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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 番外完结 第11节

作者:颜凉雨 字数:23344 更新:2021-12-29 06:57:29

    鉴于所剩银两不多,老白又暂时不准备出门做生意,而白家山的两人还要吃饭过日子,所以商量到最后,言是非大侠的新婚贺礼被挚友们最终敲定为“手工编花球”。球体是竹子做的,上面则镶嵌满白家山独有的霜叶花,这花儿开在冬初,颜色粉嫩且花朵被摘后久久不谢。老白负责制作花球,伊贝琦则负责熬药水。做好的花球被放在药水里浸泡上三天三夜,颜色愈发娇嫩,而花朵将终年不谢。

    半个月之后,老白和伊贝琦带着这独特的贺礼抵达了言府。

    言家早已张灯结彩,门庭若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大包小包的礼物几乎把大堂淹没。多数宾客都是送完礼就离去,这会儿的大堂更多的是在分拣贺礼的仆人。

    言是非就是穿越过这层层贺礼山出现的。见到老白几乎双眼放光,二话不说伸手就捏上了老白白皙的脸蛋儿。

    “我大婚之日,你居然还给我易容过来”言是非说着手下用力,大有不撕掉不罢休的劲头。

    老白赶紧拍掉魔爪,略带紧张道“你就不能小声点。我这也是安全起见,万一碰上熟人不就麻烦了。”

    “那有什么麻烦的,”言是非撇撇嘴,“顶多就是被女人挠几下,谁让你总破坏人家小两口关系。”

    老白嘴角抽搐“你以为我乐意,还不是那些做丈夫的非要我调查。主顾是将军,我就是个冲锋陷阵的。”

    “成成成,一年不见口齿伶俐了不少啊。”言是非笑着调侃。

    老白乐,从伊贝琦手中把包好的花球拿过来塞给言是非“喏,给提亲提了一年才成功的言大侠,祝你们夫妻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言是非还没说话,若迎夏忽然从他背后冒出来,调皮的笑“白大哥,俩人才送一份贺礼啊。”

    老白微愣,有些尴尬。言是非赶紧敲自己准媳妇的脑袋,若迎夏一脸委屈的揉着头“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伊贝琦凑过来,把一个漂亮的小瓷瓶塞进女孩儿手里“拿着,这是姐姐单独给你的。”

    “里面是什么啊”若迎夏马上被瓷瓶吸引了注意力,举起来对着烛光细细打量。

    伊贝琦神秘的眨眨眼,凑近小姑娘耳朵悄悄道“洞房花烛那天,你把这个倒进油灯里烧着,就知道了。”

    若迎夏小脸儿刷的红了个透,言是非没听见她们的悄悄话,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赶紧把自己媳妇儿揽回来,和危险仙子隔出安全距离。

    唯一莫名其妙的只有老白“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里面是什么啊,伊婆娘,我都没听你提起过呢。”

    诡异的寂静,良久。

    “啊,对了,还没给你们介绍,若迎夏,老白身边这位是伊贝琦,伊贝琦,这位是我没过门的媳妇,若迎夏。”

    “伊姐姐,迎夏这厢有礼了。”

    “不用拘礼,以后咱们就姐妹相称好了。”

    老白,被群众们自发的忽略了。

    众人寒暄的当口,大堂又进来了客人。言是非让老白和伊贝琦稍等片刻,便和若迎夏赶紧过去招呼。伊贝琦饶有兴味的探究着无数个贺礼盒子,老白赶路赶得有些乏了,百无聊赖中连连打着哈欠。

    耳边恍惚听见言是非那对谁都无比热情洋溢的声音“没想到勾三兄真会赏脸,实在是”

    老白只捕捉到两个字,便刷的寻声音方向望了过去。时隔两年多,勾三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副天老二我老大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让人看着就有趣。衣服倒不是一身黑了,这回换成了深蓝色,估计也是天一暗就瞧不见人影那种。脸比上次见干净了许多,俊朗的五官更为清晰。

    刚从桃花铺回来那会儿,老白时不时的还会想起这家伙。毕竟还欠着个人情呢。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对方前来讨要,久而久之也就忘得差不多了。真没想到会在此重逢。

    江湖真是小,际遇也真是奇妙,看着勾三,老白心里莫名的涌出些带着趣味的快乐。就像小时候孩子们喜欢把自己钟意的东西放在木盒子里埋在树下,等若干年后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偶然的机会下挖出来,便成了件无比快乐的事。见到勾三亦是如此。老白不准备上前相认,但他喜欢这样暗地里感慨玩味的小小愉悦。

    言是非娴熟的把客人们又领出了门,之后才回到老白和伊贝琦面前,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来的人太多。”

    “这两天还算少的呢,前几天的时候我都快把脸笑硬了。”若迎夏嘟着嘴补充。

    伊贝琦捏捏若迎夏的鼻子,笑道“你的这位夫君,朋友满江湖呢。”

    “还有地底下的。”老白笑着打趣,“连勾三都让他从古墓里揪出来了。”

    哪知言是非不大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我不认识勾三,只是听过他的名号,在此之前根本没打过交道。”

    老白诧异“那他怎么来了还带着贺礼”怎么瞧都不像闹场子的。

    “呃,大婚不比寻常,我不是希望热闹点嘛,所以这个请帖发得就有点多。”言是非面露窘色。

    老白眯起眼睛“多是指多少”

    言是非尴尬的笑“咳,能发着的人我都发了。”

    老白深吸口气,缓缓道“你能发到全江湖。”

    言是非的好人缘在他大婚这件事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乱发请帖的结果就是来得人太多言府根本住不下,这就是为何言是非招呼完客人又把人家送出门的缘故。除了达摩院七净大师、岭山无寂师太等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和他们的弟子被安顿在了言府,其余众人皆被安排到了言府的别院,那里地处略显偏僻,但却比言家主府宽敞得多。

