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我问谁,这难道是我自己没事儿弄的”一记河东狮吼,李锤彻底消音。
下人哆哆嗦嗦的服侍着妇人回房更衣,灵堂中老白也被李锤搀扶了起来。
“李大侠,我和你家没仇吧。”老白气息奄奄,哭都哭不出来了。
“白大侠,真对不住,这也不知是怎么唉,真不是有意吓您的”李锤言辞凿凿,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老白气息幽幽“我也就是说说,这场面哪里像人做的,分明”
“白大侠”李锤忽然急切打断。
老白哭笑不得“多虑了,你敢听我还不敢说呢。”
李锤望着灵堂一片狼藉,长长的叹口气,总算找到点主人的威严,朗声道“都各自回房吧,今天这灵先不用守了。”
李锤的话就像特赦令一般,众人闻言撒丫子就撤,三下五除二没了踪影。灵堂顿时空了下来,愈加冰冷萧瑟。
老白连打了几个寒蝉,从头发丝儿到脚丫底儿都叫嚣着,此地不宜久留。
“李大侠,在下祭拜之心已到,若无他事,我想”
“白大侠,请屋内一叙。”
“”看着李锤那眨巴的好似李孝亲的眼神,老白硬是把那句“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咽了回去。
李锤室内一番秉烛夜谈,老白总算捋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近一年来李家大夫人梅清的身子就出了问题,很容易害病,经常伤风受凉什么的,大夫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些气虚血弱的无用话,等李锤出门去找老白之际,梅清的病忽然重了起来,情况急转直下,待李锤归家竟然已卧榻不起。李锤请来大夫,都说脉象微弱治不好了,可又查不出病因。而就在李锤暗地里偷偷准备丧事之时,梅清果然去了。不过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杀死。就在老白来的前一夜,被一把匕首刺中前胸而亡。刚刚大闹灵堂的是梅清的丫鬟翠儿,而被泼了一身血的是李锤的二房,柳云烟,从始至终都未出声的是三房,古心蓉。另外三个年轻人都是李锤的义弟,蔡章,曹云海,龙锦,暂居于李府。他们之间并不熟,是李锤行走江湖时分别认的,据说像这样的义弟他还有好几十个。
听完李锤的叙述,老白望着室内墙上挂着的女子画像,幽幽道“这位,就是大夫人么”
李锤有些哀伤的点点头,苦涩道“人都走了,才想起她的好。这画原本挂在她的院子里,今早刚被我挪这里来的。”
老白点点头,随后道“恕我直言,李大侠,既然尊夫人是被歹人谋害致死,为何不报官呢。”
“这,白兄你也是江湖人,应该明白自古江湖官府混不成一家。”李锤露出为难的表情。
老白尴尬笑笑,忘记了这李锤身上背的血案恐怕比那凶手还多。行走江湖,杀人就跟吃饭一般。如果他没记错,貌似这桃花铺上一任知县就是被李锤那斧子砍成两半的。
“咳,那么对于令夫人的死,李大侠是准备自己调查”老白揣测道。
“不,我要请高人。”李锤目光坚毅。
“哦,”老白点点头,“我倒是听说江湖上有那种专门帮人”
“白大侠”李锤忽然出声,又露出似曾相识的渴望眼神。
老白头皮发麻,调查通奸他在行,调查杀人且还在刚刚经历了无比诡异的守灵之后除非他疯了“李大侠,在下才疏学浅实不敢担此重任。”
“白兄切莫推辞,如果找不到杀害清儿的真凶,她在底下也不会安心的。”
“李大侠”
“白兄”
窗口忽然刮进一阵夜风,墙壁上的画像被吹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老白浑身一冷,正欲开口,就见一片桃花瓣儿顺着半开的窗子缓缓飘了进来,在空中飘啊,飘啊,飘啊,最终停在了他的脑门儿贴住了。
老白想哭。
“李大侠,我接,我接,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给令夫人伸冤”
“白兄,在下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李锤感激的握住老白的手。
“什么都不用说,”老白的眸子闪着真诚的光,“今晚让我跟你一屋儿睡就成”
第16章 桃花铺惊魂四
这一觉,老白睡到日上三竿。李锤那讲义气的江湖口碑果然不是吹的,豪爽的把床让给老白之后,自己打的地铺。
老白醒来未见男人踪影,想着该是在灵堂里。按当地的风俗,棺材要在灵堂里放满三夜,再送到义庄,待选好合适的日子时辰,方可下葬。
而今晚,将是第三夜。
老白草草洗漱完毕,也去了灵堂。光天化日下,灵堂少了分阴森,多了些肃穆。昨晚老白没敢细看,如今才注意到灵堂正中的棺材。上好的棺木,一眼便知价格不菲,周身同样整齐的围着白绫。棺自然已经盖好,严丝合缝,外面的任何光都无法照进那里。
