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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负韶华 第18节

作者:陵念 字数:23133 更新:2021-12-29 06:19:30

    一更三点暮鼓响起,平民百姓纷纷闭门关窗,偌大的离安城大街小巷往来的只有巡逻的守卫。这些守卫五人一小队,半个时辰一换班,手中长矛在月色下散着冷冽的光。

    季影寒站在嘉鹤楼二楼的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寸许的缝隙,朝外观望。秦寻、谢轻鸿等人坐在屋子中央的八仙桌旁等待季影寒的指令。

    半个时辰后,季影寒看这一小队的守卫朝宫门处走去,换班的时间到了,距离下一小队到达这里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季影寒转过身,朝着秦寻、谢轻鸿等人点了点头。

    “还请各位切记,路上遇到巡逻的守卫不要过多纠缠,控制衙门和各个宫门才是关键,城门处的守卫就拜托刘真人和杨少侠,若是情形有变就立刻发信号撤退。”季影寒仔细的吩咐。

    “季盟主放心。”

    “季大哥放心。”

    秦寻、谢轻鸿等人点头走出了房间。

    季影寒在楼上看着众人出了嘉鹤楼,分别朝着预定的方向离去,在嘉鹤楼旁几家客栈落脚的武林人士见此情形,也纷纷出了客栈走上街头与众人汇合一同离去。

    身后传来轻轻的掩门声,季影寒回身,楚未青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舅舅,一刻钟后我们即可动身。”季影寒说。

    “嗯。”楚未青应了一声,自顾自在八仙桌前坐下。”

    季影寒于是在楚未青的对面坐下来,桌子上一盏小灯赤红的火焰安静的摇曳着,季影寒没有来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对于一个有着多年经验的杀手来说,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一刻钟后,来自各个宫门城门以及离安府衙的嘈杂之声打破了夜的平静。楚未青放下手中的茶杯,跃出窗外,季影寒紧跟其后。二人趁着浓重的夜色施展轻功,悄无声息朝着皇宫而去。

    二人顷刻间就到了皇宫西面,季影寒附耳贴墙,听到高高的宫墙之内有守卫跑动的声音,步伐有些凌乱,显然是刚刚接到了急令。季影寒朝楚未青一点头,二人顺着墙壁朝西北角潜过去。皇宫的西北角自前朝一直就是冷宫的所在地,地处偏僻,宫中一直都觉得这块地方阴邪之气太重甚少有人过来,久而久之便更加荒凉。

    听了听墙内并没有任何动静,季影寒轻轻一跃隐了身形伏在墙头,他仔细观望了一下,这一片果然漆黑一片空无一人,他从墙头轻轻跃下踏上了地面,紧跟着楚未青落在他身边。为了方便隐匿身形,他们二人都穿了一身黑,且又身手矫捷,不多时便借着对皇宫内院的熟悉程度避开了各方的巡守潜入了朝华宫。

    两人伏在屋顶上观望了片刻,而后轻手轻脚的从屋顶一左一右的落下来,朝华宫墙外的几个守卫浑然不知。

    “舅舅。”季影寒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今晚的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反而显得太过不正常。

    楚未青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已经清楚他要说什么了“已是箭在弦上了。”

    季影寒点了点头,用极轻缓的动作推开了大殿的门。

    殿内一片安静,高悬的明黄色帷帐垂在地上,在一片漆黑里看起来有些黯淡,隔了层层帷帐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从龙床上传来。

    季影寒手中匕首无声的划过,眼前的帷帐一层一层落在二人脚下,斩断最后一层,明黄色的床帐出现在二人面前。床边右侧的长几上,一柱安神香正燃了一半,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交替,空气里隐隐约约有浅淡的香味。

    楚未青双眼微眯一阵凌厉的杀气,持剑扑向床榻,一把掀开床帐刺了下去。

    “叮”十分尖锐的兵器相交声响起,龙床上的人一把短刀挡住了楚未青的剑刃,这人臂力极强,硬生生将楚未青逼退了半步,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下来。

    这人黑衣黑裤黑布遮面,手中两把锋利的短刀,正是冥。

    大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季影寒转过身,宇呈冽站在大殿门口,他身后跟着上次见过的那个身手了得的车夫,正是宇呈冽的心腹近卫李子胥。宇呈冽神色坦然的看着季影寒,仿佛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头上的屋顶有轻盈的脚步声响,想必大殿外面也已经被团团围住。

    “吱”季影寒听到远处宫外信号烟火的声音。是漠为,肯定是他发现情况不对想要通知他们撤离,但已经为时太晚了。

    季影寒一步一步的后退,与楚未青两人后背贴后背的站在一起,他们的后面是冥,前面是宇呈冽和李子胥,外面还有不知多少的暗影和皇宫近卫,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季影寒运起内力还未来得及出手,便听到身后楚未青一声闷哼,长剑落地的响声异常清脆。季影寒心下一惊,刚刚并没有任何人出手。他立刻转身扶住楚未青,紧接着胸口一阵闷痛,周身的气血仿佛一瞬间凝滞,他双腿一麻再无力支撑身体。

    不远处的长几上,那柱安神香正冒着飘渺的青烟,屋子里弥漫着那诡异的香气。

    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季影寒感觉到有一双手将自己抱了起来。

    季影寒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牢房里,光线十分昏暗,他适应了一小会儿才能彻底看清牢房内的情况,这牢房中只有他一个人,并不见楚未青的身影。