    本来言是非在府邸给老白和伊贝琦准备了房间的,但老白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闲话,毕竟他和伊贝琦可没什么高辈分,所以到了最后两人还是去了别院。

    别院距离言府并不远,但地势较高,且属郊外,被一片密林遮掩着就有了那么点荒凉阴森的味道。好在大红灯笼高高挂,同样的灯火通明冲淡了些凉气增加了些喜气。

    “荷风苑,就是这里了。”为老白和伊贝琦带路的仆人轻声道,有礼的推开门,引领老白和伊贝琦穿过夜风中的荷塘,走在迂回的游廊上,“前方是正堂,后面是客房。正堂中备有餐点,二位也可直接回客房休息。”

    “直接带我去客房吧。”

    “我正好饿了。”

    伊贝琦和老白面面相觑,之后果断分道扬镳。

    仆人带着伊贝琦去了客房,老白则向眼前的正堂进发。他虽然也累,但肚子更辛苦,啃了半个月的干粮,他决定休息前必须捞顿好的。

    咣当

    老白还未推门,正堂的大门就被人直接砸开了从里面。接着老白就看见一个人影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线瞬间跌落荷塘。

    扑通一声。

    “李小楼你给我等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迟早会报”荷塘里的人一边挣扎着扑腾,一边还不忘大声叫骂。

    老白打了个哆嗦,初冬的荷塘冰冷刺骨,他都替那人冷得慌。

    “报仇可以,麻烦你找对债主。”耳边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不咸不淡还带着点亦真亦假被骚扰的无奈,“我就是个做生意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要是给我钱,我也可以帮你报仇哦。”

    老白抬头,只见一个男人倚靠在门框上,三十六七的样子,下巴上带着点没收拾干净的胡茬,嘴里叼着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稻草,嚼啊嚼的,你说他吊儿郎当也可,说他悠哉好像也对,反正和池塘里的可怜人形成鲜明对比。不仅是情绪上的,还有实力上的。

    李小楼,天下第一杀手。

    “你傻站着做什么”第一杀手出声了,低头看向距离自己很近的家伙,单纯的好奇。

    “麻烦,借过。”老白有礼的颔首,单纯的大实话。

    李小楼摸摸鼻子,然后闪开了堵着门口的伟岸身躯。

    老白走进大堂的时候还在想,江湖第一杀手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进了大堂老白才意识到,门外的热闹只是这鸡飞狗跳的大堂缩影,里面才是真正的热浪滚滚。五年前老白去参加武林大会,都没这里热闹。好么,能来的不能来的全来齐了,什么世家恩怨什么武林宿敌什么背信弃义什么男女纠葛,这会儿好,都来个一锅烩。有礼型的就是理论,冲动型的就争吵,激动型的像门外那类就直接武力解决。不过可能碍于言是非的面子,倒都没有太过火,只是让看得人脑袋疼。

    比如老白。

    千辛万苦才从刀山火海中摸出盘点心,老白决定端回客房去吃。他估摸着肯定有一大部分宾客跟自己一样,这会儿都猫在自己客房里躲安生呢。

    “包子呢,怎么没有”

    “岳姑娘,在下还没接你这笔生意呢,而且就算接也只是杀人,可不包括抢食啊。”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白大脑嗡的一下,下意识的转身,只见温浅正端着点心盘子对着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苦笑。偶尔身旁有人打架,男人便有礼的把那姑娘护住。同老白认识的那个温浅一样,有礼有节,却又体贴入微。

    老白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就那么看着温浅和那位姑娘出了大堂。

    胳膊忽然被人猛的撞了一下,盘子应声落地,碎得乱七八糟。可老白依旧无动于衷。他满脑袋都是刚刚听见的话,看到的影。按温浅所说那个女孩儿就是他的主顾了,不,严格的说还不算主顾。那么,温浅是那种任由旁人跟着的人吗。

    虽然知道温浅一贯对人和善,甭管心里如何面上总是过得去的。可这会儿,老白还是恨起了他彬彬有礼。

    第44章 热闹滚滚红鸾劫二

    如果自己没有易容,那么温浅一定会迎上来的,笑着说别来无恙。虽然嘴上不见得会说想念,但心里总有几丝吧,就像自己想念他那般这样想着的老白,忽然又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会么,他这样一贯淡然的人真的会想你吗

    敢不想,以后再上山过冬光给你啃大白菜,还必须是生啃。

    敢不想,以后再上山避暑光给你清蒸地瓜,还必须是趁热吃。

    敢不想,我把全白家山的野猪都弄来围攻你。

    敢不想,

    思绪翻涌间,老白的精气神儿就这么纷纷回笼了。眨眨眼,白大侠那叫一个神清气爽,那叫一个通体舒畅。

    看着散落在地面的点心和盘子碎片,老白有些过意不去,便蹲下来想要收捡。哪知刚一蹲下,头顶便嗖的掠过一阵凉风,紧接着就传来了碗碟摔碎的声音。老白僵硬的转头去看,险些成为致命凶器的刻花大盘此刻已然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老白眯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抬起头望向飞来横盘的方向,刚想出声怒斥大庭广众不宜做“掷盘子”这种危险活动,却在看清眼前情景后忘了出声。

    “贵派的盘子扔得倒是有模有样嘛,我看也别叫天剑门了,改叫盘子帮如何”

    “勾三,你这卑鄙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胆敢公然污蔑我天剑门”

    “哟,别忘了现在是你们上赶着拦住我,不然我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跟你们在这里作无聊的口舌之争。”