梅清在里面,应该可以安心长眠吧,老白望着棺木,有些漫无目的的想。
夫人们都不在,守灵的只有昨晚大闹的丫头翠儿,李锤,还有他的义弟之一龙锦。龙锦怕是三人中最俊的,二十出头的年纪,很是英武。只是此刻眼里没了俊秀的光,死灰一片。
老白挑挑眉,随后上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再和李锤短暂寒暄之后,便又回到了李锤的屋里。
下人体贴的送来一壶清茶和些许小点心,也许是李锤吩咐的,又或者李府向来如此待客,老白乐得享受。随着清茶淡淡的香气缓缓飘散,老白紧绷了一晚上的脑袋瓜也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把李锤讲的和他自己看到的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老白试图从中找到可疑者。可想来想去才发现,自己知道的线索其实少得可怜。
于是接下来的一天,老白找遍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仆人,有丫鬟,有家丁,有厨子,有护院,打着李锤的旗号统统问了个遍,尤其是针对梅清遇害的那个晚上。结果呢,正事没问出来,倒是让老白挖到好些秘闻。若老白不是来查凶手而是来查通奸一事,那十有八九就完成任务了。
晚饭的时候老白还是没看见两位夫人,结果五个大男人将饭菜风卷残云。李锤并没有为老白和他的三位义弟做详细介绍,只说是个好朋友。李锤的好朋友比牛身上的毛还多,于是三位义弟自然也没什么疑问。点点头算认识了,并没有怎么热络的交谈。老白呢,也乐得自在。
晚饭过后,李锤去照看儿子,三位义弟各自散了去,老白则回房搬把椅子坐到床边,认真思索起来。
梅清被害的时候,李府上上下下都在,但入夜后仆人房与主人房是完全分开的,且守卫的护院说并未见到有仆人进入,那么嫌疑人就圈定在了仆人之外。也就是李锤的三个义弟,两位夫人,住在梅清隔壁小屋里的她的贴身丫鬟,以及李锤本人。李锤的三个义弟是他行走江湖时分别结交的,听下人讲其实那三人之间并不熟,因为每年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人到李府来,有的小住,有的长居,目的无一例外蹭住兼蹭饭。蔡章和曹云海都是年后才来做客的,刚到府上没几日,龙锦则是年前就在李府了,过年也是在这边过的。据下人们说三位公子的谈吐举止都算温文尔雅,为人也温和,怎么看都不像穷凶极恶之人。不过有丫鬟多次见到龙锦从梅清房里出来,行踪鬼祟神色异常,怕是有什么背人之事。至于柳云烟和古心蓉两位夫人,则素来不合,柳云烟在江南做歌妓时就是出了名的小辣椒,无人敢惹。嫁进李府则成了大炮竹,一点就着,劈里啪啦炸得人不得安宁,古心蓉倒是温婉,但出身名门自视甚高,说话总是阴阳怪气让人浑身难受,但除了这一点,倒不失为一位好夫人。
凶手,到底是谁呢老白陷入了重重迷雾。蔡章曹云海可能性不大,一过完年就迫不及待到人家李府来杀人而且是杀一个横看竖看都和自己没任何关系的李家大夫人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李锤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找人来捉奸结果没等把奸捉成自己先把人杀了好,就算他可能发现了什么恼羞成怒这说得过去,可那眼巴巴期盼着自己帮他找出凶手的样子怎么瞧都不像伪装,而且他图个什么啊至于翠儿,更不可能。她是梅清陪嫁过来的丫头,据说和大夫人情同姐妹,平日里把大夫人伺候的相当周到,大夫人病倒后更是没日没夜的熬药服侍,而且就前夜灵堂上她的表现,似乎也并未作假。那么剩下的,就是和梅清暧昧不清的龙锦以及平日里相处远远谈不上和睦的柳云烟和古心蓉了。
乌云遮月,又是一个让人怎么都快活不起来的夜晚。嫌疑犯终于缩减到三个,老白却一筹莫展。
把目光投向墙上的画像,梅清一袭华衣温婉端庄,眼波间似有千言万语无尽流转。鬼使神差的,老白起身走了过去。咫尺间,看清了那丹青之下的落款江南沈丹秋。
难怪这般有神韵,老白恍然,原来出自江南第一画家之手。
据说沈丹秋画人物,只求一个字,同。他人画像,庸者求形似,能者求神似,逃不开一个似字,似者,像也。然这沈丹秋,却敢求一个同字。形同,神亦同。相传他七岁时画荷,竟引来蜻蜓落其画纸之上,后传为美谈。
如此看来,这李家大夫人果真美若天仙,老白仔细打量着画卷,感叹,柳云烟同她一比,输的不只一截。
“大夫人,老白我只一介生意人,这查案,真是门外汉了。”老白苦笑着自言自语,就好像人家大夫人的在天之灵能听见似的。
李锤推门而入,见老白立于画前喃喃自语,以为他查出了什么,遂开口道“白兄,我家夫人一事可有眉目了”
