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恐慌袭上宇呈冽的心头。
今天射向季影寒的那一箭他的手丝毫没有抖,因为他恨他。但在看着季影寒离去的背影时,他心里却没有来的一阵心惊,他问自己,如果季影寒没有躲开这一箭,那自己会不会后悔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
眼下,再容不得他心软。
、第八十二章 运筹帷幄
宇呈冽与宇呈凛之间这场势均力敌的对抗一直从初夏延续到了盛夏,整整一个月过去宇呈冽虽没有让宇呈凛越城池半步但也没有逼他退后过一里。盛夏炎热的天气让双方的对战陷入了胶着状态。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这里的战事越是拖延,越容易让边境虎视眈眈的异族钻空子。”重阙殿中,宇呈冽皱眉思索着。他不得不从心底佩服自己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弟弟,竟然在他不在离安的这几年积攒了这样可怕的实力,若是自己再晚回来个一两年,恐怕这皇位就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殿下说得不错。”林孝赞同的说,“如今叛军在东,若是北方的异族趁虚而入那我们就会背腹受敌。”
“依林将军看可有什么好的办法”宇呈冽问林孝。
“这一阵天气炎热,白日作战恐怕难讨到好处。”林孝说。
“叔父的意思是趁夜突袭”林蒲问。
“不错,我正有此意。”林孝朝着林蒲点点头,又看向宇呈冽,“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宇呈冽若有所思的点头,“只是不知林将军准备如何施行”
“殿下请看这里。”林孝指着铺开在桌上的地图道,“叛军驻扎的地方是一处高地,往南原本是一片树林,一个月以前大概是为了预防我军偷袭所以叛军将那一整片树林伐倒,变成了平原。但是那里再往南就是陵江,张征手里面一部分是自己的兵,另一部分是原本柳旗的兵,皆不熟悉水性,若是遇到突袭断不会往南跑。而高地的北面是一片山地,坡度陡峻沟谷幽深,不利于行军,也容易被我们堵住出路截断粮草,因此他们只有东面一条路可以退兵。”
“东面是一片平原,一路过去都没有什么阻拦,他们一定会选择东面。”林蒲点头。
“但是这里有一处低谷。”宇呈冽指着地图上一处位置。
“不错。”林孝点头,“若要到达东面的平原,他们首先要过这一道低谷。”
“如果我们的大军能够绕过北面的这一片山地然后埋伏在低谷的另一头,等到他们下到低谷的时候就可以双面夹击。”宇呈冽了然道。
“臣正是此意。”林孝说道。
“大军绕过去需要多久”宇呈冽问。
“需要三天时间。”林孝说。
宇呈冽想了想点头“好,就三天。林蒲悄悄集结三万大军连夜出发,三天后的子时,林孝将军和我带五万大军从正面进攻,剩下的两万大军驻守离安城。”
“臣遵旨。”众人领命。
三日后,临近子时。
“四殿下”
听到帐外的声音宇呈凛立刻翻身起来,顺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朝外说“进来。”
“殿下。”张征急忙掀开帐帘走进来。
“何事”宇呈凛皱了皱眉头,看张征的样子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探子报林家军有异动。”张征说。
“传令下去,马上戒备”宇呈凛说道。
“是。”张征走出去,马上吩咐副将叫醒士兵,全军戒备。
“云且,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们果真熬不住发动夜袭。”宇呈凛将闻声醒过来的云且扶起来抱上轮椅。
“因为他们要比我们着急多了。”云且微微一笑说。十天前双方陷入胶着时他就担心对方会忍不住夜袭,于是每天都会派三批探子轮流去探察对方的举动,要求他们即使没有异常也要每隔两个时辰一回禀。
“是我的云且料事如神。”宇呈凛嘴角得意的勾起,满眼的崇拜,仿佛一个小孩子。
“云且,呈凛。”说话间季影寒走进来,身后跟着漠为,“我听说敌军异动”
“是,他们恐怕是要夜袭。”宇呈凛点头,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到外面士兵的声音。
“报”
“进来。”宇呈凛说道。
“敌军距我军已不足五里”报信的士兵气喘吁吁,显然是跑得十分着急。
“敌方多少人”宇呈凛问那报信的士兵。
“夜色太暗看不太清楚,但至少应该有五六万人。”士兵回答。
“再探。”宇呈凛命令。
“是。”那士兵领命离去。
“殿下”张征再次进来,“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好。”宇呈凛点头然后转头问向云且,“你看我们可要迎战”
