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的,自然不会伤你。当初他被送到我手里时还险些咬了我一口。”
“在哪找到的他”
“姚家祖宅供奉排位的密室里,我离开临州后漠为去替我上香,发现了他。”
“他怎么会在那里”
季影寒装作品茶,将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递到了唇边,垂下眼睛“应该是你进去上香时带着他,离开的时候不小心忘记了。”
“哦”云辛点了点头。
“小师叔,你让我好找。”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季影寒与云辛抬头,陆英走过来,身上背着药匣子,显然是刚刚出诊归来。
“着什么急我还能丢了不成”云辛双眉一挑,嗔怪道。
陆英摸了一把额上的汗珠,顺了顺气“我当然着急,虽然丢不了但却误了服药的时辰。”
“陆公子不用急,云辛的药我让人煎好送来看着他服了。”季影寒说。
“这样”陆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样甚好,是陆英唐突了。”
“无妨,关心则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英的脸竟悄然红了红。
“正好,我乏了,也该回去了。”云辛站起身,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自从被人从河边救起,他就畏寒得厉害,三月初春仍旧觉得骨子里都是寒气,不得不比别人穿的多。他朝着季影寒点点头,离开了。
刚走出东寒楼没多远,前面的一个小厮朝两人跑了过来。
“陆公子”
“小哥有事”
“前面街上的一户人家的孩子病了,想找您去给瞧瞧。”
陆英转身对云辛说“小师叔,我去去就来。”
“好。”云辛点头。
“小哥请前面带路吧。”陆英说。
云辛一个人踏上通往流云阁的小路,转了几个弯却看到流云阁前刚刚抽芽的柳树下站了一个人。那人身穿藏蓝色滚边长袍,一双黑色云纹缎面锦靴,手中一柄金色的扇子,富贵风雅。
“请问”
听到背后的声音那人身影颤抖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来,一张俊雅的脸。
“在下叶南卿,为陆大夫救命之恩今日特地登门拜谢。”那人说。
“哦,来找陆英的。”云辛点了点头,“他刚刚被人叫去出诊了。”
叶南卿低了一下头“那还真是不巧,那”
云辛看对方满脸失落的样子没由来有些不忍,于是说“如果叶公子不嫌弃,就进屋等吧,陆英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叶南卿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可以吗”
云辛于是笑了“这有什么不可以。”
叶南卿打量着流云阁的整个房间,还是一年前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完完全全不再记得他了,心中一阵钝痛,眼角有些发酸,他赶忙低下头将那股子悲凉压下去。
不多时,云辛端了两盏茶上来,“请用茶。”
叶南卿看着那盏茶,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太平猴魁,那是他喜欢的茶,云辛喜欢碧螺春。但自从他经常来,云辛屋子里就多了一盒子太平猴魁,碧螺春曾经偶尔喝完了忘了添买,但太平猴魁却从未缺过。
曾几何时叶南卿一直以为这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今天才知晓,这些细枝末节里面云辛投入了多少感情,但他却没有仔细的去品味珍惜过。
只恨当时不懂得。
云辛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两盏茶,待目光扫到手腕的时候,突然恍然大悟了一般。他走了几步将两盏茶放到屋子正中的圆桌上,然后左手从袖口捏住了汤圆露在外面的尾巴,往里探了探将正卷在他袖里睡的舒服的小蛇拽了出来,放到了床铺上。转过身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吓到你了,他不随便咬人。”
叶南卿对上云辛含笑的脸,一双眼眸清澈透亮如同屋檐下倒挂的冰凌,干净的像大风过后的天际,但却礼貌而疏离。那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他看他,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叶南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接过了云辛手中的那盏茶。
