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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负韶华 第19节

作者:陵念 字数:25174 更新:2021-12-29 06:19:31

    “殿下,陛下已经睡下了,您看您是否明天再过来”小太监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

    宇呈凛停下来,语调高了起来,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父皇如今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若我次次来次次都睡着难不成我这个当儿臣还不能见了不成”

    “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小太监被宇呈凛吓得一哆嗦,又壮着胆子劝,“只是今日天色”

    “已晚”两个字还未出口,小太监突然睁大了眼睛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夜色下宇呈凛眼中阴沉的神色。

    季影寒托着小太监的尸体轻轻的放倒在地,他朝着宇呈凛点点头,手中的匕首落下一串血珠。

    宇呈凛推开门走进去,守在床前的小太监回过身见是宇呈凛立刻行礼“奴才叩见四殿下。”

    “起来吧,出去候着,我要陪父皇呆一会儿。”宇呈凛淡淡的吩咐。

    “是。”小太监虽觉得宇呈凛的样子有些奇怪,但主子的想法也不敢随意猜测,正想着出了门差人去锦央宫通禀,却不料他刚走了两步宇呈凛便上前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

    小太监大惊,不断的挣扎,却也难逃一死。

    “你”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但饶是如此虚弱也仍旧掩饰不住其中的惊怒。

    宇呈凛将小太监的尸体放倒在一旁,他转过身朝着已经醒了的崇德帝顽劣一笑“父皇,儿臣来送您一程。”

    崇德帝惊讶于宇呈凛眼中滔天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向他投了过来,仿佛是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他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二个字音,门被再一次推开,季影寒一身侍卫服手中握着血迹斑斑的匕首走了进来。

    “你你是咳咳咳”待崇德帝看清季影寒的脸,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灰败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鲜活,但也仅仅那一瞬间,鲜活过后便是更彻底的颓唐。

    “季无端来向你讨十八年前的血债。”季影寒冷冷看着咳嗽不停的崇德帝,大仇将报心中却有无限的怅惘,他无数次想象过报仇的情形,但都是两个人势均力敌的样子。只是此时崇德帝已经奄奄一息,他或许只需要用上半成力给他一掌就会一命归西了。

    宇呈凛见崇德帝咳嗽不止,回身从桌上倒了杯凉茶递到了崇德帝的嘴边。崇德帝却不理他,双眼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过去,他回头发现崇德帝望的正是门口,他了然的笑了笑,仿佛非常善解人意的样子“父皇不用等了,杨总管现在在去往锦央宫的路上,我从锦央宫出来的时候告诉福公公母后找杨总管有急事。”

    崇德帝慢慢的将视线移到宇呈凛脸上,宇呈凛脸上此刻挂着的笑容看起来与平时亲热的样子一般无异,但是却让他心底一阵一阵发寒。他甚至都无法猜测,他这个与自己还算得上亲近的小儿子什么时候对他有了这样毒辣的恨意。

    他就着宇呈凛的手喝了那杯凉茶,他知道今夜便是他的大限了,他并不惊慌,该来的总会来,但他不想到死都带着不明白“为什么”

    “儿臣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父皇。”宇呈凛转身将茶杯放在桌上,他并没有回答崇德帝的问题,“一直以来父皇都是百官和百姓心中的明君,那是因为父皇确实个好皇帝,只是据我所知十八年前的淮周政权也并不腐朽,虽是曾遇上过天灾和外敌,但华宣帝也是励精图治并无半点昏庸,所以儿臣想知道”宇呈凛转过身看着崇德帝,嘴角的笑意依然,“父皇当时为何还要起兵夺位”

    季影寒并没有打断宇呈凛和崇德帝的对质,因为此时宇呈凛问的问题曾是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想不通放不下的。他一直不曾明白,为何一切都在一夜间天翻地覆,没有任何一丁点征兆。

    崇德帝的双眼看着明黄色的床帐,宇呈凛清楚的看到崇德帝的眼中划过了某些个从未有过的情绪,但最终,他面无表情的说“因为想要皇权。”

    崇德帝的话让宇呈凛失笑,他第一次有些鄙夷自己的父皇,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仿佛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询问“父皇何必自欺欺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父皇倒是告诉儿臣,儿臣的母妃是怎么死的而且又为什么,除了一个姓氏母妃什么都没留下”

    崇德帝眼中闪过一阵慌乱,像是某种掩盖已久的不堪将要被揭露在世人跟前。然后他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手指屈起无力的抓着身下的床单。

    “儿臣来替父皇回答吧。母妃必须死得不留痕迹”他几乎是咬着压根将后半句一字一字的说出来,“是因为她像一个人”

    “不”崇德帝摇头,他想要阻止宇呈凛,他几乎要从床上一座而起,但是拼尽全力也不过将上身抬离了床榻寸余然后又跌了下去。

    “因为她”宇呈凛故意拉长了音调,他心中一股报复的快感推动着他,“像极了华宣帝的皇后楚末裳”

    “哐当”季影寒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宇崇修起兵是为了天下,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美人罢了。”宇呈凛看着床上气息不稳的崇德帝,眼中竟不禁多了丝怜悯,“只可惜楚皇后宁愿自焚随华宣帝而去,也不愿再看你一眼啊父皇。你为之夺了天下的楚末裳,心中从未有过你。”

    崇德帝痛苦又愧恨的紧闭上双眼,这是他一生中最难以接受的真相。十八年前他面对着东照宫熊熊燃烧的烈火时,他已然明白了这个事实。他费尽心机夺了天下,也逼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季影寒没有想到这才是隐藏在历史背后的真相。正史上记载的从来都是是非功过,却鲜少写下恩怨情仇。

    “可是父皇,母妃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不过是将别人不敢对你讲的讲给你听而已,你竟然就置她于死地”宇呈凛双眼滚落两行热泪,滚烫滚烫却愈发衬得心底寒凉万分。

    六年前寒冬腊月的那一天,他正在和贴身的小太监玩捉迷藏,他躲在了锦央宫的暖阁里,那小太监不敢进暖阁自然找不到他,时间长了他也觉得无趣,刚打算出去却遇上周皇后携柳妃走了进来,他正想跳出来吓一吓她们,却未曾想竟从她们口中听到了令他浑身发冷的事情。

    他的母妃萧氏是因为长得像楚皇后才得了当时还是将军的宇崇修的眷顾有了他,生下他的那一年宇崇修正在秘密的谋划起兵,萧氏偶然间知道了便对宇崇修进行劝阻,但却从而得知了宇崇修眷顾她的原因,于是一时嫉妒口不择言的说楚皇后并无意于宇崇修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得到楚皇后的心。