“迎战自然要迎战,不战而退会伤了士气。但是”云且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宇呈凛问。
“对方是夜袭,还是急行军,显然是想要一举拿下我们。”云且若有所思,“对方约有十万的兵力,为何却只出动了一半”
“难道他们留了四五万的兵力驻守离安”张征思索着,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未免有些多余。
“依张将军看守离安城需要多少兵力”云且问向张征。
“依末将看两万足够了。”张征说,“毕竟除非我们能够完全击败他们前来夜袭的大军,否则我们没办法对离安造成威胁,驻守四五万大军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张将军说的有道理。”云且点点头,“我们要提防敌军有后招。”
“林孝用兵素以计谋著称,我们确实要小心。”张征点头说。
“云且”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季影寒站在地图前眉头深锁,“如果迎战之后不敌对方我们要往哪里撤军躲避”
“季盟主不必担心,哪怕这五六万大军只是先锋,剩下的四万大军都作为后招,我们在兵力上也势均力敌。”张征自信的说。
“张征说得不错,只是计划好了撤军路线却也有备无患。”宇呈凛边说着边推着云且走到了季影寒身边。
“敌军从正西方向攻过来,南面有陵江我们不能去,那就只剩下了北面和东面。”云且看着地图说。
“北面的山地地势险峻,不利于行军,而且很容易被敌方大军截断粮草。”张征说,“依我看东面是平原,最方便撤军躲避,也适合安营扎寨。”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云且点头。
“云且公子的意思是这样不妥。”张征问,云且的心思缜密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深有体会,更是敬佩不已。
“不知殿下是否也和云且一样的想法。”云且看向一直在沉思的季影寒,今时今日他仍称呼他“殿下”。在云且的心中,季无端无论何时都是他姚家的主子,是他的君。
“东面虽然是开阔的平原,但是这里”季影寒指了指地图上一点,“却有一处低谷,我们如果想要到达这片平原就必须经过这处低谷。”
“不错。”云且点头,“前面也说过,敌人只出动了一半的兵力。如果他们并不是留了一半守城,而是已经派出了一部分作为埋伏呢”
“那就对我们着实不利了,敌方的那一部分大军在暗,而我们在明。”季影寒说,“如果他们不是今天突然做的夜袭计划,那么完全有时间绕过北面的山地提前埋伏在我们撤退的路上。而这处低谷恰恰就是做埋伏最好不过的地方。”
“依二位之言我们不能往东撤军。”张征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那么现在只能试试北面了。”宇呈凛说。
“北面虽险却有生机。”云且说。
“好,就这么决定了。”宇呈凛点头,然后吩咐,“张征,迎战”
“是”张征领命而去。
外面的号角吹响,没多久两军交战的杀伐声便响彻天际。
“我去和张将军一同作战。”季影寒说完带了漠为匆匆向外走。
“殿下不急,云且斗胆请殿下帮一个忙。”云且拦住季影寒。
“你我二人何须如此,你直说即可。”季影寒说。
“云且需要殿下带几个高手趁着两军交战潜到离安城内,一把火烧掉他们的粮草。”云且想了想说,“若是来得及,再火烧城楼。”
“围魏救赵”宇呈凛邪邪一笑。
“不错。”云且点了点头。
宇呈冽与林孝在交战的大军后方观望,不时有将士过来禀报战况。
“报”林孝的一名副将拍马过来,“太子殿下、将军,敌军撤退了。”
“好。”林孝抚掌而笑,“让大军全力追击。”
过了没多久,那副将再度来报,神色却不似前一次那样兴奋“太子殿下、将军,敌军往北面撤了。”
宇呈冽眉头紧皱起来,他没想到费尽心思设下的圈套敌方竟然没有钻进去。林孝站在一旁更是尴尬。
“下令继续追,兵分几路,等他们进入山地就从各个方向封死他们出来的必经之路。”宇呈冽果断的下了决定,“封死之后只守不攻。”
“是”副将领命而去。
“殿下东面低谷那边埋伏的大军要撤回吗”林孝问。
“派人快马加鞭通知林蒲,让他带大军迅速从山地的北面包抄,不要给他们逃出去的机会。”宇呈冽冷静的说。
“殿下”一直伴在宇呈冽身侧的李子胥突然惊呼一声,他正回身望着离安的方向,脸色十分难看。
宇呈冽和林孝赶忙调转马头,不远处的夜空被火光照亮,正是离安的方向,一股寒意从两人心底冒出来。
“撤退”宇呈冽僵硬着脸色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的嘶鸣一声朝着离安的方向拼命奔去。李子胥紧随其后。
林孝赶忙下令收兵撤退,林家军原本恢弘的士气在看到离安城冲天火光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离安附近的一片小树林中,季影寒脱下身上为掩人耳目从某个林家军身上“借”来的盔甲等物,回头看着不远处在熊熊烈焰中燃烧着的城楼,此情此景让他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少主。”漠为小声的叫道。