老白闻言连忙转身,略带狼狈道“烦劳李大侠再给我些时间。”
李锤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老白有些过意不去,便转移话题“孝亲睡了”
李锤点点头“嗯,奶妈哄着”
话没说完,不远处灵堂里忽然传来丫鬟尖叫,静谧的夜里,让人脊背发凉。
李锤第一时间夺门而出,老白赶紧也跟了过去。
二人很快到了灵堂,不想蔡章曹云海龙锦连晚膳没有出现的柳云烟和古心蓉也不知从李府的哪个角落冒出来的,总之此刻全员到齐。
“你鬼叫什么”李锤低声怒斥那没规矩的丫头,“这里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吗”
“老、老爷,”那丫鬟哆哆嗦嗦的伸手指向棺木,“刚刚那里面有声儿”
丫鬟的话就像个符咒,封住了众人的五感。一时间,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恐惧,和彻骨之寒。
还是李锤先反应过来,底气不足的吼着“你胡说什么,再敢”
咚。
“”
咚。
咚。
节奏分明的三下,声声入耳。就像有人在那棺椁里用拳头砸棺材板,一下,两下,三下。
“啊”古心蓉的尖叫打破了死寂,也唤回了众人的魂。
“尸、尸变,大哥,是嫂子尸变啊”蔡章死死地抓着李锤的胳膊,惊恐道。
所谓尸变,即人死后三魂七魄离体,尸身受地底阴寒之气侵袭变成无心无感的行尸走肉,也就是僵尸
老白也吓傻了,尸变一说,他光在戏文儿里听过,可没打算今日搁这里开眼啊他压根儿没那心理准备好不好
李锤似乎也吓到了,但终归是江湖上混久的,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厉声吩咐道“拿锤头钉子,快”
仆人们慌了手脚,跌跌撞撞的奔下去找锤子,好半天才寻了来。
这时声响又出现了。还是那般不急不缓的,咚,咚,咚,咚
李锤不再多想,夺过锤子钉子一下就跳上了棺材,似乎想用自己的身体把那棺材盖压制住,然后迅速的将一颗又一棵粗长的钉子牢牢钉了进去。
众人都呆立在旁,眼睁睁看着那棺材变成死牢,除非找木匠来拔钉,否则再无开启的一天。
锤子声停住了,棺材里也没了声音。灵堂安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剩下惨白烛台上昏黄的光,落满尘土的米饭,和不知从何处吹进的冷风,诡异的凉。
每个人,都吓着了。以至于李锤说了好几遍“没事了都回屋都回屋”,众人才恍若大梦初醒,各自魂不守舍的回了房。
老白依旧霸占了李锤的床,但这一次,李锤没有打地铺,而是去陪他的三夫人压惊。老白不好与人家抢夫君,只好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睛闭得紧紧,且闭上后再不敢睁开,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瞧的。
夜,更深了。
第17章 桃花铺惊魂五
“我死得好冤好冤”
不知到了几更,老白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就在他的耳边,近得像是耳语。
“我死得好冤”
老白汗毛直立。紧闭着眼睛,几乎要哭了。
“好冤好冤”
老白快挺不住了,再下去他觉得自己会发疯。他想说别光喊冤,你总得告诉我是谁害了你啊,可话没出口,脖颈间忽然一阵冰凉。老白猛的睁开眼,就见一浑身长满绿毛的女僵尸正狠狠掐着他的脖子
“啊”猛的一个激灵,老白腾的从床上坐起。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得只有风声,哪里有什么僵尸。
原来,适才不过做梦罢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白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给吓着了。窗外传来打更声,却才三更天。距离天亮,还早着呢。
可,再不敢睡。
衣服被冷汗浸透,泛起了凉气。老白擦掉额头上的汗,坐在床上把被子裹得更紧。他知道,这事要是不查出个子丑寅卯,没完。
不知是吓到了极致反而有了胆子,还是破罐破摔横竖都不过个死,端坐片刻后老白竟然哆哆嗦嗦披上外,衣鬼使神差的大半夜又摸去了灵堂。
偌大的堂室内,此时再无一人。棺材空落落的横在中间,上面的白绫也在不久前的混乱中被李锤踩踏得七零八落,此刻大半滑落到了地上。
灵台上的白蜡已经烧到了根部,看样子等不到天亮就会灭了。
老白屏住呼吸,慢慢的向前走去,最终,停在了棺材跟前,把手轻轻放在了厚重的棺木上。
李夫人,你要真有冤屈尽管和我说,我、我豁出去了
老白在心里默默念着,诚恳的,一遍又一遍。