该知足了,云辛还活着,已是不易。
他这样告诉自己。
否则,他该用多长久的悔恨与痛苦去留住那一点点有关于云辛的念想。
云辛见叶南卿捧着手中的那盏茶迟迟没有喝下,以为是不合他的喜好,于是说“抱歉,这里只有这陈年的旧茶了,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不,没有。”叶南卿赶忙摇头,他看着云辛,微微笑了笑,“只是这茶,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云辛点了点头,坐在一边的椅子中,瞅着窗外出神。
叶南卿捧着茶碗仔细的看他,一点一点将他眉目描画。
他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许多,眉目间透着淡淡的虚弱。
“姚公子身体可好些”也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出了口。
“嗯”云辛转过头。
“我我听陆公子说过,姚公子身体一直不太好。”
云辛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虚弱些罢了,之前不小心落水,伤了元气。”
叶南卿点点头。
云辛轻皱着眉摇头,嗔怪道“陆英也真是这种事情也到处去说。”
云辛提起陆英时话语间的亲昵让叶南卿心中一紧,他忽然意识到,对于现在的云辛来说,他是个简简单单的陌生人,而陆英却不止是救命恩人或者师侄那么简单。陆英是云辛失去记忆后第一个朝夕相处的人,那份信任,恐怕比季影寒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最亲近的人,早已不是他。
叶南卿的手一抖,茶盖掉落下来,清脆一声,碎成了数片。
叶南卿一愣,赶忙俯下身子去拾地上的碎片。
“抱歉。”
“不碍事。”云辛蹲下身子,伸手去捡。
“小心。”叶南卿眼看云辛的手指要触到锋利的瓷片,突然伸手握住了云辛的手。
云辛诧异的抬起头,正对上叶南卿紧张的眼神。
云辛的手冰凉,叶南卿的手却是暖的,两人皆是一愣。云辛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叶南卿呐呐的松开手,不知如何是好。
云辛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的说“不碍事的,一会儿让人来收拾吧。”
“嗯,也好。”叶南卿点了点头。
剩下的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有小厮来回禀陆英被留饭,叶南卿于是起身告辞。
云辛坐在屋中,盯着自己刚刚被叶南卿握住的那只手,若有所思。
、第四十七章 准备
东寒楼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多时,门被从外推开,玄冽走了进来。他将墨色披风脱下来搭在架上走过来。
玄冽凑到季影寒身边,从后拥季影寒入怀,季影寒放下手中的笔,双手覆上玄冽放在自己身前的手,替他暖着。
玄冽瞥见不远处圆桌上未动的菜,问“还没用饭”
“还没有。”季影寒笑了笑,感觉玄冽的手有了些暖意,便放开。推门出去叫了个小厮来将饭菜送去重新热一热。
“我回来太晚了。”玄冽知道季影寒是在等他。
“无妨,我并不觉得饿。”季影寒又回到书案前,拿起笔在那做了一半的寒梅图上又添了几笔。
玄冽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提起茶壶打算给季影寒添些,走到案前才发现案上那杯子里浓黑一片,一张纸条飘在面上,早被浸染透了。玄冽又瞥见一旁的那只信封,上面只书了四个字“寒儿亲启”,是长辈的语气,想来季影寒的长辈也就只有他提到过的舅舅,心下已对信的内容有了几分猜测。但见季影寒不欲提也就没有问,只回身去桌上新拿了一只茶碗过来,倒了杯热茶递到了季影寒唇边。
此时季影寒一手挽着衣袖,一手执笔,正不得空闲喝茶,于是便就着玄冽的手饮了小半杯。
不多时,小厮将热好的饭菜送来,季影寒放下笔,与玄冽一同用饭。
“我打算过几天离开陵城,你觉得怎么样”季影寒问玄冽。
“离开为何要离开”玄冽抬起头来,心下猜测是否和那封信的内容有关。
“此番回陵城是为了云辛,既然云辛已经无事了,那也没必要在这里停留了。”季影寒如是说。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玄冽不禁想到了刚刚桌案上的那杯墨茶。
季影寒停下筷子,考虑了一会儿,说“去古水镇怎么样”
“古水镇”
“嗯。”
玄冽想起,去年的春天,停留在古水镇的那个晚上,他与季影寒对月饮酒时构划的生活,原来季影寒一直都记于心上。