    原本萧氏说的都是实话,但在当时已然为情疯狂的宇崇修耳朵里听起来却字字诛心。他一边勃然大怒,一边又担心萧氏会泄露他的计划,便心一横除掉了萧氏。之后他便将当时年仅一岁多的宇呈凛交给了周皇后抚养,并严禁任何人再提起他的生母萧氏。还是到了宇崇修夺位登基以后,周皇后力劝宇崇修无论如何都要给四皇子的生母一个位分,宇崇修这才追封了萧氏为萧妃且将她的墓迁入了自己的预备陵寝。

    知道这样一个残忍的真相时,宇呈凛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个真相无声的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他总是会疑神疑鬼的觉得父皇其实不喜欢自己,总是感觉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怜悯或者轻视。从那天起,崇德帝对他的亲近也再无法暖到他的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搬家,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再更一章

    、第八十章 大仇得报

    宇崇修已然记不得萧氏的样子,只是记忆中模模糊糊有那么一个影子,笑起来的样子好似十分温柔。这个女子的生命连同痕迹都被他轻易的抹去,唯独留下了这个血脉相连的小儿子。或许老天爷真的觉得他当年去母留子的做法天理难容,才阴差阳错让宇呈凛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他满心以为的唯一肯和他亲近的小儿子,竟是怀着恨意在他身边蛰伏了这么多年。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当初失去大儿子时他虽然也十分悲伤却还未有这种窒息感,而现在他每每想起还来不及成年的大儿子,想起狱中惨死的三儿子心中就无法承受,如今宇呈凛对他的指责,更是让他无法面对。

    他依稀记得当初还是将军夫人的周皇后曾在对此事阻拦未果时哭着对他说,他有朝一日一定会后悔。当时他完全的不以为然,而今天却真真正正的明白了那种名叫后悔的感觉。

    他想如果他当年听了萧氏的话放弃了,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会不同。

    衰老让他再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骁勇善战的将军,他用了铁血手腕夺到手中的皇权如今看来裹满了他所爱的人的鲜血。

    “对不起凛儿”他真心实意的对自己的小儿子道歉。

    宇呈凛愣了一下,而后他忍不住大笑,大笑让他挂着泪珠的脸显得格外诡异“父皇,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儿臣的母妃活过来吗”

    他笑够了,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父皇你可知道,从知道这一切以来的六年里,儿臣每天都在盼着自己长大。因为儿臣知道只有长大了,儿臣才有能力对抗你,才有能力为母妃讨一个说法。”

    “父皇你可知道宫里的下人怎样看儿臣你可知道你那些家世显赫的后妃如何看儿臣小的时候儿臣一直很奇怪,为何他们对二哥和对儿臣不一样,甚至连对不爱言语的三哥都毕恭毕敬的,唯独对儿臣连几句恭维的话都懒得说,更别说逗我玩乐了。后来我明白了,她们是怕呀。因为儿臣的母妃是个遭父皇厌弃的女人,所以他们怕和儿臣太亲近会招惹父皇不悦。若不是母后和柳母妃待儿臣还不错,这后宫里的日子儿臣都不知道要多难熬。”宇呈凛又笑了笑,得意而轻蔑,“不过没关系,以后不会难熬了。以后她们就算是怕也怕的是宇呈凛本人,而不是儿臣背后的父皇你了。”

    “你想要皇位”崇德帝这才反应过来,宇呈凛的野心和胆量远远要比看上去的庞大。

    “对,我要皇位。”宇呈凛斩钉截铁的说,“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臣服,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我。”

    他朝着崇德帝温和的笑了笑,带着某种美好的向往“这一切,只有皇位能给我。”

    “你别忘了你二哥才是太子,即使朕死了这皇位也轮不到你”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崇德帝开始觉得疲惫,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了起来,只剩下还算清晰的思路支撑着他。

    “这个就不劳父皇担心了。”宇呈凛语气有几分志在必得,“二哥有林孝林蒲,儿臣有张征。二哥有周省深和暗影,儿臣有季盟主。若要兵戎相见,儿臣未必会输。”

    “你”原本已经昏昏沉沉到马上就要睡着的崇德帝气急,他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阵阵黑影,愤怒让他气血翻涌不平,胸口憋闷的感觉生生让他在烛光下蜡黄的脸色涨得发紫。

    “父皇已经不需要再为儿臣担心了。”宇呈凛淡淡的笑着,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崇德帝的心,“父皇老了。”

    一个站在权利顶端的人,最忌讳和痛恨的莫过于一个“老”字。“老”并不止代表了身体的衰退,更是代表了权利的流失。这样大不敬的字眼,宇呈凛清清楚楚的抛到了他父皇跟前。

    崇德帝确实老了,老到对宇呈凛的所作所为再无能为力,老到只要再生点气就会结束到已然脆弱的生命。

    “只是九泉之下望父皇替儿臣带一句抱歉给三哥,待儿臣百年之后必定亲自到他跟前请罪。”

    宇呈凛说完这一句话,不出意料的看到崇德帝的双眼睁得愈发大,手指毫无章法的抓扯着身下的床单,他的牙齿“咯吱咯吱”的打颤,但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儿臣这样做也是没办法,若是三哥活着,待父皇百年之后,皇位又怎可能轮到我呢”宇呈凛冷眼看着床上的崇德帝,然后带着遗憾叹息到,“可惜我没想到,二哥还会再回来。”

    “逆子”崇德帝拼尽全力说出最后这两个字,紧接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眼中的最后一点亮光如同被狂风席卷过的蜡烛,闪烁了几下灭掉了。

    一切归于平静。

    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立在床前的宇呈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本就是皇家的奢望,只有那把龙椅才是唯一的保障,儿臣不想有一天变成鱼肉,那就只能成为刀俎。”他深深的叩下三个头, “父皇,一路好走。”

    宇呈凛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朝季影寒走过来“走吧,我们要在宵禁之前出城。”

    季影寒一点头走在前面,所以他没有看到他身后的宇呈凛脸上汹涌而下的泪水。

    季影寒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他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欣喜或者快感,不知是因为他根本没动过崇德帝一根手指头还是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仇恨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就像他曾经的一个个杀人任务,完成之后并没有什么喜悦可言,有的只是一种怅然若失。