手心忽然传来阵轻微的震动,老白先是一惊,随即瞪大眼睛,震动还在持续,很弱,从眼睛根本看不出,可手上的触感毋庸置疑。慢慢的,老白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吱吱嘎嘎
吱吱嘎嘎
老白深吸口气,强压下落荒而逃的冲动。继续虔诚的用心灵与梅清对话。
夫人,咱别用方言,说大家都听得懂得话成么
吱吱嘎嘎
吱吱嘎嘎
渐渐的,老白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声音似乎是从棺材底传出来的,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更像是某些东西在啃咬棺木时发出声的声音
老白哆哆嗦嗦的转身,一边在心里念叨着罪过罪过,一边将灵台上左侧那只剩一小截的蜡烛取了过来。再次贴近棺材,老白把蜡烛举到眼前,缓缓了蹲了下来。
棺材并不是直接放置于地面的,而是两端分别用近二尺高的大理石规整垫起,于是从老白此刻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看见棺材底部中间的全貌。
蹲下后,声音更清晰了。而且越来越大。正当老白想上前进一步查看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棺材底落了下来。
咣当,声音不大,却清脆。
老白壮着胆子又往前挪了几步,整个人几乎已经到了棺材的正下方。借着烛光,老白总算看清了刚刚落地的物事一小块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的棺材板儿
几乎直觉的,老白举着蜡烛就往头顶上瞧,哪知正对上一颗瞪着惊恐大眼睛的人头
老白大张着嘴,恐惧到极点竟然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人头也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一时间,两个大脑袋跟亲哥俩般极其神似。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棺材洞上的大脑袋,当然,人家除了脑袋之外也是有脖子有身子有胳膊腿的,只见大脑袋上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下个瞬间整个人从那碗口大小的洞里钻了出来。采取和老白同样的蹲姿,总算平等的面对面了。
“我说,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端个蜡烛搁棺材底下想吓死人啊。”大脑袋发话了,声音压得低低,有些沙哑。
“我、我吓你”老白又气又怒还带着点未消的恐惧,颤颤巍巍地怒指,“大半夜的你不搁自己家好好呆着上人家棺材里借宿你还有理了”
“那你们也不用把我钉棺材里吧,太狠了。”大脑袋又瞪起了控诉的大眼睛。
“我们以为是尸变。”
“尸变呵,你们见过尸变么,你们知道什么叫尸变吗”
老白真诚的摇摇头。
大脑袋立刻换上一副夫子脸孔“没错,那尸体放久了渗入地气是会发生些变故,诸如长毛啊出斑啊之类。但活过来你以为说书看戏呢”
老白被堵得哑口无言,想想自己之前的举动似乎确实有点胆小如等等老白总算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好悬,险些被这厮蒙混过去“说到底,你是谁啊”
“咱们能出来说么,蹲这儿怪难受的。”
大脑袋一说,老白才发现他俩这地理位置确实不大合适。也许是蹲得太久,老白刚一挪动腿脚,竟觉一阵痛麻由下至上倏地窜了起来,险些摔倒。好在大脑袋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老白才得以从棺材底下安全脱身。
事情几乎弄明白了大半,灵堂也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恐怖了,老白把蜡烛恭敬的放回灵台,这才转过身来认真的打量起大脑袋。二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应该不差,只是脸上一层乌漆抹黑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遮住了大半面容。一身黑衣黑裤,再用黑发带把头发扎得干净利落,这模样扔煤堆里,估计亲娘也找不出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老白正色道。
“我呃,你没有武功”大脑袋忽然看出什么似的,诧异道。
老白微微皱眉“你想做什么”