思及此处,玄冽微微一笑“现在古水镇的柳树应该刚发芽,如果这几天动身,到那里时应正赶上茂盛的时候,还能喝到新的梨花酿。”
“不过,初灵怎么办”玄冽又问。若两个人要离开,起码要将她安顿好。
“我今日已经派人去曲川送信,让阿寻先接她到青衣门住一阵子,若她想通了想要回临州,那就派人护送她回去,如果她仍旧不愿回去,那就让阿寻先代为照顾,比起旁人,她对阿寻熟悉些。”
玄冽点点头“这样也好。”
第二日午后,玄冽出门,季影寒往流云阁来。
陆英此时正潜心关在房里钻研医书,云辛正一个人给一盆兰草浇水,见季影寒来了不禁放下了手中的水壶。
“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出去走走。”季影寒问。
“也好,半月都未曾出门,整个人都懒了。”云辛笑着点头。
季影寒替云辛取来大氅,帮着他穿戴,伸手去帮他系颈下的领带,系好后微微一笑,让云辛觉得颇有几分疼惜的味道。他对季影寒似乎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即使记不得过去了,但却无比习惯与他相处。
二人出了千羽楼走到了陵江沿岸的那条街,各处小商小贩酒肆茶楼好不热闹,季影寒带着云辛进了沿江的一间茶楼。
“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季影寒对迎上来的小二说,“我们楼上坐。”
“好嘞,客官你楼上稍坐,茶马上就来。”小二点头应了。
二人上楼,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云辛因为刚才走了一路觉得微微有些出汗了,于是将大氅解开只松松的披在身上。
“这里风景独好。”云辛道。
“这茶楼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位置好,茶也是一流的,过去我们也经常来。”影寒说。
“怪不得,似乎是有种熟悉的感觉。”云辛莞尔一笑。
不多时,小二提着茶壶端着茶盘上来,季影寒掏了一块碎银子给他。
“尝尝,这是你最喜欢的碧螺春。”季影寒替云辛斟了一杯,送到了他跟前。
“我最喜欢碧螺春”云辛笑了笑,仔细瞧了瞧那茶,又端起来浅浅饮了一口,点头道,“果然很好。”
“影寒你喜欢什么茶”云辛问。
“明前龙井。”
“明前龙井”云辛略一皱眉,想起了流云阁里那半盒陈茶,“那谁喜欢太平猴魁”
“太平猴魁”季影寒不解。
“昨日见流云阁里有半盒陈茶,是太平猴魁,还以为,我应该最喜欢那个。”
“是嘛。”季影寒笑了笑,“许是谁送的也说不定。”
“嗯。”云辛点了点头,但他脑中却不禁浮现出昨日叶南卿从他手中接过茶碗时的眼神,萦萦绕绕总挥之不去,那感觉似曾相识。
“我听陆英说他当时是在病人家里遇到了玄冽。”云辛问季影寒,“那病人,是姓叶吗”
“是姓叶。”
“那这叶公子,我之前认得吗”
季影寒沉默,之前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林林总总和云辛交代了清楚,但关于姚家的血仇,他只对云辛说了姚家忠烈全部殉国而亡,对与叶南卿有关的部分却只字未提,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样。昨日叶南卿来见云辛他是知道的,他明明可以阻止,但最终却没有那样做。他要对抗崇德帝,其中的凶险不必明说。胜,他可能会沦为天下的罪人,败,那下场就不言而喻了。而如今,舅舅信已经到了,他也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他唯独放不下的,便只有玄冽与云辛二人。叶南卿对云辛的感情并不假,若他败了,也就只有叶家的庇护或许可以让云辛逃过一劫。
季影寒正想着如何回答云辛的问题,朝着窗外略微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云辛随着季影寒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了玄冽。
看玄冽的方向,应该是从叶府而来往千羽楼去。这几日隔三差五就往叶府跑,想是被叶南卿缠着下棋了。季影寒想起玄冽与自己对弈时的样子,嘴角不禁勾起了温柔的弧度。
季影寒正想着玄冽为何今日回来怎么这样早,却恍惚觉得斜对面的阁楼上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头过去却只看到了打开的窗子,再回头玄冽已经转过一处墙角消失不见。季影寒盯着那窗子看了良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刚那双眼睛简直让他脊背发寒。
云辛见季影寒神色不宁,不禁担忧“怎么了”
“没事。”季影寒摇了摇头,想或许只是自己一时眼花。