    浑身酸软无力疲乏的很,想来他们是中了安神香中的某种药物,一旦运行内力便发作。季影寒费力的撑着床板坐起来,手脚上的铁拷“叮当”作响,他后背倚着墙闭目养神,慢慢回想这次的刺杀行动。

    他从知晓宇呈冽身份的那一天就知道他不容小觑,所以才那么久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这个机会的出现。他思来想去,这次的行动颇为缜密,所有步骤都顺理成章并无不妥之处,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与楚未青做了最严格的保密工作,整个未门除了他、楚未青、漠为以及在大本营镇守的离玉外其余所有人都是在行动前才知道真正的目的和目标。

    他不是没想过他和楚未青两人潜进皇宫会被发现,所以他才让漠为集结了未门所有人埋伏在每个他们可能出逃的方向作为接应,他也预想过这次行动会是一场恶战。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龙床上的人竟然会是冥,这分明是一场策划好的请君入瓮。

    正想着,牢狱的大门被打开了,听声音似乎离他的牢房并不太远,季影寒听到一个人的脚步越走越近,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铁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沉重的铁门被缓慢的推开,宇呈冽一手提着一盏宫灯,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宇呈冽将手中的食盒和宫灯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然后坐在了季影寒对面。

    季影寒睁开眼睛,宇呈冽的脸庞在宫灯暖黄色的光线下一种温暖的感觉。

    “舅舅在哪里”季影寒想那一定是种错觉。

    “在别处的牢房,我已经吩咐过了,暂时不会为难楚门主。”宇呈冽回答,语气神态与从前一般无二,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很平常的事情。

    季影寒想他该对宇呈冽说“谢谢”,但他们是仇人,他这番境地拜他所赐,因此他不能说。

    牢房内沉静了半晌。

    “我想你该饿了,所以带了些饭菜。”宇呈冽起身去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点心和饭菜端出来。

    “是阿寻对吗”季影寒将所有的猜测都排除了一遍,最后只剩下了这个虽然不愿去相信但却只能相信的可能。

    既然不会是未门的人走漏了消息,那唯一还知道他和楚未青今晚刺杀行动的人就只有秦寻。而从去救白初灵开始秦寻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他所做的所有决定秦寻都有参与,甚至出谋划策。

    宇呈冽将最后的碗筷轻轻放在桌上,他说“影寒,你极少信任别人,但对已经信任的人却坦诚的彻底。”

    、第七十五章 针锋相对

    季影寒看着宇呈冽的后背,他站得笔直,身材挺拔,一直以来他的肩背都要比他更宽一些,从前他总能轻易的将他圈入怀里,他也总是贪恋那份温暖与安稳。

    如今,他的背影却让他觉得可怕。

    “你许了他什么”季影寒还真是想知道秦寻用自己换了什么。

    “我答应助他将青衣门发扬光大,那是他父亲的遗愿。”宇呈冽转过身来看着季影寒说,“若非如此,他未必肯背叛你。”

    季影寒轻蔑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暗自猜想着宇呈冽最后一句话是在替秦寻解释,还是在给自己安慰。他觉得实在是讽刺,秦寻竟绕过自己这个现成的武林盟主舍近求远的找了宇呈冽。

    “是我告诉阿寻,你夺武林盟主的位置只是为了报仇,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而且天下大乱于你而言也没有半点好处。”

    季影寒仍旧没有回言,脸上挂着点冷淡的笑意,看在宇呈冽眼里别扭的很。

    “你怪我。”宇呈冽眉头微皱。

    “我不该怪你。”季影寒冷淡的说,“你我二人立场不同。”似乎一直以来,他们二人的立场就一直对立,起初是为了云辛和叶南卿,如今是为了国仇家恨。季影寒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够怪宇呈冽的理由,他没有理由怪他,也没有资格怪他,但是他的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怨他。

    何况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又何必在意自己是不是怪他。

    想到这里季影寒心中一阵堵闷,他将脑中真正的想法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我只是一直都在相信你。”

    这大概就是原因了。

    因为相信他,所以在比武大会后将身世隐情全部对他和盘托出。

    因为相信他,所以在知晓他的身份之后他并不恨他。

    因为相信他,所以在悬崖上拼死也要救他。

    他习惯性的相信他,即使明知道自己与他是敌对的双方却还是执迷不悟的以为他不会算计他。但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条,他不是玄冽而是宇呈冽,他要杀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的相信这样可笑。

    “可是影寒,你凭着对我的相信做了什么”宇呈冽几步走过来,季影寒第二次从宇呈冽眼中看到这样冷冽目光,第一次是在临州时他质问自己身份的时候,“你相信我,所以聚集了武林人士扰乱离安的秩序趁机潜入皇宫刺杀我父皇你觉得我会无动于衷”

    季影寒没有回答,宇呈冽的质问并没有错。

    宇呈冽看着季影寒,目光平静坦诚,没有丝毫的愧疚“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利用你对我的相信”

    季影寒一愣,眼前的宇呈冽让他十分陌生。这样深沉的心机,这样精妙的算计,他仿佛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他回过神来,倚着墙冷淡的嘲讽“受教。”

    从劫走白初灵开始这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那日的营救不过是宇呈冽和秦寻一起演的一场戏,可笑他当时还真为宇呈冽在马车上对他说的那番话动过心。那日他曾说过的相信如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影寒,将我们两个置于这般田地的人不是我。我说过,决定命运与立场的不是过去,而是人的选择。是你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复仇,也是你选择了这样的现状。”

    “你从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我的选择。”季影寒抬起头,眼中的锋芒如同刀刃一般。

    宇呈冽深深的看着季影寒,一阵心灰意冷,半晌,他叹了口气说“我以为我可以让你有所改变。”

