蚀骨,近乎毁灭,近乎吞噬,既像飞蛾,也像烈火,但谁又能否认它呢

    爱是无罪,也是有罪的。

    也许是背负着这相似的罪孽,命运之网才会将我们困在一起,互相撕咬。

    “可我发现我错了。无论我做什么,他终究看不见我。我为他出生入死十年,却像他眼里揉进的一粒沙子,”他的一只眼陡然睁大,“你不过是碰巧闯进他的生命里,诱惑了他的一只漂亮的毒虫而已,却被他当珍珠一样含在嘴里”

    “你以为你知道我们什么知道我什么”我一拳砸在车身上,胸口的伤痕裂开,疼痛剧烈至极,如破茧一般。小家伙在怀里抖了一抖,蜷缩起来,使我忽然清醒过来。何必跟这疯子较劲他实在可怜透了顶。

    “难道不是吗”他绝望的看着我,“你为他做了什么你肯为他而死吗”

    我摸了摸衣服里裹着的小家伙,沉默不答。他盯着我的脸,似是慢慢看透了什么一般,脸上露出一种惊疑与颓败,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兽类。

    但即刻,他又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他的声音低下去,喃喃自语一样,最后竟发出了哭腔,“很快,很快他就不再需要我了。血契,也就毫无意义了。他活下去是因为你。”

    “没错。”我弯下腰,沉声答道,“他会安好的过完一世,不是因为血契,不是因为美杜莎,是因为我深爱他。”

    我不是毒虫,是为他赴身烈火的飞蛾啊,但他人怎会懂得。

    他爆发出一声低嘶,抬眼时,眼角竟滴出了血,浑身颤抖,猛地爬起来撞向囚车。儿臂粗的锁链竟一下子困不住他,囚车被翻倒一边,将旁边竖着的火把撞落下来,正砸进车里。

    我见状立即扑上去,阿萨息斯却翻身将火把抱在怀里,蜷缩在我够不着的角落。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蔓延到他的全身,我立即大喊着救火,寻找附近可用的水源,可那火怎么也扑不灭。一切在瞬时之间就已经来不及了。

    被火光迅速吞噬的人影一动不动,一只泣血的眼瞳死死盯着我,张着嘴巴,口里焦黑一片,却仍在笑“不会把他留给你的,阿硫因。”

    “你说什么”我一把抓住滚烫的镣锁,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等着吧,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他伸出手探向战场的方向,却在这刹那凝为焦炭,碎成齑粉。

    犹如被一道雷电贯遍全身,我抓过一匹马朝山坡下冲去,在燎原般的火光之中,一眼望见弗拉维兹所在之处,他正率领着重骑兵将一头战象围困其中,逼得它退向那座曾囚禁了罗马皇帝瓦勒良的白色城堡。

    那战象上的人自不必说是谁。

    我抓紧缰绳,径直向他奔去,千军万马似乎都形同无物,是过眼烟云。

    可就在下一刻,狂风骤起,迷了我的眼。我永远不知道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再睁开眼时,便望见一匹背上无人的马逆风疾驰,冲到那战象前,眨眼被碾在足下。那马白身红鬃,是弗拉维兹的。

    心尖针刺一样的剧痛起来,我抬手在马背上扎下一刀,一路杀进重围,纷乱的刀光剑影之间,一个半身染血的人影仿佛跪趴在狂风骤雨之中,脊梁已不堪重负。几只流矢嵌在他的身上,却似直扎进我的肺腑里。

    “弗拉维兹”我咬牙嘶吼,绕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捞到马上,向城堡里冲去,追击声紧随身后。混乱中他突然将我压在身下,双臂将我牢牢环住。在我意识到他这样做的缘由时,流矢破风声已如闪电接踵而至。

    皮肉撕裂声自耳畔响起,尖锐的箭头刺进我的脊背,不深,疼痛却撕心裂肺,直达心底骨髓。我知道这箭洞穿了他的身体。

    我长大嘴想要呼唤他的名字,但喉头里只发出了嘶哑的低喊。天旋地转,白色的城墙在夜色里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雾,美如神域。背后的交战声在耳里模糊成一片,只有他呼吸的声音是清晰的。

    “命运把我们连在一起了,我的小爱神。”耳畔的笑声很轻,轻得飘渺。”

    四周一时静得万籁俱寂。与他经历的一幕幕瞬间犹如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他的手逐渐松了力,身体往下滑去,我几乎就要抓不住了。我下意识的拢紧怀里的小家伙,将他缚好在马鞍上,狠狠一夹马肚,索性松开了双手。

    箭头随着他的重量嵌入我的血肉,我们像从穹庐之顶落在地上,紧密的连成了一体。

    我艰难的回过头去,与他四目相对,世界在这刹那间沦为了虚无。

    、第123章 cxxiii

    “阿硫因。”

    黑暗中我听见熟悉的声音那么唤道,便循着那方向走去。茫茫夜色里,前方出现了一道光明,那儿站着一道优美而修长的人影。弗拉维兹倚琴而立,头发在朦胧的暮色里宛如金色的丝绸,流泄到洁白的衣袍上。

    周围枝叶繁茂,鲜花盛开,流水淙淙。

    我小心翼翼的穿越黑暗,朝他走去,走到他的面前,情不自禁的伸手拨弹琴弦。我的手又小又短,是孩童模样。弗拉维兹将我的手握在掌心,将我拽进他怀里。一抬眼,世界便暗了下来,他眉眼妖冶,眼底温柔却不变。

    烈火将从足下蔓延而上,将我们熔为一体。

    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眼前的火光耀目无比,使我不得不闭上眼,再睁开时,看见的却是一线阳光照射在花案精美的华盖上,熠熠生辉。

    没有什么烈火,也没有弗拉维兹,我正躺在一张床上,周围的陈设很眼熟,不远处的露台上摆放着一副被绸布遮盖的画框。

    这里是那座囚禁了我父亲的塔。

    我坐起身来,出了一背冷汗。这一动,背上的伤口便隐隐作痛,我揭开身上的丝绸长跑,发现身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绷带。我没有死,而是回到了波斯皇宫。我走下床推了推镶金的双扇门,而它纹丝不动。准确的说,我是被俘了。这个囚禁了我父亲的地方,也成了我的牢笼。

    那么,弗拉维兹呢

    小家伙呢

    我走到窗子前,发现窗子上也被粗木栏杆钉死,显然是为了防止我从这里爬出去。心霎时跌到了谷底。而我的手脚也酸软无力,根本没有从这里逃走的力气。我在房间里整整待了一天,入夜时,门外才传来的隐约的脚步声,我趴在床上,屏息凝神,装做没醒,眯着眼看进来的是谁。

    一个老宦官,后面跟着一队侍卫。

    “王子陛下既然醒了,就随我去面见国王陛下吧。他一直在等您醒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我知道避无可避,睁开眼,就发现他呈来一件华丽的衣袍,式样非常古典考究,不用想也知道是我的父亲曾穿过的。

    即使百般不愿,我也清楚这是唯一从这里出去,见到弗拉维兹的机会。我匆匆换上,被锁上镣铐,随他们走出这座宫殿。走下阶梯时,我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那座光塔,我的父亲的灵魂,至今还被囚禁在那儿吗

    中殿里灯火幽暗,萦绕着靡靡之乐,正举行着一场小型宫宴,围坐着几位受宠的近臣与贵族。一群舞姬跳着埃及舞蹈,摇曳生姿,其中最夺目的却是一位身形妖娆的少年。是阿尔沙克。

    见我来了,他露出了一种很异样的眼神,似乎有些哀婉,却不像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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