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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刺客:囚徒之舞 第6节

作者:深海先生 字数:23285 更新:2021-12-29 05:43:40

    他刻意将尾音拖曳得很长,听起来十分沧桑,但任谁都听得出来那种隐藏的威胁。

    加卢斯是尤里扬斯相依为命的亲哥哥,他清楚他对尤里扬斯的份量在他命人把加卢斯斩首的那一天,他亲眼见到了少年时的尤里扬斯崩溃的模样。

    “请奥斯古都明示。”尤里扬斯微笑着,再次半跪下来。君士坦提乌斯从他的神态里读不出一丝情绪起伏,那张青铜面具下的红唇似笑非笑的勾着,透着一丝艳丽而优雅的冷漠,仿佛“加卢斯”这个名字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过。

    “我有意”君士坦提乌斯不甘心地举起金色的权杖,仿似当年举着指挥杖,下达那道屠杀弗拉维兹一族的命令那样,指着尤里扬斯的面庞,“将你封为亚美尼亚的总监军,你将带着你的军队驻守亚美尼亚,以防它受到波斯人的侵袭,并将那作为你在东方战场的据地。这样罗马就更多一分胜算。你意下如何”

    金交椅上的御者以一种和善的口吻询问着明面上这个与他分治帝国的执政者,眼神却写满了不容置喙的意味。实际上被问话者根本没有选择。

    宴桌上的一些人向尤里扬斯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眼神,提利昂得意地咧开了嘴。

    反对者尚不敢吱声御座边的宦臣观察着年轻副帝的神色,即便见惯了风浪,却也被袖中用于驱魔的金罗盘上晃动的指针搅得心神不宁。这位名叫欧比乌斯的先知曾是这位皇子的教父,亦是在尤里扬斯与生俱来的“诅咒”中侥幸存活的那么几人的其中一个。也许是因为他与尤里扬斯一样,在基督徒的修道袍下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多神教信仰。

    从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初次见到接受天使仪式的少年尤里扬斯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注定成为他的仆人,终身为这天使外表下蛊惑人心的魔鬼效命,如同吸食着罂粟制成的安神液,在他弥足深陷的梦魇里越坠越深。

    只要尤里扬斯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他毫不怀疑自己能抛却一切的跪倒在他脚下,为他赴汤蹈火,只奢求他的一个笑容,又或者仅仅是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诚心接受奥斯古都的一切旨意,为罗马,为上帝。”

    尤里扬斯抬起头来,平静的答道。一双狭长的眼睛半翕半阖地瞥向他,眼底如帕拉丁山下的峡谷一样幽深。欧比乌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那峡谷下的洞穴里惊悚的一幕。

    少年血肉模糊不辨人形地从那峡谷里的洞窟中爬出来,眼中如燃着灼灼幽焰,佝偻的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衣摆,焦枯的嘴唇一张一翕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令他胆颤心惊。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怀着怎样强大的执念与决心,才能够忍受着将自己生生焚死的痛苦与恐惧,以向那埋葬着征服王亚历山大的古老宝藏中所附着的邪神献祭怀着这样的刻骨铭心的怨恨挣脱病躯,以一副非人非鬼的形态重生,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熬过生不如死整整两年,却能在战场之上破茧重生,而后卸甲而归,将自己完美的掩藏在一个臣服者的外衣之下。如此的荣辱不惊,优雅从容,仿佛那过去的苦痛从未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

    他看不透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怎样做。即便他自诩为通神的先知,多年来却始终无法窥破尤里扬斯一星半点。而在此时,他却终于感知到了什么。

    从尤里扬斯看着那位远道而来的阿尔沙克王子的眼神中,他似乎隐约触到了命运女神的织机上如河海般穿流不息、难以捕捉的丝线

    假使这个人生来被血色浸透了的命运布卷上,在恨与毁灭的黑色染料中,仍有一道浓墨重彩的描绘着“爱”,那么他已找到了。

    tbc

    、第32章 xxxii沼泽之舞

    尤里扬斯被封为亚美尼亚的总监军,这使我不禁的陷入了思考。

    怎么会这样巧从我一出狱就被他买下开始,似乎就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我和他牵扯在一起,这不会只是巧合,是有幕后推手在安排,并且不是单方的。国王陛下如何能料到尤里扬斯控制亚美尼亚势力大抵是尤里扬斯自己预料到的

    我可不傻。借此足以推断,这个计划,极有可能是尤里扬斯与国王陛下共同制定的。而我们这个幽灵军团,则是他们双方交易中,被安排好了路线的重要棋子。尤其是我,看起来扮演的是恰特兰格棋盘1中最重要的皇后的角色,代表着政治联姻与第三方的军事支援。

    奇怪的是,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虽然仍对扮演这个角色感到屈辱不甘,心中的惶惶不安却多少减轻了几分。因为至少我能确保尤里扬斯不敢泄露我的身份,之前我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可他知道我跟他坐在一条船上,还敢这样戏耍我,就是吃定了我还被蒙在鼓里

    这个可恶的变态。

    积攒的慌乱聚化成怒火,在我胸中鼓噪。

    这时尤里扬斯回到了宴桌上,我正打算寻个法子找他泄愤,却发现那蓝授宦官在打量着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说不清怀着一种怎样的情绪,似在审视,似含欣喜,又透着一种隐约的悲凄。我困惑地望着他,思忖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为什么他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呢

    但很快,他就把目光避开了,大概我不闪不避的直直盯着他十分唐突。

    “那是罗马最高明的先知与占星家,我以前的教父。别担心,他这样看着你,也许是觉得你和我命中相配。”尤里扬斯低笑道,声音又褪去了方才那种魅惑人心的吟唱语调,剩下一丝暧昧旖旎的戏谑。

    我攥紧了拳头,悄无声息地抬起腿,踩住了桌下尤里扬斯的脚背,毫不留情地碾磨着。尤里扬斯猝不及防地遭到我的袭击,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敢于反击了。我毫不留情的泄够了愤,才把他的脚放开。即使不看我也能知道他那雪白的脚背上必然会多一片难看的淤青。这就是戏弄一个波斯军人的代价。