    宵禁钟响起的那一刻,季影寒与宇呈凛二人乘着两匹快马踏着钟声出了离安城。所以他并没有看到一个时辰之后宇呈冽面对崇德帝已经冷掉的尸身时仓皇跪倒的身影,以及眼中冰冷肃杀的滔天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宇叔领了便当

    一直觉得宇叔是推动这个故事的人,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这个故事。

    他和楚皇后的故事在接下来的番外里面,包括夺位的前因后果,也包括云且活下来的原因。

    明天就搬家了,新家的网线恐怕要过一阵子才弄,番外也只能等过一阵子才发了

    对看文的亲很感抱歉,一而再的断更

    三个小时后就是我的生日了,但是三个小时前才刚刚的到一个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接受却无力改变的事实,一路回来哭到眼肿。近几个月的各种事情折磨的我身心疲惫,只有在这个故事里面才能忘却一些忧虑和痛苦。所以无论这个故事有几个人在看,我都会给它一个结局,因为当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到今天,就犹如看着自己的孩子从蹒跚学步到青葱少年,即使他没有那么优秀,即使他有很多的缺点,我也依然爱他。

    谢谢任何一位见证他成长的亲,希望你们能够喜欢他。

    、番外恍然初见崇德帝上

    在崇德帝宇崇修的一生中,他所见过的开得最好的梅花是在淮周怀安二十三年腊月,兵部尚书楚为正家的后院中。

    那时宇崇修年仅十七岁,却是整个淮周皇朝最年轻的三品将军。其中自然有部分原因是他出生自武将世家,他们宇氏一族自曾祖父起到他的同胞大哥都为了淮周皇朝战死沙场。但是他能在如此年纪便官拜三品武将最重要的自然是他的骁勇善战带兵如神,以至于因为他在战场上的疯魔样子他父亲的几个挚友没少私底下劝他,说宇家如今只剩了他一个儿子,在为宇家留下血脉之前切不可有闪失。

    每每听到这些叔伯的善意劝告宇崇修也是笑着点头答应,但是战场之上仍然我行我素。而这些总对他唠叨的叔伯中的其中一个就是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的楚为正。

    宇崇修父亲虽是一介武将,但对于传统的文化礼仪却是恪守的很,宇老将军还在世的时候就遵循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不出征的时候每逢佳节前必定要拜会长辈以及好友。父亲大哥都离世后,这条传统便只成了宇崇修一个人的坚持。

    宇崇修还记得那一天是小年的前一天,春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小年这一天就是春节的帷幕。那天他特意挑了早上上完朝后的时间前来拜会,原因无它,谁都知道日上三竿之时宇崇修会雷打不动的去军营驻地巡视,届时他就可以有理由告辞,他在战场上不羁惯了,到了这些叔伯跟前难免束手束脚不自在。

    然而那天却正让他赶得不巧了,楚为正早朝后被怀安帝留在了宫里,事后听说是为了他十四岁的小儿子太子伴读楚未青和太子偷溜出宫的事情。

    那日宇崇修在楚府前厅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楚为正却迟迟未归。

    上早朝出门时天还未亮,宇老夫人特特派自己的贴身丫鬟在宇崇修屋子门口守着,硬逼着他添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宇崇修是疆场上驰骋惯了的,畏暑不畏寒,下早朝时已经觉得热,现在太阳越升越高他额头上的汗珠子都在不停的往下流。但无奈在旁人家里断没有宽衣解带的道理,于是他起身推开了正厅朝后的那扇雕花木窗。

    在往后三十余年的人生里,宇崇修时常梦到那一天,梦到他推开窗后看到的景色。

    争相吐蕊的红梅层层叠叠攒满枝头,朱砂色的花瓣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红玉包裹着嫩黄色的蕊芽,在阳光的照耀下莹润通透,艳而不妖美而不媚,自有一份风骨。一眼望过去,如烟如雾般连绵的好似没有尽头,风轻轻一吹,清幽的冷香醉人心脾。

    “将军喜欢梅花”府里的老管家自觉自家老爷已经让客人等了太久,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先来作陪,却不料一进门便看到宇崇修对着窗外后院的梅花如痴如醉的模样。

    宇崇修回过头来见是老管家,也并不端架子,笑着点头说“梅花美的有风骨。”

    老管家说“我家老爷在各种花卉中独爱梅花,这院子中的红梅还是小姐出生那一年老爷亲手栽种的。”

    宇崇修赞叹道“楚世叔的风雅真非一般俗人能比的。”

    “将军若是喜欢,不如到后院转一转。”老管家欠了欠身,“老爷那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宫里的事老奴也不方便派人去催。”

    “老管家不用介意,在下是晚辈,并没有催促长辈的道理。”宇崇修看着眼前这一片美景,欣然道,“还多谢老管家的美意,在下就冒昧打扰了。”

    “将军哪里的话。”老管家伸手引路,“请。”

    走入这片火红的梅园,真仿佛进了人间仙境。宇崇修暗想着如果此时能降一场雪下来,那更该是美不胜收了。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树梢摇晃,一张白色的帕子落在了他的脚边。

    宇崇修弯腰将它捡起来,展开才发现这原本是一方素帕,但此时帕子上面正画了一支梅花花枝,枝头缀着几颗还未开放的花骨朵,浑圆可爱栩栩如生。

    画的旁边提了一首柳梢青。

    “渐进青春,试寻红瓃,经年疏隔。小立风前,恍然初见,情如相识。为伊只欲颠狂,犹自把、芳心爱惜。传与东君,乞怜愁寂,不须要勒。”

    宇崇修朝着帕子飘来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穿越了整片梅林走到了楚府后面家眷的住处。自觉冒昧宇崇修赶忙打算返回前厅,但还未来得及转身,身后的一扇门扉“吱呀”一声从里拉开。

    少女一身浅蓝色的衣裙,一头乌黑长发大部分被两支白玉簪在左侧绾成一个发髻,剩下的部分垂在纤细的腰际。这少女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但却让这满院的梅花骤然失色。

    这少女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房门外竟站了一个陌生人,她稍稍一愣,而后抬眼打量了过来。她的双眸仿佛两汪清澈的泉水般莹润温柔,缓缓望过来的样子带着些面对陌生人的羞赧。宇崇修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格外快,他在战场上面对最凶悍的敌人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竟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请问”少女开口,声音清灵温柔如同涓涓流淌的溪水。