季影寒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几个未门的顶尖杀手,面无表情的朝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众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夜幕下。
、第八十三章 粮草
是夜,陵城叶家。
叶南卿正在埋首看这个月的账本,只听书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抬起头时一身黑衣的箩烟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箩烟姑娘。”叶南卿起身,他已经颇为习惯箩烟出现的方式。
“叶少爷。”箩烟轻轻点了点头,将宇呈冽的亲笔信双手奉上。
叶南卿接过信打开看,而后朝着箩烟点头“我需要两日时间来筹备这批粮草,不知届时箩烟姑娘可要与粮草同行”
“殿下担心叛军会打粮草的主意所以特别叮嘱箩烟一路押运。”箩烟道。
“如此也好。”叶南卿点头,“两日后一早箩烟姑娘来叶府便是。”
“如此箩烟替殿下谢过叶少爷。”箩烟抱拳施礼。
“箩烟姑娘客气了,我与殿下多年好友何须言谢。”叶南卿笑着说。
“叶少爷,天色已晚箩烟不便多打搅,就此告辞。”箩烟说。
“恕不远送。”叶南卿点头。
箩烟走后,叶南卿再次在桌案前坐了下来,他将宇呈冽的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手中的金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沿,这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起初宇呈冽让箩烟送信给他让他帮忙打探季影寒的消息其实只不过是一计声东击西,目的是让季影寒以为宇呈冽要借助叶家来对付未门,实际上他却私底下联手了秦寻。这一招别说是季影寒,就连叶南卿都被蒙在了谷里。
直到崇德帝突然驾崩,宇呈冽与宇呈凛之间夺嫡之争开始,他才接到了宇呈冽真正意义上的求助信。前年南方大旱北方蝗灾国库并不充盈,所以这一开战自然粮草就成了难事,不同于宇呈凛早就做好了准备囤积了不少粮草,宇呈冽可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准备,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就是叶南卿。
叶南卿自是不会推脱,当下就写信给叶家名下在离安的分号,将叶家在离安库存的米粮等物悉数送给宇呈冽做了军粮物资,而后又从临近几地的分号运了一些过来。原本这些再加上国库中的存粮应当足够大军用上半年,却不想被季影寒一把大火少了个干净。虽然国库因为重兵把守并没有损失,但粮草却所剩无几了,宇呈冽只好再次求助于叶南卿。
区区粮草叶南卿当然不会吝啬,可真正让他惆怅的是云辛。
原本季影寒刺杀崇德帝的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便大吃一惊,但静下心来细想却也明白季影寒并无意于将云辛牵扯其中,因此他十分自信凭着自己与宇呈冽的关系保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得的云辛并不是问题。只是现在却多了一个变数,这个变数就是如今在宇呈凛的军营中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的那个人,云辛的亲哥哥姚云且。
姚云且的存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无论是季影寒还是宇呈冽,但其中受影响最甚的当属叶南卿。
这些日子叶南卿总是紧跟着云辛,无论他出门去那里都寸步不离,每每当云辛提出要回千羽楼看看时叶南卿都会格外紧张。叶南卿最怕的就是云辛知道姚云且还活着的消息,即使他失忆了,面对还活着的同胞兄弟也不可能不闻不问,稍有不慎所有隐瞒的一切就会被和盘托出。
到那个时候他就会失去他。
叶南卿正愣愣的出神,门被“吱呀”一声从外推开,云辛探进头来“南卿”
叶南卿紧张的一个激灵,拿着信笺的手下意识藏到了桌案下。
“你怎么还不回房”大概是屋子里的烛光有些暗,云辛好像并没有察觉叶南卿刚刚的小动作。他扶着门框微皱着眉头揉了揉眼睛,满脸困倦的样子。
“哦”叶南卿将藏在桌案下的信笺捏成了团,悄无声息的扔到了桌案旁竹编的纸篓中,“我刚刚看完账册,这就要回房。”说罢他站起身收拾桌案,趁机将一本账册压在桌面放着的信封上掩饰着收起来。