云辛见季影寒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也不好多问。只是这一点小小的变故也将两人原本谈论的话题越了过去。
“过几日我打算离开陵城。”季影寒说。
“去哪里我也一起吗”云辛问,刚刚得以相认,要分开着实有些舍不得。
季影寒摇了摇头“你身体还没好彻底,不易奔波,还是暂时留在这里。若有什么变动,我会让明蕊通知你。”
“好。”云辛点了点头,他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跟着季影寒只能是拖累。
“我只是不想你再有闪失。”季影寒看出了云辛的想法,解释道。
“我知道。”云辛笑了笑。
、第四十八章 汤圆
季影寒回到千羽楼却未见到玄冽,问了明蕊也说未见回来,算了算见到他的时间早就该回来了才是,想起那双让他脊背发寒眼睛,季影寒心中不禁大急,刚打算出门寻找却不巧碰到了白初灵来找他,只好先吩咐明蕊去寻。
“季大哥,你要送我离开”白初灵跑得太急,额上冒了一片细细的汗珠。
“阿寻已经过来了吗”季影寒问。
“为何要我离开”
白初灵话音刚落,身后来了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少年,却并不是秦寻。
“季盟主。”那少年作了一揖,“在下是奉门主之命来接白小姐前往曲川的,门主近日准备家族祭祀事务繁忙无法脱身,让在下带了亲笔信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托着递给季影寒。
季影寒接过信看过,点头“那就劳烦少侠了,替我问候你家门主。”
“在下一定转达到。”
季影寒看了看那少年又看了看白初灵,心知若不解释清楚白初灵恐不会愿意离开,于是便吩咐人先带那少年下去好生招待,留下了白初灵。
“先进屋坐吧。”季影寒说。
白初灵于是跟着季影寒走进屋子,坐了下来。
“我几日后要离开陵城,所以托阿寻照顾你。”
“季大哥要去哪里难道不能带上我”
“初灵,我此次是有要事去办。”季影寒解释道。
白初灵沉默了一下“是和玄大哥一起吗”
“嗯。”季影寒点头。
“对于季大哥而言,我是不是一个包袱”白初灵抿了抿嘴,还是说了下去,“为什么玄大哥可以的事我就不可以。”
“初灵,你和玄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玄大哥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到底哪里不一样”白初灵的眼中浮气一层水汽,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季影寒,仰着一副执拗的面庞,“为何你可以喜欢他,却不能喜欢我”
季影寒停顿了一会儿“你于我而言,只是小妹。”
“那他呢”
“他不同。”
“怎样不同”
季影寒看着自己右手腕上露出的那条红绳,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他在这里,而这里也再容不下别人。”
白初灵咬了咬唇,眼泪簌簌落下来,她抬起袖子,狠狠的擦了两把,站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顿住。
“我早就知道不会有希望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她没有回头,声音哽咽,“虽然我明白,你只是一直在装不知道罢了。”
白初灵离开后,玄冽走了进来,他刚刚就在门外,却又不好进来。
“我听明蕊说你让她寻我,可是有何急事”对刚才的事,玄冽闭口不提。
季影寒见到玄冽,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下,也不愿将自己大惊小怪的事情说给他听,只摇了摇头“没事。”
玄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今日从叶府离开的早,走了半路才想起好久没亲自做东西给你吃了,于是又绕去码头买了条鱼和食材,刚刚送到小厨房去了。”
“千羽楼什么样的食材没有,你还特意跑去买。”季影寒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玄冽一愣,兀自笑了“也是,我竟忘了。”玄冽喝过茶,走到季影寒身后按上了他的肩头,柔声说,“你这一个月又瘦了许多。”
这时,明蕊来回“少主,白小姐已经跟青衣门的人离开了。”
季影寒点了点头“派两个人跟着,等确认初灵平安到了青衣门就回来,不要暴露了行踪。”
“是。”明蕊退下。
“既然担心,刚刚又何必”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不可能,又何必给她留希望,她现在还小,遇到对的人,总会忘记。”