    看这家伙敢不敢再对我动手动脚。

    心里痛快的想着,我带着一脸挑衅之色地瞥向尤里扬斯的脸。

    他半眯着眼睛,啜了一口酒,喉头滚动吞咽,盯着我,嘴唇微微咧开,露出一线湿润的银牙“被美人虐待,可是相当刺激的感觉。”说着他垂目向下掠去,我的目光被他牵引,顺着他裸露的胸腹一直滑到了底。

    镶金的腰带底下,一大团凸起若隐若现。

    他真的很兴奋。

    我触电似的挪开眼。刚才被他亵抚的感觉泛上身体,又回想起他那蛇形的畸形性器,让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挪远了几分。

    “忘了告诉你刚才摸你的时候,我就这样了。”

    阴魂不散的呢喃如烟丝钻入耳。

    变态十足的变态我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正欲借口去小解,却被伊什卡德投来的眼神阻止了。

    “怎么阿尔沙克王子殿下,您突然站起来,难道是有兴致想为尊贵的皇帝陛下带来一场精彩的表演吗”还没来得及坐下,对面的提利昂忽然扬高声音笑起来“久闻您能歌善舞的盛名,不知道今天我们是否有幸一睹您的绝代风采呢”

    我双眼一黑。

    千想万想,我绝没料到我扮演的这个角色有着这样的盛名。

    我僵立在那儿,君士坦提乌斯微笑着望向我,脸上带着一种期待的神情,我的脊背上顿时冒出冷汗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伊什卡德,寄望他给我救场。然而他半点发话的意思也没有,只是面无表情的击了击掌,随之门口候着的随队乐师们拿着各式乐器徐步而入他似乎存心把我推进这火坑。

    大概上刑场的犯人与我此时的感觉无异。我听见极具亚美尼亚风情的鼓乐在宴桌旁奏响,整个人僵立在那儿,汗流浃背。我可不会什么献媚的舞蹈,舞剑杀人还行,要是过于凌厉的身手露出武者的破绽,可就完蛋了。伊什卡德竟然也不帮我解围

    就在我困窘的时候,伊什卡德站了起来。我的心中一松,满以为他会救场,没料到他竟缓步走到侍从之中,击掌唱起歌来。

    那熟悉而雄浑的歌声自靡靡暧昧的乐曲声穿透出来,既奇特而又十分和谐。这曲调使我身体每寸肌肉都活络起来。这是过去在接受武士训练时,我们每个月在狩猎祭祀上都会唱的歌,歌颂光明与黑暗的交替。

    我忘了,我的确会那么一支舞,祭神之舞。

    十六岁那年,我曾为国王陛下表演过,尚还记得。

    这下子,我忽而全身放松下来,走到王座之前的空地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仰去,目光投向高远的夜空。我努力想象自己正站在圣火祭坛前,面对伟大的阿胡拉神像,将自己的意念缓缓抛向高空,进入冥想宇宙,如入无人之境。

    歌声如奔流入谷,借着酒劲醺醺然发酵,身体仿佛不由自主,而被一股神力所牵引。

    我凭着本能重复着自己曾烂熟于心的动作,舒展双臂背脊,轻扭腰胯,转动身体,犹如一只轻盈起飞的鹰从这繁冗的华服下脱壳,在天穹中自由翱翔,配合着鼓点乐鸣,或踮脚跳跃如乘风弄月,或仰卧在地如抱星辰。人似乎处在半醉半醒之间,恣意放松无比。

    当伊什卡德的歌声与配乐一并缓逝,我也一舞跳毕。

    宴桌上顷刻爆发出的热烈掌声将我骤然吓了一跳。

    当从冥想状态中全然脱离,紧张与屈辱感便又气势汹汹的杀回来。君士坦提乌斯露出的满意笑容令我更添难堪。我是在取悦一个敌国的国王,作为一名军人,即便是使命所趋,这感觉依然糟糕透了。我僵硬的朝君士坦提乌斯鞠了一躬,便匆匆回到座位上,却无可避免的与尤里扬斯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如同一簇冷炙的冥火,能烧透我的衣服与皮肉,把我焚得体无完肤,手里擒着酒樽啜饮,喉头吞咽滚动,苍白的颈项上沁满了汗珠。

    我被他看得一阵心慌,连忙避开,坐了下来。

    可屁股还没落稳,一声尖利的惨嚎就骤然将我吓了一跳。

    提利昂捂着手臂站起来,面上扭曲,似乎疼痛难忍,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栽在地上,像发了羊癫疯一般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宴桌上一片哗然,侍从们围过去,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君士坦提乌斯唯恐有人下毒,不得不下令让令人难熬的夜宴提前结束,众人不欢而散。在被允许离场的那一刻,我简直如释重负,跟随君士坦提乌斯安排的侍女与伊什卡德,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露台,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踏入皇宫内部,就如同在一片诺大的迷宫里兜兜转转,纵深的廊阁仿佛无止无尽。灯火阑珊,幽暗昏惑,让我如坠梦魇,不知不觉失了心神,脑子里尽盘亘着刚才的情景。

    因为也许唯有我知道,提利昂不是被下毒,亦不是自己患病,他是在那个时候,在城道上与尤里扬斯对峙的时候,就中了他的邪术他倒下去时握着左臂,尤里扬斯恰恰就抓握过。我仍清晰的记得提利昂当时的表情,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