    勾三在和别人吵架,确切的说是一对三。为首的年轻人老白认得,那是天剑门现任掌门任天暮的唯一儿子也是嫡传弟子,任翀。至于后面两个老白没见过,但看样子应该也是天剑门中比较数得上的弟子,因为他们也和任翀一样佩着镶玉剑,而那是天剑门里够资格的弟子才能得到的兵刃,据说每把剑都由天剑门里的老工匠悉心打造,可算得上独一无二。

    老白记得自己和勾三进这荷风苑也就是前后脚的事,这么短的时间会产生如此的不愉快以至于到不顾形象的扔盘子吗老白怎么想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那就是积怨喽。

    似乎像要印证老白的想法一般,任翀的佩剑已经出了鞘,并未全出,但看得出任翀已经按捺不住“勾三,把我祖师墓中的宝物还回来,我可以放你一马。”

    勾三露出嘲讽的轻笑,故意夸张的叹息“都换成了银子呢,糟糕糟糕,这如何是好”

    电光火石间,宝剑出鞘。镶玉剑就像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刺向勾三。老白心骤然一紧,说不清为什么,这担心来得莫名其妙。

    好在勾三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见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锋利玲珑的冰锥,四两拨千斤的挡开了任翀的镶玉剑。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勾三人已经跳到几米开外。

    但任翀并不罢休,随即便又冲了上去。大堂本就空间有限,此刻又装着这么多人,勾三再想躲已然不可能,最终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很快,两个人就斗做一团。

    一直嘈杂的大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寂静下来。人们纷纷退到屋子两侧以免被殃及无辜,但同时又好事的瞪大眼睛看着中间空地上演的全武行,俨然充满了围观精神。

    老白也跟着这些人蹭到了窗边,可视线却没有一刻离开勾三。论武功,男人恐怕不是任翀的对手,但好在他身型够巧,轻功够好,闪躲防御绰绰有余。

    “你伤不到我的,别白费力气了。”闪躲之余,勾三企图劝对方收手。

    “现在乖乖束手就擒还来得及,一会儿万一见了血可别怪刀剑无眼。”任翀压根不为所动,招招狠冽像是非得要了勾三的命。

    勾三把眉毛皱成了白家山“你没毛病吧,我又不是杀了你亲人灭了你全家的,你至于吗”

    任翀没回答,取而代之是更凌厉的剑法。

    勾三眯起眼,似乎真的动了怒。老白压根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当啷一声,镶玉剑已经落地。再去看,勾三手里的锥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细细的铁链,而铁链一端则连着个类似于爪钩的东西,这会儿正垂直着地面晃啊晃。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落地,就意味着彻底的战败。

    “啧,说了你伤不到我。”勾三撇撇嘴,把爪钩三下五除二的塞回怀里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塞进去的,之后走向前似乎想把坐在地上的任翀拉起来。

    就在勾三朝任翀伸出手的瞬间,一个身影快速的闪了进来二话不说照着勾三的肩膀就是一掌,愣是把勾三打得跌落在几米开外。之后来人小心翼翼地把任翀扶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出手的居然是天剑门的掌门,任天暮

    一时间,大堂一片哗然。

    老白也很诧异。天剑门是江湖上相当有名望的大派,虽然近年来有每况愈下之势,可近百年的积威总是在的。而横看竖看此刻都不是任天暮适合出手的场合,因为于情于理他都难逃欺负小辈的罪名。但是他刚才那一掌却又如此果断,好像勾三真是他们天剑门不共戴天人人得而诛之的仇家似的。老白想不通,一个小小的盗墓贼,这天剑门至于如此么。

    “喂,你一个堂堂掌门居然对我这样的后辈出手,还是偷袭,说不过去吧。”勾三咳嗽几声,捂着肩膀挣扎着站了起来。

    老白微微皱眉,那一掌想必不轻。

    “打扰祖师安宁者,天剑门人人得而诛之。”任天暮那被岁月雕刻而成的沧桑面容,此刻异常冷峻。

    勾三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嘲讽“还是你这掌门会说话,不像任大少爷,张口闭口就是要我还宝物,好似这宝物比祖师安眠更重要似的。”

    “勾三,你别含血喷人,我那是、我那是”任翀气急败坏的想要解释,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在任天暮的警告眼神里收了声。

    只见任天暮整了整衣衫,才缓缓道“祖师安眠固然重要,不过祖师爷的遗物也是我天剑门的圣物,不由你随意盗取。”

    “都入了黄土进了棺材还谈什么圣物”勾三讥讽的扯扯嘴角,小声咕哝着。随后他抬头迎向任天暮的视线,好整以暇道,“那么烦请任掌门告知在下,贵派祖师墓里究竟丢了哪些圣物呢”

    任天暮挑眉,略略环顾四周。似乎觉得此地并非适宜之所。可事已至此,又是众目睽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不答也得答。轻咳一声,他缓慢而郑重的说道“西域鎏金佛造像两座,淮夷嫔珠十五颗,前朝官家御赐玉器九件,金银珠宝兵刃首饰,和一本秘笈。”

    老白看见勾三在任天暮叙述那些陪葬品的时候,表情泰然自若,甚至还有那么点“对对就是这些我都记着呢”的调皮,可当老头说到最后那一本秘笈,勾三的表情表情明显一愣。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慢慢的涌进些许不解和疑惑。

    “什么秘笈”果然,勾三出声询问。

    任天暮眯起眼睛,似乎在观察勾三是真不知还是在装傻“地剑。那是我们祖师的不传之秘。临终前他要当时的大弟子也就是我们的第二任掌门发誓,让那秘笈随他一同下葬。”

    勾三敛下眸子,似乎在沉吟着什么。片刻后他缓缓抬眼,目光炯炯“你刚刚说我打扰了贵派祖师的安眠。那么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偷,还会不会背上这个罪名呢”

    任天暮的眉头渐渐蹙起,有些拿不准勾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老白也拿不准,可他分明看清了那家伙眼里闪着的淘气火花儿。