“用轻功逃走。”大脑袋很诚实,并且话音一落就开始施展自己利落的身法。
可惜,老白比他还快一步。袖子微微一扬,无数看不见的细小粉末就被大脑袋吸了进去。几乎瞬间,大脑袋就跌落到了地上。
“下次逃走前不用先告诉别人。”老白好心给予后辈指导。
“你洒的什么”大脑袋怒道。
“秘制化功散,”老白温和道,“化功杀人两不误。如若没有解药,三日内武功全失,十日内毒发身亡。”
“你说真的”大脑袋变了脸色。
“当然,你这轻功不已经没法施展了吗”老白笑得像只狐狸,末了和蔼的走近大脑袋,陪着他席地而坐,“说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脑袋撇撇嘴,一脸不甘愿“想不到我堂堂勾三爷,居然栽在你这个连武功都没有无名小卒手里。”
“勾三爷”老白沉吟片刻,忽然瞪大眼睛,“挖人祖坟的那个勾三”
“喂,你别擅自改人名号啊。”勾三不满。
“嗯嗯,盗墓圣手嘛。”老白没好气的笑,“那你怎么不在地底下好好呆着,盗到上边来了”
“这不刚开春儿生意难做嘛,那地冻得跟铜墙铁壁似的,刨又刨不动,这不就想着先走走飞檐。”勾三倒是实在,索性对老白全盘托出,“没成想正好赶上这家死人,我一想那大户人家陪葬的东西肯定不少,就想着趁没人钻进去摸几件再走,不也神不知鬼不觉嘛。”
“发死人财你就不怕遭报应”老白忍不住皱眉。
结果勾三倒坦然得很“总比杀人越货强,江湖上哪个人手里没沾血但我勾三就敢说,我这手是干干净净的。”
老白嘴角抽搐“都偷到人家里来了好不好。”
勾三窘“咳,我的意思是我没害过人。就这盗墓,我也从不践踏墓主的尸首,被你们钉里面好几个时辰了吧,我一直是扒在棺材盖上的,连锯棺材的时候,我也只是把那女子轻轻搬起一点点,我敢保证,如果你们现在打开棺材,当初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
老白看着勾三的眸子,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话可信。原来那吱吱嘎嘎的不是梅清鬼语,而是这家伙锯棺材呢。瞥了眼那地上的小木板,老白疑惑道“那么小的洞你怎么钻出来的”
“缩骨大法啊,我们家祖传的。”勾三一脸自豪。
老白很有冲动想帮这人背后插个小棋儿上书四个大字我会缩骨。
“喂,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解药呢”勾三冲老白伸手。
“我没答应给你啊。”老白露出整齐的牙齿。
勾三瞪大眼睛,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拳。老白一时没准备,被正中面门。
倒吸口凉气,老白辛苦地捂着左眼,然后眯起仅剩的右眼“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就算有解药也不会给我了。”
“很好。”
“大侠”
“爹都没用。”
“”
第18章 桃花铺惊魂六
老白所言,当然只是一时气话。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勾三,他似乎本能的放松,也许是这样的夜晚太过静谧,也许是之前经历的一切用掉了所有恐惧和害怕,现在的老白,是舒坦而自在的。
“行啦,”老白好笑的看着哭丧脸的勾三,“帮我个忙,解药就给你。”刚刚一闹,让老白突发奇想,破案他不在行,但吓唬吓唬心里有鬼的人,他倒是可以一试。
“什么忙”勾三眯起眼睛,警惕道。
“不会掉脑袋的,但是具体的等我明天想好与你说。”老白沉吟道,却在瞧见勾三疑惑的眸子时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慢着你什么时候到李府的”
“什么意思”勾三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真的没杀过人”老白步步紧逼。
勾三看着老白半晌,眸子里的火忽然灭了,只见他轻轻切了一声,道“你信不信的与我何干,随你。”
老白选择信了。他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磨练出的看人的眼力,勾三的眸子,够清。
“成,等杀害李夫人的凶手伏法,我就给你解药。”老白承诺道。
勾三闻言露出诧异的表情,“她不是自杀的吗”
“啊”这回轮到老白惊讶了。
勾三道“我来那夜相中的就是她的屋子,本想等她睡下就动手,哪知我在房顶上趴了半天,看着她先是一个劲儿咳嗽,呕出了好大一滩血,最后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自尽了。”
面对勾三的言辞凿凿,老白眨眨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勾三见状,问“那现在,你打算如何”
