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这花你不是只接杀人生意吗”
“岳道然是这次的生意,至于冻莲,不过还个人情罢了。慢,你认得我”
“呃,从前在江湖上见过。”
“奇怪,我对你倒没什么印象。”
“有印象的都和钟馗下棋去了。”
“呵,也对。”
“”
不知所云的对话到此为止,老白用纠结的沉默收了尾。他忘记了此刻的自己是真容,险些露出马脚。
好在温浅原本就是没话找话,结了倒自在。只见他把花用随身携带的布包好,收进怀里,转身欲离去。
眼看温浅就要离开,老白忽然想起了伊贝琦曾经说过的话,急忙唤道“等一下”
“嗯”温浅闻言停步,转身疑惑挑眉。
“你这花是要救人的吧。”老白试探性的问。
“自然。”温浅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
老白解释道“这冻莲离土超过一个时辰,便再无用处。”
果然,温浅脸上露出淡淡的为难。
“若想长时间保存冻莲,唯有连根带土。”老白说着,决定好人做到底。
只见他取下岳盗然随身携带的匕首,走到一处冻莲跟前蹲下,用刀尖以冻莲根部为中心画了一个四四方方手掌大小的方形,接着用刀使劲沿着刚画好的痕迹戳下去,一刀挨着一刀,很是密集。好半天之后,连药带土一整块被老白刨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一手扶药草一手托着底部的泥土,老白对着温浅道“把你刚刚包药草的布给我。”
温浅闻言立刻从怀里掏出布包,将原本的冻莲抖落在地,然后轻轻包住了老白手里那棵。怕折了花,温浅没有包严,而是留出一些空隙系了个活扣,正好可以拎着走。
一切妥当,温浅再次谢过老白。然后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徒留老白一人,对着岳道然那谈不上美艳的背面。
老白难得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闻名天下的浅伤剑。真如世人所说,痕浅而创致命。喷溅的鲜血早已把雪地染得鲜红,可岳道然的伤,却只是从后脖颈延伸至肩胛骨的细细浅浅一道。细得让人几乎无法相信如此多的血竟然是从此处流出的。
难怪给温浅看手相时,他的手茧如此之薄,那样的刀法是不靠力的,靠的是巧劲儿,是精准而有刁钻的角度,只那么浅浅一划,便足够了。
不知是不是被寒风吹得太久,老白觉得有些恍惚。杀人的是温浅,和他客气的也是温浅。老白听过江湖上有那么一种神功,练过的人时而狂性大发,时而又温文尔雅,他怀疑那秘籍就在温浅手里。
“让你偷花,让你黑心,这回遭报应了吧。”老白对着岳道然嘟囔了几句,转身回了家。
不过没多久,他就又回来了,肩上多了把铁锹。
冰冻的山顶并不容易挖掘,老白索性转移阵地找了块靠近松林的地方,土稍软些,没多久,坑就挖得了。老白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岳道然拖了进去,然后认真的把土回填,最后垒起个小小的土馒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也怨不得别人不是”老白对着土堆念念有词,“唉,这山上怪冷的,不过这里倒也安静,我特意把坑挖深了点,你将就着睡吧。回头逢年过节的我就来给你烧烧纸”
“死人还不赶紧回来吃饭”
伊贝琦的大嗓门惊起了山间一群鸟雀,自然也惊着了老白。下意识的缩缩脖子,老白赶紧往那袅袅炊烟的方向归去。
第12章 小村学艺五
腊月二十三,小年,山里飘起了大雪。雪下了足有一尺多厚,一天一夜未停。待太阳再出来时,也已然成了摆设。
大雪,封山了。
老白本想过完小年再下山置办点应景的年货,好歹得把伊贝琦那胭脂水粉淘换来不是,怎奈天公不作美,为今之计也只有将就了。
“别把过失都往人家天公身上推,腊月十八我就让你下山了对不对,追根溯源还不就是你太懒”
伊贝琦掐着腰,居高临下的怒视老白。吼得老白一阵阵发晕,恍惚间觉着伊贝琦似乎并非在说话,而是在喷火。
“罢罢罢,千错万错都在我,要不你把我煮成糊糊抹脸上得了。”老白诚心忏悔。
“那玩意儿没毒就不错了”伊贝琦给气得浑身直哆嗦,想了没想就敲了老白脑袋一下,谁料咚得一声,还真发出了声响,伊贝琦被彻底打败,决定再不与这脑袋空空之人一般见识。
胭脂水粉没买成,爆竹鞭炮更是没买成。前者让伊贝琦怒极,后者让周小村也挺失望。小孩儿向来没什么爱好,唯独爱听这鞭炮响。每逢过年老白都会买好些炮竹,自己负责放,周小村负责听,这一折腾便好好长时间。
伊贝琦生气没骂骂也就过了,可周小村这一失望,老白就有些急。最后翻箱倒柜,愣是让他折腾出两挂去年的。老白依稀记得去年买了很多,最后实在放得累了也就留下些。
就这两挂鞭炮,让周小村一路从小年期盼到三十儿。
除夕的夜幕徐徐降临。三人下午围坐炕上共同捏好的百来个饺子,在伊贝琦的妙手烹煮下一个未破,簇拥在盘子里个个儿皮薄肚圆的被端了上来。
“师傅,师傅。”周小村眨巴着眼睛,难得讨好地唤着。
老白撇撇嘴“知道知道,我这就去。”说罢拎起那两挂珍贵的鞭炮,出屋去了院门口。
