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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 番外完结 第6节

作者:颜凉雨 字数:22175 更新:2021-12-29 06:57:25

    “应该不会。”老白很实在。

    温浅却很快把眉头打开了,有那么点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的意境“没关系,大不了搬家。当务之急是养好师兄的伤。毕竟这样的身子,回星云山是有些勉强了。”

    老白想踹人。合着要是星云山近,这人就准备把自己打发走了

    第二天一早,温浅就叫来了马车。很是小心的把老白搀进了车里,随后自己才坐进去,并且特意嘱咐马夫慢些赶车。老白看着看着有起了些感慨,想这人不冷不热尚且能如此细心,要真是用了心,那得体贴成什么样啊。

    见老白一直看自己,温浅以为他着急了,便耐心道“再过一炷香,差不多就到了。”

    老白点点头,对于自己将要去的地方产生了好奇“温兄府上多少口人啊”

    温浅把马车的帘子放下来,挡住了些许寒风“丫鬟家丁都有一些,算下来差不多十几个吧。”

    “哦。”老白应了声,心中了然。

    要是家里还有父母姐妹,温浅不会只说丫鬟家丁。一时间,老白软心肠又发作了,再看温浅就不像原本那么冷了。都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反而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不过自己比温浅强些,好歹还有周小村和伊贝琦给那山上添点热乎气。

    “对了,相处这些时日,还不知道师兄如何称呼”温浅忽然道。

    老白这阵子以真名示人太久了,长期不设防便失了警惕,下意识就来了句“在下姓白,叫我老白就”没说完,老白就悔了,张个大嘴停在那儿,恨不得给自己胸口再扎两下。

    温浅倒没什么大讶异,只是在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平静道“莫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生意人白老”

    见温浅不像要报复的样,老白的心放下了一半儿。随后艰难的扯出个苦笑,向温浅投去无数歉意“谈不上老,就是没事儿跑跑腿捉个奸连带送个玉佩什么的”

    言尽于此,双方已然明了。

    温浅难得的轻叹口气“竟然在眼皮子下面让你过去了。”

    “呵,呵,江湖传言不可全信的,”老白只得干笑,“你要早知道我没那么老,可能就”

    “兴许吧。”温浅淡淡扯起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算是想得开还是压根就没心没肺呢,老白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都由星云山师兄摇身变成老白了,难道温浅对于自己扑身相救的动机就没有疑问

    看看温浅,一脸淡然,似乎真的没有。

    老白忽然很想拍拍对方肩膀,然后说,大侠,你真是超凡脱俗。

    “啊,对了,”老白忽然道,“前阵子柏谨托我打听你的下落呢。”

    “哦”温浅似乎也挺意外,“什么时候”

    “二月初吧。”老白隐隐记得那天似乎是龙抬头。

    温浅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然后说了句“这样啊”,便没了下文。

    等了好半天,老白终于没忍住,试探地问“那后来你见到他了吗”

    温浅摇头“没。”

    “哦。”老白有些失望,说不上什么缘由,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他找你做什么”

    估计是老白奋力思考的表情太过纠结,温浅难得的给出了解释“之前我寻了些草药给他解毒,想来可能是他觉得欠了我的情,想还吧。”

    那冻莲是给柏谨的老白差点脱口而出,幸亏话到临头想到自己此刻的脸皮儿和在山上见到温浅时不是同一个,险险刹住了话茬。

    温浅见老白皱眉,以为给出的答案还不够,难得好心的又道“其实我寻草药也是受人之托,他大可不必找我。”

    “受人之托”

    “嗯,我欠柏轩一个人情,那次找草药就算还上了。”

    老白忍着胸口的疼痛却还是坚持挠挠头以示困惑“也就是说,柏轩托你找药给柏谨解毒”

    “大概,就是这样。”温浅点点头。

    “我有点乱。”老白实话实说。

    温浅耸耸肩,笑得淡然“旁人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与我们这些外人又没什么关系。”

    “嗯,你说的有道理。”老白衷心附和。

    那美得不像话的柏家老二到底对自己哥哥存的什么心思呢而柏谨对温浅又怎么想的

    附和过后,老白继续自己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24章 春寒风浅四

    对于温浅带自己回家,温浅给出的官方解释是他家环境更好,养伤应该能更快些。老白对此持怀疑意见。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温浅这么说是人之常情,总不能直截了当说客栈太危险我可不想刚死里逃生却又因为一个伤患丧命。

    温浅的家,虽然距离桃花铺不远,却真是一片清净之地。老白觉得温家的祖上很聪明,一般人走到桃花铺的尽头便差不多了,很少会再走到这里。于是,这里成了危险中最安全的地方。

    温浅家并没有很大,几座院落刚刚好,多一份显奢靡,少一份显寒酸。丫鬟和家丁都住在西院,温浅的屋子则孤零零的在东院。这会儿隔壁多了个老白,贵客一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伺候老白的是个小丫头,看着挺机灵,可就是不爱说话,不只他,温宅里的下人们都文静有余活泼不足,老白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可在这儿愣是给憋得险些调戏人家小丫鬟。和他们一比,温浅就算话多的了。可这唯一能沟通的人,老白却天才能见上一次。问小丫头,就说主人在后山练功,再多,便不知道了。