按在肩上的手紧了紧“你当初,是否也是这样想我的”
季影寒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同。”
“嗯”玄冽扬眉。
“也许从一开始,你便不同。”
傍晚,流云阁。
云辛与陆英正预备吃饭,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陆英起身去开门。
明蕊手提一个食盒站在门外,见是陆英,递了上去“陆公子,这是玄公子今日亲自下厨做的鱼,少主说,送过来给云辛少爷和您尝尝。”
“有劳明蕊姑娘了。”陆英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云辛在里屋已经听到了声音,见陆英拿进食盒掀开看,半条炸得金黄的鲤鱼从脊背处一分为二,正躺在浓稠的汤汁中,金色的汤汁中飘着碎碎的蒜末,香气正扑鼻。陆英将大磁盘端出来放到桌上,云辛夹了一口送进嘴中,肉质外酥里嫩,蘸上汤汁,香滑可口让人回味。
云辛刚要称赞,门外传来再一次的敲门声。
“我去开吧。”云辛将刚刚坐下又要站起的陆英按下。
门外依然是一个食盒,只是提着食盒的人却换成了叶南卿。
“叶公子”
“抱歉,在下冒昧前来打扰。”叶南卿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拿着金扇,“姚公子用过饭了吗”
“正在用,叶公子这是”
“还好赶得及。”叶南卿笑了笑,将手中食盒递过来,“同福楼的芝麻馅汤圆不错,送来给姚公子尝尝。”
云辛一愣,接了过来“多谢,叶公子请里面坐,一起用饭吧。”
“不了。”叶南卿摇摇头,“我今日约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在同福楼。”
云辛于是点头“既然如此就不强留叶公子了,多谢叶公子。”
“你喜欢就好。”叶南卿笑意温柔,说完便转身离开。
云辛望着叶南卿离开的背影,觉得刚才那句话,似曾相识。
这同福楼的芝麻汤圆要趁热吃才好。
何必这么费事。
你喜欢就好。
脑海里是谁的声音陌生却熟悉。似乎这一切就在眼前,但是却好像隔了层层叠叠的雾,看不分明。
“小师叔小师叔”
“嗯”陆英的呼喊让云辛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不进来小心着凉。”
“这就来。”云辛关了门,提着食盒往里走。
饭桌上,他将食盒打开,一个白瓷大碗,里面盛了一晚晶莹剔透的汤圆,还兀自冒着热气。他将瓷碗端出,拿起一旁放得白瓷汤匙,舀起一个送到嘴边,温度刚刚好。一口咬下去,芝麻馅淌了出来,糯米的外皮十分劲道,内里的芝麻馅甜而不腻香而不油。
他看向床上正趴在他枕边打盹的小蛇,想起那日与季影寒的谈话。
“为什么叫汤圆”
“因为喜欢上了芝麻汤圆。”
他认得他吗如果认得,那为何影寒从未提起过
云辛想起第一次与叶南卿见面时,叶南卿礼貌周到的自我介绍。
若认得,他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云辛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碗芝麻汤圆不禁发了呆。
若不认得,为何不辞辛苦的为了一碗汤圆亲自跑来这一趟。
云辛抬头,望向茶几上那半盒陈茶。
他是那个喜欢太平猴魁的人吗
云辛回想着这两次见面叶南卿的一切,他的眼神,他的神态,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他待人接物的动作。一点一滴,一招一式,他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觉。而那种感觉,与对季影寒却还是不同的。
他到底是谁
、第四十九章 暗恋
三月初七,正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季影寒与玄冽二人动身前往古水镇。
送走了季影寒和玄冽,云辛百无聊赖的在湖心亭倚着栏杆喂鱼,他漫不经心的将鱼食投进水中,看着鱼儿疯抢一空,但却毫无乐趣可言。这几日,他总是被“叶南卿”这三个字所困扰。
云辛有些气馁的将手中鱼食一扔而下,起身要走。
“啊”他回身太急,撞上一个人,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却忘了身后就是栏杆,身子一个趔趄,人就歪出了亭子。
他心中暗道完了,即将落水的恐惧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落入了一个怀抱。
云辛浑身颤栗,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抓住了这人的衣服,死死的不肯放松。他脑子突然浮现水浪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这声音让他想到了窒息的感觉,立刻周身冰冷,恨不得马上死过去。