院里有棵老松,年头恐怕和这山一样久,老白当初在这里盖房子的时候就是因为相中了它。都说老树聚灵气,是有福祉的。老白很是相信,起码他在住进这山里后安安稳稳过了十几年,夏天这树下有沁人的密密凉阴,冬天这树上则皑皑白雪,这树,已经进了老白的心里。每当烦躁时,他便在这树下坐坐,每当苦闷时,他便找这树说说。
“老树啊老树,今年又要劳烦你了,记得保佑俺们这三口,来年风调雨顺平安喜乐。”老白一边唠叨着,一边将鞭炮挂在了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树杈上,稳稳系好,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引信。
引信上的明火先是无声,继而嗞嗞啦啦响了起来。老白连忙躲到距离大树几丈远的屋檐下,捂住耳朵等待那劈里啪啦的喜气。
引信很快烧到了头,鞭炮却迟迟没有声响。老白起初还以为是自己把耳朵捂得太严实了,后来才发现那鞭炮一点烟儿都没有冒,安安静静的挂在树下,跟两幅无字春联似的。
老白微微皱眉,又等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便一边嘟囔着不是受潮了吧,一边走近查看。怎知刚刚把手伸过去,那鞭炮便砰的一声,炸开了。起了第一个响,之后就劈里啪啦欢快起来。
狼狈躲开却还是晚了一步的老白,则是怎么也欢快不起来了。可怜兮兮看着自己那被鞭炮灼伤的三个手指头,无比委屈。因为躲得快,伤都在指肚,且并不厉害。按照程度排列依次为烫出个小小红点儿,烫出个小红点儿,烫出个红点儿。
待确定鞭炮放光,老白走过去郁闷的给了老树一巴掌“你也不保佑我”
粗糙的树干不知哪儿支出来根细木刺,正正好好扎在了老白那小小红点儿的手指肚上,老白呀的一声收回了手,待拔掉木刺,红点儿已经变成了血点儿。小小的血珠正努力的想往外拱。
老白欲哭无泪,总算相信了老人们常说的那句,求神千日神不应,辱神半句神准灵。
腹诽着神仙那一点都不可爱的神脾气,老白回了屋儿。脚刚跨进去一半儿,就听伊贝琦那儿笑道“你再不回来,这饺子能把咱小村儿馋死喽。”
“混小子就知道吃,”老白没好气道,“师傅我为给你放鞭炮,险些不测。”说罢就伸出那三根手指头的证据,在二人面前晃啊晃。
伊贝琦乐出了声儿“呵,还真是天大的不测哟。”
周小村则哭丧着脸“师傅,再不开饭,怕是我要遭遇不测了”
老白咬牙切齿,在心里仰天长啸两个死没良心白眼儿狼狼狼狼狼狼
吃过饺子,三人又坐炕头聊了些有的没的,子时一到,三人才打打哈欠,心安理得的于这新年伊始就寝。
和周小村同塌而眠已大半月,老白也从一开始的忐忑逐渐趋于从容。什么事情都是如此,时间长了,自然成了习惯。夜里再冷的时候,老白就心安理得的把那小暖炉搂自己个儿怀里,倒比从前坦荡了许多。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新年的缘故,周小村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顿折腾,把老白也弄得欲寐无门。
“师傅你睡了吗”静悄悄的屋里,忽然响起周小村轻轻的声音。
“就你这么个翻身法儿,除非给为师当头一棒,没准儿就能昏睡过去了。”老白佯装生气道。
周小村闻言翻过身来,黑暗中,相近咫尺。
“干嘛”老白有些紧张,下意识的粗声道。
周小村没说话,而是抓过老白的右手举起来,借着月色审视那所谓的伤。烫着的两个基本看不出异样,只剩被木刺儿扎到的那地方,还隐隐可见红色。
“喂”老白刚要说话,忽然哽住了。手指上的温热让老白有片刻的失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竟然是小孩儿在给他舔伤口
周小村的动作很轻,柔嫩的触感,一下下小狗似的。
身体腾的热了起来,跟被火烧似。老白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绷住僵硬的身体,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向窗外,似乎看着那冷冷的夜幕便能平静心情。
“小时候每次过年,家里都要放好长时间的鞭炮,从前的事儿我基本忘干净了,却独独记着这个”周小村停止了舔舐,幽幽道。
老白的心骤然一紧,收回视线,朦胧的月色里,周小村的眸子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
“所以我每年都要听那鞭炮响,因为一听见那响,我就又好像回到了家里,有爹,有娘,有爷爷,有奶奶。师傅,我连爹娘的模样都没印象了,可我知道小时候我是家里的宝,那感觉我到现在都不会忘。”
“小村”
“师傅,你别为我担心,真的。自己有几斤几两我知道,我不会硬拼的,毕竟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周小村一字一句,目光炯炯。
“你才学了多少功夫就凭伊贝琦教你那一点点,你能报仇呵,要是能扯下人家一片衣角都算为师小看了你”老白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
“能报一分就报一分,能报两分就报两分,只要我活着,总有机会”