    我更忘不了,刚才在一片混乱中尤里扬斯的眼神。

    他的眼底很暗,流露出的占有欲能一直浸透到骨髓里去,蚀骨穿心。

    那眼神像极了弗拉维兹,却远比他邪恶得多。

    假若弗拉维兹是从天上堕落的星辰,仍在尘埃里竭力散发着光华,那么他便是从鲜血沉积的沼泽里盛放的曼佘罗,能诱人坠入到地狱里去。

    我得离这个危险的变态远一点,越远越好。

    一串脚步声不知从哪传来,我才恍从噩梦中惊醒,迎头磕上一根石柱,眼冒金星地向后倒去堪堪倒在一个怀抱里。

    香味如织网般将我笼罩,视线落入一道幽灵般的阴影之中。

    “谁”我警惕的绷紧浑身肌肉,还未来得及站稳,胳膊就被铁箍一般的手臂擒握住,拧在腰上,身体被从背后抵在身前的石柱上,死死压住。当我瞬时意识到这是谁,潮湿修长的一只手已长驱直入的撩探起了我的衣摆,狎昵地抚摸起我的大腿。

    “你这家伙竟敢在这”我头晕脑胀,挣扎起来。

    然而酒劲发作得厉害,竟一时聚不起什么气力。

    身后的躯体压得很牢,甚至因我的动作制得更紧几分。

    滚烫的、粘稠的、混合着酒气的喘息好似一缕毒液侵入后颈处的皮肤“王子殿下,你刚才的舞蹈可真勾人,只叫我欲火焚身,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暗哑的笑声着重强调了末尾的那个词,仿佛在嚼咬一般。

    我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两片微微咧开的嗜血红唇,森然的白牙在暗处闪着饥色,紧贴着我的脖子,而我动弹不得。他的大腿隔着薄而滑的丝绸顶在我的双腿中间,轻轻摩擦着我的臀部,整个躯体烫如炭火,汗液淋漓。

    “你跳得很熟练。告诉我以前你还为哪个幸运的家伙跳过这支舞呢你的国王、那个待在你身边的小子、还是其他什么人”黑暗中的声音情欲灼灼,又透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戾,分明是审讯般的口吻。

    “关你屁事滚开”我挣动着手腕,但他的手劲大得可怕,像两条蟒蛇将我的双臂绞得死紧。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呼吸直灌入我的衣领里去“你说我在这儿强要你,会不会被人发现呢”

    “我警告你”我咬着牙,极力压抑音量,“这里可随时会来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罗马副帝”

    “啊我看见你就动情到差点忘了这是哪,以为这只有我们俩。”

    耳畔幽幽的低笑了一声,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脸颊,突然张嘴一口叼住了我的耳垂。很疼,但同时也激起一阵奇异的麻流,让我冷不丁的打了个颤。耳朵一松,我就感到一缕血沿着脖子爬了下来。血腥味一下子刺激到我的神经,使酒意即刻消散不少,力气又回到我的身体里。

    我用肩膀狠狠顶开了他的胸膛,趔趄着退后了几步,忍不住爆了句脏话。

    光线太暗了,我的眼前一晃,只看见一道鬼魅似的颀长身影闪入浓重的黑暗里,转瞬就无影无踪,好像刚才我经历的仅仅是一场醉酒后的幻觉。

    耳朵有点刺疼,我伸手一摸用来拴住面罩的耳环已经不翼而飞。

    被这变态咬掉了。

    大腿被亵抚过的一片皮肤残留着热度,仿佛在衣里灼烧,尤里扬斯的手似乎还停留在那儿,挥之不去。我攥住大腿上的衣料,恨不得将它撕扯下来,酒意却又在此时卷土重来,让我一阵目眩。

    嗒,嗒,嗒。

    身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唯恐是尤里扬斯折返,我扶着石柱朝光亮处退去,迎面撞上一堵结实的胸膛。

    熟悉的力度拥住我的身体,使我立刻安下心来。是伊什卡德。

    “怎么了喝醉了吗刚才我听见那边有些声音,怎么回事”

    伊什卡德沉声询问,他的手覆上我的脸颊,一种暧昧的暖意透过他的掌心传到我的皮肤上,黝黑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关切的微光。

    “没,没什么,我跌倒了而已。”我尴尬的摇了摇头,心虚的捏住衣摆。一阵晕眩不恰巧地袭上来,让我有点想吐,气喘吁吁“我不能乱喝酒。很抱歉,我今晚似乎搞砸了。”

    “不,你做的很好,阿硫因。好得出乎我意料。”他盯着我的眼睛,手指捏着我肩膀,力度很紧。

    “是吗但愿计划能顺利进行。”头脑混乱一片,我深吸了一口气,忽听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是一群宫廷侍女,为首的是那个站在王座旁的宦官。

    “皇帝陛下派我来负责安排王子的住所,”他微笑着打量着我们,“阿尔沙克王子看上去有些不适,需要请御医过来吗”

    “王子没事,只是喝得有些多,休息一下就行。”

    伊什卡德搀住我的胳膊,一手不由分说地环着我的腰,把我半扶半抱起来。跟随着引路的宦官,我们被带入了一条极长的走廊,仿佛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梦魇,我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在伊什卡德的怀里睡了过去。

    依稀间我醒来过一次,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外套被褪了下来,柔软的毛毯覆在我的周身。身体很干净,似乎有人帮我擦洗过,大概是伊什卡德。

    没有精力去察看四周,潮水般的倦意便又涌了上来,使我再次陷入了梦乡。

    tbc

    、第33章 xxxiii梦魇伊始

    手从床上人修长细嫩的脖子上恋恋不舍地掠过,发酵的酒意仿佛从接触皮肤的指尖涌上,一直溢上心间,一时令床边驻足的男人似有了几分醉意。他久久凝望着少年再熟悉不过的侧脸,望得出神。七年的朝夕,他看着这少年的眉目一点一点染上锋芒,从软弱敏感被磨砺成如今这锐利如刃的模样。

    以往即便是睡着了,即便有信赖之人在旁,他的身体仍蜷缩着、紧绷着,好似下一刻就能跳起来发动致命的袭击。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喝醉了,才罕见的放松下来,露出在他身上极少出现的恬然与柔软,如任何一个这年纪的男孩。