    碍于身上的伤,老白只能在院子里小范围活动,直到修养了快十天,疼痛才慢慢消失,如果不剧烈运动,那么便与正常人无异了。而老白,也终于有机会一睹温大侠的风采。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初春的寒意已经荡然无存,空气里溢着满满和煦。老白按照丫鬟们的指引,一路到了温家后山。那是一座小山,站在山脚便可以望向山顶。一道清泉从山涧流下,在山脚汇集成一汪浅浅的水潭。山脚下,地都是绿油油的,开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儿。

    老白没敢太靠近,就那么远远的看着,听着。泉水的汩汩声,风吹草地的沙沙声,鸟儿欢快的名叫声,还有利剑划破空气的凌厉声。老白一直没有机会这般清晰的看那传说中的浅伤剑,每次碰见,不是太乱便是太快抑或太危险,这么安逸的恬然的看,还是第一次。

    温浅的剑很快,这时看,更快。浅伤剑似乎没有很繁复的招式,每一剑的动作也很小,乍一看,就好像剑锋角度都没变过似的,可再往里仔细瞧,便可以很明白的看出,哪一剑在猛刺,哪一招在封喉。

    温浅练得很投入,他难得这么投入,如果温老爷子知道自己淡漠的儿子有一天能对自家剑法如此执着,恐怕会定做个褒奖匾额送给顾天一。没错,温浅在保命。他不知道下一次碰见顾天一会是什么时候,但起码可以断定,老白一类的奇人不大可能第二次出现了。

    看着看着,老白下意识的便挪动了脚步。他没敢离温浅太近,可还是被对方发现了。温浅的剑带着凌风便刺了过来。老白一时没准备,傻张着嘴连躲都忘了。好在温浅发现得快,紧要关头剑微微一偏,于老白眼前划出道漂亮的弧线,最后险险收了回去。

    一只蝴蝶应声落地,翅膀是完整的,触角是完整的,哪儿哪儿都是完整的,漂亮的就像个仙子。可老白知道,那剑痕一定隐匿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浅伤剑的剑锋之薄,力道之准,毋庸赘言。

    “抱歉,不知道是白兄,险些失手。”温浅抱拳,淡淡道。

    “没事没事,都怪我,擅自闯进来。”老白摆摆手,“另外,还是叫我老白吧,听着习惯。”

    不知怎么的,“白兄”或者“白大侠”这一称呼,听李锤那样的人叫个几百次都没什么问题,可一从温浅嘴里出来,怎么都觉得像恭维,最主要的是这恭维的人还很不敬业,恭维得一点都不真诚。

    “也好。”温浅倒是爽快,走到一旁捡起剑鞘,把剑收了回去,“不知老白兄伤势如何”

    老白嘴角抽搐,老白兄,亏他想得出,且还真是一本正经的。

    意识到和温浅这人计较些细枝末节很没意义,老白也就放弃了,遂答道“挺好的,现在下地走动之类都不会太疼了。”

    “那就好。”温浅笑笑,“这儿有点凉,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不练了”老白讶异,温浅通常都是不练到太阳落山不回的。

    难得的,温浅轻叹口气“浅伤剑有十层,我这两天总算练到了第八层,可再继续,却似乎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了。”

    “已经很厉害了。”老白衷心道。

    温浅摇摇头“对付顾天一还不够。”

    老白同情似的拍拍温浅肩膀,安慰道“我估计他的伤短时间也好不了,咱慢慢练。”

    温浅轻笑,没再言语。

    回房的途中,路过温宅小花园的时候,温浅忽然道“老白,你不是什么生意都接吗。那干脆你帮我把那撰写江湖排名的人揪出来,活埋得了。”

    老白吓了一跳,当下辟谣“我、我也不是什么都接的,像杀人放火一类我就是想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温浅的反应竟然是笑出了声儿,低低的,却意外的很好听“我开玩笑的。”

    老白无语。这不常开玩笑的人开的玩笑,常人果然不容易理解。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直突破不了第八层让温浅没了耐性,至那天以后,温浅每天只会去后山很短一段时间,并且通常是轻蹙着眉头回来。回来之后,便把剑丢到一旁,和老白喝喝茶水嗑嗑牙。

    通常是老白说,温浅听。而老白又不是那话很多的人,于是经常说着说着,俩人都没了话,便大眼瞪小眼,数对方的睫毛。直到有一天,老白在房间柜子底下发现一个棋盘和两盒棋子,这才算是有了打发时间的活动。

    老白的棋艺不差,那是他师傅老老白手把手教出来的,老白小时候除了练功之外的第二要务就是陪老老白下棋,不过已经荒了些年头。伊贝琦和周小村都对这黑子白子没兴趣,久而久之,老白也就不下了。

    不过再次对弈,老白还是很快找回了状态。意外的,温浅竟然也有些水平,于是这棋,便真的下出了些趣味。而和温浅,似乎也略微近了那么一点。

    从温浅看来,这过程也是挺奇妙的。他从没刻意疏远或者亲近过任何人,一切都顺其自然而来,可他又确实没有朋友。老白起初的身份是恩人,带回家也是没办法,可就这么淡淡的相处,却好像有些温情的东西微微醺了起来。温浅交友经验匮乏,不确定这是否便是江湖上常说的君子之交,但不可否认,这感觉挺舒服。终于有个人能和你说说话,听你说说话,帮你说说话。