    “咳,”只听任天暮轻咳一声,才谨慎道,“即使你什么都没偷,只要进了我祖师之墓,便已然打扰到了先人之灵。”

    “这样啊”勾三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歪着脑袋故作思考状,“那我就想不通了,墓里丢了什么你们怎么如此清楚难不成你们也进去了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们也打扰了祖师的安眠呢”

    任天暮蹙眉不语。任翀却先一步出声“我们是祖师门下,进入墓穴怎么能算是打扰只有你这样的毛贼才”

    “哦”勾三故意拖长尾音打断任翀,“按照任小少爷的意思,只要是你们天剑门的人,就可以把祖师爷的墓穴当菜市场,早晚逛着玩儿喽。”

    “勾三你太放肆了”任天暮额头隐隐泛起青筋。

    勾三冷冷地扯扯嘴角,一字一句道“任掌门,我勾三常年行走地下可能不懂江湖规矩,但同样我也没你们那么多绕弯儿的心思。要真是我盗了另祖师的墓,我跑也好逃也好哪怕无所不用其极,但有一条,盗了就是盗了,我绝对不会不认。可是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另祖师的墓穴我进了,但东西一样没拿。因为在我之前已经有人进去过,这点从入口、墓道以及墓室里的情况都能看出来。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如果一个墓有同行先下了,那么后来者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再出手的。”

    良久,任天暮才沉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勾三耸耸肩,无所谓道“相不相信随你。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墓穴被盗的呢,我离开的时候明明把墓口恢复得天衣无缝。除非有人又下去了。”说到这里勾三忽然顿了下,随即一拍自己脑门儿,“哦,不对,应该说一定有人又下去了。因为在我下去的时候任掌门说得那些东西都还在,呃,除了那本秘笈。”

    任天暮眉头紧锁,似乎被勾三一连串不知道真假虚虚实实的招子给晃晕了。全大堂的人也眉头紧锁,跟着任掌门一起在云里雾里费劲的扑腾。

    “翀儿,你可是亲眼看见勾三从祖师墓中出来的”任天暮忽然把头转向自己的儿子。

    任翀一愣,随即大声道“是的,那一夜孩儿巡山,忽然看见有一人影鬼鬼祟祟徘徊在祖师墓前,孩儿怕是盗墓贼便悄悄靠近,谁知借着月光看清了就是这个家伙。而且他当时还背着大大的包袱。爹,墓一定是他盗的,你别信他的鬼话。”

    勾三瞪大眼睛,显然气得不清“你个王八犊子,再说信不信我把你钉进棺材里”

    “你看,爹,他恼羞成怒了”任翀话语间满是得意。

    老白握紧手心,有种想赏任翀一拳的冲动。勾三似乎也有此意。不过隔着任天暮,这自然只能是妄想。于是男人只能不断的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半天才把气儿捋顺。

    “那么任少爷,请问你是哪月哪日见到在下在墓前携包潜逃的呢”

    勾三在赌。之前他不敢这样,可当听任翀说看见他背着大大的包袱,勾三便起了疑心。任翀为何栽赃哪怕他真是看见了那日空手而归的自己,也没有必要编瞎话到如此,自己和他压根没什么过节。除非,他有不得不栽赃自己的理由。勾三的直觉告诉他,墓穴明器丢失和任翀脱不了关系。如果真是这样,任翀就不可能在立刻看见自己的时候就报告给任天暮,因为他需要时间再入墓穴盗明器。可万一任翀报告给任天暮的时间和自己进入墓穴一致,那么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这一问,勾三其实是在赌自己那少得可怜的直觉。

    “就一个月前,十一月初七。”这是任翀的回答。此答案做不得假,因为这会儿任天暮已经成了最中立的证人。

    勾三紧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敢问任少侠是十一月初七看见我在墓口,还是十一月初七才报告给的任掌门”

    任翀眼神闪烁了下,才急促道“十一月初七看见你,之后我马上就禀报了父亲。”

    勾三扬起嘴角,他赌赢了“原来如此,十一月初七啊可是,我怎么记得自己是十一月初四进的墓呢”

    “你胡说明明是十一月初七”任翀咬死了不放。

    勾三眸子里闪过寒光,冷冷道“真是对不住,十一月初四从天剑门离开之后,直到十一月初十之前,在下一直住在万福镇的云乡客栈。”说着勾三环顾大堂,朗声道,“那里是西北来江南必经的码头之一,想必在场很多位朋友也是在那里上的船吧。”

    “对,我就是”大堂的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之后陆续便开始有人附和。

    勾三笑笑,抬头挺胸看向人群“那么在场有没有那几日住过云乡客栈的仁兄,如果见过我麻烦帮在下说句公道话。”

    大堂又恢复了安静。

    静得只剩下人们交错的呼吸。

    “啊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天天晚上给柳百川捧场的家伙”出声的是个彪形大汉,头发胡子连在一起光看着就有股子刀客的粗犷,只见他连比划带说好不热闹,“就是你就是你,最爱给铜钱儿那个,说什么铜钱儿听着清脆,打赏比银子好听多了。还让我们把银子都换成铜钱儿”

    “嘿嘿,让兄台见笑了。”勾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随即正色道,“敢问兄台在云乡客栈借宿几日,能否为在下作证”

    刀客没有马上作答,似在努力思考具体时间。没等他想明白,人群中传来一个姑娘家温婉的轻语“小女子于十一月初一投宿云乡客栈,一直到十一月初十才与客栈内众宾朋共同登船。期间得知江湖第一说书人柳百川游经于此正在客栈内说书,便每日傍晚喝茶听书,场场不落。我可为这位少侠作证。”

    勾三递给女子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转过身来对着任翀挑眉“任少侠觉得如何还需要我再找证人吗”