“她为什么要自杀呢”老白皱紧眉头,喃喃自语。
“也许是活着太辛苦吧,”勾三似回忆般,道,“我看她像是病入膏肓了,就算不自杀,恐怕也活不久。”
“那也好过自戕啊。”老白叹息。
“不尽然的,”勾三撇撇嘴角,“病死的也就死了,可若是这般去了,兴许还能在他人心中留下些痕迹的,再或者,她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引起旁人的注意。”
“怎么讲”老白觉得他话里有话。
勾三轻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才道“我也就是胡乱猜测,准不准的不作数啊。适才我在那棺材里时,发现那女子嘴唇发黑指甲暗紫,像是中毒。”
“中毒”
“对,如果是中毒而亡,那么死后很快就会出现这种症状,但若她不是因毒而亡,那么体内的毒素在死后几天内才会慢慢出现症兆。我曾在好几个新墓里见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想”
“嗯”老白嘴上疑问,心里却也渐渐有了轮廓。
勾三轻叹“左右也活不久,她也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引起旁人注意,好揪出那个间接的凶手。”
老白恍然,之前李锤说梅清这一年来身子骨每况愈下,他也就信了。现在想来,如果真已经病得如此严重,又怎会查不出病因恐怕是那日积月累的慢性毒药,渐渐要了她的命。而那梅清,恐怕也仅仅察觉到自己不是得病,至于那下毒之人究竟是谁,恐怕到死她都不知道。
见老白长吁短叹,勾三试探性的问“还查吗”
“查。”老白想也没想,立刻开口。一来,他答应了李锤,二来,他见不得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枉死,“明日午时,你到后院来找我,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如何行事。”
“午时”勾三一脸苦闷,“光天化日的,我如何潜进来寻你”
老白奇怪道“你之前是如何潜入的,依葫芦画瓢不就成了”
勾三嘴角抽搐“大侠是不是把化功散的事忘了。”
老白闻言才反应过来,一脸歉意。
勾三扯扯嘴角“在得到解药之前,我会与你寸步不离的。”
老白耸耸肩“也好,反正后面的事还需要你出力呢。今夜你就在我房里委屈一下吧。”
老白说完欲走,却见勾三原地不动。老白微微挑眉,面露疑惑,勾三则朝着棺材努努嘴“好歹让我先把洞补上。”
老白有些意外,可看着勾三重新回到棺材底下,不知怎的,嘴角却渐渐爬上丝笑意。
勾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三两下就将那木板牢牢的固定在了原处,老白好奇,却被勾三以祖传手艺不得泄密为由,搪塞了过去。
之后,二人蹑手蹑脚的溜回了老白的房间。李锤去了三夫人那儿,也带走了铺盖卷,结果老白房内就剩下一床被子,无奈,只得和勾三挤在小小的一张床上。
面对面,老白有些不自在。这和跟周小村同榻的燥热感截然不同,纯粹与陌生人过于亲密的不适罢了。
“喂,别来回动成吗,这被让你弄得四下漏风。”勾三把脖子往被里缩了缩,低声道。
老白被喷了一脸热气,又不能说“这是我家你给我老实点”,谁让他俩都是客呢。
“就是这么近。”勾三忽然咕哝着。
“嗯”老白没听清。
“刚刚我和那女人,就距离这么近。”
“”还不如听不清呢。
“对了,”勾三忽然话锋一转,“差点忘了问,你是谁”
“现在才想起来打听会不会有点晚,”老白对于对方的后知后觉有些无语,不自觉间便报了真名,“叫我老白就行。”
“白,这家人不是姓李吗”
“谁说我是这家的。”
“那你慢,白你是老白”勾三终于想起了江湖这号人物,一脸惊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查案了”
“你一盗墓贼不也跑这里来走飞檐”
“呃,也对,这年头买卖都不容易做啊。”
“唉。”
寂寞的夜,两颗奔波疲惫的生意人之心,贴近了。
“话说,你什么时候给我解药啊”
“不都说了等抓到凶手。”
“你这药不会提前发作吧”
“幽兰仙子的药还没失灵过。”
“幽兰仙子销声匿迹了十一年那个”
“我困了”
“喂。”
“记得明天早上把脸洗干净。”
“做什么”
“我看着舒坦。”
“老白我忍你很久”
“嘘,你想把全院子的人都招来么。”
“”
“反正我是客你是贼,我无所谓。”
“你改名叫老狐狸得了”
勾三说完,气哼哼的翻身,再不言语。
老白不自觉的露出笑靥。言是非说他呆,说哪怕用上再多的生意手段他还是傻不拉唧的,伊贝琦说他迂腐,有时候一个框框就能把他自己框死,今儿,倒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他是老狐狸呢。