    不过,仅此而已。暂时,温浅还没有想过把这交情人为的延伸。来时来,走时走,就像漫长人生里的片刻微风,罢了。

    “你一直做杀手么,就没想过改行”一次对弈时,老白有些闷便扯起了闲篇儿。

    “为什么要改”温浅略微思索后,落下一子。

    “危险啊,”老白理所当然道,“你这种生意最容易结仇家,而且生意成了得银子,那生意败了呢,岂不连命都搭上。”

    “也不尽然,生意败了就收手,没几个人会反过来追杀的。”温浅说到这儿对着老白一挑眉,“你不就是例子么。不光没报仇,还救了我。”

    老白一本正经“我是奇人。”

    温浅乐了,他最近露牙的次数明显增多“确实奇,我到今日还想不通,那玉佩你是如何送到帐房先生身上的。”

    “秘密。”老白神秘一笑,“就跟你们大侠的秘籍似的,不能外传。”

    温浅淡淡耸肩,也不追究,继续望着棋盘审时度势。倒是老白,被温浅这一问拐得好奇心也升了起来。

    “你的剑虽薄却也不至于让伤口那样浅,我那日见你练剑,蝴蝶被你割落却连翅膀都没断,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伤口不再翅膀,在身上,至于怎么做到的,”温浅略略思索片刻,才认真道,“就按着剑谱上练便成了。”

    老白无语,说了等于没说嘛。他又不能让温浅大侠把传家剑谱拿出来瞻仰。

    温浅虽然淡漠,却并非老白想得那般彻底,好像任何心思都不会动似的。好奇老白的本事便是证明。某个角度上讲,温浅觉得老白更厉害,他的剑再刁钻也是有剑谱的,可老白的本事,却真的不好琢磨。

    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奇妙的气氛。短短半月的尚且算作友情的东西,夹杂了好奇、赞叹、疑惑等多种心态,最终酝酿出温和的情绪。

    就像四月的风。

    四月初,老白向温浅辞行。伤势好了大半,再不走,他怕家里的两个人着急。意料之中的,温浅没做任何挽留,只是在临走的前一晚,与老白月下小酌。这是两人间第一次碰酒,温家连酒都是淡淡的,入口香韵悠长,温而不烈。

    “一路上小心。”温浅的送别辞,大众得没有一点新意。可老白却从里面听出了难得的真诚,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放心,我行走江湖那会儿,你生意恐怕还没开张呢。”老白倚老卖老道,这时候如果他下巴上有胡子,估计就该捻起来了。

    温浅却很是配合,压根没反驳,充分满足了白老前辈的虚荣心。

    “这个老白兄你拿着。”温浅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递给老白。

    巴掌大的檀木方盒,雕花的盖子上透着缕缕木香。老白疑惑的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那日被浅伤剑划落的蝴蝶,不知温浅用了何种手法,那蝴蝶稳稳地悬在盒子正中,安静,恬然,翅膀似乎比那日更艳了,美得不可方物。

    “我欠你次人情,以此盒为证,日后什么时候需要我还,尽管来找我。比如你想取谁的性命,或者其他。”温浅拿酒杯轻轻碰了下老白的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击掌为誓般。之后将酒悉数饮进。

    老白很高兴,这高兴的成因太过复杂,不好一一分析,可飘起来的情绪是实实在在的,遂玩笑道“让你做什么都行么”

    温浅却笑了,月色下,淡得别有一番味道“你救了我的命,要求什么都不过分。”

    老白勾起嘴角,刚要再说,却听温浅又加了句“当然也不能说绝对。不过,你最好尽快啊,因为报恩很麻烦。”

    “”老白无语。

    望向温浅,对方似乎有些微醺,这会儿眸子里的热度比平时多了几分。难怪说了大实话,老白想,以后若想探究这人的心思,灌酒恐怕是很有用的一招。

    这顿酒,一直吃到夜深。期间老白又把盒子打开看了好几次,可仍是每回都赞叹出声,蝴蝶极美,可把这蝴蝶装进盒子里的人,手更巧。会是温浅么老白说不好。恍惚间老白蓦地想到了勾三,要是让他见了这盒子,恐怕会把自己那平安符丢进泥汤里再踩上两脚,然后嚷嚷,都是信物,怎么差距就如此之大