有一只手牢牢的搂着他,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后背。
“云辛云辛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别怕。”
这声音如同一束光,照进了云辛昏暗的脑海中,他慢慢镇定了下来,试着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洁白的领口,绀青色的袍子,此时袍子上好的布料正被他紧紧的攥在手里,皱起了纹路。他抬头,看到一双关切的眼睛。
是叶南卿。
云辛愣了一下,松开抓着叶南卿的手,“我”
叶南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满眼心疼与愧疚。
“对不起。”叶南卿知道,云辛怕水比之前更甚,都是因为他。是因为他没有信他,是他推了他了下去,是他害他失忆,害他如今成了这样。
云辛被叶南卿眼中痛不欲生的神色震住了心神,半晌才后知后觉的笑了笑,脸色还因为刚才的惊吓十分苍白,他有些抱歉的说“是我起身太突然,不怪你。”
叶南卿的心突然狠狠疼了一下。
“小师叔”不远处陆英飞奔而来,“你没事吧”他急急的上下打量着云辛,待确定他没有什么事情之后将他护在了身后。他面对着叶南卿,眼中神色冷冽,“你又想干什么”
叶南卿看着面色不善的陆英知道他恐怕是误会了,但他却不欲解释。自从知道了他与云辛之间过去的渊源,这个少年神医便对他颇有敌意,虽治好了他的病却从未对他和颜悦色过。他又看了看被陆英护在身后不知所措的云辛,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他刚刚受了惊吓,你好好照顾他。”
“这就不需要叶公子操心了。”陆英的话依旧冷硬。
“那在下告辞了。”叶南卿点头,转身离开。
云辛看着叶南卿落寞的背影,心里没由来的一阵不舒服。
“等一下”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陆英,往前走了几步,前方的叶南卿听见他的呼喊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
云辛死死盯着叶南卿的后背“我认得你。”他不出所料看到叶南卿的身体骤然僵硬了一下,然后才将后半句疑问缓缓吐出来,却已然带了些笃定的语气,“对吗”
叶南卿感觉有微风吹拂过他的发梢,刚刚云辛在他怀里脸色苍白浑身颤栗的恐惧模样还在眼前。
叶南卿摇了摇头“不,你不认得。”
他不敢承认,因为他不敢想象,如果云辛记起来到底是会先爱他还是先恨他。
云辛看着叶南卿走远,心情愈来愈复杂。叶南卿在说谎,他一定是在说谎,从他背影僵硬的那一刻他就可以完完全全的确定,他认得他,他一定认得他。可是为何,他却不愿意承认呢
“小师叔,这里风凉,我们回去吧。”
“陆英。”
“嗯”
“我想要记起来。”他想要记起来,关于一切,关于叶南卿。
陆英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有办法。”云辛转过身,他看着陆英,“帮我,陆英。”
陆英看着云辛眼里的恳求,心里十分痛苦,他说“也许你会后悔。”
云辛微怔,笑了“哪怕后悔,我也要拿回属于我的记忆。”
陆英看着云辛,他想不通,为何云辛要这样执着于叶南卿,哪怕受了那样重的伤害,哪怕已经彻底忘记了,但却仍旧执着于他。也许这就是“情”,师傅曾说过,这世上最奇特的药石也莫过于“情”,无色无味无形,却能瞬间让人康复,也能瞬间致人死地。他在给叶南卿看病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恐怕就是因“情”伤身,但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叶南卿的那味药,竟然就是小师叔。
傍晚十分,陆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面前的一箱药材发呆。
野山参,冬虫夏草,鹿茸,灵芝,沉香,羚羊角
全部都是上好的珍贵药材,整整一箱,全部来自于叶府。这是叶南卿给云辛的,却只是悄悄的派人送到了他手里。用心已经不言而喻。
陆英深叹一口气,也许叶南卿与小师叔真的是命中注定。也许老天爷让小师叔遇到自己,也只不过是为了借自己的手,将他再送回到叶南卿的身边。而自己至始至终也只能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第二日一早,陆英向云辛辞行。