叶南卿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高悬的明月已经西斜,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怪不得云辛来催。他拿起扇子走出门外,自然而然的拉过云辛的手,掩上了书房的门。
“等很久了吧。”叶南卿柔声问。
“嗯还好。”云辛明明已经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却还是逞强的摇了摇头。
回到房里,云辛指了指桌上一碗绿豆汤“我看你这几晚都因为天热睡得不太好,就让蕖桃给你准备了绿豆汤。”
叶南卿走到桌前端起碗一饮而尽,甜丝丝的清凉顺着喉咙而下,浑身都舒畅,他心满意足的揽过云辛在他脸颊上印了个湿漉漉的唇印。云辛佯装着躲闪了一下,而后红了脸颊。叶南卿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还有什么比这个人在怀里更踏实的其实他要得从来都不多,不过一个云辛罢了。
不知是不是那碗临睡前的绿豆汤真的解了暑气,这一晚叶南卿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日一早叶南卿就匆匆赶去书房,他自然没有忘记自己前一天晚上扔在纸篓里的信,在书房门口他碰上了正提着空纸篓回来的蕖桃。
“少爷,你起了。”蕖桃欠了欠身,自从叶南卿搬到云辛房里早晚就再也没让她去侍奉,因此每天她便早早来打扫书房。
“哦。”叶南卿点头,有些不自然的扇了两下扇子,然后他盯着空空如也的纸篓问,“蕖桃纸篓里的东西你倒去哪里了”
“唉纸篓里的东西通常是送到厨房烧掉了。”蕖桃被叶南卿奇怪的问题问的一愣,而后一想顿时紧张起来,失声道,“少爷里面不会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没有。”叶南卿笑了一下,“我只是随口问问。”
“哦”蕖桃这才放心下来。
殊不知叶南卿其实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三天一早,叶南卿早早就起床安排粮草装车。
箩烟一改平时一身肃穆的黑色,而是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裙衫,戴了一顶大大的草帽,帽檐四周的白纱垂到脖颈之下,她手持一把长剑牵着一匹骏马站在那里,周身凌冽的气势逼得人不敢侧目。
“箩烟姑娘。”叶南卿还礼,而后指着已经装好的几辆车道,“这是你家主子要的数量,已经全数筹齐了。”
“多谢叶少爷。”箩烟轻轻点头。
“姑娘客气了。”叶南卿朝着前面一挥手,装着粮草的车队有序的启程。
“告辞。”箩烟翻身上马,而后朝着叶南卿拱手。
“一路平安,告辞。”叶南卿收起扇子,拱手。
“驾”箩烟轻拍了一下马臀,马儿慢悠悠的跟在了车队后面。
“南卿”车队刚刚离开,云辛从院子里跑了过来。
“嗯你怎么过来了”叶南卿回头,伸手拂过云辛鼻尖细密的汗珠。
“蕖桃说你还没用早膳,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不能等用完早膳再做”云辛朝着车队离去的方向张望,佯装不满。
“这批货要得急,所以要早些装车。”叶南卿解释道,“况且早膳晚些吃也没什么。”
“什么人这么重要,还需要你亲自安排装车”云辛问道。
“父亲在世时的老朋友,曾经多方照拂过叶家,自然就上心些。”叶南卿随口回道,云辛想来不曾上心叶家的事情,必不会觉察什么。
“是个女子”云辛歪着头问。
“嗯”叶南卿不明所以。
“刚刚和你说话的,明明是个女子,看穿衣打扮也该是个年轻的女子。”云辛皱着眉头嘟囔道。
“啊哈哈”叶南卿不由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那是他们家安排来拿货的女镖师,这批货数目不小怕被惦记上,所以找了镖局护送。”
云辛闻言脸一红,再不说话。
“好啦好啦。”叶南卿牵起云辛的手,“忙了一早上我也饿了,去用膳吧。”说罢抬腿迈上石阶。
云辛由着叶南卿拉着走,最后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已经远去的女子背影一眼。
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直到那一天早上。
那天的前一晚叶南卿睡得格外好,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屋子里什么都没变,只是身侧早已没有了云辛的温度,云辛的枕头上放着一张信笺,正是他以为已经被蕖桃送去后厨烧掉了的那张。叶南卿倚着床头擎着那张信笺发了半天愣,终究幽幽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那天开始,蕖桃熬得绿豆汤也不再具备安眠的功效了。