    想着想着,老白就笑出了声儿,好像勾三那厮活灵活现真的就搁眼前似的。温浅问他笑什么,老白摇头死活没说,结果喝酒时险些呛着,醉意正浓的温浅乐得前仰后合。

    清风袭醉客,最美不过月下酌。

    第25章 山花烂漫如血一

    翌日,万里无云,暖风和煦。

    温浅亲自把老白送到了渡头,上一次老白想走而阴差阳错未成,这一次老白想走却有些舍不得了。

    “老白兄,后会有期。”温浅难得的没有佩剑,一袭白衣素净温和,这时候看倒有些像文人。

    “保重。”老白看着温浅,真诚道。

    船驶离渡头,慢慢向水中央划去。老白看着岸上的温浅越来越小,最终那影子消失在江面上浓浓的雾气里。

    淡淡的留恋,不足以动摇人心,却难免伤感。花间对弈,月下饮酒,老白已经忘记了上一次这般惬意是何年何月。

    赶了几日路,对温宅的留恋慢慢淡去,老白便有些归心似箭了。他这一出门两个多月,一点音信没有,伊婆娘和小孩儿指不定怎么担心呢。思及此,老白便加快了马车的速度,竟然第十天就回到了白家山脚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老白沿着走过无数次的小路盘山而上,一路尽是盛开的鲜花。大多叫不上名字,姹紫嫣红迎风摇曳,可爱至极。不过白家山终究是太高了点,待半山腰一过,花儿便渐渐少了,更多的是绿油油的小草,偶尔零星冒出些花儿,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此刻放眼望去的满目枯枝,不久后都将拱出密密麻麻的小花苞,待到开放时,满山遍野的榆叶梅会让整座山沉浸在沁人的香气中,初绽时红得热烈,盛开时粉得醉人,凋零时白得恬静,那是一年中白家山最美的光景。

    接近家门时,老白有片刻的紧张。太过思念,以至于真回来了,竟不知如何是好。抬手轻轻一推,如从前的无数次一样,门应声而开。

    玉米香气扑面而来,老白微微诧异,抬眼便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两个人正齐聚院中围着个小火炉烤玉米。伊贝琦不停的转动柴火棍,显然负责烤,周小村则聚精会神地蹲着等吃,那架势恨不得把头伸进炭炉里。两个人似乎相当投入,以至于完全没听见推门声。

    这俩人倒挺会过日子。老白看着,有点小失落,就好像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围着自己转的,原来不是没了你老白便什么都不成。

    “咳。”老白轻咳,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注意。

    “老白”最先发现的是伊贝琦,只见女人一脸惊喜,眼神忽然亮了起来。玉米一丢便要起身。

    不过后反应过来的周小村却比她还快了一步,直接跑过去一个猛子扑进老白怀里,险些把老白撞倒“师傅,你可回来了,我和伊姐姐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老白倒吸口凉气,周小村正好撞在他的剑伤上,很是要命的疼了一下。暗地里调息待疼痛缓和,老白才一脸自然地敲了小孩儿脑袋“以为我出事,所以就跟这烤玉米庆祝”

    “那是为找你准备的干粮。”伊贝琦适时出声,走过来自然的接过老白的包袱,然后一脸嫌恶的把人往柴房里推,“正巧有热水,你给我好好洗个澡。这一身脏兮兮的,臭死了。”

    老白还真抬起胳膊使劲闻了闻,可除了一点点尘土味,别无其他,遂一脸委屈“哪有臭味我也是个喜爱干净的人,你别诋毁”可怜的老白话没说完,人已被伊贝琦推进了小木门儿和柴火堆为伍。

    待到老白收拾妥当,已然黄昏时分。伊贝琦简单做了几个菜,算是为老白接风洗尘。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很是温馨。

    “没来得及下山买,只能做这几样,回头找时间下山多弄些菜,我再给你做顿好的。”伊贝琦一边说着一边给老白夹菜。

    “伊姐姐,你就关心师傅,师傅一回来你马上就做好吃的。”周小村不满的扁起嘴,“平日里就给我吃糠咽菜。”

    伊贝琦闻言挑眉,伸手揪住周小村耳朵“净胡说,那山鸡谁给你炖的玉米谁给你烤的你个小没良心的”

    “哎呀呀,疼啊,好嘛好嘛,你是天底下最温柔最美丽最贤惠的姐姐了,我错了还不成”周小村讨饶倒是快。

    “这次姑且饶了你,再有下次,哼哼”伊贝琦微微眯起眼睛,看似威胁,又带着点宠溺。

    老白抿紧嘴唇,伊贝琦和周小村之间的气氛似乎与从前有了些微妙的不同,可具体不同在哪儿,他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对了,你易容术练得如何了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吧”老白总算想起件正事。

    “我绝对没偷懒,伊姐姐可以作证。”周小村义正严词道。

    老白笑“那明天我验收。”

    “呃,”周小村挠挠头,随即露出讨好的笑模样,“师傅,再过些日子验收成么”

    “为何”老白沉声道,颇有严师风范。

    “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周小村顽皮的眨眨眼,“再过些日子就完美了,到时候给你个惊喜,嘿嘿。”

    老白被小孩儿嘿嘿得心软了一大截,虽故作严厉却还是没什么震慑力“还挺自信,到时候被为师找到破绽你可别哭。”

    “绝对不会。”小孩信誓旦旦。

    老白轻叹着摇了下头,不知小孩儿这不会是指绝对不会有破绽,还是绝对不会哭。但无论哪个,冲这话就知道周小村仍是小孩儿心性,这性子去闯江湖,怎能让人放心。

    无意间,老白为把小孩儿多留自己身边几年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

    吃过饭,小孩儿又进了炼药房,看起来倒真在刻苦钻研。老白很欣慰,刚想回房,就见伊贝琦抱了被子过来。

    “这是干嘛”老白不解。

    伊贝琦没好气的翻翻白眼“趁你不在我把你那屋的被子晒了晒,怎么着,不想要了你若是不怕冷那我也没意见。”