感觉不坏。
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忽然出现周小村的脸。老白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刚提到了伊贝琦,所以连带的想起了小孩儿。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山上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自己。这有些矫情,可老白却又克制不住,一遍遍思考这其实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老白知道,自己是有些想念小孩儿了。也只有在这样黑暗的夜里,他才敢让自己内心最隐秘的情绪肆意蔓延,才敢毫无顾忌的去释放自己的爱恋。如果,那份不正常的情感算爱的话。
次日清晨,老白和勾三是被一阵哀怨的乐声吵醒的。勾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老白倒马上明白了,今日是把棺木抬往义庄的日子。
听完老白解释,勾三咕哝着“都讲究早日入土为安,怎么还要放义庄里晾上一晾”
“当地风俗吧。”老白也不甚了解,但多了义庄这一地,却给了他很大方便。
“白兄可是醒了”门外忽然传来李锤的声音。
老白赶紧答道“我在更衣。”
“哦,没关系,你且慢慢来。”李锤有礼道,继而在门外耐心等候。
老白回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勾三。后者不明所以,很是纯真的眨了眨眼。老白无奈,只得压低声音道“一会儿我该如何向李大侠介绍你嗯”
勾三恍然大悟,赶紧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恢复了黑衣黑裤的行头,然后在老白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刺溜钻进了床底下。速度之快,简直是电光火石。老白下意识的用手比了比那床底的缝隙,巴掌宽罢了。此刻从外面再望,内里黑洞洞一片,露不出半点破绽。
老白在心中感慨了一下,盗墓圣手果真不是浪得虚名。之后,也赶紧穿戴整齐,这才让李锤进来。
李锤似乎没有休息好,略显疲态。但还是和老白有礼的寒暄“白兄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的,有劳李大侠挂念。”老白客气的笑笑。
“真的么”李锤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白大侠你的眼睛”
“嗯”老白眨眨眼,一阵微微酸痛中才想起来昨天挨勾三的那记铁拳。得,这会儿肯定跟泼墨山水似的。
“白兄”
“哦,晚上起夜没看清,不小心撞门上了。”老白胡乱编了个理由。他总不能说是被从你夫人棺材里爬出来的家伙弄的吧。
好在李锤满腹心事,也就无暇去思考为什么门撞出的淤青能如此整齐圆润。
“白兄,三日后清儿便入土了,不知凶手一事”李锤这变相催促很委婉,也很含蓄。
老白沉吟片刻,定定的看向李锤“关于令夫人的被害,我想我已经知晓了大概。不过若想最终捉到凶手,还需要李大侠的帮忙。”
李锤闻言立刻道“只要能抓到凶手,要在下做什么都行。”
老白满意的笑笑,之后凑近李锤,与对方耳语了一番。
听罢,李锤有些犹疑“这样就可以”
老白点点头,给了李锤一个请放心的表情,然后郑重道“不过,无论你在后面看到什么,都不可作声。哪怕那个凶手现行。”
“这是为何”李锤不解。
老白抿了下嘴唇,才出声道“李大侠,不想看清这山庄里的每个人吗哪怕不是凶手,却也并不见得就适合放在身边。何人为真心何人为假意,还有大夫人究竟有没有与他人私通,我想通过明日一举,都可见分晓。”
李锤粗重的眉毛皱成了山,却终是认真的点了头“好,一切就依白大侠。”
第19章 桃花铺惊魂七
前脚李锤刚出门,后脚勾三立刻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表情夸张的伸了伸胳膊腿儿,看来是缩得太久酸痛了。
“你刚刚和那人嘀咕什么”勾三好奇的问。
“乱打听什么,听好你的差事就结了。”老白说着走到桌前俯身在案头的白纸上写下一串名录,然后挪开纸镇,把单子递给了勾三,“傍晚十分,拿着这些东西到义庄来找我。”
勾三眉头紧蹙“狗血纸钱上吊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反正都是有用的,晚些到了义庄我再与你详说。”
“”勾三看着单子,仍旧未动。