“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
“师傅你没有家,你要是有过父母双全知晓何谓天伦,你就不会这般阻拦我了”
“”
老白哑口无言。周小村说得都对,他没有家,哪怕他拢齐了三口人在这山里安寨十余年,他还是没有家。
忽然间就累了。那疲惫来得没有任何征兆,却浓重而深沉。
闭上眼,老白轻轻的叹了口气“随你吧。”
“师傅,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周小村把头往老白身边又蹭了蹭,声音跟蚊子似的。
“不,你说的都对,我是没”老白的后半句,被周小村用唇堵了回去。
老白惊了。先是舔,再来是亲。这一夜,可怜的老白注定无眠。
“你做什么”狼狈的推开周小村,老白低声喝道。
“师傅,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周小村可怜兮兮道。
老白嘴角抽搐“你这是在给我消气么”
“我生气的时候,伊姐姐就这么做啊,很有效的。”周小村一脸笃定。
老白瞪圆了眼睛,一时无言。伊贝琦居然、居然
周小村没看出老白的不妥,以为师傅终于消气了,露出可爱的虎牙“不过师傅的嘴巴没有伊姐姐的软。”
老白望着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良久,最后把他搂进怀里,道“老实点儿,赶紧睡觉。”
周小村愉悦的应了一声,乖乖的,再也没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小孩儿的呼吸渐渐平稳,变得均匀而绵长。老白却仍是醒着的,或者说,异常清醒。小孩儿已经长大了,老白似乎今晚才正视这个事实。他到了该亲近女孩儿的年纪,像周小村这样的,若放进白家村,恐怕就该成亲了。
老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似乎他对周小村的心情就从未说得清楚过。刚领小孩儿上山那会儿是真心疼爱的,就像父亲对自己的孩子那般,可从什么时候起,却变了质呢。想要亲近,更亲近,明知道不对,却仍然抹不掉那心情。老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着了什么魔,对着伊贝琦那样的美人他可以心如止水,可周小村的简单一笑,都能让他的呼吸失了规律。
这是病,老白想,无药可治的病。
年是过了,可日子还在继续。到了二月,周小村的丹青已然进入了全新的境界,宣纸上的伊贝琦除了差那一点点神韵,再无瑕疵。被伊贝琦赞扬的时候,小孩儿高兴的在对方脸上用力亲了一大口。看得老白又开始上火。
想起新年夜周小村说的伊贝琦用亲吻哄他的事,老白有些坐不住了。趁周小村在炼药房里煮鹿皮的时候,老白又一次找上了伊贝琦。
不消几句,伊贝琦就明了了老白的意思。只见她好笑道“为周小村,你这可是第二次嘱咐我了。”
“他还小,男女之事分不得那么清,但你是懂的,我可没听说谁家小子十六七了还和姐姐亲嘴。”
老白的道貌岸然让伊贝琦嗤笑出声“承认吃醋不就得了。”
“他是我徒弟”老白压低声音吼道。
伊贝琦敛了笑容,神色复杂,沉默半晌忽然道“老白,也许当年你就不该领这孩子回来。”
老白狼狈的躲过女人的目光,赌气道“要我说,你赶紧找个人嫁了算了。”
伊贝琦的回应了一记粉拳,然后似笑非笑道“死老白,你烦我了”
第13章 桃花铺惊魂一
二月二,龙抬头。
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正慢慢逝去,山上的积雪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变薄,安逸了一冬天的人们伸伸懒腰,准备开始新一年的耕耘。
老白从来不是勤快人。这时候如果给他个枕头,他能继续睡到端午。可事实确是,他的枕头被人没收了。更令人发指的是那婆娘不光没收他的枕头,还以不给他做饭吃相要挟他立即下山弥补年前欠下的胭脂水粉。
老白不能理解女人们恐怖的执着,却知晓一个简单的道理。听话,有饭吃,不听话,饿肚子。刹那间,老白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悲凉。
戴上惯用的面皮儿下山到了白家镇,老白有些意外。这里似乎早就热闹起来了,小商小贩们热火朝天的吆喝着,赶集的人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的精神头十足,果然一冬天不是白养的。
胭脂铺的老板娘和老白认得,隔着好几丈远就在那儿吆喝“小哥儿,又来给媳妇儿买胭脂啊,瞧你都来得多少回怎么还这不好意思啊,呵呵,快进来快进来呀”
老白有挠墙的冲动。他想说我这不好意思还不都是让你给吆喝的规规矩矩坐堂里当你的老板娘不就结了,非穿得七露八露的搁大门口用眼神儿勾人,还有这店名儿,叫个什么吉祥啊悦来啊聚义啊再不济你叫个香粉铺,那迎来送往的也知道你是干啥的,非得叫脂粉楼,害得老白每次踏这门槛都有些心内纠结。
老板娘可不知道老白的心思,一双眼睛在老白脸上流连忘返瞧够了本儿,才扭着水蛇腰进了柜台,轻笑道“小哥儿,这次是要香粉还是要朱红对了,我这前些日子还来了些绢花和铜镜,你要不要挑选几样”