    季影寒敛了眼中的锋利转头看着前方牢门,那是一整块厚重的铁板,只开了个几寸见方的小窗,微微透进来些外面走道上的灯烛光影,让人分不清黑夜还是白昼。

    “你不该这样以为。”他的声音很平静,很冷清,很让人心伤。

    谈话陷入僵局。

    季影寒倚着因为终日不见阳光有些潮湿的墙,他的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沉默着。

    这样的气氛让宇呈冽喘不开气,他看着季影寒一身黑衣黑裤几乎要隐进黑暗中,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疲惫不堪。他曾经以为自己彻底的得到了这个人,到头来才发现,他其实一直都无法真的走近他。在他的心里,复仇永远都排在自己前面,他与他之间一直都隔着那条叫做仇恨的深渊,无法跨越。

    “影寒你还爱我吗”

    宇呈冽相信季影寒爱过他。那些在他怀中醒来后相视一笑的清晨,那些红霞晕染下相互依偎的黄昏;那一首首听不厌的曲子,那一声声暖进心头的“玄冽”。但那些都是曾经,他曾经爱他,他相信。

    但如今呢

    季影寒微微蹙了蹙眉头,想了良久,最终摇头“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你又何必再固执于这个问题

    他爱的是玄冽,但他是宇呈冽,玄冽之于他是爱人,但宇呈冽之于他却是仇人。他曾经以为自己分得清,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分不清。这份分不清,让他十分痛苦,他微眯了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我二人终是势不两立。你不应该一而再的放过我,也不应该一次次的救我,让我错觉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仍旧会站在我这边。你应该早些对我绝情。”

    “我做不到”宇呈冽摇头,“我没办法将对你的感情彻底割舍,我没办法理智绝情的将一切都置之度外。”

    宇呈冽看着季影寒,如同一声叹息“我不是你。”

    季影寒瞬间苍白的脸色让宇呈冽又有些心疼,但季影寒刚才的话也确确实实刺到了他的痛处。他可以忍受季影寒怨他恨他,但他无法接受季影寒让他绝情。若他真的做得到,他大可在一开始知道他身份时就将他擒住交给父皇,他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直到今日都在为了他与父皇周旋。

    他为他费尽心机,他却让他早些绝情。

    “影寒,你希望我绝情,但是你自己呢你又做得到吗”宇呈冽上前捧起季影寒的脸让他直视自己,问的无比虔诚认真,“如果你做得到,那日悬崖边上你又为何要救我”

    宇呈冽突然放大的面孔无比清晰的映入季影寒眼中,宇呈冽认真的眼神像是能够探入季影寒的灵魂。

    季影寒像是被一只凶狠的马蜂蛰了一下,他匆忙别过头闭上了眼睛,片刻再睁开还是那份清明“不要再提那日了,那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可笑。”

    那日的一切只会让他无比懊恼和愧疚,此时楚未青还不知被关押在何处,漠为与未门的其他人不知是否也受到了埋伏。这次可确确实实是因为他的失误才导致了这一切,如今盟主令在秦寻手中,他和楚未青深陷牢狱,不仅报仇无望,是否能保得住楚未青亲手创建起来的未门还未可知。

    季影寒心中暗想,若是舅舅有什么闪失,他再无法原谅自己。

    亏欠和内疚,真的会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他走下床,铁链落地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牢房里,沉重的寂寥。

    “我落在你手里,是我咎由自取,随你处置,只是希望你能放过舅舅。我是淮周皇室活下来的唯一一人,没有了我舅舅凭一己之力并不能对北宁再造成威胁。你说我卑鄙也好,穷途末路也罢,你确实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求助的人。”

    季影寒看向宇呈冽的眼中波澜不起,清冷的面庞像是秋天黎明前的寒霜,他屈膝跪了下去,朝着宇呈冽深深叩下了头,“还请太子殿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罪民感激不尽。”

    宇呈冽脑中“嗡”的一声响,他踉跄着退了一步,看着季影寒伏在他面前呈现出最低微的姿态,半晌没有说话。以季影寒的身份,此生跪过的人大概数的出来,他竟有这般莫大的荣幸。

    他低估了季影寒,他确实做得到绝情。

    片刻后,宇呈冽走到季影寒跟前屈膝跪地,他拉起季影寒的胳膊,季影寒顺着他的动作直起身抬头看他,眼神清明的那样无情。

    “我知道父皇毁了你的一切,你要杀他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君王,为人子为人臣不能不孝不忠。”接着他淡淡的笑了,笑意中的温柔让季影寒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我亦不愿对你无情无义。”

    他伸手入怀,掏出原本季影寒从不离身的那把匕首退去刀鞘放进他掌心,他握住季影寒的手将锋利的刀尖抵在了自己胸口。

    “不知你可否愿意父债子偿。”

    季影寒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的颤动了一下,撕裂心肺般的巨痛生生逼得他瞳孔放大。他僵硬的将目光落在匕首上,它正分毫不差的抵在宇呈冽心脏的位置。他猛然间想起,曾经无数个清晨,他在这颗心脏的跳动声中醒过来,一睁眼便是柔和的晨光和一张熟稔的面庞,那是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宇呈冽留恋的看着季影寒的脸,目光仿佛要穿透相识以来的所有岁月“我希望你能让上一代人的仇恨终结在我这里,余下的人生好好为自己活着,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因为我再没办法保护你了。”

    宇呈冽的声音低沉的拂过季影寒的耳畔,轻柔却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里。季影寒悲哀的发现,一瞬间的震惊过后他心里最甚的却是怀疑。他脑中闪过那日在车上时宇呈冽恳切的表情和灼灼的目光。