老白没好气的翻翻白眼,然后换上和蔼的微笑,柔声道“勾三爷。”
“嗯”勾三从昨夜起光被欺负了,这会儿一被叫爷,直觉回眸,表情甜美。
“再不去置办,您那武功怕就回不来了。”
“”
甜蜜的恐吓里,勾三郁卒的出门卖苦力了。出门的时候还在想,怎么这化功散独独不会化掉缩骨功
老白自然不知晓勾三的心理,况且此刻他也无暇顾及。待勾三走后,他搬了张凳子坐到了梅清的画像前,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似要把那一颦一笑的风韵统统刻进心里般。
傍晚,义庄。
现在想想,从误入这悦来居开始,一切就走了调。原本扑通的捉奸,变成了血淋淋的惨案。流年不利,老白只能想到这个词。
悦来居并不像寻常义庄那般,只是一亩空地,码满了棺材,而是真如同客栈似的,有前厅有后堂,有正房有厢房,而老白一开始所见的棺材聚集之地,则相当于通铺。可能是地方习俗吧,老白只能这样想。
李家是大户,梅清的棺材自然就选了悦来居内最幽静的一角,偌大的房间,有供奉香案,有祭拜的蒲团,而棺材,便躺于正中间。不过此刻,屋内除了梅清,还有两人,老白和李锤。
“白大侠,我已经按照你吩咐的做了,我和他们说清儿托梦,下葬之前定要再和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见一面,故而让他们今晚齐聚义庄,待子夜十分,依次进到这里与清儿话别。”李锤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随后压低了声音,紧张道,“白大侠,你是否真能唤来清儿的魂魄”
老白淡淡道“李大侠,生意人最讲究的是信用,我不会砸了自己招牌的。不过你可要谨记,子夜之前,无论是你还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踏入这屋子半步,招魂一事容不得半点差错,出了纰漏那是你我都担待不起的。”
李锤抿紧嘴唇,只一个劲点头。
老白顿了顿,又补充道“隔壁那间屋子也一样,虽说做了机关,这里发生的一切你在那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你千万记得,只有到了子时,你才能踏进那里,如果你提前进入了,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只你有危险,恐怕在下也”
老白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剩下的留给李锤自己去琢磨。李锤自然也晓得事情轻重,事关鬼神,他宁愿信其有。
“放心吧,白大侠,一切都听你的。我先回去安排晚上的事宜,至于这里,便辛苦你了。”李锤双手抱拳,语气诚恳。末了头也不回的出了屋,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
老白长舒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招魂一事自然是骗人的。莫说这世上无鬼,就是真有,老白也是铁定招呼不来的,他祖上就没学那份儿手艺。但对李锤,他却一定要这样说,一来是以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只有李锤先信了,余下之人才能深信不疑。
李锤刚一出门,勾三便从房梁上顺着柱子爬了下来,动作之间竟没弄出半点声响,虽然没了轻功,可原本功力之深从此处便可窥见一斑。
“你真的要招魂”勾三一脸怀疑,“我在地底下干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什么鬼啊魂儿的。”
“我也没见过。”老白不知从哪摸出个包袱,打开来把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摆到了案上。
勾三皱眉不解“那你和那个李锤说什么能帮他的夫人招魂”
老白神秘笑笑“这叫连环计中计。”说罢,将一卷画轴于案头一侧铺展开来,赫然是挂在李锤房中出自沈丹生之手的那张。
“计中计”勾三一头雾水,继而见到梅清画像,更是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棺材里那个”
老白把一切准备就绪,才终于转向勾三,耐心的给这好奇宝宝解惑。招魂这谎,他能对全李府的人说得,却肯定瞒不过这个外来的家伙。因为这局,还需要此人的帮忙。
“计中计你不懂,那么吓唬人你总会吧。”
“想讽刺我就直说,”勾三面色微窘,“我就会个敲棺材,结果没把你们吓走还险些与棺椁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