    宇崇修这才发现少女的目光停在他手中的那方帕子上,他略一抬头,见楼上的窗户打开着,这才明白过来这少女正是这手帕的主人,同时心下也对这少女的身份有了笃定的猜测。

    “在下宇崇修。”宇崇修施礼,“冒昧打扰了小姐,还请海涵。”

    “见过宇将军。”少女落落大方的回礼。

    “小姐知道在下”宇崇修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末裳听家父提起过。”少女回答。

    果然这少女就是楚为正的掌上明珠楚末裳,芳龄十五,是离安城远近闻名才貌双全的美人。每年的正月初五都是离安城百姓去城外栖乌寺烧香拜佛的日子,楚家也不例外,相传为了见随着母亲一同进寺烧香的楚末裳一眼,那一日离安城的青年才俊简直能踏碎栖乌寺的门槛。更可贵的是楚末裳虽为一介女流,但才情与她在太子身旁做伴读的弟弟楚未青相差无几,相传她有一次冒充其弟做了一篇文章,被交到太子太傅的手中竟没被看出任何破绽,着实让人惊叹。

    一直以来宇崇修都以为这样的奇女子也不过只是传说而已,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却没想到当真存在。

    宇崇修终是镇定下心神,他将手中的帕子双手递过去“这帕子该是小姐的。”

    “多谢将军。”楚末裳接过帕子,礼貌的欠身,举手投足端庄风雅。

    “杨补之的四梅图,小姐好才情。”宇崇修赞叹道。

    “将军谬赞了,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楚末裳莞尔一笑,含蓄而内敛。

    宇崇修刚要再开口,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身,楚为正向他走过来。

    “让贤侄久等了。”楚为正抱歉的上前。

    “哪里,只是崇修赶得不巧了。”宇崇修朝楚为正作了一揖。

    “爹爹。”楚末裳朝着楚为正施礼。

    “末裳啊,你去书房看着未青,在抄完十遍家训之前不准他吃饭。”楚为正严肃的吩咐楚末裳。

    “是,爹爹。”楚末裳欠了欠身离开了。

    “小儿太顽劣,总需要严加管教,让贤侄见笑了。”楚为正歉意的笑了笑,“贤侄前面请吧。”

    “哪里,楚公子还小,顽劣些也是正常。”宇崇修回道,他将目光从楚末裳身上收回来,跟随着楚为正朝前厅走去。

    从那一天起,楚末裳的眉眼就印在了宇崇修的心里,风吹雨打再不曾褪去。

    怀安帝在位的最后那几年,天下太平无战事。除了按时练兵和处理军营事务,宇崇修成了楚府的常客,楚为正对这个时常上门聊天下棋的世侄也颇为喜爱,又加之与宇老将军的交情,更是待宇崇修仿佛半个儿子。如此这般,宇崇修也和楚为正的一双儿女迅速的熟络起来。

    “宇大哥,你来了。”楚末裳自古琴前站起身来,三年的时光让当初就名动离安的楚末裳出落的更加仪态万方。

    “远远的听到琴声,知道是你。”宇崇修笑道。

    “听到琴声便知是我,宇大哥为何不认为是未青。”楚末裳遥遥笑着走出八角凉亭。正直八月,凉亭后面的小池塘中开了一水儿相间莲花,莲叶底下还有红色的锦鲤游嬉。

    “你和未青的琴声不同。”宇崇修柔声说道,他在战场上的强势威严在楚末裳面前化成了满腔柔情。

    “宇大哥可是好耳力,我与未青的琴声连父亲都分辨不出来。”

    宇崇修笑了一下,他自然不会告诉楚末裳,因为她于他是特别的,所以她的琴音于他也是特别的,他自然听得出来。

    宇崇修岔开话题问“说来许久未见到未青了。”

    “未青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也有许久未回家了。”

    “原来是这样。”宇崇修看着楚末裳漫不经心的点头。

    如今楚末裳已经年满十八岁,早在两年前上门提亲的人就不知踏碎了楚府多少门槛,但楚为正左挑右选都没看上一个。宇崇修一直都是默默旁观着,他想着与其冒昧提亲倒不如先与楚家人慢慢相处了解,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如今楚府上下对他也几乎当做了一家人,正到了他认为适合的时机,这几天便想着等到下个月忙过了母亲的寿辰便跟她老人家谈谈来楚府提亲的事情。近两年的时间,母亲也频频催促他成家,他自信楚末裳这个儿媳妇母亲定然会满意。

    宇崇修心满意足的打算着,满心的以为这一切马上就要成为现实,却没想到一声丧钟敲碎了他等待了三年的美梦。

    那日的宇崇修原本正与楚为正坐在楚府的书房下棋,突然一道旨意匆匆而下急昭了所有大臣进宫,他匆匆回府穿戴官服赶去,却在刚刚踏进重阙殿的那一刻听到了怀安帝驾崩的丧钟。

    文武百官跪倒一地,从皇宫内院传来的哭声震动天地。

    怀安帝驾崩了。

    太子季云翊即位,拟年号华宣。

    离安城内官民守孝三年,期内不得大肆举办婚嫁等喜事。

    、番外恍然初见崇德帝中

    华宣帝即位不满一月,北方边界的异族月河便开始大举进犯,想要趁着新帝刚刚登基一切还未安稳的时机从淮周这里占些便宜。年仅十九岁的华宣帝当机立断,派宇崇修领十万大军前去阻拦攻打,又派几名使臣同时秘密出使淮周周围其余几个小国,恩威并用。

    出征的前一天,宇崇修特意去了趟楚府。

    “听爹爹说宇大哥要领兵出征。”楚府的后花园里楚末裳问宇崇修,眉宇间有丝担忧。

    “是。月河族进犯,陛下派我领兵出征。”宇崇修依然笑容满面,他是将军,征战沙场本就是一个将军应该做的事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真是常年不打仗,士兵也会磨掉锐气。”

    “战场上刀剑无眼,宇大哥一定要小心。”楚末裳叮嘱道。

    “放心吧。”宇崇修因为楚末裳的话心里暖意融融,“我淮周十万大军拿下一个小小的月河族绰绰有余,我很快就会回来。”

    “如此末裳与离安的百姓一同等待宇大哥凯旋而归的好消息。”楚末裳放心的笑了笑,“可惜末裳不是男儿,否则定要同宇大哥一同征战沙场。”

    楚末裳的话着实让宇崇修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说,“不如这样,不知末裳你可有手帕之类的物件交给我,我将它系在剑柄上带它征战沙场。”