    当日当时,是真是假

    今日今时,又是真是假

    他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生性薄凉,但他却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再去相信宇呈冽。

    他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宇呈冽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不知道,在宇呈冽留恋的双眼后面是不是又是一个圈套又一场阴谋。他突然觉得身心皆疲惫。

    惧怕和抵触终究战胜了一切,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再信你。我不知道你的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又是假的。”季影寒轻轻摇头,眼神有些茫然,“我分不清”

    最终,季影寒将自己的手连同匕首从宇呈冽的手中挣脱出来,他站起身对他说“我做不到,你赢了。”

    宇呈冽觉得似乎有千斤重的鼎压在他头顶,他缓缓的抬起头,他看到季影寒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防备。他觉得,心里有个位置在接触到季影寒眼神的一瞬间坍塌下去,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这场针锋相对最终以宇呈冽的落荒而逃收场。

    、第七十六章 似是故人

    季影寒在原地站了很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匕首。

    他看向不远处的桌子,桌子上的宫灯宇呈冽没有带走,它是这间牢房里唯一的光源。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饭菜旁边还有两小碟点心,其中一碟是红豆糕。

    某些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季影寒胸口“咻”的疼了一下。

    回忆里最折磨人的,莫过于曾经最美好的。

    季影寒走了几步弯下腰,将刚刚宇呈冽扔在地上的刀鞘捡起来。不知宇呈冽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忘了将匕首收回去。季影寒提着灯走进牢门处查看了一下,厚重的铁门十分坚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这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斩断身上的铁链应当并不太费力气,但要打开牢门确实不可能。虽然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体力,却也逃不出这这间牢房,何况外面宇呈冽到底派了多少人把守,楚未青又被关押在何处他也并不知晓。

    季影寒沉思了一会儿伸手探向自己腰带左侧一小块并不明显的突起。那里面卷了一块薄如蝉翼的黑色丝帕,丝帕中包了一粒莹白色的药丸瞬逝。他手起刀落将手脚上的桎梏斩断,而后又将腰带中包着瞬逝的丝帕取出来揣进怀里方便取用。现在他要做的是等,等到再有人来,他便有机会挟持来人走出这间牢房,届时再借助瞬逝的药效,应该还可搏一搏。

    当再一次有人靠近他牢房的时候,季影寒吹灭了桌上的宫灯,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铁门旁边,只待来人推开铁门,他手中的匕首就可以抵上对方的脖子。

    来人果然在这间牢房门口停下,季影寒听到钥匙慢条斯理的在锁眼中转了半圈,锁头被不慌不忙的取下来挂在一旁。季影寒屏住了呼吸,牢门随着沙哑的“吱呀”声缓缓推开,外面走道上的灯在季影寒脚下投下一尺见宽的亮光。说时迟那时快,季影寒手中的匕首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同时季影寒另一只手伸出去一把拉过这人挡在了自己和牢门之间。

    “看来我来的不可谓不巧。”虽然被匕首抵住了脖颈,此人却不见惊慌,语气平稳镇定。

    季影寒借着微弱的光影打量这人,竟是个十岁的少年,看起来还有些眼熟但却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见过。

    “告诉我楚未青在哪里”季影寒逼问道。

    “你都不问问我是谁”这人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只要告诉我楚未青在哪里就行了。”季影寒不想和他太多废话,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出楚未青一同逃出去。

    “噗嗤”这人轻笑一声,英气的剑眉稍稍一挑,“你到底哪点平易近人,云且莫不是骗我吧。”

    “你说什么”季影寒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即使听错了涉及到这个名字他还是忍不住反问。

    “我说你到底哪点平易近人”这人笑嘻嘻说道。

    季影寒看出这人是摆明了戏弄他,手中匕首毫不客气的往前送了送紧贴上这人的脖颈。

    这人总算是收起了脸上玩味的笑,他一字一顿道“云且,我说云且。”他故意将“云且”两个字咬得极重。

    “你认识云且”季影寒犹疑的问道。云且自幼是他的伴读,平日里常伴身边,呆在东照宫的时间比呆在丞相府还要多,他认识的人基本上都是达官贵人家年纪与他相仿的公子少爷。季影寒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岁的样子,即使十八年前真的见过云且又怎么可能现在还记得住呢

    这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疑问,而是将左手伸到季影寒面前展开了手掌。

    借着照进来的光,季影寒看清他的掌心躺着一枚寸许大小的金币,上面是“平安长寿”四个字。季影寒伸出手去拿起这枚金币,金币的反面是两朵交叠的祥云。

    这枚金币季影寒不可谓不熟悉,十八年前这枚金币差点决定了云且与云辛的命运。

    “你是谁这枚金币怎么会在你这里”季影寒终于问了这人最初就想让他问的问题。

    这人得意的一笑“你跟我走便会得到答案。”

    季影寒眯了眯眼睛,半信半疑的看着这人。

    这人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知道你不会完全相信我,如果你不觉得累我们可以维持现状,不过我可就不会告诉你楚未青在哪里了。”

    季影寒觉得自己似乎别无选择。

    手中的匕首刚刚离开这人的脖子,这人便将右手里提着的东西递了过来,季影寒这才发现这人右手提着的原来是一套侍卫服。

    这人看季影寒顺从的快速换上侍卫服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吧。”