老白刚想说不用,脑袋里忽然闪过临下山时伊贝琦温柔的凝视。不禁打了个寒蝉“那麻烦老板娘,都拿过来瞧瞧吧。”
老白进胭脂铺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肩上就多了个细软。老板娘很贴心,帮着老白把东西包得干净利落。
“嗯,这下回去我可有饭吃了。”老白自言自语着,忽然间觉得肩膀上扛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袋子馒头。
给伊贝琦买完东西,老白又寻么着给周小村捎点啥。街角有个江湖卖艺的在玩九连环,老白瞧了会儿,觉得挺有意思。看似无扣,却环环有解。周小村这个年纪,正是对这类东西感兴趣的时候,老白便和卖艺人磨了好久,才将人家吃饭的家伙买到了手。
其实,老白对这个也很有兴趣。因此,一买到手就按照卖艺人的指导边走边鼓捣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太过投入的后果就是与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实在对不住,我刚刚光顾着低头没”
“抱歉,在下心急一时不察,莽撞了”
双方同时出声道歉,老白有些意外。江湖上他难得遇见如此有礼的,果然还是这市井小镇最为朴实。思及此,老白微笑抬头,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神情。
难怪觉得声音有些熟,与他相撞的居然是柏谨
男人的气色尚可,看起来那毒似已祛除干净,只是气息还有些弱,应是大病初愈尚需调理。
柏谨见老白愣住,还以为他被自己撞得重了,关切道“兄台是不是哪里被撞得不适”
“哦,没有。”老白下意识的摇摇头,接着微微侧身,绕开柏谨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柏谨纳闷的蹙眉,却也在片刻后无谓的耸耸肩,继续前行。
老白重重的皱起眉毛。不是他自吹,但凡来白家镇的江湖客,十个里面有九个是冲着他老白来的,因为方圆百里,除了山上那一点点药,再没什么活物儿能和江湖扯上关系。而如果可那人进了白家茶铺,那这十成十是找他来了。
老白从暗处看着柏谨踏进了茶铺,心中的郁结算是彻底坐实。人家是二月二龙抬头,抬头见喜,他倒好,抬头就是一闷棍。
柏谨来白家镇做什么终归不是找他老白喝茶唠嗑的。难道是为了那白山千翠芙蓉佩的事可人家柏轩那庄主都板上钉钉了,他这时候找自己来又能如何单纯为了泄愤老白又觉得不大像,别的不说,就看柏谨那还没好利索的身子骨,如果撑着这副身子只是为了来找自己报仇,那老白豁出去了就为他这执着也可以让他捅上额,打上一拳好了。
说实话,老白不想再跟翠柏山庄扯上关系,他总觉得那潭水太浑,轻易就能把他搅和得头昏脑胀。可对柏谨,他却又真的带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如今人坐进了他的白家茶铺,老白很想袖手不管,可腿下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叹口气,老白在路边找了个小孩儿,用一串糖葫芦换得小孩儿帮他给柏谨递了个字条。看着柏谨焦急的出来往郊外树林里走,老白立刻跟上。
老白行走江湖一般只有三张脸,一是六十左右老者脸,二是在破庙给温浅看手相时的稳重敦厚脸,三则是在柏家白事宴上的年少俊俏脸。第一张脸老白通常用来接生意,这也就是为何江湖人都以为老白年事高的原因,第二张脸老白通常用来行走江湖,没特点,够大众,不容易引起注意,见过的人多,记住的人却少之又少。第三张脸老白一般是不用的,除非是为谨慎起见,怕第二张脸用得太久旁人注意到,才会用这第三张脸。易容之术并不如旁人想得如此简单,似乎随时随地皆可为之。随时随地可为是可为,可那定然粗糙,又怎比得易了数年闭着眼都能摸到神韵的面皮儿。所以这面皮儿不在多,在精。
当然,老白自己那真的面皮儿,除了在山里,否则通常是不露的。按伊贝琦的说法,不露也好,因为那张真面皮儿薄得似乎吹弹可破,让人看都不敢太用力。
这次下山老白没想着接生意,所以顶着的是那张敦厚老实的大众脸。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远远的,老白就看见柏谨在约定的地点来回踱步,眉宇间尽是愁容和心焦。隐隐的,还透了丝害怕。
慢慢走近,老白轻咳一声,柏谨转过头来,满眼警惕。却在见到老白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是你”
老白苦笑“嗯,咱俩也是缘分,不用你找,我俩就先撞上了。”
“你就是老白”柏谨试探的问。
“怎么,不像”老白笑着挑眉。
柏谨犹豫道“江湖都传老白是位年逾古稀的老者。”
“你也说了,是传,总是有些没影儿的。”老白道,“要不回头我改叫小白,想那年龄就能降下了。”
柏谨被逗得总算有了丝笑模样,淡淡的,让他整个人都有了些好看得精气神儿。
“那么现在,是否可以告知在下,你千里迢迢到这白家镇找我,所欲为何”老白总算问了心中所想,末了又加上句,“想来,不会是为寻仇吧”