、第八十四章 双生
这一日清晨,张征正在帐中擦拭佩刀,守卫神色古怪的匆匆来报。
“禀将军,大营门口有一人要见云且公子。”
“要见云且公子”张征愣了愣,云且十多年来一直囚禁宫内,在外应该并无认识人,怎么会突然有人找来,“可报了姓名”
“来人说他姓姚,而且他与云且公子长的一模一样。”守卫说,“若不是他没有坐轮椅,小人还以为就是云且公子呢。”
张征恍然大悟,昔日姚家有两位双生公子,这位必是二公子云辛,他起身匆匆出了帐篷往宇呈凛和云且那座走去,回头又吩咐那守卫“将那位姚公子请到殿下帐里。”
守卫一听丝毫不敢怠慢“是。”
云辛跟随着守卫一路走进来,遇上的人无不惊奇的打量,也因着这份打量彻底消除了他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
“禀殿下,姚公子到了。”守卫在门口禀报。
云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帐帘,他感受得到,他要见得那个人就在里面。他们两个身上是割舍不断的血缘,比任何亲兄弟都更浓厚的血缘。
帐帘内没有回答,那守卫犹豫了一下,又开口“禀殿下”
这一相守卫的话刚刚出口,帐帘突然被从里一把掀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帐里和帐外的人谁都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焦点都注视着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云辛向前迈了两步,蹲下身子,他抬起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陌生又熟悉。这些年他脑海里都一直是云且小时候的样子,他也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云且长大了,是否还会和他一模一样呢
“哥”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他的手终究落在了云且的双膝上,一低头,两行泪落了下来。
“多大的人了,还总这么爱哭。”云且笑着,看向云辛的眼中却一阵日润的模糊,他的手缓缓落在云辛低着的头上,他像小时候一样顺了顺他的头发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忘了吗”
云辛将头俯得更低,肩头忍不住微微颤动。
站在云且身后的宇呈凛伸手轻拍了两下云且的肩膀,对着张征点点头,二人一同走了出去。帐帘在两人身后无声的合上,没有人想打扰这场迟来的团聚。
季影寒和楚未青回到军营时已经近晌午,见着云辛不禁一阵惊喜。宇呈凛命张征让随军的厨子多做了几个菜,午膳就一同在他帐中用了。
连夜的快马加鞭让云辛不禁流露出些许疲惫,午膳过后宇呈凛早已让张征着手下人安排好了给云辛住的侧帐,云且也要一同搬过去,宇呈凛十分不舍但也知道兄弟二人十八年未见必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提出让云辛与云且一同住主帐而自己搬去一旁的侧帐。云且坚决不肯,说是于理不合。宇呈凛便也不好坚持,只能先让张征引着云辛过去,说他和云且随后就到。
云辛等人离开后,帐中就剩了云且和宇呈凛两个人。宇呈凛一眼不发的蹲到睡毯前收拾云且的东西。行军过程中并不会有太多的行李,何况云且一向是从简的人,宇呈凛三两下便将东西收好,但却仍然蹲在那里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
云且慢慢转着轮椅走过去,伸手去拉宇呈凛的胳膊,宇呈凛却如同小孩子闹脾气一样躲开了。云且费力的往前挪了挪,伸手再去拽,宇呈凛一甩手云且的手腕正撞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嘶”这一下正巧撞到了手腕内侧的麻穴,云且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宇呈凛赶忙回过身来,虽还是一言不发,查看云且手腕的动作却有几分急躁。
“不碍事。”云且边说着,边挣扎开宇呈凛握着自己腕子的手,而后身体前倾双手并用的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云且紧紧的锁着宇呈凛的双眼,问“你在怕什么”
宇呈凛移开了眼睛,并没有回答。
云且拉起宇呈凛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侧,轻轻的说“你不说,我又怎么会不知”
宇呈凛双膝着地在云且面前跪下,他的手摸索着云且的脸,语气中竟有了些不茫然的怅惘“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当然。”云且微笑着说。