    让他得以有机会靠近,而不被他的刃所伤。

    少年染着酒味的呼吸扫扰过他的掌心,微红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好似被一股魔力引诱,伊什卡德俯身低下头去,轻轻拨开指尖柔软的发丝,嘴唇凑近他的脖子。

    “弗拉维兹弗拉维兹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这低低的梦呓使他及时地悬崖勒马。少年的呢喃含着浓重的鼻音,夹杂压抑而断断续续的呜咽他在哭。

    又是这诅咒一般的名字。

    伊什卡德蹙了蹙眉,继而又舒开。这几乎是能预料到的。即使他寻来的波斯最强大年长的巫师也无法将它从阿硫因的脑中抹去,又有什么可以令他解脱呢

    他忘不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将这记忆释放,甚至于向他人吐露也不肯,犹如与附骨之蛆互食血肉,饮鸠止渴直至死去。七年的时间,他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亲如手足,阿硫因也未曾向他提过哪怕一字。关于他的过去,关于这个名字,他一无所知。

    他苦笑着起身,为在梦魇中低声啜泣的少年掖好毯角,忽然听见一阵振翅之声抵达窗边,使他蓦地从醺然醉意中醒觉,警惕起来。他疾步行到窗前,鹰扑扇羽翅,飞至他肩头,焦躁地轻啄他的耳垂,引他往一个方向望去。

    隔墙而对的宫阁内,一道颀长的暗影半隐于屋檐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抹白色的衣摆,隐隐约约,黑暗处被对面昏暗的灯火映出一小片金属的幽光。

    那人在窥视这这儿。不知道为何这么笃定,他几乎确信那人并不在看着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少年。他甚至能在描摹出那立在暗处的窥视者的神情如同宴会上他亲眼看见的那样,像一只要将猎物紧紧绞缠,囫囵吞下的蟒蛇,眼底里俱是嗜人的爱欲。

    心里一紧,伊什卡德立即拉上窗户,却忽听咻地一声破空而来的锐响,凭着极快的本能反应,他旋身抓住了那擦着耳际飞过的锐器。

    那是一把匕首,顶端嵌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将它展开来,当读懂纸上那清晰简要、又意味分明的讯息后,他的眉头拧做一团,下意识地望了望床上尚熟睡的少年,一手重重合上了窗子。

    那个叫尤里扬斯的危险家伙,要单独约见他的阿硫因。

    闪电穿透狂风骤雨如厉鬼哭号的呼啸,骤然划亮黑沉沉的天际。

    “阿硫因阿硫因你一定要逃离这里活下去,回到波斯去你淌着波斯人最高贵的血液记住你的姓氏霍兹”

    母亲临死前断断续续的哀嚎在风雨声之中萦绕回响,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响在脑海深处,使我浑身颤抖地惊醒过来。

    “妈妈妈妈”

    我哭叫着在黑暗中摸索着,被拽进一片微温的怀抱里,熟悉的芬芳与垂下的发丝如丝缎一般柔柔和和地将我包围。耳际落下轻浅的一吻,一声叹息似仲夏夜的一缕和风“怎么了,可怜的小家伙,又做噩梦了”

    “妈妈”我紧紧揪住弗拉维兹的衣角,还恍在梦里,将脸埋在他光滑如瓷的胸膛,止不住地溢出眼泪来。

    他温柔地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妈妈,但假如你不介意,我可以当你的父亲。待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修长的手抚过我的鬓角,使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父亲”这个词于我何其陌生,却并不代表我不曾渴求。我曾夜夜见母亲以泪洗面,总望着我的脸仿佛看着另一个人。我擦干眼泪,执拗地摇摇头,嗫嚅出几个字“真好笑,你比我才大不了几岁”

    “那我们做兄弟或者爱人。”他轻声吐出一词,好似花瓣上坠落的雨露。

    “爱人”我迷惑地抬起头,仰望着弗拉维兹绝美无匹的面容,云翳般低垂的睫羽下,碧蓝的眼眸仿佛映照着星辰的大海,让人甘心溺亡其中。

    “什么是爱人”

    他笑了,笑容如皎月初生,身影却在忽明忽灭的电光之中碎成齑粉,燃着烈火逐渐飘散“永生爱着彼此的人。我爱你。你爱我吗阿硫因”

    你爱我吗阿硫因

    弗拉维兹

    我向前伸出手,抓了个空。神志终于穿破梦魇重重的障网,面前的一切霎时烟消云散。我睁开眼睛,好一会才勉强适应了光线,看清自己身处哪里。

    这是一间分外华美的卧室,墙壁四面镶金,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我所躺的床被四根镀金的罗马柱所包围,暗红色的帷幕沿从顶部拖曳而下,半透明的彩窗里透出的阳光将它穿透,弥漫成一层暖红色的雾霭。

    室内静悄悄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回想起在宴会上醉了酒后的情形,模糊不清,依稀记得是被伊什卡德扶回了房间。

    不知道露馅了没有。我感到一阵后怕。

    “伊什卡德你在哪儿”

    在我拨开帷幕的同时,伊什卡德高大的身影靠近了床前。从彩窗泻下的光线流光溢彩,耀得我一时睁不开眼。我仰着头眯起眼睛,撑起身子,正要揭开毛毯下床,却听见呼啦一声,帷幕被猛地拉上了。

    “你你把衣服穿好。”伊什卡德低低的声音传来,明显透着几分尴尬。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半裸着的,毯子下只穿了一条那令人屈辱的金箔裆布。显然是伊什卡德帮我脱了衣服,想象一下昨晚自己醉醺醺的模样,我就不禁感到有一丝难堪。连忙把衣衫与面罩穿戴好,我状若无事地走出来。

    伊什卡德正在给阿泰尔喂食,可怜的大家伙饿坏了,正狼吞虎咽的啄着银盘里的樱桃和葡萄。

    心里咯噔一下,我疾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阿泰尔的头“喂你也不怕有毒,就这么喂给它”