    出了牢门季影寒才发现,这里并不太大,不过十间牢房两两相对,中间被一条宽敞的走道隔开。每一间都是如他这间一样的厚重铁门,让人无法判断牢房里究竟有没有人。

    这人仿佛看出来他的想法“这牢狱可并不是谁都能住的,当初是为一人盖的,但还没盖好那人便不在了,你倒是第一个住进来的。”

    没几步便走到了尽头,同样厚重的两扇硬木大门,门旁两侧墙壁上小臂粗细的白色牛油蜡烛两两相对熊熊燃烧,这样的蜡烛每隔五六米就是一对,一直蔓延到牢房的尽头,将整个走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推开门走出去季影寒才发现,这扇大铁门的外侧是两个丹漆金钉铜环,而这座牢狱的四周竟还有偌大的院子,高悬在正上空的月亮将如尘的银辉洒满朱漆墙和琉璃瓦,竟是在宫中。

    这人刚刚说这牢房是为一人而建,如今在看这规格外观和这特殊的位置,并不难联想到前年因造反自尽的三皇子宇呈决。

    出了这座牢狱的宫门,季影寒跟着这人七扭八拐的转过一座座冷清了很久的宫殿,往越发偏僻的边角走去。

    眼前这宫殿比起刚刚经过的那几座更显得小而旧,不起眼的很。季影寒抬起头,厚厚的灰尘几乎遮住了匾额上的字,他借着月光仔细辨别了一下才看清上面的三个已经落了漆的大字召南宫。他低头看,门前脚下的石缝间都长出了杂草,在夜色下更是萧条的很。这个地方,竟还有人住

    带路的人似乎心情很好,他嘴角的弧度不再是玩世不恭的笑,而是带着某些发自内心的温柔。他推开门也不招呼季影寒自顾自的走了进去。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也就不必犹豫了,季影寒抬步迈进了门槛。

    院中与门外相比要干净整洁不少,花圃里面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草,似乎并不名贵但却茂茂盛盛,在夜色下也颇有趣味。

    季影寒跟着这人走进屋子,隔着一层烟青色的织锦软帘这人回过头来对季影寒示意稍等,而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人给你领来了,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帘子里这人放轻了声音说了这一句。

    “嗯。”这是另一人的声音,轻柔的如同三月微风拂过柳树的枝芽。

    紧接着,帘子里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

    季影寒紧紧盯着这道烟青色的帘子,一路走过来的所有猜测都在脑中又匆匆过了一遍,最后,一个最荒唐的最不可能的想法却越来越强烈起来。

    帘子被一只手轻轻掀开透出内室的烛光,先走出来的是带季影寒来到这里的神秘人,他将帘子挂起,然后又回身去推一张木质的轮椅,“吱吱呀呀”的声响正是来自于此。

    轮椅上坐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眼角眉梢含三分笑意,一身靛青色的衣衫衬得一张脸更是容色清丽。

    “云”季影寒快步上前,却愣生生将一个“辛”字压进了喉咙里。

    因为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这个男子并不是云辛,云辛的左眼眼角并没有他这样一颗通红的泪痣。

    “你你是”季影寒听得到自己话音里的颤抖,他竟无法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偏爱的最后一对c

    、第七十七章 尘封旧事

    “那日殿下和爹爹你们四人走后没多久便传来了陛下殉国的消息,皇后娘娘十分悲痛,亲手点燃了东照宫的床幔,誓死不愿落入敌人手里。”云且坐在轮椅上,慢慢的讲述着关于宇崇修夺位那一夜季影寒所不知道的旧事,“我只记得当时火势凶猛浓烟滚滚,我被呛得晕了回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另一座宫殿中了,我打听了当时照顾我的宫女才知道,皇后娘娘和茗衣姐姐都已在大火中殉国了,而我却活了下来。我原本以为宇崇修不杀我是为了以我要挟爹爹交出殿下,但细打听下才得知,爹爹和箫副统领早在宇崇修夺位当夜就已经殉国了。所以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何宇崇修没有杀我。”

    “那你的腿”季影寒的目光落在云且的双腿上。

    “我醒来时已经是这样了,听御医说是大火中被砸下来的横梁压断了,骨头虽然接好了但筋脉却连不起来了。”云且微微笑着,似乎他说的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伤痛。

    “后来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杨瑞便安排我搬到了这座召南宫还指了个哑巴宫女来照顾我。六年前,那宫女因病死了,这里便剩了我一个。”云且环顾整间屋子,他竟已经在这不大的召南宫中住了十八载。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站在云且身后那个少年闻言将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佯装不满。

    云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知道。”

    “那,这位是”一路上,季影寒将这少年的身份猜了个遍但却始终不得结果。

    少年不待云且介绍便独自上前,脸上仍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在下宇呈凛。”

    季影寒一愣“你是宇崇修的第四子”

    “正是。”宇呈凛笑着点头,青涩的脸庞还有几分孩子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季影寒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刚刚觉得他有些眼熟,因为他的样貌与宇呈冽有几分相像。

    “六年前的冬天,照顾我的哑巴宫女死的第三天,是阿凛误闯了召南宫救了我一命。”接着云且解释道,“我住在召南宫的这许多年来,从无其他人来过,那宫女一死我便断了食粮和取暖的炭火,无奈那几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召南宫的门都被封住了,我双腿残废根本打不开门,若不是第三天上阿凛误打误撞的闯到这里,我大概就被冻死或饿死了。”

    “这么多年都没有其他人来看过你”季影寒问。

    “没有。”云且摇头,“大概是当年我年纪小且又废了双腿,他们也知道无论如何我是跑不出这皇宫了,所以也就从未派人看守过,时间长了也就遗忘了我的存在。”