宇呈凛似是有些不信,召南宫中相依为命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那个时候他只有云且,云且也只有他。而如今,他的身边仍旧只有云且,但云且的身边却多了不少人,无论是季影寒还是云辛都让宇呈凛觉得他不再是云且的唯一了。
云且自然知道宇呈凛心中的不安,他太了解他。但他不解释,因为他知道宇呈凛要的不是解释。这个从小到大失去了太多的孩子,无非是想要一个再也不会失去的人,而他有幸成为了这个人。
“我不会离开你。”云且说罢又坚定的补充了一句,“无论生死。”
十二年的相依为命,宇呈凛之于他,就是命。
“嗯。”宇呈凛安下心,露出一个只如今只有在云且面前才会流露的干净笑容。
季影寒跟随着云辛和张征到了刚刚收拾好的军帐中。
“什么时候记起来的”待张征离开后季影寒开口问。
“也没多久,原本想着忘了便忘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云辛笑了笑,“可惜拗不过天意。”
季影寒大概猜得出里面有些经过,但云辛不说他也不欲问,多说无益。
云辛此时也偷眼打量着季影寒,刚刚一见面他险些吃了一惊,不过几个月而已季影寒整个人却仿佛是脱掉了一层皮,愈发清冷消瘦,连眼中的神采却少了许多。云辛却也知道,这几个月以来的变故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无论是他、季影寒、以及云且,他们三个都再次被卷入了这场权利争斗的漩涡中。云辛不可抑止的想到了叶南卿,不禁生出点万念俱灰的念想来,曾经的谁都逃不掉。
中午小憩过后,宇呈凛派人来请云且去主帐议事,云辛自然一同前去。
大家刚刚聚到大帐中,立刻有岗哨来报,三里外发现一行马车车队,正向军营驻扎的方向而来。云辛从云且旁边站起来说“是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众人先是惊异后是不解,纷纷看向云辛。
“既然来了怎能不带点见面礼呢”云辛说,“我离开陵城的前几天,宇呈冽密信叶家借了一批粮草,于是我便提前安排了留在陵城的未门弟子先行一步在运粮的必经路上做了埋伏。只是我抄近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而运粮车难走山间小路所以竟比我还晚到了。”
“你怎么不早说”云且问道,“也好派人去接应。”
“我原本走时吩咐过,这次主要的目的是和门主与少主汇合,粮草抢得到自然最好,如果抢不到那也不必勉强,保存实力最为重要,所以我也没想到明蕊竟将这件事办成了。”
“这可真是件鼓舞士气的大好事,况且没了粮草,我倒要看看这离安城他们能坚持守到几时。”张征大笑几声。
“可不知这次负责押送粮食的是谁这批粮草这般重要,宇呈冽定不会掉以轻心。”云且又说。
“是一个女子。”云辛说,他依稀记得那个手持长剑的女子,周身一股凌厉逼人的气势。
“是暗影的人。”宇呈凛皱眉,“除了暗影,断不会有别的女子能被这样重用,我倒是听说二哥自从回宫就和冥走得很近,暗影如今也是悉数听他差遣。”
“我听叶南卿称呼她箩烟姑娘。”云辛接着说。
“箩烟”季影寒皱了皱眉头,这两个字似乎在哪里听过,甚是熟悉。
“看来二哥对这女子倒是器重,暗影之中的人都是没有名字只有序号,每死一人序号就递进一位,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影子,消失不见了也不会被人记得。但二哥却给这女子取了名字,这样的殊荣也只有冥从父皇那里得到过。”
女子,暗影,箩烟
季影寒的脑海中似是突开了一道闸门,记忆中的安静的小巷,那萦绕在鼻间红豆糕的香气,那只温暖的手。还有后来那个跌跌撞撞求助的女子,以及浸透了他半身衣裳的鲜血。
季影寒像是被谁狠狠一下锤在了心口,他不可抑止晃了一下身形,心中五味陈杂,像是被谁搅成了一团。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那一晚,那个女子说过“奴家家住城南箩烟巷。”
因为从那一晚,他们成了彼此生命中再也割舍不下的人。
“季盟主,你怎么了”离季影寒最近的张征发现了他的异样。
季影寒回过神来,苍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今日有些疲乏。”
不等众人再问,粮草已经到了军营门口,于是众人一同走出主帐便也将季影寒的异样抛在了脑后,唯独云辛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第八十五章 玉玺
宇呈凛等人原本打算得很好,都想着原来季影寒那一把大火让离安的粮草吃紧,如今云辛又将宇呈冽向叶家借的粮草系数劫了来,照这样的情形下来离安一众守城的将士必定坚持不了太久。但谁知半个月过去了,离安城却还是固若金汤,对于他们不时的挑衅也是十分沉得住气。