柏谨缓缓摇头,幽幽叹道“庄主一事罢了,都是柏家人,谁做不一样。在下今日前来是有另外意一事相求。”
老白点点头“说来听听。”
柏谨抱拳,恭敬道“求白先生为我寻人。”
老白挑眉“何人”
柏谨一字一句道“浅伤剑,温浅。”
老白闻言仰天长舒一口气,确定自己与此生意无缘了。莫名其妙的,最近似乎总和那个人扯上关系,如果是普通人倒还好说,可杀手,还是曾经要取自己性命的杀手,老白敬谢不敏。
似乎看出老白的心思,柏谨急忙道“取先生性命那笔生意以九月初九为限,早就不作数了。温浅也再不会动手。这点先生可以放心。”
老白在心里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对柏谨的承诺有放心,对温浅的生意德也放心,可他对神奇而又无常的命运不放心。所谓孽缘,糟就糟在这个孽上。而他,希望离得越远越好。
“抱歉,这个生意我不接。”没有犹豫,老白拒绝的直截了当。
柏谨的眸子忽然黯了下来,刚才好容易燃起的一丝精气神儿,瞬间没了踪影。老白忽然有些不安,对于他来讲不过是笔生意,可在柏谨这里却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白先生,算在下求你。”柏谨看着老白,眼中的光似乎有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老白心中一紧,不知怎么的,他从柏谨的眼里似乎看到了某些熟悉的东西。那么深沉,那么压抑,又那么痛楚,就像他在无数个夜里把被子蒙过头,深深压制住的某种情绪。
蓦地,老白想起了年前的那支冻莲。温浅说是还人情,还谁的人情那能解百毒的药,和此刻柏谨的康复是否有什么关联柏谨现下如此焦急的想要寻到那男人,又是为何如果他们真的交好,又怎会需要找他老白来寻人
乱,比伊贝琦煮得八宝粥还乱。
这个生意,不能接。老白主意是打定的。可他担不住那个求字,柏谨的这一声求,让他没办法推开。
“不是在下有意拒绝,实乃能力有限,”老白诚恳道,“寻人一事,通常是找言是非的,江湖有名的包打听,你应该也听过。”
柏谨原本失望的表情在听见言是非的名字后亮了下,却又很快消逝“听是听过,可他行踪不定,我的时间又有限”
“我知道他在哪儿。”老白说着,凑过去轻轻在柏谨耳边说了个地址,然后道,“你去那里,必定寻得到他。到时候就说我让你去的,这个生意,他准接。”
柏谨迟迟没出声。老白以为他不信,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去找他,我不会砸自己招牌的。”
柏谨苦笑着摇摇头“不,我相信白先生。只是,希望我还来得及找到言是非。”
老白觉得柏谨的话里有话,就像他时日无多了似的。想问,却又觉得多此一举,既然自己打定了主意不接,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目送柏谨略显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老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半晌,老白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罢了,回家。”
把细软又往肩膀上掂了掂,老白转身欲走,却忽然听见一声深情呼唤。
“老白大侠终于让我寻到你了”
没等老白反应过来,一阵旋风似的黑影从远处席卷而来。尘土中,老白踉跄的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待尘埃落定,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乃一彪形大汉。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之类的词都是给此人预备的,开春儿的天,却只着了件单衫,腰间围着块虎皮,内力插了两把寒光熠熠的板斧。
“这、这位壮士,你认错人了”老白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内心盘算着报销自己恐怕一把斧子就够了。
“大侠你可一定要接我的生意我都在茶馆里等了您半个月了”彪形大汉一脸凄苦状,无奈老白对着他贲张的肌肉,实在燃不起半点儿同情。
“都说了你认”老白拔腿欲走,话到一半却被脚下的异样截断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正紧巴巴的抱着老白的大腿,老白一低头,正对上那孩子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
一时,无声。
良久。
“叔叔,你家、你家侠茶不好豁喝”
“”
二度,无声。
片刻。
“那个谁,叫什么来着,说说看找我要做什么”
老白,毫无抵抗地,沦陷。
第14章 桃花铺惊魂二
一番交谈下来,老白方才得知彪形大汉竟然是镔天斧李锤,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一对寒铁斧使得虎虎生风,靠着父辈留下的祖产在十八里桃花铺安居乐业,闲来无事专好给人打抱不平,江湖上口碑甚好。