    宇崇修的话让楚末裳一愣。

    然而楚末裳还未来得及品味宇崇修话中与众不同的意味,宇崇修也觉出了自己这话实在冒昧,不禁心中“咯噔”一下。

    “是我冒昧了,女孩子家的玩意儿怎能随便给人,宇大哥是一介粗人,还望末裳别介意。”宇崇修赶忙说。

    楚末裳听了缓缓笑开“宇大哥言重了。你我兄妹有何不可呢”说着便将袖中一块帕子取出来递给宇崇修,“不知这个可否行”

    宇崇修接过一看,不是别的,正是当年他捡到的那块,帕子虽有些旧了,但上面的画和词依旧动人。宇崇修不禁回想起当年见楚末裳的第一面,她站在暗香浮动的红梅尽头,是那般的楚楚动人。

    “一块旧帕子,宇大哥不要嫌弃。”

    “怎么会。”宇崇修回过神来笑了笑,将帕子小心收好。他朝着楚末裳拱了拱手,“我走了。”

    “预祝宇大哥凯旋归来。”楚末裳欠了欠身。

    宇崇修转身离开,他能想象的到楚末裳站在原地目送自己走远的样子,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好似一个妻子送丈夫出征。

    宇崇修领十万大军挥兵北上,淮周大军经了几年的太平盛世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不出两个月就将进犯的月河族赶出了淮周的国土,还硬生生将疆域向北推进了三十里。月河族赶忙向周边几个小国借兵,却不料根本得不到回应。月河族首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被孤立了,只得缴械投降。

    宇崇修与月河族首领签订了一系列的条约,又在边境驻扎了半个月后班师回朝。华宣帝亲自在城楼之上迎接凯旋的大军,第二日的早朝上论功行赏,封宇崇修为从二品将军。

    刚回朝的几日宇崇修忙碌于处理军务,一直到第八日他才终于得了空闲去楚府。

    见过楚为正后,宇崇修轻车熟路的往后院走,正遇上了在凉亭中对弈的楚家姐弟。

    “恭喜宇大哥凯旋。”楚未青看到他赶忙起身迎了出来,一身玉青色的衣衫衬得人清朗如玉。

    “宇大哥。”楚末裳也起身点头示意,一身白衣清丽出尘。

    “这几日一直不得闲,到今日才有时间来拜会楚世叔和你们,实在失礼。”宇崇修笑着走上前,感叹楚家两姐弟无论才貌学识还是人品秉性都是世间难得。

    “宇大哥这话就见外了,你为公事繁忙,有何失礼。”如今的楚未青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时常顽劣到让楚为正头疼的小子了,虽只是一个近卫但却是华宣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

    “既然这样我这见外的客套话也就不说了。”宇崇修笑道,“今日也是特地来归还末裳帕子的。”说罢,宇崇修从怀里掏出了出征前楚末裳给他的那方帕子递向楚末裳。

    “没想到宇大哥竟真的说道做到。”楚末裳接过帕子盈盈笑着。

    “我对你说过的,自然都做到。”宇崇修不由自主的说。

    楚末裳笑道“也是,宇大哥为人君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做到。”

    “等以后我出征,还来向你借这帕子一用。”宇崇修对楚末裳说。

    “何必这样麻烦,宇大哥如果喜欢就收着吧,只是一方旧帕子也并不如何贵重。”楚末裳又将手中的帕子递了回来。

    “那就多谢末裳割爱了。”宇崇修一边接过帕子一边猜测着楚末裳对自己的心思。

    宇崇修那日离开楚府的路上心中不断的思索着,如今因为要为怀安帝守孝三年,离安城内禁止大肆举办各种喜事,但是他亦不愿给楚末裳一个仓促的成亲仪式,既然已经等了三年那也不怕再等三年了。

    那时的宇崇修怎么也想不到,三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事情,可以留下太多悔恨。

    华宣帝第二年的秋末,由于北方长期的干旱淮周北面游牧民族的生活都受了很大的影响,屡屡对边境的百姓进行骚扰。华宣帝起初考虑到北方的旱灾粮食短缺粮草不足只派了三万兵力进行镇压,但无奈那些游牧民族十分狡猾,总是一小股一小股的偷袭骚扰搅得民不聊生,在每每遇上出兵时却躲藏的无影无踪。前前后后数十次下来三万大军不但没有有效的控制敌人反而被敌人弄的疲惫不堪。

    华宣帝与文武百官商讨过后,决定派宇崇修领兵五万一鼓作气将这些游牧民族驱逐出境,战场拟定在正北边境。但没想到宇崇修刚刚到达正北方边境不出半月,西北方的异族竟突然大举入侵,华宣帝立刻派了文啸老将军领兵八万前去应对,却不想敌人这次来势汹汹完全超出预想,文老将军在战场上处处受阻,前前后后与敌人僵持了五个多月,最后在一场十分惨烈的血战中为国捐躯。此时朝中能用的武将所剩无几,大多都是文老将军一样近古稀的老人,华宣帝实在不忍心再派老臣出征,无奈之下派正在正北边界驱逐游牧民族的宇崇修火速赶往西北领兵,同时又往西北方向加派了五万兵力,且派了两名年轻的将军赶往正北边界去接手宇崇修先前的五万兵力。

    那场仗可能是宇崇修征战生涯中打过的最艰苦的一场。

    原本北方干旱,粮草从南方运过来就很费时日,却不想第二年的春天南方洪涝,几乎是颗粒无收。华宣帝将国库中的存粮一部分供给前方作战十几万大军,另一部分补给到南北各地已经空虚的粮仓,国库中的银子也分作了两份,一份作为军饷,另一份作为老百姓的补贴。饶是如此,全国各地还是有地方闹饥荒,前方作战的大军也曾有数次断过粮饷。一时之间,国库空虚兵力疲乏。

    这场仗打了整整两年,内忧外患几乎拖垮了这个原本富强的国家。

    宇崇修每每经过一场浴血奋战疲乏不堪的时候,他都会从自己怀里掏出楚末裳送给他的那方帕子,用眼睛细细的描绘帕子上的一笔一划,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楚末裳笑意温柔的样子。

    宇崇修觉得,如果没有楚末裳的支撑,也许他也会如他的父亲和大哥一样马革裹尸。在那如修罗炼狱一般的战场上,他无数次的气馁,无数次的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都是靠着对楚末裳的一个念想硬撑了下来。

    当宇崇修终于将敌人赶出边界接到华宣帝让他班师回朝的圣旨时,他想他这次回离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楚家提亲,他要给楚末裳一个最好的成亲仪式。