    任翀恶狠狠地眯起眼睛,粗声粗气道“听书是傍晚,盗墓是深夜,依你的轻功夜里奔个来回绰绰有余。”

    勾三快气炸了“你胡编乱造也要有个限度,十一月初七我在柳百川房间听他说了一夜的书”

    任翀险恶的笑“谁能证明”

    勾三胸膛剧烈起伏,恨不得扑过去把那人撕个粉碎。

    “我能。”大堂门口忽然传来年轻男人温润的嗓音。

    众人皆回头,然后满脸络腮胡的刀客、温婉女子和勾三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可置信的出声“柳百川”

    第45章 热闹滚滚红鸾劫三

    老白伸长脖子,生怕错过目睹江湖第一说书人风采的机会。之前只是听过传闻,说柳百川温文尔雅俊秀非凡,一把好听的声音能让坏人向善恶人从良。今日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今日一闻,真可谓如沐春风。

    “在下柳百川,可以为勾三少侠作证。”柳百川说着走进大堂,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让来人能顺利走到任天暮面前,“任掌门,在下与勾三少侠仅几面之缘并无过深瓜葛,这会儿只是来说句公道话,十一月初六和初七连着两夜,勾三少侠都在我房里听书,说的是李元霸扫平十八路反王。”

    任翀的脸色愈发难看,任天暮的脸则完全黑了下来。

    勾三撇撇嘴“任少侠,如果你没看见在下,那么就是栽赃。而如果你看见了在下,那为何撒谎。从我十一月初四进墓到你十一月初七报告,中间这么久你都做了些什么折腾几个明器我想不成问题。任掌门,你说呢”

    勾三坦荡的目光让任天暮颇觉难堪,只见他微微拱拳,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勾少侠,待我回去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天剑门自会给你个说法。”说罢,任掌门拂袖而去。任翀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快步跟上自己老爹一并离开了大堂,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两位连说话机会都没捞着的天剑门弟子。

    热闹结束了,人们纷纷心满意足的伸伸懒腰,打打哈欠,觉得这不要票的戏真乃物超所值。大堂又恢复了嘈杂。人们该吃吃该喝喝该吵吵该闹闹,有些已经乏了的就回屋休息去了。柳百川的出现在刚刚算是戏剧性的,可这会儿就没什么出奇了,言是非能请来的江湖高人多了,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倒还真没什么稀罕。

    当然有一个人不会这样想。

    “柳先生,多亏你出言搭救,否则这一关还真不知如何过呢。”勾三紧紧抱拳,真诚的感谢。

    柳百川笑笑“举手之劳,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

    危机刚过,勾三便已经换上一脸活泼,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基本和抑郁无缘,这会儿已经把大眼睛眨巴起来了“话说柳先生也是来喝喜酒的”

    “嗯,就是在云乡客栈收到的喜帖,刚宿进客栈那晚便收到了,言大侠倒不愧为包打听呢,”柳百川似乎也觉得挺神奇,“说是希望我能在大婚之日担当司仪。”

    “原来如此。”勾三恍然大悟般,随后道,“不过找你算是找对啦,我还没听过比你更好听的声音呢。”

    柳百川被勾三直白得没一点修饰的称赞给逗笑了,好半天才道“怎么说呢,恭维话我听过不少,可每次一碰上你这种直截了当的,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勾三愣愣的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一点不恭维。”末了还不太理解的挠挠头。

    这回轮到暗处的老白乐了。不光乐,还颇为无语。看来勾三跟活人打交道的经验照比两年前基本没什么进步,老白想,该别是每个干盗墓的都这么有趣吧。

    这厢勾三和柳百川寒暄,那厢老白的肚子却又叫了起来。可放眼望去大堂里仅剩下一些点心残渣。老白眉头紧皱,明明之前刚进来时还有那么多。

    连打几个哈欠,老白的视线模糊起来。又饿又困中,满堂的江湖大侠们好像都变了形,扭啊扭啊扭的,最终成了铺天盖地的蝗虫。

    送了多少礼金也不能这么个吃法啊,老白在心底没好气的咕哝。一边又打了个哈欠,便悻悻的离开大堂回了后院厢房。

    荷风苑的布局简洁明了,入正门后穿过第二道门即见荷花池,直接连到大堂,大堂后面直通厨房柴房和下人们居住的小院子,绕过下人院便是后花园,而花园两侧分别是供客人们居住的厢房西苑、东苑。东西院落分开,但同一苑里的厢房一间挨着一间并不独立,座落在同一个屋檐下蜿蜒而成了一个口字型,仅在通往后花园的地方有个小小门楣。精巧雅致,颇有些古韵古香的书卷气。

    老白和伊贝琦都被安排在了西苑,起先老白还担心小小一个荷风苑装不下这么多宾客,可等真进了院子才发现,照比一路行来荷花池的曲径通幽、大堂的中规中距以及后花园假山怪石的奇巧别致,这里苑却真是别有洞天。豁然开朗的苑里种着许多花草,但并不妨碍人们远眺的视线。借着月光,苑内厢房尽收眼底,满目的豁达宽广让人置身其中无比自在。偶见几棵大树座落于苑中一隅,下面点缀着朴素的石桌石凳,让人想立刻趁着夜色对酒当歌。

    在仆人的带领下,老白找到了自己的房间,门楣上刻着漂亮的两个字,冬雪。虽然对雕刻师的书法很满意,但那两个字却让老白颇有微词怎么瞧着都像青楼的姑娘房。

    “呃,还有别的房间吗”老白怀揣着微弱的希望问。

    老实的仆人立刻回答“只剩一间春花了,不过那里挨着进出的小门,很多客人都不大愿意”

    “冬雪挺好,挺好。”老白连忙打断,“我就住这里了。”