    “还用你提醒吗”伊什卡德无可奈何地扫了我一眼,亮了亮袖口里的一把银餐刀一定他从宴桌上顺的。

    “啾啾”阿泰尔在我的手中不满地扑腾,发出一种可笑的类似公鸡一样的哀鸣。这是一只军用猛禽,发出这样的声音,对得起它的尊严吗

    我瞪了它一眼,一松开手,它就把自己的脑袋像鸵鸟一样扎进了食盘里,我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阿泰尔被囚禁了几天,囚禁它的人没给它吃喝,所以才饿成这样。”面对如此滑稽的景象,伊什卡德却脸色阴沉。

    “谁敢这么对它”我拧起眉头,脑袋里立即冒出一个名字尤里扬斯。

    “肯定又是那个家伙”

    我的心头窜起一股怒火。

    难怪这几天没看见阿泰尔,我还以为它入宫查探环境了,没想到是落在尤里扬斯手里。我是不是该庆幸那个变态没把它变成一盘菜

    伊什卡德点点头,“是尤里扬斯。我想他是通过什么法子从阿泰尔身上获得了一些讯息,预先知晓了我们的行踪。”他顿了一顿,“他一定要让你单独赴约,才肯交出一个对国王陛下控制亚美尼亚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

    单独赴约我头皮发麻“什么东西”

    “可以控制亚美尼亚兵力的军符。”伊什卡德望了望窗外,关紧窗子,从腰带取出一个小纸卷,“这是陛下的信鹰送来的最新密令,他让我们与尤里扬斯私下接触,设法与他结盟,弄到那个军符。”

    我展开纸卷。

    里面不是通用的巴列维语,而是工整考究的古波斯楔形文字1所书写的密文。字迹正在褪色,右下角盖着一枚王印,压得很深,令人联想到它沉甸甸的重量与国王陛下伏案批阅奏章的姿态。在被批准加入幽灵军团的当晚,那王令曾被他亲自盖在我的掌心上。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与忠心不二的誓约。

    但同样的王令,现在却让我们服从于一个敌国人

    “难不成我们还要听尤里扬斯发号施令不成”我将纸卷在手心揉成一团,既不甘又气恼,“我可不想单独面对那个变态你也看见了他”

    我捏紧拳头,如鲠在喉“他身怀邪力,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一条腿隐隐作痛起来,仿佛在提醒我,尤里扬斯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但话虽讲得不情愿,我却知道自己无可退避,拿到军符是国王陛下的密令。

    “塔图与伊索斯已经潜入宫,他们会暗中看护你。你放心,我也会暗中监视,不会让你遭遇任何不测。放心。”伊什卡德语气沉着的说着,环住我的脊背,拍了拍我的胳膊。他的眼神总如磐石一般坚定,能给予人安心的力量。

    但此刻被他拥抱着,我却感到一阵不自在,退后了一步,刻意忽视伊什卡德眼里转瞬即逝的失落“明白。”

    咚咚咚

    一阵叩门声响了起来。

    tbc

    、第34章 xxxiv

    也许是忙于政事,君士坦提乌斯白日没有召见我们,而是命他的宦官欧比乌斯带领我们参观这诺大的御所。

    通过欧比乌斯的介绍,我知道我们暂居在达芙妮宫,从我的卧室出去,通过一条长长的柱廊,可以通往皇宫里各个地方,竞技场、接待大厅、宴厅、皇室浴场与主殿和其他宫殿,四通八达,正如那句老话“条条大路通罗马”。

    作为这句话的证明,宫殿的墙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从每个被罗马踏足过的国家掠夺来的战利品。印度、埃及、迦太基、高卢、希腊、赛硫古当然还有来自波斯的,有不少我曾在宫廷里绘制纪录着古老珍稀异宝的书卷中看到过。

    和那时一样我对这些珍稀异宝充满了好奇,我渴望知道里面隐藏的故事与传说。在波斯,藏宝阁并非我这样身份的人能随便进,于是游览父亲的藏便成了我的一大爱好。那个地方使我学会使用波斯语,可算是我的另一位母亲。

    当目光逐个掠过他们时,其中一把被焊在一尊天使像手中的波斯式样的匕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看上去与“日曜”和“月曜”非常接近,但把柄顶端的宝石是一颗星芒的形状,在阳光之下耀眼夺目。

    那也许就是三把国宝中的“星曜”。

    我的心里咯噔一动,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颗星石,扫了一眼伊什卡德,他的眼神让我更加确信这一点。

    若有机会,一定要星曜之芒偷回来

    “那把匕首是来自波斯的星曜之芒,是非常古老的宝物,王子殿下似乎很喜欢”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在我冒出这念头的一刻穿了过来。

    我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个高大的身着白底绿授的托加袍的黑发男人从走廊的另一头朝我们走来。

    “早上好,纳米尔德大人。”欧比乌斯微微倾了倾身子。

    借着过分炫目的阳光,我眯眼打量着走近的那人。他的黑发又长又卷,皮肤呈现出一种浅麦色,显然是从东方来的。当他迈入阳光之下,面庞被照亮的一瞬间,我的心中涌出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这张面孔已经染上了岁月的沧桑,但透过他的轮廓,仍然可以轻易描摹出他年轻时会是多么俊美的一个男人。他面部如刀削那般棱角分明,一双黑眼睛好似从贝壳中刚刚拾掇出的黑珍珠那般,蕴藏着被时间磨砺的沉静,又透着一种饱经风霜后荣辱不惊的光彩。

    这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我这样暗暗下着判断之时,头脑深处却隐隐觉得这男人似曾相识,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在这儿重逢一般。我在记忆里竭力搜刮着蛛丝马迹,却一点儿证据也没有捉到。我确实不认识这人,也不大可能认识一个罗马的宫廷官臣。

    “王子殿下,如果您喜欢那把匕首,我可以向圣奥古斯都请示,我想他会欣然赐给您这样美丽的贵客。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纳尔米德,是陛下的释梦大臣,希望我的莽撞没有冒犯您。”