    只是宇崇修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回到离安的第一天听到的就是华宣帝即将大婚的消息,而未来的皇后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了六年的楚末裳。

    他没有想到,一别两年,他历尽生死从战场上回来,却连再去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宇崇修发疯了一般要冲去楚府找楚末裳,他的副将杨瑞面对着他的剑刃死活不肯让开,宇老夫人匆匆赶来,哭着跪倒在地求他。宇崇修一口心血呕上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华宣帝加封他正二品将军的圣旨传到他床边,他下地遥遥朝着皇宫的地方叩首,想到那将是楚末裳一生的所在之地,心中五味陈杂。

    大婚的前一天,他找到了楚末裳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姐妹,户部侍郎林远则的女儿林乐清,托她将一封信连同那方手帕交给楚末裳。信上只一句“日后若有事相求便以这手帕为信物,吾必不推辞。”

    宫闱内的种种争斗他是早有耳闻,他不知道楚末裳是否能应对的来,因此他希望以他的能力尽量的帮助她保全她。

    宇崇修打听后得知,华宣帝半年前曾南巡,回朝途中在离安城外遇刺,伤势严重。情急之下随驾的楚未青将华宣帝临时安置在了距离更近些的楚府,就这样,华宣帝见到了楚末裳。华宣帝在伤势稳定后特意在楚府逗留半月之久,半个月后才起驾回宫。华宣帝回宫的第二日,一纸册封楚末裳为后的圣旨送进了楚府。

    宇崇修默默想着,他与楚末裳相识六年怎么可能败给华宣帝短短的半个月。原因无它,必定是华宣帝先看中了楚末裳的才貌人品,圣旨不可违,所以楚末裳才只能成为那深宫中看似风光却有着无限苦楚的皇后。

    宇崇修恨啊。

    他恨自己连心爱的人都留不住,他恨自己痴心六年却敌不过一张圣旨,他恨自己为华宣帝苦战沙场却到头来一切成空。

    、番外恍然初见崇德帝下

    由于国库空虚,华宣帝命礼部安排大婚事宜时一切从简,且大婚之际大赦天下,今年的赋税全免,来年的赋税减半。自怀安帝驾崩三年来的第一庄皇族喜事让饱受了两年旱涝及战事折磨的老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大婚的那一日,整个离安城的老百姓都涌上街头,争先恐后想要一睹皇帝和皇后的风采。祭天祭祖仪式上,宇崇修站在百官的队伍中朝祭坛上远远望去,楚末裳身着一袭绣着金凤的大红色拖地喜服,凤冠金色的流苏垂到下颚却也遮不住一张绝世容颜,怎一个风华绝代了得。

    宇崇修不甘心,他看着站在楚末裳旁边身穿大红色喜服的华宣帝,心底深处的嫉妒与恨意酝酿出了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念头。

    为了这个念头,宇崇修在楚末裳与华宣帝大婚的第二年娶了手握重兵权的周老将军的孙女周瑾珂,第三年又纳了曾在自己麾下任职的柳旗的妹妹柳溱。至此,宇崇修保证自己在重要时刻能够控制淮周三分之二的兵权。而后的几年,宇崇修又暗中拉拢与自己交好的大臣,且让杨瑞暗中替他笼络江湖中人。

    从华宣帝大婚开始的整整十年间,宇崇修又两次替淮周出征,稳稳的坐住了淮周一品大将军的位置,华宣帝对他的信任愈加深厚,然而暗中的一切也在悄无声息的顺利进行着。若说期间的唯一一次意外,莫过于萧氏那一次。

    一向自制力极强的宇崇修第一次勃然大怒,萧氏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楚末裳的一个影子,他怎能允许她胡言乱语的诋毁楚末裳与自己之间的感情。所以宇崇修除掉了她,无论是为了她的诛心之言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计划,他在杀她的时候并没有丝毫心软。宇崇修大手一挥抹掉了她的所有痕迹,唯独留下了她为他生的小儿子,虎毒不食子啊。

    然而宇崇修没想到,他留下的这个孩子在十八年以后怀着阴毒的恨意残忍的揭开了这一切。

    华宣十三年的上元夜,宇崇修卧薪尝胆了十年只为了这一天。

    那天宇崇修突然起兵,在华宣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进了皇宫,余元殿的丝竹声刚刚响起便淹没在了一片厮杀中。纵使华宣帝自小习武,却还是敌不过征战沙场半辈子的宇崇修。最终宇崇修手中的剑架在了华宣帝的脖子上。

    宇崇修一字一句将这十年来的怨恨全部抛了出来,他指责华宣帝夺他所爱,指责华宣帝用手中的皇权强娶楚末裳为后。但宇崇修没有想到的是,华宣帝听完后竟丝毫没有恼怒或者惊慌的样子。

    整个大殿被鲜血染红,七零八落的倒着尸体,已经身中数刀的华宣帝歪倒在明黄色的椅塌上,他却无视宇崇修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笑了“这天下交给你朕尚可放心,至于末裳,朕却不放心将她交给除朕以外的任何人。”

    “但是从今天起,末裳就是我的了。她心中所爱的也一定是我。”宇崇修笃定的说。

    “你见过末裳撒娇的样子吗见过她刁蛮的样子吗你见过她开怀大笑或者泪流满面的样子吗”说到这里,华宣帝得意又怜悯的看向宇崇修,“你只见过那个端庄温柔的楚末裳,而朕却拥有她的全部。”

    宇崇修恨极了华宣帝脸上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将自己手中的剑插入了华宣帝的胸膛。华宣帝的血染红了身下明黄色的椅塌,他含笑闭上眼睛,那笑容如同一把冷箭正中宇崇修的心脏。

    宇崇修面对华宣帝的尸体呆愣了很长时间,直到杨瑞来报说楚皇后在太子的东照宫中。

    然而待宇崇修匆匆赶到时,东照宫的殿宇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眼前直冲天际的猩红火舌映红了身后雪白的梅花,让宇崇修仿佛回到与楚末裳初遇的那一天,然而梅花尽头却已无佳人倩影。

    杨瑞死死挡在宇崇修身前,防止他发疯冲进火海。跟随宇崇修的一个将士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孩子走过来,这是他们在门口坍塌的房梁底下找到的,那孩子双眼紧闭,一张小脸上满是灰尘几乎看不出面貌。

    杨瑞吩咐人去打水给孩子擦脸,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宇崇修说“将军,这火是从里面点着的。”