    季影寒不知该说些什么。云且拖着一双残腿过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光阴,云且都从未走出过这座小小的召南宫。而在遇上宇呈凛之前的那十二年岁月里,他身边唯一的陪伴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宫女,他甚至连个可以交谈的人都没有。季影寒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在文华殿的课堂上能与太子太傅对辩上半个时辰的姚云且是怎样度过了这样孤寂的十二年。

    “云且”季影寒走到云且跟前弯下腰将手轻轻放在了云且的膝头,“你受苦了。”

    云且笑着,脸上是对过往岁月的云淡风轻“殿下折煞云且了,云且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殿下,殿下没有怪罪云且苟且偷生已是宽容了。”

    “我该多谢你才是,当年是你救我了一命。”这是他十八年来的愧疚,季影寒未曾想过,还有亲口向云且道谢的一天。

    “云且只是做了身为臣子该做的。”

    “只是有一事我还不太明白。”季影寒直起身看向站在云且身后的宇呈凛。他自然知道宇呈凛救自己一定是受了云且所托,但是他是宇崇修的儿子,又怎么会轻易的去救要刺杀自己父皇的刺客呢

    “我知道季盟主想问什么。我救你确实是受了云且所托,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我既然救了你自然就不会害你,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你会相信云且,不是吗”宇呈凛已经猜到了季影寒的想法。

    “这是自然。”季影寒点头,然后拱手道,“无论如何多谢相救,只是不知舅舅他被关在何处可方便帮忙打听”

    “季盟主放心便可,楚门主被关在刑部的大牢,但现在应该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刑部里有我的人在。”宇呈凛回答。

    “多谢。”季影寒问。

    “说来也巧。”宇呈凛笑道,“季盟主被关押的那座牢狱其实是当年修建用来囚禁三哥的,那时父皇正是指了我去监工。那里从里到外的钥匙我偷配了一整套以备不时之需,没料到今日果然用上了。若是二哥将你关在别的地方我还真是无计可施。”

    见宇呈凛提到宇呈冽季影寒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转移了话题问“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我出宫。”

    “不急。”宇呈凛邪邪一笑,“季盟主不是还有未完的事情吗”

    “未完的事情”季影寒一愣。

    “因为三哥的事情父皇近些日子龙体越来越不济了,恐怕时日无多也未可知,季盟主错过了这次可未必有下次了。”宇呈凛眼中的阴沉可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该有的。

    “你想要弑父夺位”季影寒大吃一惊,但这样一来所有事情便都想的通了。

    “不错。”宇呈凛笑容里满是冷酷的味道,“这就是我刚刚所说的,我救你的理由。”

    季影寒看着宇呈凛,这人哪点像满朝文武百官口中天资平庸甚少理会政事的北宁四皇子。若真只是个平庸的小皇子,又怎会有胆量将自己从宇呈冽的关押下救出来,又怎么可能在刑部里安插自己的人并且救出楚未青,这可是等同于造反的罪名。

    “那你觉得我们该何时动手如何动手”季影寒没有问这位在前朝后宫演了不知多少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戏码的四皇子原因,毕竟在皇室之中为了皇位的厮杀并不在少数,何况原因如何都与他无关,只要宇呈凛的目的和自己一样就可以了。他只要宇崇修的命,至于宇崇修死后皇位究竟是落入宇呈凛手中还是宇呈冽手中就与他无关了,他如今对皇位并没什么兴趣。

    “最晚明日一早二哥就会得到你与楚门主逃走的消息,到时候必定会出动不少高手去搜捕,一定没有人能猜到,你其实并没有离开皇宫。”宇呈凛说道,“我估么着二哥一定会一同出动,而且会依照秦寻的路线一路追到未门,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动手,跟在我身边混进朝华宫简直轻而易举,到时候只需要将杨瑞引开就可以了。”

    季影寒听了点点头“确实是个好计划,只是未门还需安排妥当。”

    “这点季盟主大可放心,我让人救楚门主时已经带了信给他,估计等二哥他们到时未门大本营已经空无一人了。”

    季影寒边点头边说“算算时间,从皇宫到未门来回起码要一天一夜,明日夜里动手应该正好。”

    “不错。”宇呈凛说,“明日天黑后我就会先派人将云且送出宫去安顿好,等我们得手后就立刻离宫,我会安排人接应以防万一。”

    “你要将云且怎样送出宫去”季影寒想了想云且行动不便,断不可能扮成宫里的侍卫之类的混出去,若是毫不掩饰又太过显眼了。

    “这个殿下就不必为云且忧心了,宫里死个把宫人是常有的事,只要躺在一口薄棺里封好了抬出去断不会有人多心。”云且说。

    “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季影寒复又问道,“只是不知道出宫后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二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当年柳旗手中的兵权如今在张征手里,他是我的人。但林孝林蒲俩叔侄手中的兵权一定会支持二哥,还有禁卫军统领周省深,再加上父皇留下的暗影,这样一来我们势必会有些吃力。但”宇呈凛拉长了音,他看向季影寒,“若是季盟主肯帮忙,形势便会大有不同。虽说盟主令如今不在季盟主手中,但是比起那一块不会说话的令牌,武林中人应该更会听从季盟主本人的号令。”