    纳尔米德彬彬有礼的笑着款步走近,却使我不自禁地有些局促。

    他周身带着一种特别的气质,令我想起我的养父。

    “您太热情了,我替王子殿下感激您。”伊什卡德的回应道。

    念及身份,我只朝纳尔米德行了个点头礼。他径直走到我的跟前来,朝我回了个折腰礼,“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来找我,我将会让您尽可能的安排好一切。”他顿了一顿,“这是奥古斯都命我取来献给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说完,他从腰带里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一个镶有一枚稀有的孔雀石的纯金耳环,看上去十分贵重。伊什卡德替我接过来,他的另一只手却伸到我的腰际,将一枚东西塞到了我的腰带里。

    “王子殿下,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纳尔米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语气里含着浓重的惆怅,仿佛一股潮湿的风吹拂而过,令我心里忽而涌起一阵不知名的哀恸。仿佛幼时每次雷雨的日子,母亲夹杂在风声里的啜泣那般,令我不由自主的动容。

    我怔怔的立在那儿,直到他的脚步远去,才回过了神。

    在纳尔米德离开后,我将腰间那枚神秘礼物拿出来,发现那是一枚波斯金币那意味着他是个波斯人,且也是我们的同盟。

    伊什卡德注意到我手上的金币,皱了皱眉头,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的借口要伊什卡德陪同我去盥洗室,未料到欧比乌斯紧随了进来。

    面对我们警惕的眼神,欧比乌斯却一脸了然,向我们坦白他是尤里扬斯的内应,受他之命与我们暗中交接消息,晚上也是由他引我去见他。

    见我们并不能十分信任他,欧比乌斯主动抖露了一个令我们均十分震惊的秘密刚才那个与我们“偶遇”的释梦官纳尔米德,他的真实身份竟是传闻中逃到罗马避难下落不明的霍兹米尔王子,我们当今国王陛下的兄长。

    当他神秘兮兮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伊什卡德已然掐住了他的脖子,而我则疾步冲出门去,可纳尔米德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王子殿下请相信我绝没有欺骗你们。请随我来,以防隔墙有耳。”欧比乌斯走到我们前方去,示意我们跟上他。

    跟随他,我们通过了一道幽邃的柱廊,沿着一道面朝大海的石梯一直往下,来到了临海的一座花园里。这里十分清幽僻静,似乎并没有人在这儿戏耍流连,因而那些精美的花坛与喷泉上布满了蔓藤,树影葱郁,灌木丛生,仿佛一座坟墓,却仍不乏生机,四处可见孤芳自赏、兀自盛放的鲜花。

    在徐徐布入它的怀抱深处时,一片红色的花丛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看上去就像尤里扬斯身上的那种异花,红得妖冶嗜血。不知是受什么念头驱使,我竟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伸手摘下了一朵,在弯腰之际,一眼发现了花丛后的另一番洞天。苍郁的树影浓墨重彩的抹在一座白石所铸的女性雕像上。

    斑驳朦胧的暮光中,她半跪着弹奏竖琴的优美姿态那么栩栩如生浑然天成,被瑰丽的红色花瓣点缀淬染,宛如身披晚霞的维纳斯翩然而至,在这儿休憩。

    我情不自禁地为之驻足,目光穿过树影聚在她的面孔上,当看清她的脸孔的一瞬,心头如遭锤击,呼吸凝滞。

    那雕像的有着一副令光与风都能在瞬息静止的绝美容颜。

    竟然神似弗拉维兹。

    一刹那我好似又回到神殿之后的红色花海中。弗拉维兹在暮色里时而弹奏竖琴,时而吟颂希腊诗篇。柔和的海风扬起他的白袍与金发,蝴蝶与花瓣为他倾世绝艳的姿容吸引,围绕着他翩翩起舞。而我在他的身旁或恣意的逐风捕蝶,或安静地卧在他腿上,聆听他如歌如泣的琴声与似风若梦的低吟浅诵。

    那是我这颠沛流离的半生,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如今忆起,仿佛只是恍若隔世的一个梦。

    “那雕像是什么人”

    我呆呆地凝望着那雕像喃喃,神志恍惚,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厄妮丝。”欧比乌斯的声音从身后轻而低的传来,“她是守护威斯塔女灶神神殿的圣女是尤里扬斯陛下的生母。”

    呼吸一颤,我盯着那肖像的脸“尤里扬斯的生母”

    欧比乌斯垂下眼皮,涂满粉脂的宛如面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波澜。他微微低下了头,好似不愿直视那座雕像,抿唇笑了“是的。她很美是不是曾经有不少皇族子嗣迷恋她,包括伟大的先王君士坦丁大帝与他的弟弟尤利乌斯尤里扬斯陛下的父亲。可惜圣女必须坚守处子之身直到后来”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啊,我怎么该跟您说这个呢实在失礼。”

    “他的样子”我急迫地追问,却被伊什卡德冷冰冰的打断“我想这不是您带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吧”

    顾不上伊什卡德的阻拦,我揪住欧比乌斯的领口“告诉我,尤里扬斯的脸跟那雕像相像吗”

    我以为已能坦然接受弗拉维兹死去的事实,可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仍然对他的一切执着敏感,即使知道只是捕风捉影,也不愿意放过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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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xxxv诱入囊中

    顾不上伊什卡德的阻拦,我揪住欧比乌斯的领口“告诉我,尤里扬斯的脸跟那雕像相像吗”

    我以为已能坦然接受弗拉维兹死去的事实,可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仍然对他的一切执着敏感,即使知道只是捕风捉影,也不愿意放过一丁点。

    “有关纳尔米德的事,您还没有说完,请继续。”

    伊什卡德大力擒住我的手,从欧比乌斯身上扯开,为他拍了拍灰尘。

    欧比乌斯不置可否地笑着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外界传言霍兹米尔王子死了,那只是为了安全。我想你们也知道,沙赫尔维大祭司至今仍有势力残余,意图至他死地,他只好隐名埋姓的藏身在罗马,连续效命两代奥古斯都。但他的心依然忠于波斯的,会竭力协助你们,以求将来能名正言顺的回归母国。”