    宇崇修身形一晃,脑海中浮现出华宣帝至死都挂在脸上的那一抹笑容。

    不多时一盆水被端了过来,杨瑞亲自擦干净了那孩子的脸,叹了口气道“将军,不是太子,是姚丞相家双生子中的一个。”

    宇崇修死死盯着这孩子一张俊秀的小脸,脑中茫然一片。

    “这是”杨瑞看着这孩子衣襟露出来的一角微微皱了下眉头,伸手扯了出来。

    宇崇修突然睁大了双眼,他一把夺过杨瑞手中的帕子。杨瑞见宇崇修突变的脸色立刻示意身边的人离开。宇崇修颤抖着双手展开那方帕子,这方帕子本就很旧了,在夜色下被火光照耀的更显黯淡,饶是如此它在宇崇修的记忆中还是那样鲜亮。

    “日后若有事相求便以这手帕为信物,吾必不推辞。”

    宇崇修想起自己十年前托林乐清将这方帕子交给楚末裳时曾写在信里的那句话,也想起自己曾对楚末裳说过对她绝对言而有信的。楚末裳将这方帕子放在那孩子身上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她求他放过姚家的这个孩子。

    除此之外,楚末裳再未给他留下只字片语。

    火势扑灭后,宇崇修不顾杨瑞阻拦踩着焦炭一步一步的找寻,最终在最大的那间屋子里找到了两具尸体,若不是那支已经快要看不出样子的金凤镶翠步摇,宇崇修根本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才是楚末裳。看到那支步摇的那一刻,宇崇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支步摇深深的插在楚末裳的胸口,楚末裳是自尽。昔日的绝代风华如今却成了一具枯骨。

    大概楚末裳到死都不知道宇崇修夺位的真正原因。

    萧氏曾经的话清晰的回荡在宇崇修的脑海中。

    宇崇修终于知道这十几年来自己错的多么离谱。萧氏说的并没错,楚末裳心里从未有过他。宇崇修终于知道华宣帝临死前的那一抹笑容中有多少的心满意足又有多少对他的怜悯,华宣帝是彻彻底底的赢家,楚末裳宁愿随他一同死去,却都不愿活着见自己一面。这些年来宇崇修一直都想不通为何当年他托林乐清交给楚末裳帕子的时候没有收到回信,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当时的楚末裳理所当然的将那封信和那方帕子当成了他作为一个兄长的关心和爱护。造化弄人,当初他托林乐清交给楚末裳的帕子如今救了她自己儿子一命。

    也许太多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比如他的一厢情愿,比如今夜他面前的这一切。

    杨瑞站在宇崇修的身边,早在宇崇修要亲自寻找楚皇后尸身的时候他就将周围所有的人打发去宫里别的地方了。他默默的看着自己追随了十几载,在战场上重伤到浑身是血也从不流一滴泪的铁血将军嚎啕大哭。

    几根还没完全燃尽的木桩还在时不时的噼啪作响,凛冽的北风呼啸的声音掩盖了宇崇修的恸哭。

    一个月后,忙完了登基大典的崇德帝独自一人去了淮周皇室的陵园。崇德帝在华宣帝与楚皇后合葬的墓前伫立了良久,他知道这种做法不可能洗尽自己心中的痛悔,但这已经是他唯一能为楚末裳做的了。

    崇德帝从袖中掏出那方已经旧到发黄的帕子,他将它放到墓碑前的烛火上点燃,那些不会作为历史流传下去的故事将随着这一方帕子化成灰烬。

    “渐进青春,试寻红瓃,经年疏隔。小立风前,恍然初见,情如相识。为伊只欲颠狂,犹自把、芳心爱惜。传与东君,乞怜愁寂,不须要勒。”

    恍然初见又如何

    她情如相识的那个人,终究不会是他。

    、第八十一章 兵戎相见

    北宁崇德十八年的初夏是在一派兵荒马乱中到来的。

    离安的百姓经过了十八年前一夜之间的皇位易主对如今这从天而降的战祸也就见怪不怪了,虽然面上都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但私下里早对这战祸的起因八卦了无数个版本,真真假假对对错错一时之间好不热闹。就连若干年后,说书人的口中也无非是这些个故事,而真相往往随着爱恨一同被掩盖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下。

    然而对于宇呈冽来说,这一年着实难熬。

    面对崇德帝突然而然的驾崩,宇呈冽一时之间仿佛失去了方向。拥有人子和储君的双重身份,宇呈冽不得不一边主持崇德帝的国丧,一边安抚着前朝后宫。同时他还不得不面对两个真相,一个是季影寒对崇德帝的刺杀,另一个是自己仅剩的唯一的兄弟宇呈凛一直以来隐藏的真面目。

    在崇德帝驾崩的第二天,宇呈凛根本没有给宇呈冽喘息的时间,直接派驻扎在离安东面的张征大军攻打离安,若不是宇呈冽提前让李子胥去北面搬了救兵,离安皇城恐怕早就落入宇呈凛之手。每每想起往昔宇呈凛亲昵的称呼和笑容,宇呈冽的心里都是一阵一阵的心惊,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不在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日后。

    “殿下,敌人又来攻城了。”士兵匆匆进来禀报。

    “是谁带兵”宇呈冽边走边问,冥和李子胥紧跟其后。

    “回殿下,是季影寒。”士兵恭敬地回道。

    宇呈冽神色一僵不再多言,这个名字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季影寒现在手里虽然没有了盟主令,但是他当初在临州接任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是江湖人有目共睹的,如今他与宇呈凛一派,自然有不少的江湖人士追随他。这些江湖人士虽然不是正规军队出身,但每一个都身怀不凡的武艺,让宇呈凛的大军如虎添翼。

    反观秦寻这边虽然有盟主令在手,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此时再公然与季影寒为敌,势必会引起一向以义气为重的武林人士的同仇敌忾,因此宇呈冽让秦寻先躲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得露面。宇呈冽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保全秦寻,另一方面是想要将秦寻与盟主令这一步棋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宇呈冽登上城楼,此时林孝正在城楼上指挥大军,林蒲在城下作战。

    两方厮杀正是惨烈的时候,季影寒一袭白衣如同幽魂般轻盈的穿梭在人群中,所过之处不断有林家军倒下,斑斑血迹溅上白衣他却恍然未见。宇呈冽看着季影寒娴熟的杀人动作,心里一阵发寒,以季影寒的武功那些普通士兵在他面前只有任他宰割的份。在城下作战的林蒲见此情景不禁大喝一声,砍倒两个敌兵朝季影寒冲过去。面对气势汹汹的林蒲季影寒却丝毫不乱,他游刃有余的接下林蒲的几个招式,且很快占了上风。