    被面儿干干净净显然是被人精心洗过了,老白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热乎,连忙把被子接过来“劳烦你了。”

    “不麻烦。”伊贝琦淡淡扯起嘴角,“走,我去帮你把床铺一铺。”

    和伊贝琦相处多年,早已成了亲人一般,所以老白对她通常也不客套,这会儿伊贝琦说要帮他铺床,老白自然甘之如饴。抱着被子便随伊贝琦回了自己屋。

    虽然长久未住,可屋内仍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用问老白也知道是谁做的,心里又是一阵暖。看着伊贝琦忙碌的身影,老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伊贝琦很快便把床铺好了,转身和老白玩笑道“要不要过来检查一番”

    老白很配合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柔软的床铺上,啧啧叹道“舒服,要不说还是家里好呢。”

    伊贝琦笑了。

    老白还要再说什么,却顿住了,因为他刚刚想到一个问题“小村不住这儿了”

    伊贝琦看着老白,半晌,轻笑道“这都春暖花开了,他还和你挤个什么劲儿。”

    老白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可还是难免浓浓的失望。几不可闻的叹口气,老白望着被面上的花色发呆。

    伊贝琦走近,在床边坐了下来,和老白面对面“老白”

    “嗯”老白抬头。

    “算了。”伊贝琦深吸口气,忽然吐出这么一句。

    老白扶额,有些无力道“有话就说,欲言又止这不折磨人么。”

    伊贝琦抬眼,目光复杂,沉默片刻后,她才低声问“你对周小村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白的激动几乎是条件反射,辩驳的话也像酝酿已久般娴熟自然,“他是我徒弟,我自然要尽全力照顾他教导他。”

    “男徒弟。”伊贝琦扯起嘴角,幽幽道。

    “伊贝琦”老白竖起了自己的刺,这是他的底线,而伊贝琦显然越界了。

    伊贝琦却像全然不在意般,只是执着的继续追求她想要的回答“老白,认认真真回答我一次,你对周小村究竟怎么想的”

    老白嗓子紧得厉害。一直以来,他都隐约觉得伊贝琦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他庆幸她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而此刻的情形,让他害怕了。

    “徒弟,我只把小村当成徒弟。”老白几乎是咬紧牙关挤出的这几个字。

    “好。”伊贝琦忽然出声,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老白,一字一句道,“那么,希望你不要反对我和他成亲。”

    第26章 山花烂漫如血二

    老白打了个寒颤。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暴跳如雷横眉冷对再不济也要居高临下义正严词的怒指控诉。可结果是,他只打了一个寒颤。

    “开、开什么玩笑”寒意从身体里窜出来,老白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克制牙齿不去打架。

    伊贝琦垂下头,手轻抚光洁的绸缎被面“不是开玩笑。我喜欢那孩子,那孩子也喜欢我,成亲不好么”

    “他喜欢你”老白呐呐重复,似乎只接收到了这一条讯息。

    “他也喜欢你。”伊贝琦说着抬头,轻轻瞥来一眼,似笑非笑,“相依为命就我们仨,他还能去喜欢谁呢。”

    老白咽下喉间苦涩,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你既也知道,为何还要这般总有一天他会下山,会遇上更多的人,会知道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

    “下山”伊贝琦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眨着漂亮的眸子轻嘲道,“下的什么山有你这个师傅在,他压根就没机会亲历江湖,不是么”

    就好像朝夕相处的人忽然对你露出毒蛇一般的獠牙,这样的伊贝琦,老白无从招架。

    轻轻吐口气,伊贝琦忽然抬手摸了摸老白的头,就像平日里老白对周小村做的那般“老白,我三十了,我不想离开你,可你从来没给过我机会。”

    满满的苦涩,从伊贝琦的眼底蔓延开来。老白不忍去看,只能别过头。

    伊贝琦的手顿了顿,最终缓缓收回。很快,她又换上一副愉悦的表情“这下好了,我和小村成亲,再也不用惦记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呢,也不用担心小孩儿一天到晚的想下山,一举两得岂不很好。”

    “我不同意。”老白望向伊贝琦,第一次如此明了而坚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绝对不会同意。”

    “老白”伊贝琦似乎对老白难得的武断没有心理准备,一时有些恼。

    “对你,我不必找那些个借口,我怎么想的你一清二楚,不是么。”老白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番话,顾不得狼狈,顾不得难堪,他明确的在向伊贝琦示弱。

    伊贝琦敛下眸子,起身,微妙的拒绝。

    临出门时,女人背对着老白,幽幽道“小村明天会来和你说成亲之事,这是我们商量好的,由他来说,只是我放心不下,这才提前算了,对我,你确实不用任何借口,但对那孩子,但愿你有足够合适的理由。”

    “你一定要和他成亲吗”看着那抹柔弱的背影,老白的声音发颤。

    伊贝琦的回应是一抹苦笑,微弱的就像狂风里摇曳的烛光“铁心了。”