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此人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娶了三房妻妾。三妻四妾这种事本来谁也说不得什么,但天天打夜夜闹家里家外鸡飞狗跳的就让人有了话头儿,尤其这李大侠,别看平时威风凛凛,据说一回家那就一受气包儿。甭管正房偏房都敢在他面前掐腰嚷嚷,而大侠呢,这第一不敢打大老婆,那是梅花镖的传人,第二不敢吼二老婆,那是当年名满江南骂遍青楼无敌手的花魁,第三不敢怠慢三老婆,那是江湖名门古家的千金。这三个女人中随便一个如若落到别人家,那都能算拔头筹的角儿。偏偏都给了这五大三粗的李锤,于是武林才俊们那些葡萄酸心理便在人家妻妾不宁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奇怪的是虽然有三房媳妇,那李锤也日夜辛勤播种,至今却只有大老婆给他生的一个儿子。便是抱住老白大腿的幼童,姓李名孝亲。
出门儿都要把孩子随身带着,这表面上是李锤对这唯一儿子重视,可往深里挖掘,便对那混乱李家的危险局势略知一二。
“也就是说你怀疑你的大老婆甄雪梅与人私通希望我帮忙调查”老白把李锤啰嗦了半天的事情三下五除二的总结成一句话。
李锤使劲点头“我近一年来鲜少与她同房,有时事情多,竟几天也打不到个照面,更甭提说说话了。要是以前,她早同我闹起来了,这阵子却异常平静,所以我觉得”
“她外面有了人”
“对。”
老白沉吟片刻,问道“这事是你自己所猜测,还是旁人提点的”
“呃,先是心蓉和我说的,后来我左思右想,觉得确实奇怪。”李锤如实答道。
“心蓉是”老白只是略知李锤的三位媳妇儿,却对不上号。
“哦,是我的第三房,古心蓉。”
老白点点头,心中已有了些数,道“这生意我接我,银子嘛”
“五百两,”李锤连忙道,“我都准备好了。”
老白嘴角抽搐“话说,是有人介绍你来的吧。”
李锤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实不相瞒,那黑风寨二当家是在下的拜把兄弟,一听说我怀疑这事儿,马上说白大侠是行家,这事儿若是能把你请来,那就算成了一多半。”
“行家”老白哭笑不得。
李锤却认真点头“嗯,白大侠有所不知,你在这个行当里口碑可好了”
老白决定不去探讨究竟是什么行当了,以免听见诸如替人捉奸那种容易让自己吐血的回答。轻咳一声,老白道“李大侠容我准备些时日,五天后咱们启程。”
“这”李锤面露难色。
老白疑惑“李大侠有何不便,但说无妨。”
李锤道“在下离家已一月有余,最近家里管事频频传来书信催我回府,言辞闪烁怕是有什么事端,所以我想尽快回去看看。”
老白点点头“李大侠可以先行回去,我随后就到。”
“那多谢白大侠了。”李锤抱拳,恳切道。
“你现在是我的主顾,这是我分内之事。”老白笑笑,然后低头,柔了眼神幽幽道,“小李公子看来挺喜欢在下。”
李孝亲从抱住老白大腿开始,就再没撒过手。在老白和李锤谈生意的期间,那娃娃咿咿呀呀的,一会儿揪揪老白长长的衣襟,一会儿啃啃老白娇嫩的小腿,玩得不亦乐乎。最后索性坐在老白鞋面上认真数地上的小虫子。
李锤连忙把自己儿子抱回来,有些窘道“实在对不住,小孩子没规矩。”
李孝亲倒是锲而不舍,都被自己爹抱过去了还在那咿咿呀呀着“叔脚脚香香”
老白那心柔软得快化成一汪水,上前轻轻捏了捏娃娃的脸蛋儿,真心道“娃儿估计也想娘了呢,李大侠,你且安心归家吧。”
李锤点点头“有劳白大侠,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归山后,老白把这桩生意告诉了山上的两人。周小村露出点不舍,嘟囔着我的画都没画好呢,伊贝琦倒挺开心,说今年这张开得早,是好兆头。
老白倒很平静,因为他每一年都是这般过的,开春之后便是开张,接着便又是奔波的一年。不过每次出门在外,他只要一想到山上家里还有两个等着他的人,那心也就不孤单了。做起生意来也格外有劲儿。
李锤这生意搁老白这儿应当算手到擒来,虽然不想承认,但老白实话实说,自己在捉奸一事上似乎真的有那么点天赋,从接生意伊始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捉奸生意无一失手。
五天后,二月初七。
老白把包袱收拾妥当,告别伊贝琦和周小村,下了山。
老白行走江湖一般只带两大类东西,一是易容的必需品,二是伊贝琦的药。前者是生意成功的基础,后者则是身家性命的保障。两类,缺一不可。至于银子,老白是能省则省,十几个硬烧饼,他就能支撑一路。
欲往十八里桃花铺,必先经过中原县。之前说过,中原县是北方各地区之间的枢纽,所以去往很多地方都要经过那里。如翠柏山庄是从中原县出来向西南,而桃花铺则是从那里出来往西北。从位置上讲,桃花铺是在翠柏山庄的北面。
不过若说起这十八里桃花铺,可是比翠柏山庄还要出名。
十八里桃花铺,顾名思义,以桃花闻名。每年三月,乍暖还寒之际,桃花铺便已进入一片花海,出处弥漫着淡而暖的花香,微风吹过还会飘下零落的花瓣,真犹如人间仙境般。正因如此,许多江湖大家武林名士都喜安家在那儿。小小的桃花铺,绵延十八里,却星罗棋布着众多武林世家江湖高手,真真成了天下名地。