    宇呈冽微眯了一下双眼,他不得不承认,饶是这样残忍无情的季影寒,仍旧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冷峻的面容,浴血的白衣,还有那潇洒流畅的动作,他像一只猎杀猎物的鹰,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他想要宇呈冽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惊了一下,而后他皱了皱眉头,将手伸向了左侧的冥“弓箭给我。”

    “殿下,这里距离太远。”林孝忙说道,他迟迟没有命城墙上的士兵放箭也是因为距离太远,怕伤到自己的林家军。

    宇呈冽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的拉开弓将一支漆黑的十字花型箭瞄准了正在与林蒲过招的季影寒。林孝心里默默为自己的侄儿担忧,此时林蒲正与季影寒战得难舍难分,如果宇呈冽稍有不慎,这一箭就极有可能射中林蒲。

    然而此时宇呈冽心里十分清楚,林蒲根本不可能是季影寒的对手。果然,再几招后林蒲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季影寒的剑法十分精妙,出剑的角度也颇为刁钻,林蒲能有与他对招到现在已是不易。只见季影寒手中的剑故意往左虚晃一招,然后趁着林蒲不备突然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右腹。

    “蒲儿”城楼之上的林孝大惊。

    林蒲赶忙回防,手中的剑堪堪挡住季影寒的,此时季影寒飞起一脚踹在林蒲左腿小腿上,林蒲的身体往左一歪季影寒的剑贴着他的右腰划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宇呈冽手中的弓弦一松,箭羽“嗖”的一声飞速朝前冲去,目标正是由于林蒲歪倒而暴露在宇呈冽视线中的季影寒。待季影寒觉察到破风而来的箭羽时,那支箭只离他不过数尺,他本能的侧身躲避,箭羽还是蹭着他身体飞过去。

    季影寒被箭羽强大的冲力往后带了两步,他感觉到左腰一阵麻木,然后是烧灼的疼痛,一低头,血色已经浸透了白色的衣衫,正在慢慢的蔓延开来。

    “少主”临近的漠为大惊失色的扑上来。

    季影寒一把扶住漠为的手,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此时林蒲已经被副将从地上搀扶起来,几个林家军将他们团团护住,季影寒那一剑虽然没有伤到他,但是踹在他小腿上的那一脚却着实不轻。

    季影寒抬起头朝着城楼望过去,饶是城楼之上一片白衣,那个手持弓箭的人还是十分的刺眼,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扎入地里近小半截的箭,这样的力度,足以要他的性命。

    主将受伤对己方士气是不小的打击,何况此时林家军见自家的太子殿下一箭伤了敌方的主将都更加勇猛起来,这场仗的胜负已分了。

    “撤退。”季影寒淡淡的说,眼睛却仍旧盯着那支箭。

    城楼之上,宇呈冽遥遥望着季影寒被漠为护着离去的背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

    一支箭,伤的却是两颗心。

    “季盟主,这药会很疼,你且忍耐些。”军营帐篷内,军医帮季影寒清理好伤口准备上药。

    “嗯。”季影寒点头,随着军医上药的动作身体一颤,一下子咬紧牙关将差点出口的痛哼吞了回去,额角冒了一层冷汗,紧抿的唇也青白起来。

    “这箭伤和普通的有些不同,好起来也会慢些,近几天季盟主一定不能做剧烈的动作拉扯到伤口。”军医边上药边叮嘱道,“现在天气热了,伤口很容易发炎,一定不能碰水,尽量少些活动减少出汗。”

    “我知道了,多谢。”季影寒点头,动作却显得有些虚弱,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一半身体都有些麻木。

    换完药后,军医退了出去。

    漠为上前来想要扶季影寒躺下。

    “漠为。”季影寒眼睛盯着面前根本不存在的某一个点,“去拿些酒过来。”

    “您受了伤,不能喝酒。”漠为说道。

    季影寒沉默了一会儿说“伤口太疼,我睡不着。”

    漠为愣了一下,然后答道“是,我这就去拿。”

    帐篷内,季影寒面无表情的继续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射这一箭的人是宇呈冽的原因,伤口竟格外的疼。从崇德帝咽气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和宇呈冽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但是直到生生受了这一箭他才好像真的接受了这一切。虽然在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无数次准备,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原来竟还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疼。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宇呈冽此时此刻该是多么的恨他。

    今天这一箭如果不是他躲得快,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他要杀他,其实应当在他的预料之中才对。

    只可惜,他现在不能死。大仇虽报,但是这一切却再也停不下来了。

    “少主”漠为抱着一坛子酒走进来,看到仍旧在发呆的季影寒不禁微皱了下眉头,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酒递了过去。

    季影寒接过酒坛,拍开泥封厚布刚刚掀起一角动作却不禁一滞,他猛然抬起头“这是什么酒”

    漠为被季影寒眼中异样的神色弄的有些莫名其妙“厨子说是这是他们小镇特有的梨花酿。有什么问题吗”

    “梨花酿”

    “小二说这酒是古水镇特有的梨花酿,香得很却不醉人。”

    “你喜欢这里那我们等南卿的事情结束了再回来这里怎样”

    “想做什么做什么。可以找一处院落,院中一半种柳树一半种白梅,再种些其余的花花草草,四季交替都不愁没有景色可看。闲来无事,你可以弹琴舞剑,我可以吹箫作画,不是很好吗”

    那夜的一切他记得太清楚,清透的月光,满天的繁星,脚下如浪般翻涌的绿色柳树枝芽。更甚的是那个人眉飞色舞的表情,以及那个带着酒气的暖香的吻。

    彼时,他当真憧憬过他所说的那一切。

    “少主现在伤着不宜喝太烈的酒,这酒温和些。”漠为见季影寒又发起呆来,忍不住说道。

    “哦。”季影寒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幽幽看着手中的酒坛,“你先下去吧。”

    “是。”漠为点头。掀开帐篷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季影寒兀自坐在床榻边上抱着那坛子酒仿佛抱着什么绝世珍宝,他唇边泛着一抹笑意,眼中却是迷离的痛色,看得人心里酸楚难受。他陪在少主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少主的嘴里听到“疼”这个字眼。

    与此同时,宇呈冽走在细沙铺就的小路上,抬眼望去各宫各殿都装裹着素白,这么多年以来,这宫里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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