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纳征过后不到三天,萧府派人将请期礼笺送了过来,虞公满心欢喜,也无意见,便就此将吉日定在了十月十六。我一番滋味聚在胸臆,逢人只作强颜,更把精神都灌注在书房的小小天地,求这一时的心安理得。
十月孟冬,小阳天气,倒比之前还暖和了些。许是上天感知虞家喜事,降下恩典,更显得这一段良缘乃是天赐,众人口中无不如此说。身处这般氛围,我也有些麻木,想着挨过那一日也就好了,却谁知娘子让我做她的傧相,还给我裁了套新衣裳。做傧相,扶侍新妇,送入百子帐,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可我没有理由推辞,在她眼里,我是她的姐妹,她信任我,要与我分享欢喜,错的是我,代价与惩罚就这么来了。我捧着那套崭新的,精致的衣饰,觉得自己可耻而虚伪。
好在,一场适逢其时的风寒帮我巧妙地推开了这个劫难。那是十月十五,次日便是吉期。我浑身发热,昏沉不起,迷糊之间看到娘子来探我,问汤问药,很为我担忧,好似忘记了自己明天就要出嫁的事实。我除了说对不起,只能是对不起,她满不在意,劝我休养,却不知道,我这句“对不起”里,包含了多少别的意思。
这场风寒让我在寝榻躺了七八日未得出门,我避开了婚典,也避开了新人的第一次回门。听陪伴在身边的小婢以惊叹艳羡的口气描述这对新人堪比天仙,从才貌到家世,没有一样配不上的,极好极妙。她来回说了好多遍,怕我不能体会似的,最后词穷了,还总说“他们真是一对仙人下凡”,唯恐有一点说不尽,道不全。我笑着去迎合她,说也听见东南院传过来的鼓乐笙箫,想必热闹,但其实帘幕重重,院墙深深,能传过来的也只是一阵风了。执手相看,誓言如昨,都随这阵风飘逝不再。
从萧鉴处写来
这位十八公子萧鉴,自成婚后行事做派像是换了一人,减却疏狂,豁然从容,心思越发缜密。旁人都道他是成婚成人,真正做了丈夫,然而个中曲折只有他自己明白。
这一日,长公子萧锐与襄城公主夫妇请东,在府内摆下小宴,萧氏子弟齐聚,再贺萧鉴新婚。酒酣宴阑,众人离席往偏厅饮茶歇息,女眷自又另处。萧锐因想着萧鉴之前万般拖延婚姻的态度,如今虽已缔成鸯盟,少不得还要再嘱咐他几句,防着他那性子又上来,便将他叫到了自己书房,而萧鉴亦明白这点,心中早有计较。
“十八郎,我看你是比先前稳重多了,也收心了,呵呵这是思礼的功劳吧父亲选中的人,不会错的,你先前还那么反对,可委屈人家了你看她年纪虽轻,似是柔弱,可举止应对,尽显大家风度,哪一点配不上你以后好生度日,再不可胡来了。”萧锐本是性格敦厚儒雅的人,从来对这个幼弟都是十分疼爱,此时面对十八,一番话满怀真情,又很实在。
萧鉴展了展衣袖,无声一笑,却显得几分不屑,道“以前的十八不谙世故,我行我素,是未免疏狂些,如今不过经一事,长一智,却并不关思礼的事。她只要按伯父的所想,做好我的夫人就行了,我自然也会做好我该做的。”
“十八郎,刚说你稳重了些,怎又说这样的话什么叫按父亲所想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接受这桩婚事”萧锐一听十八话外有音,着急起来,觉得自己这一劝,反倒劝出他的脾气来了。
萧鉴只便摇头,回答“兄长与我说的并不是一回事。这婚事么,我已经接受了,而且觉得应该接受。”
萧锐暗忖,觉得十八颇有深意,便缓了心气,说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呵呵”萧鉴慨然笑开,并不愿把话讲得太直白,想他这位兄长,一向是个遵从礼教正统的规矩之人,头脑纯粹,没什么嗜好,也不是性情中人,有些话讲出来他也未必懂。
“你又笑什么”萧锐追问。
“没什么,方才不是说了经一事,长一智,突然明白了许多道理罢了。”萧鉴一摆手,语气随意,但转而目光在萧锐身上扫了扫,又道“就好比兄长与公主吧陛下赐婚前也未听说过这位公主,亦不像寻常人家做媒,还可打听打听这女儿的品貌,婚后不还是相敬如宾,又很快有了孩儿十八会向兄长学习的”
“好了好了,就你嘴乖你明白这道理就好,不许妄议公主公主纯孝,陛下天恩,是我的福分,也是我萧氏一族的福分。”
“嗯,是啊”萧鉴看他兄长也满意了,便佯作附和,不再多言。
时近黄昏,萧鉴夫妻作了别,乘上马车归家而去。一路,虞秀姚兴致未减,对着萧鉴频抒倩语,而萧鉴默然,只是看着这个已成为自己夫人的美貌女子,心中另有盘算。
“十八郎,兄长叫了你去,都说了什么”虞秀姚发觉萧鉴神情有异,便转口问道。
“没说什么,便是他赞你举止大方,要我好好待你。”萧鉴一笑,看似深情地抬手揽过虞秀姚的香肩,又说“今日席间,我看你眼睛总盯着兄长的儿子,怎么你一向很喜欢孩子吗”
虞秀姚见萧鉴举动亲昵,心中万分受用,顺势朝他身上轻靠过去,柔声回道“是啊,我阿兄两个孩子,未出阁前我每天都陪他们玩耍。孩子么,天真可爱,总是惹人喜欢。”
萧鉴看她两颊泛红,娇羞依人,倒也果真令人怜爱。他想,这虞秀姚所需的不过是情爱,自己何妨讨了她的欢心,也无坏处,便更将她搂紧了,说道“只是那到底是别人的孩子,你我很快也会为人父母的。若闲时,你可先想想孩儿的名字”
虞秀姚见萧鉴温柔更甚,霎时意乱情迷,偎软在他的怀里,半晌到了家门口,也似无力站起来。萧鉴见状,心中岂不明白便将她抱下车去,一直送到卧房。婢仆见了,无不暗笑,羡他们恩爱。
是夜,暖烛香帐,两情若炽,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姿容风流,便云入雨出,尽情憨恣,至东方既白方汗漓而罢。秀姚沉浸幸福,况又累了,只静静睡去。萧鉴不然,怀抱娇妻,倒冷冷地轻哼了一声,心中念起一件往日的事来。
那是贞观三年三月,他往弘文馆报到去的前一天,伯父萧瑀散朝回来将他叫到花园,抚须郑重说道
“弘文馆学士众多,不乏大家,其中一位最年长的虞世南公学问最深,你遇事遇难,可多向他求教。”
“虞世南公”萧鉴没听说过此人,当下反问。他以浅见,只知弘文馆学士中,尚书杜如晦居首,学问最深的该是他才对。
“嗯,你明日一去便会见到的,要记住我的话。”萧瑀颔首说道,似乎并不想解释太多。
“好,小侄谨记。”萧鉴只是不熟悉,也无异议,便不追问,只恭敬地应下
收回思绪,萧鉴想自己彼时实在有些傻,而伯父一番话其实大有深意,这些深意,他到最近才懂得。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的感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