    差距,往往在比较中显现。

    仆人无声的退下。老白走上前正准备推门而入,却忽然听见隔壁的秋叶房传来伊贝琦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这分明是敲诈”

    老白皱眉,悄悄走到伊贝琦的窗前,没等他破坏人家的窗户纸,就听见另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男人声音。

    “夫人怎能如此恶言相向呢,在下做生意讲究的一向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人人平等老少咸宜。如果夫人觉得贵,那不买就成了,不要伤了和气嘛。”

    “你、管、谁、叫、夫、人”

    “”

    见形势不妙,老白连门都忘了敲直接冲了进去,于最后关头拦下了伊贝琦的魔爪“是药三分毒,咱可不能逢人就撒啊。”

    “老白”伊贝琦瞪大眼睛,显然没预料到此番变故。

    老白也瞪大眼睛,屋子里的男人居然是韦利图

    下意识的松开了伊贝琦的手,老白目光炯炯言辞恳切“你撒吧,别光用迷药,来点狠的。”

    伊贝琦给弄得莫名其妙,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流连,最后扯扯嘴角把视线递给了老白“合着你跟他也有认识”

    “何止认识。”老白没好气的回了句。

    韦利图一头雾水“敢问这位兄台,我们认识么”

    老白微愣,这才想起自己此刻还易着容呢,那时在言是非这里还是真面目,难怪韦利图认不出。

    “咳,”老白轻咳一声,扯了个小谎,“两年前韦大侠在言府这里卖过两本秘笈吧。我当时也在言府做客,就在后堂。你不认得我,不过我可是见识到了你这位秘笈巨贾的风范呢。”

    韦利图把老白的揶揄照单全收,笑容不改,热络道“原来是老主顾啊。敢问这位夫呃,这位姑娘是阁下的”

    “姐姐。”老白的回答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个称呼在伊贝琦重返白家山时起,已经在老白心里酝酿了很久很久,没想到在这么个契机出口了。说完他看向伊贝琦,目光炯然而真挚。

    伊贝琦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缓缓扬起嘴角,淡淡的笑里透了些感伤。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跟着自家弟弟一起对外了。

    “一本秘笈一千两,老白你来说说,他这不是奸商是什么”

    “一本一千两”老白惊讶的嘴都忘了合,不可置信的看向韦利图,“你当时卖给言是非两本秘笈才八百两啊”难道伊贝琦看起来比较富裕

    “话不能这样说。”韦利图摊摊,一脸无辜,“秘笈和秘笈间有时候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要不然武功也就不会有高低之分了。这位姑娘要的秘笈,一千两已经是底线。再低,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老白微微皱眉,转向伊贝琦“究竟什么秘笈啊,你非要不可么”

    伊贝琦咬着嘴唇沉默半晌,之后老白听见她低沉却坚定的声音“那是我伊家祖传的药理秘术,非要不可。”

    “你家祖传的”老白确确实实意外了一把,“那怎么会在那家伙身上”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韦利图态度甚好的搬了个凳子过来,递给老白,“这位仁兄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还有,在下姓韦名利图,还望仁兄记住。”

    接着,韦利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算是讲了个清楚。起因其实也挺无辜,韦利图也是受邀来喝喜酒的,就住在老白另一侧隔壁的君子房老白对此房间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只不过此大侠秉着时刻不忘生意人本分,所以满苑里的乱转看看有无生意可做。而伊贝琦也是闲来无事觉得有趣,便让韦利图拿医术秘笈方面的清单瞧瞧看有无合适的。这一瞧不打紧,就瞧见了伊家祖上传下来而早在二十多年家族变故中就流落了的秘术古籍。具体这东西是怎么辗转到了韦利图手里,男人说得很含糊,总而言之不偷不抢肯定是白花花银子收来的就对了。于是事件的矛盾出现了,伊贝琦死活都要那秘笈,但韦利图死活不卖。呃,更正,卖是可以卖的,只是价格没谈拢。

    “一千两银子,你不如去打劫商号好了。”稍事休息后,伊贝琦仍然余怒未消。

    韦利图疲惫的叹口气,显然对女人束手无策的他只得用眼神向老白求助。

    老白很够意思的偏开了头。

    “这古籍本就是我伊家的,上面还有祖上的印章款识,自古以来物归原主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私自持有而不语已是不仁,如今竟然还要用它变卖钱财更属不义。这等不仁不义之财你就是得了又怎能安心。况且我也不是不给你钱,念在你帮我家保管多年的份儿上,银子我们好商量,但一千两也太离谱了些。”

    “”

    “”

    两个男人缄默不语。一个是第一次见识到朝夕相处的女人还有这等伶牙俐齿,一个是已经领略了很久的伶牙俐齿这会儿已然到了承受力极限。

    “姑娘,总之该说的在下都已经说了,秘笈我可以帮忙留住一年,买与不买全在你。告辞。”韦利图果断起身,狼狈逃离。

    老白眨眨眼,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买秘笈的时候带上伊贝琦,兴许就不用花上八百两了。

    “没事吧。”看伊贝琦略显疲惫的神情,老白担心的问。

    “没事,”伊贝琦笑着摇摇头,“不过有些累了。”

    “呃,那你好好歇着,有事叫我。”老白说完又不放心的看了女人好几眼,才走出房间,从外面把门轻轻合上。

    转身走到自己房前,老白刚要推门,就听见耳边传来奇怪声响。一回头,只见君子房窗户大开,男人正倚窗嗟叹呢。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把秘笈给我姐姐送去。”知道不大可能,老白也只是打趣罢了。

    果然,韦利图又重重的叹口气“我今天就不该到处瞎乱跑。唉,报应啊”

    “你才知道,”老白没好气的翻白眼,“心里过意不去了吧,奸商没那么好当的。”