云且算了算时日,觉得再拖下去并无半分利,若是等到宇呈冽再次筹得粮草缓过劲来,那就彻底失去了主动进攻的时机。于是赶忙与宇呈凛等人合计,决定进行一番势在必得的猛攻,一定要攻破离安城。
但没想到大军进攻的准备还没做好,离安城中突然传出了一个消息。
宇呈冽准备登基了,时间就定在两天后。
“这会不会是宇呈冽听到我们进攻的风声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张征说道。
“也并不是没这个可能。”云且点头,“等探清了消息的真假再做打算也不迟,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宇呈凛坐在一旁,眉头紧皱,不发一言。
不多时,前去打探消息的明蕊和漠为回来了。
“怎么样”云辛迎上去。
“消息严密的很。”明蕊说,“好容易才打探到,礼部尚书半个月前进宫一直未出,礼部的其他人也是神神秘秘的,仿佛私下里筹备着什么。”
“果然”一旁的宇呈凛喃喃自语,他果真没有猜错,宇呈冽要登基。
“这可不妙。”张征道。
这个变故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原本宇呈凛出兵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是虽然宇呈冽原本就是储君,但崇德帝驾崩的突然并未留下什么遗诏,所以他才钻了这个空子。其实无论是百官还是百姓心中都有几分清楚,无非是争权夺位罢了,只是若是能早些平息战乱然后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谁当皇帝对老百姓来说都是一个样子。
如今若是宇呈冽登基,宇呈凛再手握兵权与他争天下就变成了谋逆,就成了彻底的反贼。但若是降,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何况宇呈凛必定不会降。
“必须阻止二哥登基。”宇呈凛斩钉截铁的说。
众人都默不作声,“阻止”二字谈何容易。
“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一直都没有出声的季影寒开口。
大家纷纷看向季影寒。
“什么办法”云且问。
“玉玺。”季影寒回答。
“影寒,你是想”云辛立刻领会了季影寒的意思。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宇呈凛说。
若是能将玉玺拿到,不但宇呈冽无法登基,而且对宇呈凛也更加的有力,是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太凶险了。”云且摇头。
云且知道,这里唯一可能拿得到玉玺的只有季影寒,但也仅仅是可能。如今离安各处都是林家军,皇宫更是守卫森严,稍有不慎就是有去无回,他又怎敢让季影寒去。
“这是唯一的办法,宇呈冽登基在即,我们没时间顾虑太多。”季影寒说。
“殿下不要说了。”云且斩钉截铁,“云且不能看着殿下冒如此风险,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云且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陛下和皇后娘娘,更如何面对父亲。”
“云且,若是宇呈冽一旦登基,败得不仅仅是你们,未门也同样危在旦夕。”季影寒停顿了一下,“况且,我早就不是什么殿下了,淮周早在十八年前就亡了。”
云且沉默下来,众人皆不做声。虽然每个人都想要赢得这场战争,但是每个人也都知道这事其中的风险。
“就这么决定了,我回去准备一下,今晚就动手。”季影寒转身往外走。
“影寒”云辛急匆匆的追出帐外,“我和你一起去。”
季影寒摇了摇头,“我带漠为去,你留下。”然后他又说,“若是有变故,就让谢盟主他们前去接应。如果我那就替我照顾好舅舅。”
“我”云辛还想要在说什么。
“云辛,我信你。”季影寒如是说。
子时三刻,季影寒带着漠为出了军营,一路悄无声息的潜进了离安城。离安城各处果然守卫森严,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来往很是频繁,他们小心躲避一路倒也十分顺畅。
一直到靠近了皇宫季影寒才发现,如今皇宫的守卫较上一次多了不知几倍,几乎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人,想要不惊动任何人的潜入皇宫根本就是不可能。
季影寒和漠为躲在暗处,想着如何才能顺利的进入皇宫。
突然,不远处有一声异动。
“谁”两个看守的士兵立刻向发声出跑过去,原本严密的守卫出现了缝隙。
季影寒立刻趁机越过了宫墙,漠为紧随其后。两人轻盈落地没有立刻就移动。不多时,季影寒侧耳听着那两个守卫又回到了原位,其中一个口中嘟囔着“城中缺粮,连猫都吃不饱。”闻言季影寒心中暗道,看来刚刚那个太过恰巧的空档并不是圈套。