    季影寒完全赞同宇呈凛的说法,他有足够的把握在没有盟主令的情况下掌握指挥权。

    “我可以向季盟主保证,若是有朝一日二哥落在了我手中,我一定会不伤分毫的将他交给季盟主。到时候如何处置我绝不过问。”宇呈凛提出的条件十分诱人。

    季影寒仍旧皱眉思索着,他在犹豫。只要他杀了崇德帝就是与宇呈冽彻底决裂,到时候他不可能放过自己。他自然是不怕的,但如果宇呈冽登基为帝,舅舅与未门必定会陷入无休止的麻烦中。只是如果他带领武林中人支持了宇呈凛,那就是再一次与宇呈冽为敌,甚至还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二人要对面厮杀。

    “若是季盟主仍旧不愿意我也不强迫,只是若是有朝一日二哥落在了我手中,是杀是剐就只能我说了算了。”宇呈凛故意将“是杀是剐”四个字咬得极重。

    “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要搬家了,搬完家后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有网络

    、第七十八章 日薄西山

    寅时三点的晨钟刚刚敲过,离安的老百姓们还未来得及打开门窗,寂静的街道上一队人马疾驰而过,方向是西面刚刚打开的城门。

    宇呈冽一马当先,身后紧跟着冥和李子胥等人。

    他整整一夜未眠,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季影寒看向他那双带着怀疑和戒备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两把利剑狠狠插在他胸口,让他痛不欲生。天还没亮时他便翻身起床,他想再去看看季影寒,他在他想见就能见到的地方,已经是他现在唯一的安慰。

    宇呈冽无法形容自己面对着空空如也的牢房时的感受。桌上的宫灯早就灭了,旁边的食物还是昨夜他端出来时的样子,被削断的铁链扔在地上,这一切都是季影寒曾经待过的明证,牢房里仿佛还有他遗留的气息,但是却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季影寒就这样消失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宇呈冽没有时间去反省自己的疏忽大意,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到季影寒,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一定要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谁也别想再将季影寒从他身边夺走,无论是父皇还是楚未青,哪怕是季影寒自己都不可以。季影寒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李子胥紧跟在宇呈冽身后,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主子身上这样强大的气场。一刻钟以前,他亲眼见到了这个朝臣交口称赞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储君眼中慑人的疯狂。

    一行人到达无衡山时太阳已经偏西,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日落了。立在众人面前大大小小的群峰被西斜的日头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风景这边独好。但此时谁也无心去欣赏美景,宇呈冽从怀中掏出秦寻绘制的雪影峰位置图对照着面前二十七座山峰细细分辨起来。

    昨夜他们擒住了季影寒和楚未青,同时除去了未门安插在离安城内的眼线,但却让漠为带着一部分未门余孽逃脱了。他原本打算以楚未青和季影寒为饵引漠为等人上钩,却不料被他们两个逃了。而今离安内的据点已被捣毁,他们唯一能够藏身的地方就是这地理位置优越的雪影峰了,于是宇呈冽急忙派李子胥找秦寻画了这张地图一路追来。

    宇呈冽最终锁定了正中偏东面那座并不太显眼的山峰,他拍马朝那个方向过去,一众人紧跟其后。众人到达雪影峰脚下,宇呈冽率众下马,这雪影峰地势陡峭只能徒步而上,却也是怪不得未门的人都有一身傲人的轻功。

    宇呈冽正要开始登山,这时一声鹰啸从远处传来,冥立刻上前拦住了宇呈冽“殿下且慢。”

    “怎么了”宇呈冽皱眉。

    一只鹰隼从东边的天空俯冲下来,两只利爪稳稳的抓在了冥平举起来的右臂护臂上。冥用左手取下鹰隼脖子下的信筒随手递给身边的一名暗影,暗影取出一张纸条展开恭敬的递了回去。冥瞥了纸条一眼对宇呈冽说“未门众人已经往东面逃走了,此时并不在雪影峰上。”

    “东面”宇呈冽丝毫不怀疑冥的消息,他只是觉得奇怪,离安东面难道还有未门的栖身之地为何他从未得到过任何情报

    “说起来殿下是否觉得奇怪,季影寒和楚未青未免逃的太轻易了,两座大牢竟形同虚设。”李子胥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他们有内应。”宇呈冽双眼一眯,刑部的大牢他没有亲自去,但季影寒的那间牢房他可是看过了的,无论是外面的大门还是牢房的小门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很明显是被钥匙打开的。

    “离安东面离安往东百余里是张征屯兵的驻地。”宇呈冽立刻调转了马头吩咐道,“子胥你马上往北去林孝林蒲两位将军那边传信,让他们立刻调兵力守住离安东面,然后再回宫通知周省深让他小心戒备。”

    “臣遵旨。”李子胥领命立刻动身。

    冥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将手中的纸条仔细看了看,仅露在外的双眼眼神比往日更加阴沉“季影寒没有往东去。”

    “你说什么”宇呈冽心里“咯噔”一下。

    “纸条上只提了楚未青却没有提季影寒,说明他们压根就没看到季影寒。”冥双眼中闪过一丝肃杀,“如果他根本就没出城,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出宫”

    “回宫”宇呈冽急吼一声,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了马臀上,骏马吃痛的嘶鸣一声不要命的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冥立刻率众暗影跟在身后。

    这厢天色刚刚暗下来,皇宫平时只供泔水车等通过的西北偏门推出了一口薄棺,守门的两个侍卫早就见怪不怪,连靠前都没有靠前就挥挥手让过了。

    朝华宫里周皇后坐在崇德帝的床边将手中的空碗递给了身边服侍的紫曦,她轻柔的帮崇德帝掖了掖被子,看着崇德帝灰白的脸色却终究是忍不住转过身落了泪。

    “瑾珂”崇德帝似是听到了周皇后的啜泣声,微微睁开了眼睛。

    听到崇德帝叫自己的闺名周皇后赶忙抹了脸上的泪转过身来“陛下,臣妾在这里。”