从白家镇到中原县老白用了十天,而从中原县到桃花铺,则又用了九天。原本桃花铺距离中原县并不算远,可中间横亘着连绵的群山,光是翻越那荒山野岭,就让老白吃了好些苦头。待总算翻过最后一个山头,一脚踏入了桃花铺,老白便真有种进了桃花源的感觉。
豁然开朗,扑面清香。
虽已傍晚,夕阳下的桃花却开得正盛。
“老乡,麻烦问下李锤李大侠的府邸在何处”老白拦住一个过路的挑担人,有礼道。
挑担的中年人伸出胳膊遥遥一指“顺着这条大路往前走到头,就是了。”
“走到头”老白擦汗,连忙进一步问,“那走到头有多远”
“十八里桃花铺,你现在刚进来,走到头自然需要十八里了。”挑担人理所当然道。之后便挑着担离开了。
老白呆在原地,愣愣的眨眨眼,又抬头看看黯下的天色,决定明早再去挑战那十八里路。毕竟这么晚打扰李锤总是不大妥当。思及此,老白遍沿路向前寻找起客栈来。
桃花铺很热闹,大小店铺熙熙攘攘的点缀在街道两旁,很有种怡然自乐的乡间风光。老白在心底感慨,难怪江湖人都喜欢在这里买房子置地,山好花好风光好啊。
走了没多久,天色便全暗下来了。一些卖吃食的小店开始打烊,而裁缝铺当铺等则挑起了灯笼。老白有些走累了,牵在手里的马缰绳似乎都有些握不住。再看那马儿,霍,比主人还疲惫。一个劲儿的蹬蹄子喘粗气,那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里面全是对压榨自己的主人的愤恨。
这也是老白为什么牵马走的原因不是他想适当运动运动,而是让人家给掀下来了。
又走了一段路,老白终于看见了如沙漠中绿洲般的牌匾悦来居。行走江湖的人对这悦来客栈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几乎处处都能看见这客栈的身影,没人晓得它是一个人开的还是各位客栈老板不约而同都喜欢这名字,反正现如今悦来是遍地开花,到哪里住宿首先想到的都是它。
走近悦来居,老白才看见那大门是紧闭着的。屋檐下挑着两个素色的桃花儿灯笼,灯面上的桃花儿被里面的烛光映得栩栩如生,老白站在灯笼下,似乎都能嗅到阵阵花香。
握住门环,老白轻扣两声,许久未见人应。他只要加大力气又扣了三四声,这一回,门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位老者,如果老白平日里易容的老者年逾古稀,那么眼前这位恐怕已有百岁高龄。只见他佝偻着背,手干枯的像树杈,脸上的皱纹就像被风常年侵蚀的山岗,皮肤松弛得没有一丝弹性,眼睛几乎有一半已经被耷拉下来的眼皮覆盖住,而那剩下的一半则用来打量老白。
那个瞬间,老白忽然忘记要说什么了。最后,还是老人先开了口。
“有事吗”
那是怎样的声音啊。就像山里最粗的沙砾在磨着树皮,绝对能让闻者吐血听者重伤,杀伤力直逼江湖闻名的狮子吼。老白发誓这声音他能记一辈子。
“咳,”老白清清嗓子,道,“在下路经此地,天色已晚,所以想在这店里住一宿。”
老人闻言微微挑眉,如果那种微弱的抖动算挑眉的话,道“抱歉,这里没有你住的地方。”
老白皱眉“没有我住的地方你们这客栈难道还挑选客人不成”
不料老者竟然点头“正是。此处不是少侠久留之地,烦请少侠离开。”
老白难得被挑起了脾气,凭着一股子力气硬是拉开了大门,大踏步往大堂里走去,边走还边道“我还没听过天底下有客栈挑客人的我今天还就要”
老白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在风中飘荡。
“说了,没有少侠的位置。”随后跟上的老人,幽幽道。
老白从嘴角抽搐到脸颊“这个不是没位置的问题吧”
幽暗的烛光里,十几口棺材整整齐齐码放在堂内。烛光随着晚风摇曳,那棺材便也影影绰绰动起来似的。
“少侠,”老人缓缓道,“这里是义庄。”
“现在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老白欲哭无泪。
义庄就老老实实叫义庄不就得了,实在想取名字也可以叫安息庄祭奠庄逝者庄亡人庄啊,有叫悦来的吗老白想揪住那个乱起名字的家伙抽打一万遍。
第15章 桃花铺惊魂三
离开悦来居,老白到街角一口气买了好几个草药香包,丁玲当啷的连挂带塞,直到整个人都被药香熏得晕晕的,才多少压压惊。
“唉,流年不利”老白郁卒的叹息。悦来居彻底浇灭了他住店的热情,这会儿也不管会不会打扰到李锤了,老白决定直奔李府。
待老白终于行至桃花铺尽头的时候,明黄而皎洁的月亮已经高高的挂在了树梢。
李府很好认,大大的烫金匾额就那么端端正正的嵌在屋瓴下。
李府很难进,老白对着大门抽搐了有半柱香,却仍迟迟不敢扣响。
“不会这么倒霉吧”老白看着脑袋顶上的两个晃晃悠悠的灯笼,摇曳的烛光映衬着素白灯面大大的“奠”字。冰冷,而阴森。
去年年底的送玉佩赶上的就是白事会,而今天开春第一桩买卖又碰上雇主家出丧,老白觉得自己命相之背能让他人叹为观止。
忽来一阵冷风,从衣领窜了进去,老白从头凉到脚。再不敢拖沓,老白赶紧去扣门环。哪知手刚刚抬起,大门却开了。老白来不及细看,只知道一朵大大的白绫花扑面而来,结结实实的撞在他的脸上,刹那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儿香钻进老白的鼻子。