    随着关门声,老白无力的瘫在了床铺上。

    是夜,狂风大作。

    不一会儿,雨点便劈里啪啦的落下来。砸在屋顶,砸在地面,砸在叶间,砸在窗棂,砸醒了原本就没有睡好的老白。

    冬日的炉火早已撤去,可这会儿,老白却忽然很思念它们。

    三个人的家,已经相依相偎十余年了,为何一定要改变老白把被子攥得紧紧,伊贝琦说成亲后还会和从前一样,呵,怎么可能,纵使仍然住在一起,可变了就是变了,再也回不去。不同意,几乎是斩钉截铁绝无转圜的。内里原因是什么,仅仅因为伊贝琦年长小村十余岁自然不是。他喜欢那小孩儿啊喜欢到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栓在自己身边,哪也不去,就这么两个人做着伴儿。那孩子的一颦一笑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肉,是他风餐露宿行走江湖时寒夜里唯一的慰籍。他,爱那个孩子啊。

    老白的痛苦,无法改变既定的事情。第二天晌午,刚吃完饭碗筷还没撤,周小村就在饭桌上提了亲。说这话的时候,小孩儿脸蛋微红,就像山上的榆叶梅。

    “不行。”老白难得的没有起火气,也可能是早有了准备,又或者脾气在昨天都对伊贝琦用光了。

    “师傅”周小村似乎没料到老白这么快就否决,按他所想,老白起码应该先惊讶再沉思最后慎重斟酌言辞。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成亲之事岂能草率”老白说得头头是道,一副道貌岸然。

    “可是我喜欢伊姐姐。”周小村想也没想,道,“白家镇上的王五和我一般大,他去年就成亲了。”

    老白管他王五王六,别人可以,但周小村就是不行。

    “师傅”

    “你不用多言,总之,这门亲事打我这儿就通不过。”老白放下碗筷,眸子里满是冷冽。

    “你怎么能这样”周小村呐呐的,有些委屈。

    往日里周小村只要这般,老白定是哄着的,可今天,老白也是铁了心。他想,自己这辈子都没有任性过,恣意这一回,就这一回,不成么。

    打圆场的还是伊贝琦,也只能是她。

    “好了,小村,你先回房,伊姐姐要和你师傅说会儿话。”

    “可”周小村有些犹豫。

    “乖,你先回去。”伊贝琦给了周小村一个放心的笑,末了目送小孩儿回房,自己才又折回来,对着老白道,“我们,到里屋去说。”

    “不必,这里就可。”老白沉着声音,道。

    伊贝琦凉凉道“你不介意回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老白抬眼,对上女人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慌。最后,两人还是去了老白的房间。进门后,伊贝琦把门栓悄悄搭上,才转身面向老白。两个人就那么站在屋子中间,似乎都忘了落座。

    “当年,你就不该把他领上山。”这是伊贝琦的开场白,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她每一呢喃当年,必定感慨万千。

    “如今这般,提当年还有什么意思。”老白扯扯嘴角。

    “当然有意思,因为这只是一连串错误的开始。把他领上山是你的第一个错,收他做徒弟是你的第二个错,喜欢上他是你的第三个错,今后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错,只要你还”

    “也许你是对的。”老白忽然出声,目光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像尘埃般轻轻落在记忆深处的盒子上,“一开始接周家堡的生意,就是个错误。”

    伊贝琦皱眉“那个不是你的错。千错万错,可周家灭门,你没错。从头到尾,都是慕容离捣的鬼,你并不知情啊。”

    “但人是我引去的,如果我不接那单生意,慕容离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周家,更不可能把周家上下几十口人”老白说不下去了。

    伊贝琦咬咬嘴唇,一时无言。老白是间接凶手,任谁来了也没法为他辩驳,这是事实,毋庸置疑。

    “为什么把这孩子领回来呢,”伊贝琦语带哽咽,“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多好。”

    老白蹲了下来,把眼睛埋进胳膊,痛苦的低吟“我喜欢那孩子啊,你明知道的”

    伊贝琦也蹲了下来,伸手轻轻环住老白的身体“可是你不说,你偏要憋着。我不抢,别人也会来抢。”

    “说了又如何,说了就能在一起吗两个男人”老白不可抑止的抖了起来,“这是病,我治不好,但我忍得。”

    “那就让我们成亲,你也就能死心了。”

    老白没再说话,只是在伊贝琦的怀里使劲儿的摇头。

    伊贝琦吸吸鼻子,一种说不出的痛让她几乎窒息。男人喜欢上男人,在她看来如此不可思议,如果在以前,她定会嗤之以鼻退避三舍,可如今,在默默陪伴了这个男人十多年之后,她只觉得心疼。

    怀里男人是如此的纠结而矛盾,他的压抑,他的挣扎,自己都看在眼里。喜欢一个人,却无论如何就是不说,他能对这个人好,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可同样的,他也能忍着这份感情,十年,二十年,直至忍进棺材。

    他在忍,她也在忍。不过她没有他那般能耐,她忍不住了,她孤单怕了,她想要家,想要一份名正言顺的温暖。对周小村的感情复杂得她自己也说不清,姐姐,母亲,爱人,她似乎担负了多重角色,可她确定那其中是有男女之爱的,这就够了。

    那之后,为成亲的事,老白和另外两个人展开了拉锯战。其实这事如果放到寻常人家,老白是没有任何置喙余地的。可这是白家山,只有他们三个人的白家山,搭伙了十余年的临时家庭,老白无疑已经成了一家之主。他是最终拍板那个,他不点头,另外两个人绝不会动。