    养父曾告诉我过这位沙赫尔维大祭司的所作所为。他是前朝有名的篡权者,曾与权贵合谋干预朝政,几位皇子的童年在他们的倾轧下度过,直到国王陛下十六岁才将政权强势夺回,引发了一场内乱,霍兹米尔就是在那场动荡逃走,但具体是为何要逃,养父并未提及。

    我只知道后来沙赫尔维被逐出宫廷,隐没民间,相传成立了一个隐秘而危险的组织,专与朝廷作对,意图建立起一个邪教政权。不过至于他为什么不肯放过霍兹米尔这样一个逃亡而无实权的王子,却是匪夷所思。

    “有什么凭据吗你说你是尤里扬斯的人,又怎么能证明你自己值得我们信任说说吧,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选择在现在将你灭口。”

    伊什卡德淡淡的问道,语气里却透着一种致命的威胁。

    他的手虽仍拘谨地搁在腰间,袖口却寒光微露。

    我走近一步,为伊什卡德做掩护,同时警惕的观察着附近的动静。我们随身携带的暗器可在眨眼间致人死地,并在一只小刻巴尔沙漏的时间内就能将尸体从内部腐蚀,短短片刻就化成一具骨骸,最后留渣也不留。

    这不仅仅是恐吓。

    欧比乌斯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惧怕“如果王子殿下今晚见过尤里扬斯陛下,你们自能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当年霍兹米尔王子逃到挚友亚美尼亚王那儿,为了护他周全,亚美尼亚国王派了守护王族宝藏的战狼兵团来保护他前往罗马。”

    我与伊什卡德对视一眼。我记得,我在记录波斯历史的书卷里,确有读到这桩事存在,但关于这个战狼兵团的记载,却语焉不详。

    “继续。”我命令道,卡着他脖子的手收紧。

    “战狼兵团,顾名思义,那兵团里的骑兵以狼为坐骑,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蛮族武士,能以一挡百,以五百人之数杀尽了沙赫尔维大祭司派来的六千追兵,仅有十人折损。如今能调动那军团的军符在尤里扬斯陛下的手里,我想,那一定是你们的国王陛下控制亚美尼亚十分需要的东西吧。”

    我的心里咯噔一跳,与伊什卡德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果然是军符

    “霍兹米尔王子到底为什么会协助尤里扬斯,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伊什卡德的一语道出了我生出的疑问。

    “协助”欧比乌斯的抬起眼皮,视线飘悠悠地落在那雕像上,眼神如同正消逝的暮色般沉于一种痴迷之色里,“不他和我一样是尤里扬斯的追随者,我们为他效命。就在十一年前,尤里扬斯来到圣索菲亚大教堂接受天使仪式的那个夜晚,我与霍兹米尔通过占卜获得了太阳神的神谕。尤里扬斯是被诸神选中的王者,会是一个征服世界的帝王。他的外表就像是个天神,语言却如妖魔一样具有引人疯狂的蛊惑力,那么小的年纪,才学就超过了他的任何一位教父”

    他娓娓而谈着,缓步走到那片红色异花之中,神态忽然变得如痴如癫,抬起双臂,宛如一位游吟诗人那样仰望着天穹,低声絮语。

    “当木星行至高贵的水瓶座边际,当土星来到处女座的二十五度星域的时刻1就是朝代更迭,他荣登帝位,宇宙为之斗转星移之际。”

    不知是否是天兆,在欧比乌斯说完这句话之时,天色陡然地暗了。

    夕阳仿佛被光明神手中坠落的金球,迅速的沉入云翳之间,似乎瞬息之间就要没入大海。一道海风袭来,将树丛吹得婆娑作响。

    我的目光穿过摇曳的树影投向海面。

    海天交界之处只余一线血红的光晕,却将整片海面染得如同围绕着那雕像的异花一般绮艳。云翳为风神隐形的手所控,隐约凝聚成一条似蟒如龙、生有蝙蝠一般双翼的异兽形状,就像是尤里扬斯面具上的雕纹。

    我惊诧的为眼前的景象而瞪大了眼睛,伊什卡德也瞠目结舌。

    “快了快了,那预示着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陨落,新帝王的崛起。”欧比乌斯望着云翳喃喃着,声音被风流揉得模糊不清,“只是他与罗马的命运轨迹注定被一颗异星吸引那星,就是他的阿喀硫斯之踵啊。”

    他转过脸来,目光若有似无地掠我的面庞,眼神似含着隐约的担忧。

    阿喀硫斯之踵2

    我想起那个传说依稀的细节,心里莫名地咯噔一响,循着他抬手所指的方向,眯着眼远远眺去,果然看见云层的黑暗处有一颗若隐若现的星辰,位置正巧被蛇龙状的云翳环绕着,仿佛被小心翼翼守护的宝藏。

    随着它坠入海面之下,云翳里的异象也逐渐消失了。

    夜幕缓缓低垂的时分,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欧比乌斯紧张的警告道,我与伊什卡德迅速藏身在树影之中,欧比乌斯却也跟着躲了起来。我猜也许因为这儿是什么宫廷禁地。

    一串步履缓慢的脚步声交叠着慢慢由远及近,隐隐绰绰的光亮从斑驳的树影间透出,衬出那一道颀长的人影来,我的心脏骤然加快了。

    随着悉悉簌簌的穿行之声,一抹烛光照亮的绛紫从晦暗夜色之中剥离,露出苍白的半张侧颜,仿似妖灵悄然飘至。尤里扬斯捧着一盏祭拜所用的烛灯。

    我的胸口突突狂跳,隐隐意识到了他来这儿的目的。

    果然,他朝那雕像的方向走去,跪在血红的花丛之中,深深俯下身体,将烛灯置于雕像之前,低声的呢喃着什么。似是在祷告。

    欧比乌斯似乎没有欺骗我。他在祭拜那个雕像。

    我的目光在尤里扬斯的侧脸与那雕像的面庞上游离,呼吸急促。

    伊什卡德察觉到我的异状,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他的手指潮湿,我一瞬间竟误以为是蛇,如惊弓之鸟般抖了一抖。