老白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云里雾里。
“小哥儿,你堵在我们李府门前做什么”
忽然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老白眨眨眼,这才看清那花儿不是自己飘出来的,而是让眼前这位下人模样的人吃力的捧出来的。
“麻烦通报你家主人,就和他说,老白到了。”
“哦,那麻烦白大侠稍等,我把这花系好就去。”
中年人说完,便开始了手上的活计。老白这才明白,合着那白绫缝的大花儿是丧事家必备的灵花,要挂在灵堂和大门口的那种。一想到自己刚才还闻了好几下,老白恨不得把鼻子揪掉。背过身,老白悄悄的连呸了三下,之后在心里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
中年人很快完工,随后马上进去通报。老白则在原地抬头欣赏。此刻的李府大门比之刚刚,其阴森之意境更上一层。灵花在灯笼的烘托下,展露着它诡异的风华。
很快,老白就听见了脚步声,竟然是李锤亲自前来迎接。男人一身素衣,没什么精神,但在见了老白之后还是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之后不等老白问,男人苦笑着直截了当道“恐怕让大侠白跑一趟了,就是昨夜的事,梅清她”
老白一听便清楚了一二。梅清就是李锤的大老婆,现在显然是查不成了“李大侠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老白只能说些客套话。
李锤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老白微微纳闷,却也不好多言,只好道“在下也想祭拜下李夫人,不知方便不方便。”
“当然可以。白大侠随我来。”李锤说罢,带着老白进了灵堂。
灵堂设在李家正堂大厅,此刻,平日里待客议事的桌椅全部被清空,柱子上房梁上都绕上了素白的绫幔,堂内正中间的前方支起灵台,灵牌置于正中,爱妻梅清几个字此刻颇具些讽刺意味。灵牌两端立着两根粗且长的点燃的白蜡,熊熊的火光照着三碗盛得高高的米饭,竖直插在其间的筷子被拖出长长的影子。
灵堂两侧分别跪着六个人,左侧三个年轻男人和李锤一样一身素衣,右侧三个女人则披麻戴孝。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姑娘正低泣着往火盆里丢纸钱,高高的火焰瞬间把麻黄色的纸钱吞没,只剩下一片片焦黑。
老白无声的走过去,取过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燃了,之后诚心的拜了拜,把香插好。整个过程,老白没敢喘气,出了一手的汗,心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来。打从进这灵堂,他就浑身发冷行动僵硬,以往看过的怪力乱神这会儿跟商量好似的通通涌进他的脑袋,开起了阴曹地府的群英会。
“夫人你死得好惨啊”
忽来的凄惨嚎叫让老白狠狠打了个激灵,循声望去,原来是刚刚烧纸的小姑娘。这会儿从低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声音之凄厉让人心头发冷。
“鬼叫什么来人啊,把她带下去”斥责的是三个女人中间的那个,虽然麻衣遮,可老白还是看清了那是一位绝代佳人,尽管已不是二八年华,但仍然足以让男人神魂颠倒。
随着美艳妇人的一声呵斥,立刻出现两个家丁要把那姑娘架走,姑娘死活不依,竟然和家丁厮打起来,边打还边破口大骂“夫人是冤死的是冤死的就是被你们这里的人害死的就是被你们其中的哪一个害死的”
凄厉的叫声里竟然无人再敢出声,女孩儿的头发在厮打中散开,可老白仍是透过凌乱的青丝看清了她怨恨的眸子。老白觉得头皮发麻,正想退开,忽然从堂外院子里刮来一阵狂风,竟瞬间将蜡烛全部吹灭。伸手不见五指的灵堂瞬间乱作一团,有呼喊声,尖叫声,还有东西乱撞的声音,老白听不出谁是谁,他自己也被撞着好几次,险些跌倒。
“啊啊啊”
另外一个女人的尖叫,把惊恐推向了极致。
终于,下人们把蜡烛重新点燃。当光亮又一次成为世间主宰,灵堂里的人却不约而同的瞪大眼珠子,再也发不出声音。
死寂,窒息般。
美艳妇人,也就是刚刚让下人把小姑娘拖走的女人,此刻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颊上,麻衣上,全部是刺目的红色。血水正顺着她的裙摆,一滴滴的于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还活着么”三个年轻男人中的一个,颤颤巍巍的出声,语气中已带着些许哭腔。
老白离得最近,他咬咬牙,强迫自己挪动脚步。
近了,更近了,老白硬着头皮缓缓伸出手
“不是我的血。”女人的声音,就像从阿弥地狱里传出的。
腿一软,老白扑通坐到了地上。没人笑,就这情况换谁来也站不住。
“夫、夫人,你怎么”这一次开口的是李锤,声音中难掩惊恐。