    但老白,就是死也点不下这个头。

    周小村起先还是来软的,采取哀兵政策,可冷冰冰的钉子碰了无数回后,小孩儿急了,也气了,他的气也许不是因为和伊贝琦成不了亲,而是他忽然发现他自以为长大了却没有办法为自己做主,这是独属于这个年龄的叛逆,也是一切冲突的来源。

    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发生四月下旬的一个下午,那时候伊贝琦下山买菜和杂货去了,不在,家里就剩下老白和周小村。而争吵也就在无人劝阻下节节升级,最终老白破天荒的吼了人,周小村却一点没犹豫的吼了回去,他说,你是我师傅,不是我爹

    老白没克制住,重重的给了小孩儿一巴掌。随后把自己锁进了屋子。小孩儿兴许是吓傻了,又或者隐约意识到这次闯了大祸,硬是没顾上脸颊的红肿直接拍起了老白的房门。

    “师傅,我错了,小村知道错了,师傅,你别生气,别不要我”

    小孩儿下了狠力气,重重的拍打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最终,老白还是心软了,打开门,小孩儿直接扑进了怀里。

    “师傅,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比我爹娘都亲。”小孩儿哭红了鼻子,在老白的怀里使劲蹭。

    老白轻叹口气,把小孩儿的脸擦了又擦,多日来第一次语重心长的和小孩儿说话“小村,你才十七,莫说没在江湖历练过,就是师傅的手艺你也没尽数习得,为师不是一定要阻止你成亲,你和伊贝琦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你们两个在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现下,确实不合适。”

    “真的么”

    老白眼里精光一闪,在小孩儿隐隐的询问中找到了动摇的裂缝“当然。你不是还想为父母报仇吗,大仇未报如何能成家立业”

    “呃”周小村眨眨眼,没了言语。

    老白在心底深吸口气,下了重药“这样,你再跟为师学五年,五年后你也才二十二,那时成亲也不迟。”

    周小村低着头,想了良久,最终从老白怀里出来,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这五年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师傅和我爹娘的期望。”

    老白在心底长舒口气,面上却还略显为难般“伊贝琦那边”

    “等伊姐姐回来我去和她说。”周小村目光炯炯,道。

    老白无暇去分析小孩儿眼里前所未有的坚定究竟是何含义,更坚固了他报仇的决心也好,更坐实了他离开自己的念头也罢,起码,还有五年不是么。对一个本就没有奢求的人来讲,足够了。

    目送周小村离去,想着伊贝琦听见这消息会是何种表情,老白五味参杂。伊贝琦和周小村之间,几乎没犹豫的,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并且用了并不算光明磊落的手段。

    可那又如何呢,他本来就是个生意人,无商不奸啊。更何况,他只是偶尔狡猾一下,不是么。

    仰躺进床里,老白抬起胳膊,袖口的碎花绣素白淡雅,那是伊贝琦一针针刺上的。老白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笑伊贝琦白费劲,这绣和衣服底子一个颜色,谁看得出来呢,可伊贝琦却说,这绣和某人搭配刚刚好,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一片素白,可近了才知道,根本一肚子的弯弯绕。

    咽下喉间的苦涩,老白扯出个难看的笑,咕哝着“还真是把聪明劲儿都用在小肚鸡肠上了,老白,你说你多丢人”

    第27章 山花烂漫如血三

    傍晚,老白没吃晚饭而是去了山顶。他知道这会儿周小村应该要和伊贝琦说了,因为那孩子从来都是个毛躁性子,急得很,所以他刻意避开了。私心,他不想这个时候和伊贝琦打照面,相伴了自己十多年的人,他这招不能说阴损,可绝对不地道。

    傍晚的山风很是怡人,快五月了,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榆叶梅都长出了满满的花苞,明天一早,就该满山遍野的嫣红了。老白闭上眼,想着那将是如何曼妙的场景,不一会儿,连自己都要醉了。

    有些累,老白便寻了棵老树坐了下来,后背依着树干,莫名的心安。只有在身处这白家山顶的时候,老白才真的觉得自己彻底远离了江湖,把世俗的纷纷扰扰都抛到山下,只留这清风明月于山顶不知不觉,老白睡了过去。

    再醒时,已经到了晚上。月朗星稀,天就像上好的深蓝色绸缎,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包容力。老白起身舒展下身体,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想着这个时间,多少要说的话也该说完了,整整衣衫,老白略带忐忑的回了院子。

    院子里一片安静,每间房子里都燃着烛光,伊贝琦的,周小村的,他自己的。可每个人都在自己房里么,老白不确定。他很怕他一推开自己房门,里面坐着个正等待与他理论的人。

    比如现在。

    “你总算回来了。”伊贝琦端坐在椅子上,笑得不冷不热。

    自知理亏,老白下意识的躲开了对方的视线“呃,小村,都和你说吧。”

    “对,都说了。”伊贝琦用手指轻轻抚摸茶杯边缘,慢慢的,慢慢的,一滴水落进杯中,发出清脆而短暂的声响。

    老白忽然哽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反复地说着抱歉对不起之类。

    良久之后,伊贝琦吸吸鼻子,重新抬头,对上老白的眼,目光炯炯“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反正我一个人十多年也过来了,我不怕再多等几年,倒是你,把一个随时可能找你报仇的人放在身边,这样好吗”