“你不是说,你和你师傅之间的约定是必须治好别人治不好的百位病人才可回谷吗现在回去”云辛皱了皱眉头,觉得陆英此行太过仓促。
“无妨,约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是为了小师叔,师傅又怎会责罚我。”陆英笑道,“何况我出来颇多时日,师傅他老人家一人在谷里我也甚为担心,也正好趁此时机回去探望。”
云辛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点头“也好。替我向你师傅问好,若有机会,我会亲自去拜见。”
“我会帮小师叔带到。”陆英在朝云辛作了一揖,“陆英就此别过。”
“我送你。”
云辛送陆英到门口,小厮将马牵过来,陆英又转过身,眼中有些依依不舍“小师叔要注意身体,多加保重。”
“我知道了。”云辛点点头,“路上慢一点,注意安全,不必急于一时。”
“陆英记下了。”陆英上马,又朝着云辛拱了拱手,牵过马缰,调转马头离开。
他起初慢慢前行,还能感觉到背后云辛投在他身上的眼光。不多时,他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再回头,千羽楼已经隐进了那一众的亭台楼阁中,化成了虚幻的影子。
而千羽楼门前那道身影,却深深的刻在了心中,再抹不去。
他其实骗了他,他和师傅之间根本就没有那个医好百人才可回谷的约定。
真正的约定是,他此生只有一次出谷的机会,一旦回去就再不能离开,只能在谷里孤独终老,如师傅一般。而这个约定,是他在师傅面前发过誓的。
而如今,他决定回去了,决定回去接受那漫无天日的孤独终老。
师傅当年曾为一人反叛师门残掉双腿,最后只能隐姓埋名在鸠言山谷中孤独过活。但师傅说他从未后悔过,即使那个人从不知道他曾经为他做过那么多。
他想他也不会后悔,即使是为了一个想要记起叶南卿的姚云辛。
、第五十章 来世
烟波浩渺的陵江,水色潋滟月光轻柔。季影寒立在船头迎着星辰听脚下的波涛声,一声声温柔的如同孩童梦中娘亲催眠的曲调。玄冽从后而来,站在他旁边,他将长箫置于唇边,吹奏一曲白首,和着悠悠的波涛荡向远方。
季影寒听得入迷,他微眯了眼睛,嘴角翘起。
一曲终了,玄冽将长箫从唇边拿下,他一手环上季影寒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肩膀,略一低头,吻那双在月光下莹莹发亮的唇。季影寒抬臂勾住玄冽的脖子,坦然接受。
“船夫睡了。”玄冽在季影寒耳边说。
季影寒挑了挑眉,装作不解“那又怎样”
玄冽嗤笑一声,轻咬一口在季影寒的耳垂上“你说怎样”
季影寒浑身一颤,面上一红,转身道“我们回房间。”
玄冽跟在身后笑得无不得意。
他们这次搭的是一艘货船,船上除他们之外只有一名老船夫和两名押货的工人。这船此行的目的地是距离古水镇数日的青原,季影寒和玄冽打算到达青原之后再换乘渡船去往古水镇。
因为是货船,也不过只有一间像样的房间,长期行船的船夫船工都习惯了睡在货仓,而季影寒与玄冽是客,且又给了不少的银两,这唯一的一间房间,自然就给了他们。
进入房间玄冽插上了门栓,他将季影寒轻轻推到在床榻之上,一边低头吻着他的唇一边解开他的发带,青丝铺满枕上,玄冽轻吻季影寒的发,手指划过他的脖子一路向下。
季影寒轻颤,他的皮肤随着玄冽的手指惊起片片寒粒,玄冽的一只手摸进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有条不紊的解着他的衣带,他抬起胳膊,环上玄冽的脖子。
玄冽抬头,深深凝视了季影寒一眼,拉住他衣襟的双手轻轻一扯,季影寒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他一边去解自己的衣带,一边俯下身子去亲吻,从下巴脖颈一路向下,直到肚脐。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衣服,滚烫的胸膛贴上了季影寒微凉的皮肤。
季影寒发出一声叹谓,他的双手抚摸上玄冽的肩背,将他身上的衣物扯了下来。
玄冽低头含住季影寒的唇,舌头长驱直入,一只手隔着裤子,按在了季影寒的。
“唔”玄冽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季影寒浑身一僵,他猛地睁眼,玄冽满含笑意的双眼让他的脸瞬间滚烫。
玄冽另一只手摸上季影寒滚烫的脸,笑道“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你脸红的样子。”
季影寒眼中微光一闪就要躲开,却被玄冽轻轻钳住了脸颊。
“看着我不要躲。”
玄冽的手扯下季影寒的裤子,手指在大腿根部流连。
“嗯”季影寒无法抑制的仰起头,玄冽一只手在包裹住季影寒的同时,另一只手的手指探进了季影寒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