    “心里能不能过意得去都好说,关键是脑袋过不去,”韦利图说着使劲揉太阳穴,“你姐姐说了足足半个时辰啊,我这会儿脑袋还嗡嗡的。”

    “半个时辰”老白惊讶,“说什么能说那么久”

    韦利图忽然把大脑袋伸出窗口,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还有些湿润的迹象“三千五百两,你姐姐硬是从三千五百两给我生生砍到了一千两”

    “呃,其实也不少了。”

    “结果还不买”

    老白为难的咽了咽口水,最后只想到了一句安慰“节哀。”

    第46章 热闹滚滚红鸾劫四

    和韦利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后,老白便回了房。长途的奔波让他困倦得厉害,刚一沾到软软的床榻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再一次醒来是午夜十分。按理说身体极端劳累的时候应该一觉到天明的,无奈肚子实在折腾得厉害,饥饿感就像成群结队的小虫子啃得老白难受,最后他只能强打着精神起床觅食。

    此刻的西苑已看不见半点烛火,就像被黑色的幕布严丝合缝的覆盖着。院子里万籁俱静,这个季节连昆虫们都不再彻夜鸣叫,只剩天上的一点星映着这无声的世界。

    老白蹑手蹑脚的关好房门,循着记忆离开西苑,穿过枝叶繁茂怪石层叠的后花园,总算摸到了厨房。仆人们也早已休息,这会儿正是硕鼠的大好时机。

    不过自己也不能算是硕鼠,老白想,同时打定主意明天见了言是非且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个流水席制度的缺陷,哪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

    厨房的大门紧闭,老白试探性的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想来应该是从里面落了栓。思及此,老白从腰间摸出了温浅送的那把短刀。

    漂亮的短刀被人慢慢抽出,月光把刀身照得通体透亮,泛着荧光。只见薄如蝉翼的刀锋轻巧的滑进狭窄的门缝,然后缓缓向上挑去。啪的一声,木栓清脆落地。美丽的兵刃完成了在新主人手里的第一次出鞘任务溜门撬锁。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大大的灶台连同上面的几口大蒸锅映入眼帘,老白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的凑了过去,却在靠近灶台的一瞬间听见了某种奇怪的声响。无比寂静而空旷的夜里,这声响愈发显得诡异。

    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声音似乎是从灶台里面发出来的。那原本烧柴火的大大土坑这会儿却像冥府通道。

    老白忽然想起小时候缠着师傅非要睡觉前给自己讲故事,结果有一天老老白实在不耐烦了索性开始吓唬他。说是有一种鬼,夜里最喜欢潜进小孩儿的房间吃人肉。他最喜欢小孩儿的肉,喜欢到连骨头都不放过,尤其是小孩儿的手指头,那是它们的美味大餐。所以如果半夜醒来你听见咔咔的声响,那多半是这种鬼在嚼哪家小孩儿的手指头呢。老老白的教育很成功,打那以后老白再没嚷着听故事,而是天一黑直接钻进师傅被窝了。

    这故事已经被老白遗忘了很多年,可此时此刻想起,仍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头顶瑟瑟冷风。

    咔咔

    咔

    咔咔

    厨房里有四个大灶台,其中三个上面都坐着锅,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像个大窟窿,而声响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老白咽了咽口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觅食,甚至忘记呼吸,攥着发汗的手心一步步向灶台靠近。眼睛下意识的半眯着,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些即将到来的恐惧。

    距离灶台两步的时候,老白看见了一团黑漆漆泛着油光的不明物,像是人的头发。

    距离灶台一步的时候,不明物下面出现了类似于皮肤颜色的东西,与头发连起来便像是人的头盖骨。

    走到灶台跟前的时候,头盖骨下面出现了圆咕隆冬的大眼睛。眼睛下面还有鼻子,鼻子底下还有嘴,嘴里正塞着一个鸡爪子,牙齿咔咔嚼得正欢。

    “这地儿吃饭特别香是吧。”老白嘴角抽搐,带着点被吓后的报报复心理故意压低了声音。

    勾三被这黑夜里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倒吸了一口凉气后他猛的抬头看向老白,本就不小的眼睛这会儿瞪得溜圆,像厉鬼一般死死盯住来人。

    老白被瞪得莫名心虚,下意识的就后退了小半步“那个,我没恶意的。你喜欢跟这儿吃尽管继续,我就是来偷呃,拿几个馒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勾三不为所动,而眼神则大有越来越凶悍之势,不仅如此,连呼吸都似乎因为气愤难平而愈发急促起来,脖子更是努力伸过来好像要咬等一下老白脑袋里灵光一闪,顷刻间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到勾三面前想也没想抬手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记重锤。

    啪嗒。

    随着勾三剧烈的咳嗽,一小截鸡骨头稳稳的落在了灶台上面。

    “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这是勾少侠脱离险境后的第一句话。

    老白的脸比夜还黑“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呸,要不是你在那边跟鬼似的突然出声,我能卡住吗”勾三振振有辞。

    “咱俩谁像鬼啊”老白瞪大眼睛,“要不是你跟小鬼儿似的躲这里啃骨头,我至于吓你吗”

    “要不是他娘的大堂没吃饱,我能蹲这儿啃骨头吗”勾三说着狼狈的从灶台里起来翻身跳到地面,粗声粗气恶狠狠的骂,“压根儿就不该来喝什么狗屁喜酒”

    看着勾三一副恼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厨房拆了的表情,老白知道还是大堂里那出闹的,任谁碰上那么窝火的事都高兴不了,何况勾三这种直性子。

    动动嘴唇,老白刚要出声宽慰对方,就听勾三没好气地咕哝“啧,本来都忘得差不多了,又给你挑起来。烦死啦”