    这细小响动惊动了尤里扬斯。他撇过头来,眯起眼梭巡着周围,拿起烛灯朝我们的方向走来,步履却悠然的如同闲庭漫步,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

    “出来吧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去呢”他幽幽道。

    我在欧比乌斯的背后划了个x,以警告他勿暴露我。他点了点头。

    伊什卡德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出去,我却就像身体被焊在了地上,脚步分毫也挪动不了。

    也许是我的态度令伊什卡得感到失望与无奈,他先一步走出了树影,欧比乌斯也跟了出去。我仍然犹豫着躲在原地没动,勇气与使命感一瞬间为一种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情绪压住,让我成了一只将头扎进沙地里的鸵鸟。

    “真是令人吃惊呀,我没看错的话,这位就是阿尔沙克王子殿下身边的近身侍官吧。”尤里扬斯笑了一下,“欧比乌斯,你怎么能带客人来这种地方”

    “抱歉,尤里扬斯陛下。我们只是恰好经过这儿,过来观赏日落。”欧比乌斯歉意而惶恐的点头。尤里扬斯的目光却径直落到伊什卡德身上,又若有所思的越过他的肩膀直勾勾的望向了我藏身之处,眼瞳亮得慑人心魄。

    我背上一瞬就冒出了冷汗,好在伊什卡德挡在了前面,朝他微微倾身“晚上好,尤里扬斯陛下。罗马的景色壮美,果然名不虚传。在我们亚美尼亚是看不见大海的,王子为之深深着迷,他还在那边欣赏美景呢。我去将他唤过来,失礼。”

    说完,伊什卡德转过身,朝我走过来。

    无形的压力迫至胸口,让我呼吸发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不用,打扰我们的贵客赏景,那才是失礼。”尤里扬斯忽而扬高了声音,在伊什卡德停下脚步时,他又暧昧低沉的哼笑起来“请托人转告我诚心的邀约,宴席已在我的寝宫摆好,只等王子殿下驾到了。我可是万分期待呢。”

    他的重音强调了末尾的那个词,拉丁语特有的舌音打着卷虚虚一勾,仿佛毒蛇腾空而起的脖颈,将人绞缠得无从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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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xxxvi步步深陷

    尤里扬斯与欧比乌斯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浑身僵硬,汗流浃背,被伊什卡德硬拖出了树丛。

    他皱眉盯着我“你到底怎么回事,阿硫因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局促失措以往你不是这样的。冷静果决的你到哪里去了你现在简直像只无头苍蝇今晚我会代替你去跟尤里扬斯交涉,你待在寝居诵经,调整自己的状态。”

    “不,团长”我抬起头来,脱口而出,“我我去。”

    伊什卡德眉心蹙得更紧,抓着我的手腕松了一松。

    “我该履行自己的使命。”恍惚这话好像不是经我口说出的,想咽回去也来不及,我吞了唾沫,“我也非去不可。”

    “为什么非去不可”伊什卡德追问着,漆黑的眼眸如箭矢直逼我心,“从下午你看到那尊雕像开始,你就像在是梦游,阿硫因尤里扬斯与那雕像长得相像与否,对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没有。”我脖子一僵,口是心非的否认。

    “说实话。这是命令。”伊什卡德拢住我的肩膀,手掌的重量压得我肩膀一沉,口吻变得严厉起来,脸色也终于多云转阴。我闪身挣脱,可身手不及伊什卡德,一番扭打之后,他拧住了我的双臂,将我狠狠地掼倒在了地上。

    “说实话。”浓重的暗影里,伊什卡德周身乌云般的怒意擭住我的呼吸。

    “我”我气喘吁吁,声音涌到喉口,但吐出封在心底的隐秘堪比在寒冬破冰,举步维艰。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向自己屈服“没什么。这只是我的私人问题,我不该因为个人缘由而罔顾使命,影响到全盘计划。若此次任务因我而失败,我将接受军法处置,自裁谢罪。请相信我,团长。”

    “你”

    身上的重量更沉,伊什卡德升温的呼吸如火焰扫到面上,仿佛要烧着我的皮肤与睫毛,一触即发。我忽而察觉到气氛的不对,立即地撇开头去,感到温热的嘴唇贴到脸颊上“私人问题为什么一步也不让我踏进你的心,阿硫因”

    脑子里如有一根弦绷紧,我牙关收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嘶”

    我的话音刚落,头顶骤然响起一串吐信声,我与伊什卡德同时闪电般的起身,只见我刚才靠着得那颗树干之上,盘踞着一条碧蓝的树蟒,已然弓起了脖子,作出了蓄势袭击的姿态。假如我们慢一步,恐怕就要遭到蛇吻。

    而诡异的是,这兽类却似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退不避,只是昂着头颅,荧荧的蛇瞳阴森森的逼视着伊什卡德,仿佛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不知道一条蛇怎么会出现人类的眼神,但我真切的读出了一种满怀杀意的嫉恨。

    念及那晚发生的事,刹那间我的身体比头脑更快,袖剑已从手里出鞘,那鬼东西的头颅应声落地,被我远远一脚踹到树丛里,心里泛起的毛骨悚然之意却分毫未减,反而愈发浓稠,一如披拂在周身的暗影。

    逃不开,避不掉,无处可藏,步步深陷。

    如沼中困兽。

    “当当当”

    悠远低沉的暮钟穿过云层遥遥传来,仿佛引诱猎物步入陷阱的兽铃之声,最后一丝光线也如堕入猎网,天色尽然暗沉下去。

    “王子殿下您还在吗尤里扬斯陛下在等您。”欧比乌斯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背后沉默了短短一会,脚步声才跟了上来“我会在你附近等候,塔图他们在暗处监视,你只需随机应变,不必太紧张,按照我交待给你的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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