刚刚松了口气的两人一转身却被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季影寒条件反射就要拔剑,对方却好似提前就知道了他的反应,伸手稳稳挡住了季影寒拔剑的手。也正是这一挡,才让季影寒和漠为看清了来人。他们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跟着来人向前走了一段路,到了个远离守卫的隐蔽之地。
“舅舅,你怎么来了”季影寒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问。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未青。
“我若是不来,你们两个要在宫外杵到何时”楚未青幽幽的说。
“原来刚刚是舅舅”季影寒心中暗道,怪不得那声响出现的那样是时候。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但也别以为什么事都能够瞒得过我。”楚未青说。
“影寒不敢。”季影寒知道楚未青是指他入宫盗玉玺并未和他商量这事。
“走吧,反正来都来了,就别耽误时间了。”楚未青前面走,季影寒与漠为两人紧随其后,三人去往重阙殿,那是皇帝平时批阅奏折的地方,宇呈凛说玉玺平时就放在大殿正北中央的皇案上。
整个宫中如今还沉浸在崇德帝丧期的氛围中,平日里的辉煌殿宇隐在深沉的夜里,再配上各处悬挂的白色灯笼竟有几分萧条。重阙殿此时竟然还燃着烛光,门口的小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往里小心的瞄了一眼又赶忙站好。
此时宇呈冽既然在殿中,季影寒三人就不能轻举妄动,只好等待。
这一等着实很久,一直到子时将尽,杨瑞从别处而来,问了门口的小太监些什么,然后走进了殿中。不多时,宇呈冽总算是走出了重阙殿朝后面的寝殿走去,杨瑞与那小太监跟在他身后离开。
“走。”楚未青压低了声音说。
楚未青与季影寒二人迅速来到重阙殿的正门,轻轻推开门闪了进去。漠为留在外面放哨。
两人借着透过窗子的月光摸索到大殿中央的皇案,面朝皇案的右手边正是放玉玺的匣子。
“不对。”楚未青一拿起匣子立刻感觉到重量不对劲,他赶忙伸手打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打斗的声音,显然是漠为与人交上了手。
楚未青赶忙扔下匣子,两人瞬间做好了迎敌的准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先走进来的是漠为,而他的脖子上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握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瑞,杨瑞的身后便是宇呈冽。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而你一定不会放过。”宇呈冽看着季影寒,一切成竹在胸,他看着季影寒的眼睛中早已没了曾经的那些温柔。
季影寒没有做声,他在估算自己与楚未青两人逃出去的几率,他在估算自己与楚未青能否逃到谢轻鸿等人能接应的地方。
“你不用等了,不会有人来接应你们了。半个时辰以前秦寻就出发了,我想现在大概所有的武林人士都知道杀死白盟主和杨庄主的真凶了。”宇呈冽叹谓一声,“今晚一切都该结束了。”
季影寒此时竟无比冷静,冷静到曾经为之疯狂的内心如今不起波澜。眼前的这个人将对自己的了解一点一滴全部化为了算计,处心积虑滴水不漏的为自己设下了一个又一个圈套。他曾以为那份了解是他的温柔,却原来也是他的利刃。季影寒想,或许从一开始这人就为自己留好了退路,而自己却一条路走到了黑,想来,真是傻得很。
季影寒握紧了手中的剑,提了一口气,敌前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第八十六章 瞬逝
宇呈凛和云且等人正在帐中等待季影寒的消息,却突然听到外面杀声四起。
二人一惊,帐外守卫匆匆跑进来“殿下,公子,敌军突袭”
“马上迎战,快”宇呈凛立刻从架上取了剑,他回身叮嘱云且,“等在这里不要出来。”
“嗯,你小心。”云且眉头紧皱,他心中有几分了然,季影寒那边必定是出事了。
“哥”宇呈凛刚刚离去,云辛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明蕊等几个未门的高手。
“快想办法接应殿下,殿下恐怕是中了埋伏,登基这事一定是个陷阱。”云且急急的说。
“我这就去,明蕊他们留下保护你,我带谢盟主他们去接应。”云辛这边话音未落,帐帘再一次被掀开。
这次走进来的是谢轻鸿,他身后跟着杨拓、刘玉宗等人,而身侧却有一年轻男子,云且和云辛都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