    虽然知道不厚道,可勾三又恼又怒又无处发泄的样子实在很有趣,老白禁不住在嘴角绽开了笑容的小花儿“同是天涯沦落人,在下也正因肚饿难忍这才半夜摸过来找食儿的。勾少侠算前辈了,烦劳指点条明路。”

    “嗯”勾三俊俏的脸上写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我没听懂。

    叹口气,老白只得耐心解释“这里还有些什么吃的,你来得早,一一告诉我不就省的我找了嘛。”

    勾三这才明白过来,一边磨牙说着懒死你得了,一边三下五除二变戏法似的从锅里橱柜里摸出好些馒头和菜,最后还从灶台里捞出只没敲开的叫化鸡。

    “你还真是了如指掌。”老白深切感叹。

    勾三颇为得意道“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混哪口饭的。找东西,在行”

    老白被逗得乐不可支,这么有本家自豪感的盗墓贼可不多见。

    “对了,那坛子里有腌菜,不过这些恐怕就足够你吃了。”勾三说着伸了个懒腰,又接连打了好几下哈欠。

    “你不吃”老白疑惑。

    “早吃饱啦。”勾三笑着摸摸肚皮,对着老白友好的眨眼,“回头喜堂上见。”

    说罢,男人嗖的一下没了踪影。老白可以确定他不是从大门出去的,至于是不是窗户他就不敢确定了。角落里的房梁上少了块瓦片,月光正透过空隙在厨房地上撒下菱形光影。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前一秒还怒着呢后一秒就能给其他东西转移了注意力,再过不大一会儿恐怕欢天喜地手舞足蹈都有可能。就像刚刚,他俩折腾了这么久,结果那家伙连自己的名字都没问。

    一时间,脑袋里又闪过勾三在灶台里灰头土脸的模样,老白忍不住扬起嘴角。不用想,那家伙之所以在灶台里啃鸡爪子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酷似墓道,所以够自在。

    没有为什么,老白就是知道。

    把勾三找出来的饭菜挑挑拣拣的拼凑好了一盘,老白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厨房。相比于黑暗的厨房或者特色的灶坑,呃,他还是更喜欢在自己屋里吃饭。

    回房后老白点燃了油灯,灯盏里剩下浅浅的油,亮度很微弱。之后老白摆正桌椅,正式开膳。在厨房和勾三折腾了一气,老白竟然不大困了。于是原本准备草草结束的宵夜也就慢条斯理起来。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油灯忽然灭了。老白暗道坏运气,坐在饭桌前好容易才让眼睛适应了突来的黑暗,懒得处理碗筷,借着隐约的月光老白准备上床续眠。哪知刚刚起身,却听见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微弱的吱呀声在这样宁静的夜里对于清醒中的老白来说格外清晰。他下意识的看向窗户,一个人影从窗纸后闪过。

    老白微微皱眉,悄悄走上前把窗户推开一道小缝,却只来得及捕捉到韦利图的背影。

    这么晚他出去做什么呢老白歪头想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头绪。最终只得耸耸肩,放下窗子转身回榻睡觉。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不仅是生意人也是绝大部分江湖客行走武林的不二法则。

    酒足饭饱后的一觉,老白睡得异常甜美。恍惚的梦境如诗如画,恣意的香气亦幻亦真。如果不是临近清晨的那场变故,他相信这将会是自己近年来难得的一次异乡酣眠。

    “杀人啦杀人啦出了人命啦”

    聒噪的声音生生把老白从床上吵了起来,眼含泪花儿的他打了个重重的哈欠,好半天才消化了听到的讯息。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跟走马灯似的,老白连忙披了衣服推门出去,就见西苑的房客们成群的往外面跑,眉宇间似乎还带着那么点兴致勃勃。

    老白眼明手快拦住一个跑得慢的问“怎么了”

    “听说东苑有人杀人了”说罢那人挣脱开老白急匆匆奔出了西苑小门,好像晚一步就了不得了似的。

    老白嘲讽的勾起嘴角。鬼杀人狗杀人兔子杀人倒还算稀罕,这人杀人有什么新鲜的,满江湖一天到晚不都在上演着这些。

    “发生什么事了”伊贝琦推开窗户,迷迷糊糊的问。

    老白撇撇嘴,不甚感兴趣道“东苑出人命了。”

    和老白一样,伊贝琦听见这消息也只是淡淡的打了个呵欠“这帮家伙,要打要杀也得等人家大喜日子过完啊,婚前见血多不吉利。”

    老白耸耸肩膀,抬头望向院子上的天空。朦朦的蓝色幕布里,月光已经淡成了乳白色,不久,天边就将泛起鱼肚白。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不去看热闹吗”随着声音出现的是韦利图那张永远都神采奕奕的脸孔,这人身体里好像有用不完的精神劲儿,随时随地准备着哪儿有热闹哪儿到。

    “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跑去看血淋淋的大侠们,我可不觉得有趣。”吐糟的是伊贝琦。

    “呃,那我先行一步。”韦利图压根儿没敢迎上伊女侠的视线,转身也往小门快步赶去。

    在韦利图马上要跨出门槛的瞬间,老白忽然通灵了似的浑身一震,下意识的大声问“知道死的是谁吗”

    “听说是任翀”尾音还在夜末微凉的空气里回响,韦利图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苑门外。

    “老白,你干什么去啊”伊贝琦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人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她甚至没看清那步伐是如何移动的,老白已经没了踪影。

    伊贝琦一头雾水,站在窗口好半天也没想明白老白怎么就忽然来了个大变身,跟火烧眉毛似的。不过有一点倒是个新发现,那就是老白除了内力之外居然还练了轻功刚刚那身形分明是练过的。

    一边想着回头可得把这个问清楚,一边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最终伊贝琦选择转身回房继续补眠。至于轻功的事儿,来日方长。

    东苑,兰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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