    十八年前,他还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皇后,她便是这般称呼他。她嫁给他时不过十七岁,那时二十四岁的他已经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将军,她待嫁闺中时便听女伴们说起,宇将军不仅兵带得好仗打得好还长得一表人才,但是在嫁给他之前他从未见过他。成亲的那天晚上,他掀开她的盖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会尽力对你好。”那时她心中几乎欢呼雀跃,后来她才明白,他尽力的对她好,是因为他给不了她别的东西。

    崇德帝将左手挪出被子,周皇后立刻握了上去,笑着问道“陛下今日可感觉好些”

    崇德帝用力握了握周皇后的手,嘴角弯了弯“朕对不住你”

    “陛下何来此言,陛下一直都待臣妾很好。”周皇后听到这句话不禁又红了眼眶。

    “呵”崇德帝笑了笑,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几口气,“朕知道你其实并不稀罕这后位,是为了朕才这般劳心费力,朕坐上这皇位十八年,有了那么多妃子,但朕明白,只有你和溱儿在乎的是朕这个人本身,可是朕却最对不起你们两个咳咳咳”

    “陛下不要再说了。”周皇后赶忙去顺崇德帝的胸膛,而后又接过紫曦递过来的水喂了崇德帝两口,她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崇德帝的嘴角,一边说,“陛下这许多年并未亏待过臣妾和柳妃,决儿的事是有人从中作梗栽赃陷害,陛下虽是被奸人蒙蔽了但却从未想过要决儿的命,只可惜决儿那孩子心气太高”

    “凌儿决儿”崇德帝心中痛煞,“朕煞费苦心,却仍旧没得到想得到的,还失去了两个儿子报应啊”

    “陛下”周皇后急了,她赶忙劝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等陛下好了才能去看柳妃啊,柳妃天天盼着陛下呢。”

    崇德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朕恐怕去不了了。朕的大限已经不远了。”

    “陛下怎么能这么说宋御医说陛下正在好转呢。”周皇后听到崇德帝的话眼泪在眼眶中不断打转。

    “瑾珂溱儿就只能托付给你了。”崇德帝看着周皇后,这个为自己付出了一生的女子,“我一直都最信得过你”

    “夫君”一个“我”字,一句信任,让周皇后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落下来。

    崇德帝的清醒只维持了不长时间,终是沉沉睡去。周皇后坐在床边愣愣出神,直到杨瑞领了宋御医进来。

    “宋御医你实话告诉本宫,陛下他究竟怎样了”周皇后问刚刚把完脉的宋御医,言辞间是母仪天下的威严。

    “皇后娘娘”宋御医跪倒在地,“臣不敢妄言,但依臣只见陛下恐怕。”

    周皇后闻言不禁后退了一小步,紫曦赶紧上前扶住。

    “当真”周皇后犹不死心。

    “这半年来陛下的龙体确实比之前有了起色,但陛下这病原本就是三皇子而起郁结难舒,如今知道了其中真相更是悲极怒极,悲怒交加之下”宋御医深深拜了下去,“已是难以挽回了”

    周皇后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她扶着紫曦的手在凳子上坐下来,宫灯将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昼,她被紫曦扶着的那只手用力到指节青白,她硬生生的将自己眼中的泪忍了回去,半晌,她才再次开口。

    “宋御医先下去吧,陛下龙体你尽力而为,但是切记保密。”

    “臣明白。”宋御医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来,“臣告退。”

    “杨瑞。”

    “臣在。”

    周皇后又回头看了崇德帝一眼,然后说“明日早朝后,让太子和四皇子来锦央宫一趟。他们两个为人子的,此时也该日日侍奉榻前了。”

    “是。”

    “还有从今天开始任何嫔妃若要见陛下都要先通报本宫一声。”

    “是。”

    “柳妃那边”周皇后沉吟了一下,“如果可以就接她过来陪陪陛下,但是三皇子和柳氏一族的事切记对她保密,如有泄露的一律严惩。”周皇后想了想又说,“你亲自过去请,别人本宫不放心。”

    “臣遵旨。”

    “娘娘”紫曦站在一旁劝道,“娘娘今个已经陪了陛下一天了,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您一定得保重凤体啊,这个节骨眼上,娘娘可不能再倒下了。”

    “紫曦姑姑说得对,请皇后娘娘一定保重身体,方能主持大局。”杨瑞接着说。

    “本宫知道。”周皇后点了点头,扶着紫曦的手站起来,“紫曦,先回宫吧。”

    “是。”紫曦点头。

    “恭送娘娘。”杨瑞行礼。

    “若陛下有何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本宫。”

    “臣遵旨。”

    、第七十九章 父子之恨

    “杨总管,锦央宫的福公公求见。”门外的小太监低声通报。

    杨瑞推门走出来。

    “杨总管。”福公公见了杨瑞走上前来。

    “福公公来不知所谓何事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杨总管说的不错,娘娘吩咐奴才来请杨总管去一趟锦央宫。”

    杨瑞想周皇后刚刚回锦央宫不久,许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但却不方便让下人传信,于是一边点头一边朝着门外当差的两个小太监说“你们两个一个去里面守着陛下,一个守在门外,有任何事情立刻来锦央宫通禀。”

    “是。”两个小太监齐点头。

    杨瑞前脚刚刚走,后脚宇呈凛便踏进了朝华宫的宫门。

    “奴才叩见四殿下。”小太监赶忙迎上来行礼。

    “起来吧。”宇呈凛看都不看那小太监一眼就径直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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