    老白咬咬牙,艰难道“我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呵,于是你就准备瞒他一辈子让他把害他全家灭门的间接凶手一直当成最亲的师傅甚至爹”伊贝琦说到这里腾的站起来走到老白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老白,你不该这样。”

    老白微微仰头,逆着烛光,他看不清伊贝琦的表情,嘴里满是苦涩,老白几乎想恳求眼前的女人高抬贵手“永远不把这个秘密说破,当初你答应过我的”

    后面的话,老白没再说出口。因为一把利刃插入了他的身体,先是钝钝的麻,继而深入骨髓的疼,几乎要把人疼死。

    老白瞪大眼睛,似乎才明白过什么一般,他凭着一口气的支撑硬是抬手抚上伊贝琦的脸,指尖沿着女人脸颊的轮廓缓缓流连,最终停在了她的下颚,用尽最后力气猛的一撕

    周小村眸子里的光是满满的恨,比那尖刀刺得老白还要疼。

    “老白”门口传来尖叫,伊贝琦几乎是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一下子把周小村推开,小心翼翼的去查看老白的伤口。

    周小村被推得跌坐在地,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怔怔地看着老白被血染红的衣衫,小孩儿反复说着一句话“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人”

    陷入黑暗之前,老白耳边只有这句。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人。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老白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伊贝琦,女人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的方向,却又不像在看他,目光出了神,眼睛通红,肿得厉害。

    老白不忍再去看,此时此刻,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去面对这个女人。一会儿,他心疼的想把她抱在怀里,一会儿,他又恨不得把自己这一刀还给她,她怎么可以把自己守了十多年的秘密就那样告诉周小村呢,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那样的直接,那样的不堪

    胸口忽然一阵憋闷,老白猛烈的咳嗽起来。伊贝琦这才回过神儿,见老白苏醒,立刻红了眼睛,泣不成声“老白,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过是说了实情,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老白别过眼,觉得眼眶发热。

    “我很喜欢那孩子,我这么多年除了你,就喜欢这么一个孩子我也不知怎么了,就跟失了魂似的”

    老白不是圣人,更做不到你给我一刀我还你一个微笑。可他沉默半晌,却还是伸手抚了抚伊贝琦的头发。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和他相依为命了十多年啊。

    感觉到头发上的温柔,伊贝琦缓缓抬头,难过的看着老白“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呢,为什么你一定要那么反对呢,小村和我在一起,我们三人也不会改变,日子不还是照旧吗”

    “可我就是受不了,”老白深吸口气,缓缓扯出抹苦笑,“比他捅我这刀还要疼得多得多。”

    “老白”伊贝琦轻轻抚上老白的脸,“很疼么”

    老白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五年前十年前还是更早老白记不清了。

    吸吸鼻子,老白微弱的摇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了。”因为该疼的,都已经被小孩儿那一刀挖得空空,“想成亲就成吧,我不会再阻拦了。”

    “老白”伊贝琦还想要说什么,却在老白死灰般的眼神里,沉默下来。

    敲门声响起,老白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抓紧了伊贝琦的胳膊。是的,他害怕。他害怕见到周小村,害怕小孩儿那满是恨意的眸子,甚至,他害怕小孩儿还要杀他。

    伊贝琦却温柔而坚定的把老白的手拿开,然后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他不会再做什么的。”

    老白还是摇头,他不知道伊贝琦是哪里来的自信,可门却还是被女人打开了。小孩儿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老白忽然觉得临昏迷前看见小孩儿的泪也是自己的错觉,灭门的恨意早在日积月累中变得如海一般深,这样的周小村,怎么可能为自己哭呢。

    “我想和老白单独说话。”周小村看向伊贝琦,哑着嗓子道。

    不再有伊姐姐的称呼,老白也叫得自然而然,小孩儿在自己周围竖起了高高的墙,牢不可破的坚固的隔膜。

    伊贝琦动动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关门离去。

    老白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看着周小村一步步走到自己床边。可最终,他没有坐在伊贝琦刚刚的位置上,而是就站在床前,居高临下。老白被他的影子深深罩住,连呼吸都忘记了。

    “慕容离在哪儿”周小村终于出声。

    老白咬紧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这是周小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询问伤势,不是懊悔失手,不是再补给自己几刀,而是和自己完全无关。

    “周家灭门之后,他很少在江湖走动了。有人说他隐居到了漠北,但无从查证。”每说一句,老白都觉得伤口疼得厉害。他该庆幸周小村没有刺在他的胸口,不然新伤加旧伤,他也许就捡不回这条命了。

    “你胸口有伤,新伤。”周小村表情未变,平静道。

    老白抬眼,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周小村,他的小孩儿是那样调皮活泼,那样机灵可爱,不该是这般凛冽和冷漠的“前阵子的事了,已经好得差不多。”

    周小村忽然弯下身子,用手指在老白胸口轻轻比划“如果我把刀插在这儿,伊贝琦也救不回来。”

    这一刻,老白忽然坦然了。他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周小村,想着如果下一刻他又给自己补上几刀,自己都不会痛的。心空了,就会忘了所有感觉。

    收回手,周小村对上老白的眸子“你当初带我回来,是愧疚还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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